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犯罪心理档案 第一季》作者:刚雪印 《犯罪心理档案》是一部囊括了几乎所有犯罪元素的惊心之书:碎尸悬案、虐童恶魔、地狱来电、废墓遗尸、杀人魔咒……每一起凶案都让人头皮发麻,真凶一直藏在我们身边,与我们同眠共餐。善与恶的殊死角逐背后,充满着绝望、怨恨、嫉妒、贪婪、傲慢、色欲、禁恋。公安厅最隐秘最不可告人的档案完全揭露,你将深入一线的犯罪现场,直面最令人恐惧、最沉重难解的人性之恶! 一连串神秘莫测的死亡,一系列最诡异的犯罪手法。人与恶魔之间,其实只隔着一步的距离。天黑了,请不要闭眼! 引子   我医治你,所以要伤害你;我爱你,所以要惩罚你!   1996年,1月18日,J市,大雪。   这是J市入冬以来第一场雪,从前一天傍晚到次日凌晨,雪花漫天飞舞,飘散在大街小巷,城市间被皑皑的白雪包裹着,幽静又肃穆。宽阔的马路如一张铺平的白纸,没有丝毫的污垢和褶皱,偶尔经过的汽车和行人的印迹,很快被新鲜雪花覆盖,留不下一丝痕迹,真是个“抛尸”的好日子!   清晨4点左右,雪终于停了,空旷的大街上传来一阵咯吱咯吱的声响,环卫清扫工沈秀兰,推着四轮保洁小车,走在她负责清扫的路段上。   沈秀兰在一个巷口的大垃圾箱旁停下。深深吸了口气,雪后清爽的空气,终于将她残留的困意彻底驱散掉,她从保洁车上拿起扫帚,抖了两下,开始清扫马路。   此时,巷口刮起一阵旋风,扬了她一身的雪,垃圾箱前面原本堆着的雪也被风吹散了,露出一个深色的旅行包,在四周一片雪白之中,深色旅行包显得尤为扎眼。   “这些人也真是的,多一步都懒得走,非要扔到外面!”   沈秀兰摇摇头嘟囔一句,随手拎起旅行包,正要往垃圾箱里扔的时候突然转念,想看看包里装的是什么,她赶紧住了手,把包放到地上,拉开拉链朝里面打量。   天刚蒙蒙亮,光线昏暗,沈秀兰隐约看到包里好像是一些血色模糊、外表裹着细冰碴的猪肉。她将鼻子凑近闻了闻,没什么异味,心想,可能是哪个批发猪肉的早上送货时不小心掉落的,或者是哪个大户人家嫌肉肥不愿意吃便扔了。   “唉,真是糟蹋东西。也就是现在生活好了,要是再早几年,家家户户做菜用的油可都是这肥猪肉炼出来的。”   沈秀兰发了一句感叹,将拉链拉好,重又拎起旅行包,放到保洁车上,她准备将这包肉带回家给“小黄”吃。   “小黄”是沈秀兰在清扫马路时捡到的一只流浪狗。当时,小狗浑身黑不溜秋脏兮兮地趴在街边,前面两只小爪子上正流着血,看起来像是受伤了。小狗哼哼唧唧用痛苦无助的眼神盯着沈秀兰,善良的她心便一下子软了。她把它抱回家,和女儿一起给它洗了个澡,包扎好伤口。洗过澡的小狗,现出它本来的毛色——黄色,于是女儿便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小黄。小黄自此便成为家庭中的一员,沈秀兰的女儿特别喜欢它,每天除了睡觉和上学,几乎和小狗形影不离,像照顾弟弟一样照顾这只可爱的小狗。   一大早刚开工,就捡到一包肉,沈秀兰觉得自己这天的运气真不错,干活的劲头也不免高涨起来,两个多小时便干净利落地完成了路段的除雪工作。她麻利地收拾了一下工具,推着小车往家返。   沈秀兰住的地方距离她清扫的路段不远,步行一个来回也就半个多小时,所以她经常在早班结束后,偷偷溜回家去,给她男人和女儿做一顿热乎乎的早饭。   沈秀兰的房子是她男人单位分的,周围住的也都是男人单位的同事,彼此很熟络。她一边喜滋滋地和楼道里来往的邻居打着招呼,一边掏出钥匙打开自家的房门。   果不其然,女儿起床之后顾不上洗脸便和小狗在客厅里玩耍起来,男人还没起床。   “小昕,别玩了,赶紧洗脸刷牙!”沈秀兰换上拖鞋,走到厨房门口将旅行包放下,边往洗手间走边催促女儿。   沈秀兰换下工作服挂在洗手间的墙上,听女儿在客厅里问:“妈,你拿回来的那个包里装的什么呀?”   “在路上捡了一包肉,带回来给小黄吃的。”   “妈,我喂小黄一块好不好?”   “行啊,你当心点,别把睡衣弄脏了。”   “嗯,知道了。”   沈秀兰走到洗手盆前往手上和脸上涂香皂,听女儿拖鞋嗒嗒的声响到了厨房边,接着是窸窸窣窣拉开拉链的声音,然后静默了一小会儿,估计女儿正在挑选肉片,但是很快,一声凄厉的惊叫传进她的耳朵里……沈秀兰从没听过女儿如此惨烈的声音,她顾不上多想,香皂还糊在脸上便冲出了洗手间,而同时被女儿尖叫声惊醒的丈夫也从卧室里飞奔出来。   两个大人,此时都惊呆了!女儿鼓着一双眼睛,张着小嘴,呆呆地坐在厨房门口,整个人仿佛被冻住了,她伸在半空中的小手里,紧紧攥着一根血淋淋的“手指”!   男人惊呼……女人惨叫……小黄狗“汪汪”地狂吠……小女孩一双惊愕的眼睛死死盯在血手指上…… 第一章 碎尸再现   2012年,北方某警官学院,犯罪心理学教研室。   韩印坐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左手轻托脸颊靠在椅子扶手上,右手在桌上摆弄鼠标,躲在黑色复古镜框背后那双沉静的眼睛,正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他在为下午的一堂大课做着准备。   从地方警队挂职回到学院已有段时间了,告别一线刑警的紧张和忙碌,生活又重新规律起来,让韩印不免觉得有些枯燥和平淡,身上也多了不少的赘肉。   为时一年的基层锻炼,韩印收获很大。不但收集到一些比较典型且具有研究价值的案例,而且还亲身参与了多起重大案件的侦办工作。在短短一个月时间,成功破获一起涉及数名被害人的连环杀人案,让他在警界一战成名。以至于在他回学院授课时,课堂上总是挤满各种专业慕名而来的学生。学院当然乐于支持学生的学习欲望,也乐见具有明星效应的老师出现,便把他的课全部安排到大阶梯教室,所以基本上他的每堂课都是大课。   但与职业上的成就相比,他更希望自己能在专业上有所突破。“应用犯罪心理学”在国内的起步较晚,实践机会匮乏,时至今日仍以借鉴西方理论为主。虽说人类的行为存在很多共性,但人的心理活动不可能一模一样,尤其在不同的社会体系、社会发展阶段,以及社会环境。所以韩印还是希望能多出去参与实践,只是这种机会并不会经常出现。   韩印下午的课,要讲行为证据分析中两个基本的知识点——“犯罪惯技”与“犯罪标记”。它们在现实办案中,对串并案件和预判心理畸变犯罪,起着很重要的作用,同时又极易混淆。所以韩印把它们放到一起来讲,希望通过“实际案例”的对比,让学生有比较直观的认识和清醒的理解。   这是韩印擅长的。他不喜欢照本宣科,板书也写得极简单,通常只有一个标题而已。他更愿意将知识点融入到现实案例中,与学生一起分享和探讨。正如他喜欢的郭德纲的相声,没有任何表演痕迹,看似和观众唠嗑,观众的笑自然发自内心,而那些刻板传统与剧本丝毫不差的表演,观众则很难由心底发出笑声。演员在台上卖力忙活了一通,观众却始终体会不到笑点,到最后只是被演员满头大汗的敬业精神所感动,才象征性地拍几下手。韩印觉得那是做演员的悲哀,同样作为一名老师,如果只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教条化、程式化地混职称,那也给不了他足够的动力。他有很优越的家庭背景,父亲是一名实业商人,以韩印的条件他可以有很多选择,之所以选择做一名老师,完全是出于对这门专业的热爱。   此时,韩印正在他个人的案例素材库中搜寻可引用的案例,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是院长的电话,口气很急,让他速到院长办,说有省厅领导点名要见他。韩印不敢怠慢,简单收拾了下桌子,便起身前往……几小时后,一架满载乘客的“波音737”,平稳降落在江南某座城市的机场跑道上。舱门打开,韩印随着人流缓缓走出。   这里是S省,J市。正值3月初,天气乍暖还寒,午后和煦的阳光,轻柔地泼洒在韩印身上,暖融融的,非常舒服。   走出机场安检口,韩印在大厅中驻足张望,很快他的视线被前方不远处一位漂亮女士所吸引。   那位女士,看起来与韩印年龄相仿,30岁左右,不过当下女人善于保养,年龄实在不太好猜。她梳着齐耳短发,刘海盖过前额到眉间,脸庞纤瘦,眼眸明亮锐利,皮肤白皙透红,妆容淡雅,恰到好处。身着一身灰色小西服套装,脚穿黑色细跟高跟鞋。整个人端庄干练,又透着一股浓浓的女人韵味,貌似某些大公司的高级白领。她双手交叉抱于胸前,身子笔直,双腿叉开幅度很宽,目光凌厉地扫视着每一个从安检口出来的旅客,但视线只在韩印脸上停驻几秒钟便挪开了。   ——这是一个非常强势和下意识维护领地的站姿,几乎就是“警察”特有的姿势。   韩印抿嘴笑笑,径直走到漂亮女士身前,伸出手礼貌地问道:“您好,您是市公安局的吧?”   女士愣了一下,抬手接过韩印的手轻轻握了握,迟疑地说:“您,您是韩印老师?”见韩印点头承认,她随即露出一丝盈盈浅笑,落落大方地说,“我叫叶曦,是市刑警队负责人,久仰大名,没想到您会是一位年轻儒雅的帅哥。”   “哪里,哪里。”韩印谦虚着回赞一句,“我也从未见过像您这么漂亮的女刑警队长。”   叶曦收回手,扭头冲自己身后望望,转回头一脸疑惑地问:“你怎么认出我是警察的?”   “呵呵,我蒙的。”韩印不想锋芒太露,轻描淡写地敷衍一句。   “蒙的?真的假的……”   叶曦半信半疑,再欲追问,身后传来一阵重重的喘息声。很快,一个身材高大,相貌阳光的小伙子,手里拎着写有韩印名字的接机牌跑到她身旁。小伙子擦着额头上的汗,喘着气说:“叶队,来了吗?”   “停个车怎么那么久?人韩老师都自己找上门了。”叶曦白了小伙子一眼嗔怪道,然后换上一副笑脸缓和了语气为彼此介绍,“这是韩印老师,这是队里的警员康小北。”   “车位不好找啊!咱人民警察也不能使用特权不是?再说今儿飞机怎么这么准时?”小伙子一脸谄笑,大大咧咧地说。说罢急忙转向韩印,殷勤“抢下”他手上的旅行手袋:“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一路辛苦,我帮您提行李吧?”   盛情难却,韩印只好笑笑放手。   寒暄几句,三人步向大厅外。韩印走在前面,康小北和叶曦在背后小声嘀咕着:   “叶队,他是怎么找上你的?”   “说是蒙的。”   “哦,我看也差不多,准是看您漂亮上来套磁蒙中的。”   “你以为都跟你似的,看见漂亮女孩就想调戏,人家是专业的,别那么多废话,老老实实跟人家学两手吧。”   步出机场大厅,康小北快步跑向一辆挂着警方牌照的灰色轿车旁边打开车门,韩印和叶曦谦让着先后上了车,随即康小北也上车发动引擎。   车子开出去不久,坐在后座的叶曦冲身旁的韩印歉意地说:“不好意思韩老师,这次邀请你过来协助我们办案,按理应事先和你沟通一下,可我没有你的联系方式,只好求助贵省厅的一个朋友帮忙引见,没想到他直接把你派过来了,你不会觉得我们官僚主义吧?”   “不会,不会。”韩印连连摇头,语气诚恳地说,“我应该感谢你们才对,这种实践机会对我来说非常难得。”   “好,那咱就不客套了,我先简单说说案子情况!”提到案子叶曦面色严肃起来,“年初,本市发生一起杀人碎尸案,诡异的是,该案与早年间一起碎尸悬案非常相似。碎尸程度,抛尸地点,都极为接近,我们初步判断两起案件来自同一凶手。市局为此成立了专案组,之后我们对两名被害人以及她们的社会关系做了广泛调查,但没发现她们之间有任何联系。案子查到现在,可以说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也未找到,对于下一步的调查方向和重点,我们也是毫无头绪,所以想请你来帮我们做一份犯罪侧写报告,也希望你能帮我们制定出有效的侦破策略。”   “没问题,我一定会尽力的。”韩印听着叶曦的介绍,用力点点头说。   大约半小时后,车子在一家叫作香园招待所的门前停下,招待所不远处一栋矮楼门口,挂着J市公安局古楼分局的牌子。   怎么会到分局来了?一般这种大案专案组都设在市局才对啊?   韩印微微蹙眉正有些纳闷,只听叶曦一边打开车门下车,一边解释道:   “两起碎尸案,都发生在古楼区,而且早年的案子市局在侦办多年无果后,将案子转回古楼分局积案组,案子资料也全部存放在此。为了方便,也为了尽可能减少外界的干扰,所以市局把专案组设在这里,我们也就就近给你安排了住宿,条件有限,还请你多谅解。”   “没关系。”韩印应了一声,心下不禁对叶曦的敏锐大为赞赏。他刚刚只是在心里暗自犯嘀咕,表露在面上也只是个微小的表情,但仍被细心的叶曦捕捉到了,看来这女子年纪轻轻坐上刑警队一把手的位置,绝对有其过人之处。   韩印下车,跟着叶曦走进招待所。   说是招待所,其实条件还不错,差不多有二星级酒店的水平。大厅很宽敞也很整洁,旋转门右侧还有一个小水吧,几个客人正悠闲地坐在落地玻璃窗边喝着茶,看起来很是惬意。   房间事先都安排好了,所以两人加上提行李的康小北,直接坐上电梯来到为韩印预定的房间“508”室。打开门,房间里竟还坐着两个人,看来已等候多时。   “这是专程来协助我们办案的韩印老师;这位是我们市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胡智国;这位是专案组副组长付长林。”叶曦为彼此做了介绍,又指着韩印身边的康小北说,“小北这次是你办案的全程陪同,我们安排他住在你对面。一来,可以保护你的安全;二来,他是本地人,对市区地理人文比较熟悉,你查案和用车也方便些。”   “谢谢!谢谢!”韩印对叶曦的周到安排连声道谢,但又觉得有些拖累康小北,便客气地说道,“这样会不会太麻烦康警官了?”   “没事,我正‘单着’呢,下了班回家也是啃老,在这管吃管住的,还可以跟您学两招,多好啊!”康小北抢着说道。   “别管他,他巴不得呢。这招待所不大,但美女还不少,没看他刚刚上来的时候,看人家前台小姑娘眼睛都绿了。”叶曦笑着揶揄康小北。   “这不对啊叶队,您怎么把我说得跟色狼似的,那可是有为单身男青年的正常反应。”康小北继续贫嘴。   “哎哎,差不多得了,整天就知道贫。”胡局长实在有些看不过眼,忙叫停两人,不好意思地对韩印说:“你看我手下的这些兵,没大没小的,让你见笑了,都是让我惯的。”   “对啊,你别见笑,我们这儿从局长开始就很亲民,我们也不敢摆架子,工作氛围特别好。”叶曦适时地补上一句,“对吧,付队?”   “嗯嗯,是,是。”   付长林干笑两声附和,显得心不甘情不愿,韩印看在眼里,心里不禁闪过一丝阴霾。   几个人寒暄客套几句,胡局长提出到饭厅吃个饭,算是为韩印接风。午饭时间已经过了,晚饭还早着,韩印本想推辞,但想着到人家地界了,还是客随主便的好,要不然显得太各色,便点头应允了。   众人一路谦让来到餐厅包间。坐定不久,菜陆续端上,美味丰富,色香俱全,很快堆满了旋转餐桌。   胡局长举起杯道:“来,以茶代酒,预祝咱们合作成功……”   吃过饭,与众人道别,韩印回到房间。不大一会儿叶曦又单独到访,带来案件卷宗交给韩印过目。由于相关案件排查记录实在太多,叶曦不可能一下子都搬来,所以她暂时只带来涉及案情描述的部分卷宗,其他的如果韩印有需要可以随时到专案组和积案组调阅。   叶曦将卷宗递给韩印,顺便交代第二天的计划安排:“明天早晨我来接你参加组里早间例会,会上会针对法医和物证痕迹检验方面做一个汇总分析,我们一起听听结果,顺便你也和组里其他同事认识一下,然后再带你去几个抛尸地点实地感受感受,你看这样安排行吗?”   “不用麻烦你过来一趟,我和小北直接去组里就行。”韩印接过卷宗放到桌上,转头提出疑问,“法证结果怎么才出来?”   “你也知道碎尸案件的尸检工作向来繁重,而且我们想对早年间那起悬案的标本重新进行检验,困难很大,技术上要求很高,所以省厅特别派来一位曾经在‘美国康涅狄格州法医实验室’深造过的专家前来主持工作,所以耽搁了一些时间。”叶曦抬腕看看表,起身冲韩印微笑一下,贴心地说,“今天先这样吧,有什么要求你可以随时提,我就不打扰了,你看完卷宗好好睡一觉,从明天开始我们就要并肩作战,也会麻烦你跟我们辛苦一阵子啦。”   “你别客气,这是我的荣幸。”韩印送叶曦出门,脸上挂着犹如他品牌般的微笑,一直目送叶曦的身影走进电梯。   转身回屋,韩印表情有些复杂,他活动活动脸颊,好像在卸掉一张面具。   许多人都喜欢韩印温文尔雅的浅笑,殊不知那只是他掩饰真实情感的工具罢了。很小的时候,母亲嫌弃父亲事业无成,遂抛弃父子俩远赴国外。从那时起他便成为同学和周遭邻居孩子嘲笑的对象,幼小懂事的他怕父亲知道伤心,只好躲起来一个人偷偷地掉眼泪。终于有一次被父亲发现了,父子俩抱头痛痛快快大哭了一场。之后,父亲特别严肃地对小韩印说:从此以后咱们谁也不许为不值得的人掉一滴眼泪,没有人会因为你哭得伤心而怜悯你,反而会变本加厉地看轻你。你要笑,受伤得越重越要笑,要笑得他们自觉无趣,要笑到他们自惭形秽。那时的小韩印还无法完全听懂父亲的话,但是却在脑袋里牢牢记住了。   开心时笑,悲伤也笑;得意时笑,失意也笑;讨厌一个人笑,喜欢一个人不知所措的时候也笑……说实话,对于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年纪轻轻坐上警界高位总会让人有些遐想。也许是社会上靠女色上位的事件层出不穷,所以韩印对叶曦的第一反应不免也落入俗套,他联想到某些潜规则,比如“宫里有人”或者“床上有人”。但当他握住叶曦的手,那掌心中的硬茧让他相信,这是一只经常握枪并勤于磨炼的手。而再接触下来,叶曦表现出作为刑警的敏锐,而且办案经验老到,思路异常清晰。她的几点安排都很对路,从韩印的角度说,初始接触案件,为避免先入为主,他是不希望看到所谓的嫌疑人名单的;实地勘察抛尸地点,更有助于他对凶手意图的解读;而关乎串并案件,行为证据分析必须要结合法医意见。当然这其中,他也感受到叶曦在处理上下级关系中的豁达和圆滑,可以说游刃有余。总之,虽然只有短短几小时的接触,叶曦的落落大方,自然坦率,让韩印觉得和她交流起来非常的舒服,他心里开始荡漾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好像有只手在轻推他尘封许久的心门,正唤醒他很多年未在女人身上找到的感觉……洗把脸,脱掉外套,躺到床上,韩印打开卷宗。   早年的案子要追溯到1996年1月18日。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之后,女环卫工人晨扫大街时,在垃圾箱旁捡到一旅行包肉。女环卫工天性善良,本能地认为那是一包猪肉,便带回去给家里的小狗吃,结果在包里发现了人的手指,于是拨打报警电话。   接到报警电话,警方立即出警,确认了旅行包里的肉片来自于人体,清点包内,有数百片肉片和三根手指。   随后一直到中午,J市又有多处发现碎尸残骸,经法医对骨骼、毛发特征,以及肌肉组织的鉴证,当日所发现的碎尸残骸来自同一女性。遇害时间以及死亡原因,由于尸体毁坏严重,无法得出准确结论。毒理检测显示,无中毒迹象,促性腺检测显示,无怀孕迹象。   尸体碎块达数百块之多,被弃于本市的四个地点,切割相对整齐。除子宫生殖器部位,其余内脏无缺失;骨骼四肢部分,缺少骨盆以及一根手指。头颅以及内脏和皮肉均有高温烫过迹象。凶手抛尸时,将死者衣物和内脏叠放整齐……所有证物中,除在一装尸块的旅行包内发现火药残留物外,未发现指纹、毛发、血液、精液等与凶手有关的信息。   确认性别后,警方首先在失踪报案中寻找尸源,无果后遂在J市日报上刊登启事。当日下午,一干自称是本市“古都大学”的师生前来认尸。   经辨认确认,死者为“古都大学”中文系一年级学生,名为尹爱君。   尹爱君,20岁,本省Q市人。1996年1月9日傍晚,因同宿舍学生违规使用电热炉,她身为舍长受到牵连遭到处罚,在铺好床铺负气外出后失踪。尹爱君最后出现地点为,古都大学北门所在路段——河口路与青鸟路的交叉路口;失踪当日身穿红色棉外套,蓝色牛仔裤……此案被S省公安厅列为一号重案,有关方面要求限期破案,J市警方集精英警员成立名为“1·18碎尸案”的专案组,全市所有警力均参与此案侦办。   围绕第一抛尸现场,警方先是圈定周围三公里处、后扩大到五公里处,作为碎尸现场的排查范围。持续排查过数百所民居以及几千名嫌疑人,单就“古都大学”校内的排查就长达三月之久,但种种努力并未为此案带来光明。   一年之后,专案组宣布解散,三年后,案子转到古楼区分局积案组,至此,围绕该案的调查实质上已经结束,虽说多年来偶有零星线索出现,但多经不起推敲,此案便一直未重新开启过。   时光荏苒,岁月交替,新人换旧人,当年“1·18碎尸案”的专案组成员,也经历着各自不同的人生轨迹。他们有的退休了,有的不做警察了,有的高升了,有的仍做着默默无闻的小刑警,但他们从未忘记那个雪白血红的清晨,那个穿着红色外套的女大学生,“1·18碎尸案”已经在他们人生中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当然,作为从事刑侦工作多年、经验丰富的他们,心里也很清楚,通常“黄金破案时间”其实只有短短的72小时,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了,恐怕“1·18碎尸案”的真相将永远沉入海底泥沙之中了,凶手也会永远地消失。   然而,时隔16年,在被玛雅人预言为“世界末年”的2012年,J市又发生一起碎尸血案。   诡异的是,该起案件被害人同样被分尸,尸体碎块也达数百块,刀工精细,抛尸地点与“1·18碎尸案”丝毫不差,甚至第一个目击碎尸残骸报案的是“同一个环卫工人”。   死者,王莉,女,32岁,本市人,公司会计。于2012年1月1日凌晨1点左右失踪,失踪当日身穿红色羊绒大衣。1月4日早晨5点左右,尸体碎块被环卫清扫工发现。   此案一出,市局火速成立专案组,命名为“1·4碎尸案”,同时重启“1·18碎尸案”并案调查。组长为叶曦,由于古楼分局积案组组长付长林强烈要求加入,故任命其为专案组副组长……韩印从一堆血淋淋的现场照片中,拣出两张被害人的生前照。   王莉很漂亮,可以用妩媚动人来形容,标准的瓜子脸,卷曲的长发如瀑布般飘散在肩头,一双媚眼,风情万种。   而尹爱君则是个梳着短发,模样清秀的女孩,她站在古都大学的牌子下面,冲着镜头腼腆微笑,这可能是她入学第一天的留念照,对未来生活充满了憧憬。但是就在留影的三个多月后,花季少女便化作一缕尘烟,永远离开了这个刚刚开启美好未来的世界,留给世人一个至今也无法解开的悬念。   “爱君,我能让你瞑目吗?”韩印忍不住一阵难过。   …… 第二章 抛尸现场   落日黄昏。   灰色大街,一眼望不到尽头,矗立街边的路牌上写着路的名称“青鸟路”,白底黑字,庄严肃穆,仿佛指引着地狱的方向。女孩孤独的身影,漫步在静谧街头,痴迷在自己的心事里,夕阳余晖如追光灯般追逐着她的背影,身上的红色外套在金黄色光束映照下,艳如鲜血。   也许感受到韩印的关注,她俏皮地站上路基,伸出双臂如行走在平衡木上。她不时回头冲韩印招手,韩印看不清她的样子,只觉得那会是一张赛过群芳的面容。   一阵猛风吹过,女孩失去了平衡,身子突然歪向街道内侧,一辆高速疾驶的卡车正好驶来,迎面撞上。女孩的身体瞬间粉碎,在天空中画出了一道道完美的抛物线,七零八落地落到街道上。女孩的头颅最后落下,翻滚着到了韩印的脚边,那头颅赤红赤红地仰面朝上——啊!是叶曦!   梦!是个梦!还好只是个梦!   韩印醒过来,心有余悸。从床头桌上摸起眼镜戴上,墙上的钟显示在8点整,窗外已是夜色漫漫,看不见星光,也没有月亮,黑夜如一块幕布挂在韩印窗前。   陡然又看见身边那一堆血淋淋、触目惊心的照片,一种莫名的压抑堵住韩印的胸口,他想,还是出去透透气吧。   穿上外套,带上房门,坐着电梯下到大堂。   大堂里没有客人,康小北和前台两个女接待正在聊天,康小北神采飞扬地比画着,女接待笑得花枝乱颤。   韩印不想打扰他们,放轻脚步,钻进旋转门走出门外。   果真是乍暖还寒,忽冷忽热。下午还阳光普照,这会儿便冷风徐徐,地上也湿透了,看来刚刚下过一阵子雨。   远处又传来断断续续的雷声,不知是雨在渐退,还是要卷土重来,韩印感觉到一丝阴冷,缩了缩脖子,想着是回去加件衣服,还是干脆回去睡觉得了。   正犹豫着,康小北追了出来。   “韩老师您去哪?我送您吧?”   “哪也不去,随便转转,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不忙,不忙,我也是没事瞎聊。”   “那两个女孩挺漂亮。”   “嘻嘻。”康小北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脖子,“要不我带您欣赏一下我们这儿的夜景吧?”   韩印想了想:“那好吧。”   “您等一下,我取车去。”   未等韩印回话,康小北已经向招待所停车位走去,韩印刚要阻止,想想,又算了。穿得太少,有车能暖和些。   康小北将车停到韩印身边,韩印坐进车里,突然改了主意。   “小北,案子的情况你熟悉吗?”   “熟悉啊,从一开始我就跟随叶队进入了,所有的卷宗我都看过很多遍,怎么了,韩老师?”   “那你带我到抛尸现场转转吧。”   “行,韩老师你可真敬业,我得好好跟您学学。”   “呵呵。哎,对了,以后别跟我这么客气。我比你大,你喊我韩哥或者印哥都行,别韩老师、韩老师的,听着像文艺圈的称呼。”   “呵呵,那好,我叫你印哥吧。”   康小北踩下油门,汽车疾驶出去。   康小北载着韩印拐出招待所向南行驶,不长时间便在一个岔路口右拐,车窗外出现一排爬满藤蔓的围墙,视线稍微往上,借着高射灯的光亮,便能看到一栋塔楼式的古旧建筑。有五六层楼的高度,灰色墙面同样被浓郁的藤蔓包围着,一抹岁月的沧桑和历史的厚重,浑然天成,积淀于此。   “这就是古都大学了。”康小北指着车窗右手边介绍道,说完又指着左边车窗外几栋棕色瓦顶的小洋楼说,“那边是学生宿舍区。”   “尹爱君当年就住在那儿吗?”韩印问。   “对,住在四号宿舍楼。”   应着康小北的回声,车子从古都大学北门门口驶过,很快拐到一条宽阔的直路。   “这是古都大学学生最后看到尹爱君身影的路段,青鸟路。”   原来这里就是出现在自己梦里的路,但并不似梦里般寂寥僻静,当然也不会出现叶曦的头颅。韩印下意识地松了口气,随即又拧起眉毛。“在那个傍晚,在这条路上,花季少女究竟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呢?”   汽车在韩印的沉思中,七拐八拐终于停了下来。   “到了,环卫工人两次发现尸体碎块的地方就在那儿。”康小北下车,指着路边一个灰色箱体带黑色盖子的垃圾箱说,“最早是那种绿色的铁皮箱,后来换成这种环保的,尸体碎块被抛弃在垃圾箱前面显眼的地方。1996年装裹尸块的是一个灰色旅行包,里面主要是肉片还有三根手指。年初的案子,凶手抛尸用的都是黑色大垃圾袋,抛在这儿的也是肉片和三根手指。”   韩印站在车边,冲四周打量。   案件卷宗显示,这条路叫华北路,属城中闹市。但实地勘察,才发现比韩印想象的繁华得多。   街道两边高楼林立,商铺密集,经营各种特色小吃的商贩几乎将街边空闲的位置占满。差不多晚上9点了,人流和车流仍然很密,头顶上高楼和商铺的霓虹灯,将黑压压的夜空照得宛如白昼。垃圾箱对面是一家肯德基,肯德基左右两边分别是咖啡店和烤肉店;垃圾箱背面是紧挨着的两家拉面馆,旁边也都是一些小饭店,隔着窗户,看得到小店里是宾客满座,生意很不错。   “从环境上看,此处聚集的多为人气较旺、关店较晚的饭店,甚至肯德基还是24小时营业的,这种地方恐怕整夜都不会间断人流,对抛尸来说实属高风险区域。16年前那个风雪之夜,凶手在此处抛尸尚可理解。那么现在,凶手为什么要冒着如此高的风险将尸块抛掷于此呢?是在纪念自己16年前的完美作案吗?”   韩印在垃圾箱旁来回踱着步子。突然,他感觉到一种关注,准确点说是一种逼视,好像有一双眼睛隐藏在某个地方,正紧紧地盯在他身上,眼神凄怨哀婉,诡谲异常。他下意识地走开一点,离开原来站的位置,但那双眼睛的感觉还在。很压抑,汗毛战栗。他转着身子向四周张望,带着一丝慌乱冲到马路中央,急切地向来往人群的脸上逡巡,但人群中并未出现那双眼睛。   怎么回事?太邪门了!是幻觉吗?还是直觉?那会是谁的眼睛?为什么要盯在我身上?难道……难道,是你吗,尹爱君?   “怎么?发现什么了?”见韩印红着眼睛在人群中张望,康小北紧张地跑过来。   韩印看着康小北愣了一会儿,缓过神来,不知道该怎样解释,只好掩饰着说:“没什么,好像看到一个熟人,算了,可能是看错了。”   “那我们到下一个抛尸地点去看看?”康小北试探着问。   “好。”韩印迟疑着走到车边,拉开车门,眼睛还在不住地冲人群张望。   车子启动,穿过一个岔道口,向北行驶,垃圾箱被远远甩在身后,渐渐地在韩印不住回望的视线中变得模糊,那双眼睛的感觉也好像随之消失了。它到底存在过吗?韩印也说不清楚。   第二个抛尸地点在一家大型百货商场的正门口。   商场对着一条大街,大街比华北路更为宽阔,周围多是商业性质的大厦,车流来往更繁忙,显然这是一条城市主干道。   案件卷宗显示:1996年这里还是一片建筑工地,凶手将一个蓝色双肩背包抛掷于此,包里装着死者的各种碎骨。而年初“1·4碎尸案”,凶手抛在这儿的垃圾袋里装的也是死者的骨头。   “这里距离华北路能有多远?”韩印望着来时的方向问。   康小北指着街道回答:“这条路叫广城路,距华北路应该不到一公里,有七八百米的距离吧。”   韩印点点头,对着大街凝神片刻,又左右看了看,说:“走吧,去下一个地点。”   车子再次启动,继续向北,这次用的时间要稍微长一点。   第三个抛尸地,是在一个陈旧的住宅小区旁边,确切地点是小区和马路之间的行人道上一棵大梧桐树下。住宅小区靠近十字路口,街边路牌指示,这里是左水路。从安全角度说,这个地点也不是抛尸的好选择,十字路口,视野开阔,容易被目击,不过,风雪之夜就另当别论。   “1996年‘1·18碎尸案’,凶手将死者的一些衣物和大部分内脏抛掷在这儿,衣服叠得很整齐,内脏也规整在一个塑料袋中,这些东西都是用死者的红色外套包裹的。而‘1·4碎尸案’中,凶手好像刻意要与自己先前作过的案子保持一致,黑色大垃圾袋里面也装的是死者的衣物和内脏,衣物也同样叠放得很整齐,内脏规整在一个小的黑色垃圾袋里。”   康小北确实对案子非常熟悉,两起案子的细节描述与卷宗丝毫不差,看来小伙子不仅机灵,也很敬业,叶曦安排他协助韩印绝对是煞费苦心。   他刚刚说,凶手在两次作案中,不仅在抛尸地点而且在内容上也竭力保持一致,这一点韩印开始就注意到了。那么将这种刻意所为与高风险抛尸地的选择放在一起来看,整个抛尸的意义绝对不仅仅在于躲避追查,它可能更多的是意味着某种快感。   “这里距前一个地点有多远?”韩印沉默半晌问道。   “至少有两公里。”康小北答道。   韩印点点头,冲车子走去,康小北明白这个地点勘察结束,乖巧地跑步上车,发动起车子。   车子由左水路继续向北,一路开到江边。   此江为古江,贯穿城市东西,将城市分为南北两大区域。江南为主要城区,相对发达繁荣,江北为乡镇,山峦众多,旅游景区丰富。两起碎尸案的第四个抛尸地,便在位于江北的一个叫做虎王山的风景区内。   汽车开始沿着江边向东行驶,韩印放下车窗半转头注视着江面。漆黑的夜,抹黑了江水,江面暗黑一片,只闻得江水滔滔作响。   一阵冷风拂面,韩印蓦然心思一动:“1·18碎尸案”收集的尸体碎块并不完全,缺少骨盆、生殖器等部位,难道会被扔在这里吗?   “这里距离左水路有多远?”韩印皱着双眉望向江面问道。   “三公里左右吧。”   康小北稍微估算了一下说,他有些搞不懂韩印为何一直要纠缠几个抛尸地之间的距离,不过他也明白,韩印既然问了那一定有他的想法。   说话间,江面渐渐有了些亮光,韩印转回头,已经能看见那座闻名已久的古江大桥。大桥横跨天堑之上,蔚为壮观,更有千盏明灯,交相辉映,宛如一轮明月挂于天际。   汽车拐了个弯,经过桥头武警岗亭,驶上大桥。   大桥承载着连通城区南北的重任,也是城市标志性风景区之一。此时夜已渐深,行人道上仍不乏游览的人群,各种车流也鱼贯穿梭着。韩印好像对混杂在车流中的公交车特别感兴趣,眼睛随着车来车往,若有所思,康小北本想指引一下桥上的风景,见此也只好作罢。   下了桥,视觉上顿觉昏暗,江北的规划果然比江南要稍逊一些,连路灯也暗却不少,倒是透着异常的宁静,以至于困意渐渐向韩印袭来。   昏沉沉的不知过了多久,韩印感觉一阵颠簸之后,车子停了下来。他睁开眼睛,就着还未熄灭的车灯,见车头前立着一灰白色大牌坊,中间正门门楣上,繁体字书写着“虎王山风景区”。   夜色深沉,山风格外大,除了风吹枯枝的簌簌响声外,周遭一片死寂。康小北手持警用手电在前方引路,韩印随后跟着。   山间多为羊肠小道,有的铺着青色石砖,有的干脆就是土路,傍晚下过一场大雨,土路有些泥泞。小道两边,树丛繁布,幽黑细密,显得深不可测。偶尔在某个岔路口,能看到些庙宇庭阁,但已是断壁残垣,破烂不堪。   “这里不是风景区吗?怎么会这副模样?”韩印不解地问。   “要说这儿也曾有过一段人气鼎盛时期,后来因为与周边的旅游景点相比缺乏特色,游客越来越少,再后来一些吸毒分子常在此聚会,影响不好,本地市民便也鲜有光顾,于是就彻底地败落了。”康小北叹口气接着说,“不过不管是曾经的鼎盛,还是如今的败落,都跟‘1·18碎尸案’扯不上关系,风景区是1997年才开发的,原来这里是一片原始山林。”   “这么说1996年这里要比现在更为荒凉了,那死者的头是怎么被发现的?”韩印问。   “当时山下有所大学,几个学生吃过中饭,结伴来山上欣赏雪景。有个学生偶然在山沟里发现一个布包裹,觉得好奇,就捡上来,打开来看,顿时吓傻了。凶手是用一个蓝格子印花床单包的头。而年初的‘1·4碎尸案’,是我们根据前三个抛尸地点推测,主动找到这儿的,要不然非再吓傻一个不可。”康小北说着话,手电照向前面一个小土坡晃了晃说,“喏,就在那了。”   韩印随康小北快步走上土坡,看到所谓的山沟其实就是土坡和旁边一个地势较高的小山丘形成的一条沟壑,里面枯草丛生,能有半米高。   “看来那场大雪并不是完全帮着凶手的,否则死者的头也不会那么容易被发现。”韩印说。   “凶手就是个变态,他根本不在乎头被发现,如果再往前走些,那里的树林更深更密,要是把头抛在那儿的话,恐怕一年半载都不会有人发现。”康小北恨恨地说。   韩印望了眼远处黑咕隆咚的山林,怔了一会儿,没言语。少顷,突然说道:“小北,我怎么听见前面树林里有响动,我们过去看看?”   康小北下意识摸向别在腰间的枪,脸上多少有些惧色地说:“没、没有吧,我怎么没听见,是不是你听错了?”   韩印装模作样地竖起耳朵听了听,笑笑说:“嗯,确实没有,应该是我听错了,走,下沟底看看去。”   “好,哎,等等、等等!”   韩印刚欲抬脚,却被康小北突然喊住。   “印哥,你看这有一长串脚印。”康小北将手电凑近地面,果然有一串脚印,顺着往下照,脚印直到沟底。   “雨是几点下的?”韩印蹲下身子盯着脚印问。   “好像下午5点开始的,下了两个多小时。”   “那这脚印应该是新鲜的,看来在我们之前有人来过。”   “对,肯定是,你看这脚印好像不止一个人!”   韩印再仔细观察了下,说:“是挺乱的。”   “会是谁呢?就算当年的案子细节有很多都透露出去了,那也鲜有人能够准确找到这儿的,除非是狂热分子,或是咱们警察,再就是碎尸案的凶手了。难道是凶手故地重游?”康小北猜测道。   “有这种可能。”韩印肯定了康小北的猜测,“某些变态杀手在‘冷却期’内,确实喜欢回到作案现场重温快感。可是,如果真是这样,那凶手可就不止一个人了。”   这有些出乎韩印的意料…… 第三章 抛尸解析   从山上下来,韩印提醒康小北用手电在风景区牌坊附近照照,看能不能再找到些痕迹,果然发现一组汽车轮胎印记。   康小北举着手电打着光,韩印用手机拍下轮胎痕迹,然后抬头看看天,云彩往南走,估计应该不会再下雨了,嘱咐康小北明天一早通知技术科来铸个模,查查轮胎所属车种。   回程已是午夜时分,康小北还是神采奕奕,韩印也因为刚刚的发现精神倍增,但他一直望着窗外默不作声。车子驶到古江大桥,康小北终于憋不住了,说:“印哥,这一晚上看完抛尸地点,你有什么见解,和我说说吧?”   韩印转过头,反问道:“由大桥通往虎王山这条高速公路是什么时候修建的?”   “你说的是‘宁八高速路’,听老辈说大概是20世纪60年代初建的,一直到90年代末期,古江以北的城市进入本市都要经过这条路。”   “嗯,这就对了。”韩印若有所思地说道。   “什么对了?印哥,你倒是说说看法啊?”   “呵呵……”韩印笑了两声,“要不你先说说?”   “算了吧,我哪敢在您面前班门弄斧啊!”   康小北嘴上谦虚,但韩印看得出他还是有些跃跃欲试,便鼓励道:“说说看嘛,咱们一起探讨探讨。”   “那行,那我就说说。”康小北放慢车速,整理了一下思路,“我觉得‘1·4碎尸案’中,凶手抛尸的交通工具肯定是汽车。当下的城市夜晚十分繁华,而且抛尸当晚天气晴好,凶手除非开私家车,否则一定会在某个地点被目击。”   韩印点点头,对康小北的分析表示认同,继而问:“专案组对车辆的排查一点线索也没发现吗?”   “几个抛尸地点都没有监控设备,古江大桥倒是有,但那里一个晚上的车流量巨大,逐一排查起来难度很大。而且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由江南到江北已经由原先的一座桥增加到四座,另外还有一条隧道,凶手可选择的过江方式太多了,谁知道他走哪条路啊?所以组里现在只能尽可能排查抛尸当晚有过往返的车辆,目前还没有什么进展。”康小北遗憾地说。   韩印“嗯”了一声,让康小北往下分析,康小北便接着说道:“至于早年间的‘1·18碎尸案’,我真的说不好。当年专案组认为是骑自行车抛尸,我觉得有道理,但又觉得有难度。由第一抛尸地点到古江大桥差不多有6公里,古江大桥长4.5公里,由大桥到虎王山要7公里左右,再加上凶手由杀人现场到第一抛尸地的距离,估计往返一次至少会有40公里以上,而且当晚又下着大雪,就算凶手是一次性抛尸,想要在一个晚上完成,我认为从体力上和时间上都很难做到,要是分多次抛尸,那就更不可能了。而当年摩托车上桥是要通过武警盘查之后才能通行的,我想凶手应该没有那个胆子。再有就是汽车了,可1996年有汽车的人不多,一般有车的要么有权要么有势,一个外地来的刚上学没几天的女孩,应该不会有机会认识那样的人。总之,一想起这个我脑子里就乱,觉得自行车、摩托车、汽车都有可能,又都有漏洞。”   “除了抛尸用的交通工具,其他的你还有什么想法?”韩印又问。   “我觉得凶手肯定是个变态。正常人怎么会把人切碎成几百块,就算是为了抛尸方便,也用不着切得那么碎,而且还有胆子把肉和头都给煮了,还把尸体抛在闹市区,更可气的是,竟然两次都抛在同一个路线,分明是向咱们警察挑战嘛!”   “听你的话,你是完全倾向于两起案子是同一个凶手所为?”   “是啊,组里的人都这样认为。”康小北说完又小声嘟囔一句,“只有叶姐持有一定的保留意见。”   原来专案组意见并未真正统一,这可是办案的大忌。康小北的话让韩印心里犯嘀咕,又想起下午与胡局长和副组长付长林见面时,他们一个装腔作势,一个冷面敷衍,韩印突然有些担心,此番被邀请也许不只协助破案这么简单,他不禁在心里暗暗提醒自己,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尽量要置身事外,以免卷入与案子无关的权力斗争中去。   见韩印不知为何突然怔住了,康小北有些着急,干脆把车停到路边,催促道:“印哥,你倒是说说你的分析啊?”   “哦、哦。”韩印回过神来,思索一下,谨慎地说,“好吧,有很多细节我还要再研究研究,就先简单说两点吧!”   “从‘犯罪地理画像’的理论上说,靠近高速公路附近的作案,多为外地人所为。我认为这一点同样适用于‘1·18碎尸案’的抛尸心理,也就是说我倾向于那起案子的凶手是外地人。”   韩印进一步解释:“虎王山紧邻宁八高速路,而这条路是当年江北进入本市的路径之一,我认为凶手是古江以北某个城市的人,但长年生活在本市,可能是在此地工作或者求学。他逢年过节往返于家乡和本市时,会经常看到坐落在路边的虎王山,所以当他杀人碎尸后,想要掩盖死者头颅时,下意识便想起那座荒山。而如果是本市人,应该对城市比较熟悉,可能在江南就能想到比较适合的地点,没必要冒着风险经过有武警把守的大桥去虎王山。而且当年虎王山还是座荒山,可能本地人也未必熟悉那儿。”   “对,您说得太对了,我就是风景区建好了之后才知道有那么个地方的。家里人也好像是听说碎尸案,才知道有那么座山。”康小北插上一句。   “再有是关于‘1·18碎尸案’抛尸使用的交通工具问题。”韩印接着说,“第一个可以排除汽车。如果凶手有车,就不必分多处抛尸,他可以一次性将尸体残骸全部扔在虎王山,既省事又隐蔽;而摩托车就如你刚刚所说,半夜三更,又是大雪天,凶手提着包骑摩托车上桥,即使武警不去盘查,也会对他印象深刻,所以他肯定不敢冒这个险;再来说自行车,这个你分析得也有道理,安全时间内凶手很难完成当晚的整个抛尸计划。”   “啊,都不是,那会是什么?”   “你忘了,还有公交车。”   “公交车?怎么可能?”康小北一脸不相信的样子。   “不,不完全是公交车。”韩印耐心地解释道,山下既然有学校,那应该就通公交车,即使当年没有直达的,也会在附近有站点,剩下的路凶手可以步行,这样一个来回,我想有三小时就足够了。所以我分析,凶手是在当天傍晚,先乘公交车到虎王山抛掉头颅,返回后,下半夜伺机抛掉其余部分。   至于下半夜,我认为凶手是骑自行车一次性完成抛尸的,当然他原本可能计划分多次,但那场大雪让他改变了主意。   “首先,路程缩短一半,时间上完全行得通;再者,仔细分析几个抛尸地点之间的距离以及抛尸内容你会发现,凶手是遵循着距离由短到长,内容由重到轻以及由难于携带到易于携带的原则,这也体现了凶手的交通工具比较原始。”   担心康小北一下子听不明白,韩印又具体解释说:“凶手在第一个抛尸地华北路,抛下的是装着肉片、最重的,也是骑车最不好携带的旅行包。接着,他又在距离华北路只有七八百米远的广城路,着急地卸下第二重、相对目标较大的双肩背包,显然也是意在减轻骑车的负担。那么前后卸下两个包后,骑车便轻松多了,所以凶手一口气骑了两公里多,才在左水路抛掉死者的衣物和内脏……”   康小北大概听懂了,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一路上韩印总在询问距离的问题,但在交通工具上还有个疑问,便打断韩印的话问道:“为什么不是摩托车?”   “摩托车倒也不能完全否定,但如果是摩托车的话,排查起来相对就容易得多,凶手应该不难找,所以我觉得最有可能的还是自行车。”韩印又继续刚才的话,“还有一点,第二次抛尸的终点并不是左水路,而是江边。我认为凶手将死者的生殖器、骨盆,以及不小心夹杂进去的一根手指,都扔进了江里,这也是我们一直没找到这些残骸的原因。好了,今天就说这些吧……”   康小北正听得入神,韩印却戛然而止,康小北显然觉得不过瘾,意犹未尽地说:“再说点,再说点吧,那‘1·4碎尸案’呢?”   “‘1·4碎尸案’,抛尸用的是汽车这点可以确定。重点应该分析的,是凶手与前案刻意保持一致的抛尸动机,这还需要深入研究才能有结论。”韩印打了个哈欠,长出一口气,“走,回去吧,我困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经韩印提醒,康小北看看表,发现的确很晚了,赶忙发动车子,向招待所的方向驶去。 第四章 碎尸报告   勘察完抛尸现场回到招待所已是下半夜,韩印又看了会儿卷宗,觉得睡下没多久,便被手机铃声吵醒。电话是叶曦打来的,说她知道韩印和康小北昨夜勘察过抛尸现场了,已经让康小北带着技术科的人前往虎王山取证。   早晨八点,专案组会议室。   早会照例由叶曦主持,由于有法证方面的讨论以及要正式介绍韩印,副局长胡智国也抽空到会。在介绍完韩印以及听取专案组成员对各项排查进展的汇报后,叶曦把余下时间交给法医顾菲菲。   顾菲菲同样也是位美女,年龄应该和叶曦差不多,但与叶曦的成熟大气不同,她给人的是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艳的感觉。高挑的身材,飒爽的超短发,白皙细致的面孔,还有那冰澈的眼眸中透露的不屑世俗的淡漠,让韩印忍不住想起金庸笔下的冷感美女——小龙女。   顾菲菲摆弄几下笔记本电脑,墙上的投影幕布上,显示出“1·4碎尸案”被害人王莉的照片。   死者王莉,死亡时间距尸体被发现,应该不超过48小时,也就是说大概在1月2日上午。死者口唇红肿,牙龈部位有损伤,显示其曾被强制封口。面部和眼睛有点状出血,内脏有淤血,衣物上检测出小便痕迹,死亡原因为窒息。死者脖颈处无扼痕和勒索痕迹,面部也未出现严重肿胀特征,鼻息部位无损伤,手腕、脚腕处有绑痕,而且我们在用于装死者头颅的垃圾袋中,检测出死者鼻液,综合判断,凶手应该是用黑色垃圾袋套在死者头上将其闷死的。   尸体碎块总共为872块,肉片分割大小相对均等,切面呈弧形,显示这是一种专用的切肉刀。四肢骨骼分割处,切口纹路竖直向下,底部不够平整,切口处有细小骨头碎渣,显示这是一种劈砍类、刀身较厚的刀具,经过试验对比,发现是一种专业的切骨刀。   “我们把所有碎块复原成人形,未发现骨骼、内脏有明显缺失,也未发现可指证凶手的毛发、纤维、唾液、精液……”   顾菲菲的声音和外表一样冰冷,听不出任何感情色彩,随着她的声音,投影幕布上相继出现死者的头颅、肉片、内脏、四肢、衣物等照片。韩印注意到,死者面部的妆很浓,手指甲和脚指甲都涂着鲜红鲜红的指甲油……随着画面上出现“1·18碎尸案”尹爱君的照片,顾菲菲继续说道:   “1996年‘1·18碎尸案’,尸体肉片分割大小不等,从切面上看,工具为一般切菜用刀,肉片头颅等经过沸水处理,实为解冻尸体利于分割,并非被煮过;至于骨骼分割面,横纹粗糙,四周见多处凹痕,凹痕笔直且平行,经过试验对比,这是一种手锯切割造成的痕迹。”   “总体比较,‘1·4碎尸案’,分尸手法以及分尸工具,都相当专业。而‘1·18碎尸案’,手法粗糙,工具为家用,很像就地取材。”   “您的意思是说,两起案件并不是同一个凶手?”见顾菲菲合上笔记本电脑,叶曦忙不迭地追问道。   “我是法医,只对法证结果负责,至于是否是同一案犯那是你们的工作。”顾菲菲并没给身边这个同性女刑警队长多少面子,她冷着脸继续说道,“好吧,那我就说明白点。如果两起案子都放在当下,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不是同一凶手,但现实是两起案子间隔16年之久,凶手会成长,有可能由业余变成专业,这就需要一个综合判断,才能断定是不是同一凶手。”   每次开会,顾菲菲咄咄逼人的劲头,总是把气氛弄得很尴尬,好在大家慢慢习惯了她的个性,知道她只是说话冲,人品还不错,便不和她计较。   “我说几句吧,我觉得顾法医说得对,各种可能性都还是存在的。”胡局长打着圆场适时接过话来说,“从目前的案情看,两起案件是同一凶手所为的可能性最大,所以接下来我们仍旧继续最初并案调查的决定,继续深入挖掘两名被害人之间的关系……”   胡智国滔滔不绝地做着指示,叶曦皱着眉头呆呆出神,好像并未听进去他的话。   叶曦的表现没能逃过韩印的眼睛:从开会的情形看,叶曦有自己的保留意见,只是目前没有足够证据支持她去反驳。   事实也正如韩印所见。   胡局长和付长林以及组里的部分老警员,都是当年‘1·18碎尸案’专案组成员,多年来他们心里从未放弃对该案的惦念,付长林甚至主动要求提前从刑警队长的位置退下来调到分局积案组,就是希望在自己警察生涯结束之前能让案子有个了断。而随着年初“1·4碎尸案”横空出世,他们当然要把握时机竭力要求重启“1·18碎尸案”,将两起案件并案调查。   而作为新生代刑警的叶曦则有自己的判断,在她心里其实更倾向于模仿作案。首先,当年“1·18碎尸案”在本地轰动一时,其案件细节也被公众所熟知,如果现在有人想刻意使用相同的碎尸手段,以及采取相同的地点抛尸是完全做得到的。其次,如果是同一凶手两次杀人,他实在没有必要选择在同一地点抛尸。如果非要找出个理由的话,恐怕只能以心理变态来解释。可若是真的心理变态,他能忍到十几年后才第二次作案吗?所以在叶曦看来,当下最应该做的就是集中警力专注在“1·4碎尸案”上。无论从理智的角度,还是从警察的职业道德上讲,都不能拿“1·4碎尸案”被害人做赌注去满足个人的私人情感。   但是叶曦的理由并没能说服付长林和胡智国,而对凶手行为更深入的解读,还需要专业人士来做,无奈之下她只好顶着得罪老领导、得罪顶头上司的压力,请示局里“一把手”,把省厅优秀的法医团队和犯罪心理方面的专家韩印请来,就是想得到一个更为客观准确的判断。当然她至今未对韩印表露实情,因为她不想让韩印牵涉到他们的内部纷争中,也不希望韩印有任何的思想包袱。   叶曦的请求最终得到了高层的批准,这倒不是因为她受宠,是领导出于对大局的考虑。功利些说,“1·18碎尸案”虽然影响甚大,虽然每每被提起,J市公安系统的人都会觉得脸红气短,但那毕竟是历史,负面影响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而“1·4碎尸案”属于现在时,如果这件案子因为侦破方向选错,再拖个三年五载,那J市的警察还有脸干吗?   叶曦的想法目前虽然都实现了,但由此也与胡智国和付长林等人产生了深深的隔阂,连带着他们对韩印也是敌意重重,韩印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工作将会举步维艰……散会之后,在韩印的要求下,叶曦驱车载他去了“1·4碎尸案”被害人王莉的工作单位。   王莉,离婚多年,现单身独居,1月1日凌晨与公司同事泡吧时失踪。王莉在一家小贸易公司做会计,公司加上老板总共八个人。正好大家都在,叶曦把他们召集到一起,由韩印集中问话。   韩印首先还是询问当晚的情形,可能先前被问询过多遍,几个员工显得很不耐烦,七嘴八舌,牢骚满腹。   “警察同志让说就说说呗,哪来那么多牢骚。”老板显得颇识大体,训斥手下几句然后说,“还是我来说吧。那天公司做成一笔大生意,我挺高兴的,又赶上元旦前夜,于是晚上请大伙儿聚了聚。公司的人包括王莉全去了,在新界口那儿一家新开的火锅店吃的火锅。吃过饭我又请他们去KTV唱了会儿歌,从KTV出来这帮人起哄非要去泡吧,于是便又去了对面一间酒吧。1点左右,王莉说胃有点难受要先回去,本来我想送她,她偏不用,说别扫了大家的兴。后来过了40多分钟,我估摸着她回到家了,就给她打手机,但是手机关机了,打家里座机也没人接,一直到第二天上午还没有她的消息,我估计出事了,便报了警。”   老板说完,韩印盯着众人打量片刻,突然道:“据你们所知,王莉有没有男朋友或者情人?”   听到这种八卦提问,几个员工顿时精神起来,但是互相对看之后,又都谨慎起来,有的说不知道,有的说不清楚,只有老板比较实在,说没有。   韩印意味深长地笑笑,对几个员工表示感谢,让他们先散了,只把老板留下,说还有问题要请教。待众人走远,韩印抿嘴笑道:“你就是王莉的情人吧?”   老板紧张地冲员工方向望了望,压低声音说:“警察同志,我是有老婆孩子的人,这可不能乱说啊!”   韩印哼了一声,说:“王莉确实没有别的男人,这点你很清楚,因为你就是她的情人,所以才肯定地回答了我的问题。”老板还欲反驳,韩印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说,“你放心,我们对这个不感兴趣,只是想问你几个王莉的私密问题。”   “那好吧,您说说看?”老板等于默认了和王莉的关系。   “王莉失踪当日穿的是一件红色羊绒大衣,那件大衣她穿了多久?”韩印问。   “就是当天才开始穿的,说是到新年了,喜庆喜庆。”老板说。   “她失踪前有没有和你说过有人跟踪她或者骚扰她什么的?”   “没有,通常没有特殊情况,她上下班我都会接送。”   “王莉喜欢化浓妆吗?”   “还好吧,偶尔会化。”   “她手上和脚上涂指甲油吗?”   “脚上肯定不涂,手指甲有时涂。”   “她失踪当日涂的是什么颜色?”   “粉色,我记得很清楚,前一天傍晚我陪她去美的甲。”   ……对于抛尸案的调查,一般要涉及五个地点:   1.被害人最后被目击的地方。   2.初始接触地。   3.初始攻击地。   4.杀人地点。   5.尸体发现地。   理论上说,获知的地点情况越多越详细,破案的概率越高。“1·4碎尸案”,目前抛尸地是已知的,韩印已经做过实地勘察,那么接下来,要研究另一个已知地点,王莉最后出现的地方,一家叫作曼哈顿的酒吧。   “你真行,一句话便套出老板和王莉的关系。”一上车,叶曦就忍不住夸赞韩印。   “小聪明而已。”韩印淡淡地说。   “对了,我怎么觉得你来好像专程就是要问王莉化妆的事?”叶曦问。   “你说得对。这家公司的老板和员工先前你们已经调查过,我也没什么可问的。但早会上我看到头颅和四肢的照片,觉得王莉脸上的浓妆和指甲油有些问题,虽然那些对女人来说很正常,但我就是觉得那种浓妆和红色的指甲油看上去与王莉的气质不太搭,所以想找个与她关系私密的人问问,没想到那老板自己沉不住气冒出来了。”韩印加重了语气,“当然,现在已经可以确认,凶手在碎尸前给死者化过妆。还有那件红色大衣,也许是凶手选中王莉的原因之一,而且她应该是被凶手碰巧选上的。”   “当年尹爱君遇害的时候也穿红色衣服,你觉得凶手是同一个人,他专挑穿红色衣服的女孩下手?”韩印的答案多少让叶曦觉得有些不舒服,这等于绕来绕去,还是付长林他们判断得对。   “不,不一样。”韩印知道这个问题对叶曦来说很重要,便紧接着说,“尹爱君不是凶手刻意选择的对象,穿红色衣服只是碰巧,而且从他处理的方式来看,他并不珍惜那件衣服,甚至用它来包裹内脏。但‘1·4碎尸案’就不同了,凶手把那件大衣叠得方方正正,摆在所有衣物的最上面,显然代表着某种爱意。”   叶曦长出一口气,从韩印的只言片语中,听得出他目前的判断还是略倾向于她的,叶曦稍微感到安心了一些。   新界口,J市最繁华的区域,是集各种商业功能为一体的顶级商业圈。围绕新界口广场中心圆盘,往东是金融服务区和商业百货街,往西是美食街,往北是文化古玩街,往南便是酒吧、KTV等娱乐场所聚集的街道,曼哈顿酒吧是酒吧街中最大的一间,门头也颇为醒目。   韩印和叶曦赶到时,酒吧尚未营业,但里面有值班经理。韩印和叶曦说明情况,经理让他们随便看。酒吧没什么特别的,但韩印注意到酒吧门口有衣帽存放处,便问经理来酒吧的客人存衣物的多不多,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韩印让叶曦给王莉老板打电话,问一下王莉当晚是否存过衣服,老板说存过。   这就说明,如果红色大衣是一个刺激诱因,那么凶手不是在酒吧里选上王莉的。那么是哪儿呢?是火锅店,还是KTV?   两人随后分别走访了这两个店。但时间太久了,店员都回忆不起来当晚的情形,两人只好又回到酒吧。   酒吧门口正对大街,正常行为分析:当时已经很晚了,王莉又胃疼,回家肯定是要打车的。那么王莉与凶手的初次接触会是在出租车上吗?   王莉在家里被劫持的可能性,专案组通过勘察已经排除了。至于出租车司机,专案组早前也考虑过。据酒吧经理说,通常晚上酒吧门前都有出租车排队等客,那些出租车都是与酒吧签过协议的,除非不够用,非签约出租车不准在此等客。专案组早前对签约出租车逐一排查了多遍,未发现嫌疑人。麻烦的是,当晚是新年夜,出租车生意特别火爆,有很多客人,在街上溜达很久也打不到车,这排查范围就大了…… 第五章 犯罪侧写   马不停蹄地回到招待所,韩印便着手将案情分析落实到报告之中。其实昨夜勘察过抛尸现场,他对两起案件的性质已大概有了判断,上午又对被害人以及凶手选择被害人的模式进行一番研究之后,便更加确定——1996年“1.18碎尸案”与2012年“1·4碎尸案”,非同一凶手作案。   依据:   先说“1·18碎尸案”。韩印把凶手在整个案子中的行为分为四个步骤:   强奸、杀人、碎尸、抛尸。   具体分析,为什么导火索是强奸?这点对于当年专案组来说,只能算是推断,但韩印可以从行为证据分析中给予肯定。那就是凶手为什么要对被害人的整个生殖器甚至骨盆部位进行特别处理。当年专案组分析,该部分残骸可能因为凶手心理变态将其保留作为纪念,而通过昨夜的现场勘察,韩印确信凶手把该部分甚至还有作案工具都扔到了水流汹涌的古江中。这是一个完美洗清罪证的办法,同时也体现了凶手思想成熟、思维缜密、个性过于谨慎的特征。   杀人肯定意在灭口,这点没什么好说的。而碎尸当然是为了抛尸方便隐秘,但为什么要碎得那么细?为什么要用沸水浸烫?为什么要规整内脏?为什么叠放衣物?这些让常人难以理解的问题,最终被解读为心理变态,实则不然。   ——碎尸细致实为工具所限。凶手性格过于谨慎,杀人之后,不敢贸然购买专业碎尸工具,只好就地取材,以家用菜刀和手锯为主。但菜刀显然无法直接把尸体切成碎块,尤其是僵硬了以及冰冻的尸体。于是他只好采取先把皮肉片去,之后再以锯条锯骨的笨办法。而肉片冰冻之后,也易于片割,再拘于切菜刀的片割面积有限,便给人以精细繁多之感。   当然这其中的怨恨心理也起到一定的作用:对于正常人来说,杀人之后肯定会害怕,接着便是懊悔,在此两种情绪的困扰下,出于本能的自我认同,凶手心里便会产生对死者的怨恨,以至于在进行碎尸时会更加果敢和精细,借以宣泄不安。但宣泄之后,又会对死者产生内疚,尤其死者是他先前相识之人,这种情绪便下意识地体现到整齐叠放死者衣物上。而将内脏规整到塑料袋中,实为担心血迹渗漏留下罪证。   至于用沸水反复浸烫尸体,这牵涉到一个比较简单的生活常识,而且法医顾菲菲已经解读得很清楚。日常生活中,从冰箱里取出一块冻肉,必须要缓一下,等它稍微化冻了才好切。韩印分析,凶手杀人后,一开始并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尸体,而是在时隔一天或者两天之后才决定碎尸。当年适逢J市最冷的一年冬天,尸体已经冻实了,凶手又无法等待自然化冻,遂用沸水助力,几番反复,尸体自然会出现犹如被煮过的泛红迹象。   处理完尸体,最后一步便是抛尸了。至于抛尸的次数,如韩印昨夜的分析,共为两次:凶手先乘公交车于虎王山抛掉头颅,后以自行车一次性抛掉其余部分。先来分析第二次抛尸:起点为作案现场,凶手在越过心理安全距离之后开始抛尸。这个心理安全距离,没有确定值,主要还是要根据环境、交通工具和气力等来决定,理论上当然是越远越好,但也有就近抛尸的。比如2011年某碎尸案,凶手便把被害人的尸体碎块抛在自己居住的小区内。说回本案,抛尸起点为作案现场,终点为古江边,这是凶手明确的,其余地点的选择带有一定的随意性,主要是根据负重和隐蔽性以及行路方便与否来定的,绝对谈不上故意抛尸闹市,企图挑战警方。那么第一次抛尸虎王山的意图,肯定是想掩盖死者身份,或者尽可能拖延警方查明死者身份的时间。至于凶手为什么不把头颅往虎王山密林深处抛,其实答案很简单,那是源于人类对黑暗和未知危险的恐惧。韩印昨夜曾恶作剧似的试探康小北,称他听见远处树林里有响动,当时作为持枪刑警的康小北都面露惧色,何况孤身一人的凶手,他是杀人恶魔,但并不是真的魔鬼。   还有,“1·18碎尸案”中那些对于凶手了解人体结构、熟知解剖学、可能有过职业经历的分析,在韩印看来太过想当然,长达一个多星期的碎尸行为,怎么看都算不上专业。   合并四个步骤,“1·18碎尸案”的性质便很清楚了——是一起比较常见,由暴力强奸,导致局面失控,进而杀人灭口,毁尸灭迹的案例。本案中,凶手的所有动作,系随正常心理变化而体现,并未发现犯罪标记行为。   什么是犯罪标记?是指犯罪人为满足心理上或情感方面的需要,而实施的某种特殊行为,这是一种在犯罪进行中犯罪人不必要实施的行为,具有一定的独立性。而在“1·4碎尸案”中,标记行为几乎充斥了整个案子。   在“1·4碎尸案”中,刻意模仿抛尸行为本身便是一种标记行为。   通常模仿作案大概有三种动机:第一种,动机明确。凶手企图转移警方视线,扰乱办案思路,最终达到逃脱法网的目的。对“1·4碎尸案”来说,凶手模仿前案风险值太高,于闹市抛尸风险明显大于利益,所以该案模仿抛尸的动机,应该不属于这第一种类型。   第二种,属心理性动机。来自于后者对前者的盲目崇拜,期望获得相同的关注度,从而获取成就感。此种模仿犯罪,凶手更注重犯罪手法,对被害人的选择无固定类型。但“1·4碎尸案”,凶手对红色衣物表现出了爱意,而且碎尸前曾为死者王莉化过妆,韩印相信王莉一定还有别的方面吸引着凶手,比如:头发、身材、脸形、五官中某个部位等,总之,凶手选择被害人是有具体形象的。那可能来自某个对凶手价值观带来颠覆的女人,也是他形成畸变心理最初的刺激源。也许是他跟踪王莉多日,也许只是运气好恰巧碰上的,于是王莉便成为他对女性展开报复的第一个猎物。   排除前两种,韩印认为本案符合第三种动机——凶手在他人的犯罪中体会到了快感。这也是一种心理性动机。在展开论证之前,韩印要先交代一下,这份报告开头的结论是如何做出的。   正如法医顾菲菲说的那样,两起案件时隔16年之久,凶手完全可能由手法业余变成专业,由强奸杀人犯演变为变态杀手,那么韩印是如何判断两起案件非同一凶手所为的呢?当然这是一个包括尸检证据和物证证据以及行为证据的综合考量,但韩印在本案中做出判断的重要依据,是所谓的隐形证据。   何为隐形证据?系指只有凶手本人知道以及警方通过分析推测出的证据。   那么本案的隐形证据,便是两个凶手在对被害人生殖器处理的不同态度上。   “1·18碎尸案”,凶手对生殖器采取了特殊的更为隐蔽性的处理方式,这体现了一种谨慎的自我保护,同时也暴露了强奸的事实,换言之,体现了凶手获得快感的方式是有生殖器接触的。而“1·4碎尸案”,凶手将生殖器与内脏规整在一起共同抛弃,未做刻意的保护行为,说明凶手与死者未有生殖器的接触,当然并不代表这不是一起性犯罪,也许凶手获得性快感的方式是碎尸。   总之,以前面的外部证据加上对凶手获得快感方式的分析,韩印最终做出了明确的结论。   明确了结论,回头再来说动机。凶手为什么会在“1·18碎尸案”中体会到快感?首先肯定是来自红色衣服的刺激,再一个当然是碎尸。凶手在1996年的时候,应该正处在心理畸变的暴力幻想阶段,在他无数次幻想过要对某一个或者某一类女性进行报复折磨时,“1·18碎尸案”中凶手的碎尸手段为他提供了一种方式,他将这种方式融入自己的幻想当中,结果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对于变态犯罪人,偏执和追求完美是他们的共性,以至于终有一天在他将暴力幻想转化成现实之时,会甘愿冒着巨大风险尽可能去遵循“1·18碎尸案”中凶手的所为,以期获得他最初的甚至超越的那种快感。韩印相信随着他的成熟,未来的案件可能会显示出独创性的东西。   自中午回到招待所,韩印便一头扎进报告中,抛却时间和空间概念,将自己置身在脑海里想象的画面中,重现案发情景。画面中他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时而分裂成两个凶手,时而又变成冷静的旁观者,以参与者的视角去挖掘凶手真实的犯罪心理。   傍晚。   叶曦听说韩印为赶报告午饭和晚饭都没出来吃,便到餐厅打包了几个小菜带到房间。闻到饭香,韩印才觉察胃里空荡荡的,他让叶曦先自己看会儿报告,待他吃过饭再为她详细解读。结果饭吃完了,叶曦也抱着笔记本电脑靠在床头上睡着了。   在基层锻炼过的韩印很清楚做刑警的艰辛,作为一名女刑警付出的还要更多。如果不是心力交瘁,叶曦怎么会在一个单身男人的房间里睡着?韩印心口仿佛被针扎了一下,他已经许久未对一个女人如此心疼过了。   他不忍叫醒叶曦,从她手中轻抽出电脑,叶曦看来也实在支撑不住了,未作挣扎顺从着他的搀扶和衣躺到床上。韩印帮她脱掉鞋子,拉开被子为她盖上,关掉房灯,只留窗前茶几上一盏夜灯撑着光亮。昏黄的灯光下,女人恬睡着,男人守在床边沉思,冷清的夜便流淌出一丝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温暖的画面被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打断,叶曦闭着眼睛从衣兜里摸出手机放到耳边,随便应了几句把手机扔到一旁。   “哎呀,不知怎么稀里糊涂就睡过去了。”叶曦揉着眼睛,冲床边的韩印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太累了,需要休息。”   “我睡了多长时间?”   韩印望了眼墙上的挂表。“大概两小时吧。”   “你就这么一直守着我,想干吗?”   韩印知道叶曦是在玩笑,但脸上仍不禁一阵发烫,稳了稳神,也开玩笑地缓缓说道:“我在想,对你,是先奸后杀,还是先杀后奸?”   “有什么不同吗?”叶曦笑笑问。   “你可是刑警队长,这还用问我?”   叶曦单手揉着前额,喃喃地说:“最近用脑过度,脑子都木了,你就直接公布答案吧。”   “如果只是个案,那么前者多因局面失控而冲动杀人,后者则属变态杀人,具有未知的延续性。”   “你是在高度概括两起案子的性质吧?”一说回案子,叶曦立马精神十足,撑起身子靠在床头,“说说凶手吧?”   韩印点点头,沉吟片刻道:“你睡着的时候我一直在琢磨,为什么‘1·18碎尸案’对现在的凶手会产生如此大的影响?难道仅仅是因为‘红色衣服’‘碎尸手段’符合他的幻想吗?他是通过何种途径了解到这些的?是报纸、电视新闻,或者别人讲述?那么他也完全可以通过这几种途径,了解到更为残忍的案例,比如:开膛手杰克案、黑色大丽花案等,可他为什么偏偏要模仿‘1·18碎尸案’呢?我想那是因为他自认为可以与‘1·18碎尸案’建立某种关系,也就是说他一定是亲身经历了那起案子。”   “绕来绕去,还是没绕过‘1·18碎尸案’。”听了韩印的话,叶曦皱起眉头,惆怅地说,“看来我对案子性质判断是对的,而胡局他们选择的侦破方向也没错。可真如你所说,就算亲身经历的话,当年在第一抛尸现场以及古都大学附近的数百名居民都受到过盘查,还有古都大学以及周边两所大学的师生,甚至还要算上几千名参与办案的警员,这个范围也太过庞大了。”   “你别急,听我往下说。”韩印见叶曦有些急,忙安慰她说,“我认为主要是两个范围,凶手要么当年曾与尹爱君有过近距离的接触,要么就是曾作为那起案件的重点嫌疑人,被咱们警方反复排查过。那么当年他的年龄应该与尹爱君相仿,现在至少要在35岁以上,他是一个默默无闻的男人,工作成就不高,生活很平淡,对女性有相当程度的厌恶,可能无法正常性交,作案的根本便是对女性进行惩罚,从而释放压抑的情绪和性欲。”   “凶手惩罚女性是有具体形象的,应该来自于他长期以来一直在心底怨恨的某个女人。通过王莉的形象,我认为那个女人可能30多岁,相貌成熟,经常化很土的浓妆,还有烫着像王莉那样有些‘过时’的侧向一边的长鬈发……”   “才不是过时的呢!那是今年最流行的复古80年代的烫发。”   叶曦自己虽然留着短发,但并不妨碍她对美发和时尚潮流的敏感,这可是女人的天性。韩印刚刚明显说了一句外行话,叶曦忍不住插嘴提醒他。   韩印笑笑。“这就更对了,那是一个年代久远成熟女性的形象,而通常暴力幻想多始于一个人的青春期,所以我认为凶手一直怨恨的女人其实是他的母亲。凶手应该是单亲家庭长大,或者因为父亲工作原因与母亲生活在一起的时间比较长,他对母亲有相当程度的依赖,母亲在他眼中代表着全体女性。如果成长的过程中,他经历了被母亲虐待、背叛,或者抛下他突然离世,那么女性在他心里的定义便是负面的。以至于成年后他无比厌恶这样一个群体,不善于和她们沟通,即使最终有了婚姻,我相信此刻要么婚姻状况岌岌可危,要么已经以离婚收场。现在他可能与老婆分房睡,或者是单独居住,又或者迫于经济压力搬回家与母亲同住,不过他会拥有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   “由王莉失踪到尸体碎块出现在街头,时间跨度是1月1日凌晨到1月4日凌晨,这恰好是一个公众假期,所以我认为凶手是那种朝九晚五有正常工作的人。他平日的表现,低调、沉稳、与人平和相处、具有强迫症状的疑惧、缺乏自信、缺乏创造力、内心深处潜藏着深深的自卑,自卑到连寻求快感都需要模仿他人……”   “你能确定凶手一定就是男人吗?”叶曦问。   “如果碎尸动机不是单纯为了遮人耳目,那就意味着过度杀戮或者施虐倾向,通常动机都是借以宣泄性欲,所以凶手是男人的可能性非常高。如果是女人的话,那就不仅仅是心理性问题,可能要涉及精神分裂这种病理性问题。”   “我明白了,我们要有针对性地大范围排查与尹爱君碎尸案有牵扯的男性嫌疑人,同时涉及案件中精神状况有问题的女性,也要做一些相应调查,对吗?”叶曦总结性地问道。   “可以这样说,但我还是比较偏向前者,如果真是后者的话,那么除了与尹爱君有牵扯这一点有用之外,其余对罪犯所做的侧写都不成立。”韩印强调道。   “女人作案的可能性确实比较小,能力和气力方面也是个问题。”叶曦突然一拍脑袋,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你看我这记性,说到女人才想起我是来干吗的,我是要告诉你技术科今天去虎王山勘察的结果。那些脚印至少属于五个人的,其中还有一名女性,轮胎印迹还在比对当中。”   “群体?女性?”韩印默念着陷入沉默。 第六章 连环失踪   人们总是合法地让自己陷入困境,这样他们就会合法地被拯救。   次日早会。   专案组专门讨论韩印的分析报告。由于这相当于对案件性质的最终定性,所以包括局长武成强等市局有关领导都悉数到会。   不出所料,报告刚读到一半,胡智国和付长林等人已经按捺不住打断韩印,对报告的客观性提出强烈质疑。叶曦忍着气提议让韩印先把报告读完,而韩印也耐着性子对所质疑的问题逐一做出解释,但由于情感上拒绝接受,胡智国等人一时根本无法冷静下来,会场气氛陷入胶着。   此时,突然一位警员闯进会议室,径直奔向局长,在其耳边低语了一阵子。随着这位警员——局长秘书的汇报,局长逐渐皱紧了眉头,表情也随之越发地严肃起来。末了,他握紧拳头,用力敲了两下桌子,急促地说道:“都静一下,我说个事。今天一大早,住在本市南陵区红旗街道周边的十几位外来务工人员聚集到市政府,投诉咱们公安局歧视外来务工人员,消极办案。具体是因为自去年3月以来,红旗街道陆续出现多起儿童失踪事件,街道派出所以及南陵分局刑警队在接到报案后,并未给予足够重视,导致至今已经出现6起儿童失踪事件。失踪孩子年龄最小的只有9岁,最大的16岁,最早出现失踪案件的是去年3月,最近的一起案件就在昨天下午。市委已经批复,责令市局立即着手对失踪者进行搜救。胡局、小叶,还有韩印老师你们随我去市局了解案情,其余人员立即赶往南陵分局待命,等待进一步的任务部署!”   十几个小时之前,也就是昨天傍晚7点左右,在红旗西街菜市场经营水果摊的王成、宋娟两口子,拖着疲惫的身子收摊回家。想着马上就能在自家那温暖的小屋里吃上热乎乎的晚饭,想着女儿那张可爱的笑脸,王成身上的疲惫褪去了大半。   可是走到家门口,门是锁着的,屋内漆黑一片。王成掏出钥匙打开门,屋内传出一股寒气,没有动过火的迹象,饭锅是凉的,女儿的书包也不在家里。   他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赶紧和老婆到周围的邻居家打听,但邻居们都说没看到孩子,建议他们到学校找找。   王成两口子跑到女儿就读的学校,校内早已是人去楼空。冲值班人员打听到女儿班主任的电话,打过去,结果班主任说看到孩子4点多钟放学后一个人走了,还说他家孩子好像不太愿意和同学交流,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孩子刚从农村转来才一个多月,本身性格也属于慢热的,一时与同学缺乏交流倒也没什么大不了,时间长了和同学的关系自然会亲近的。两口子先前还觉得这样也不错,孩子放学后总能直接回家,不会在外面贪玩。可这会儿女儿一个人能到哪儿去呢?   王成两口子彻底慌了神,沿着红旗街道的主街自西向东一路高喊着女儿的名字,几个好心的邻居也出来一起帮助寻找。可是找了一大圈,也没看到女儿的影子,无奈他们只好到派出所报案寻求警察的帮助。   接警的民警一听孩子已经16岁了,而且仅仅不见了几个小时而已,便劝二人再到亲戚朋友家和孩子同学那儿仔细找找,也许孩子只是一时贪玩忘了回家。王成百般央求,但民警仍表示拒绝出警,一时着急两口子竟双双跪到地上给民警磕起头来。   这一幕被昨夜值班的派出所所长看到了,都是为人父母的,很能体谅父母丢了孩子的焦急心情,于是便派出全部在岗警员,在整个红旗街道范围内搜索孩子的身影。一直找到下半夜,仍未找到孩子,派出所只能表示无奈,劝王成两口子先回家等等看,说不定孩子留宿到同学家了,明天一早便能回来。   这王成两口子怎么可能安心回家干等着,他们早就听说红旗街在不长时间内连续丢了好几个孩子的事,担心女儿会和那些孩子一样,就此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又担心派出所不会再有进一步的搜寻动作,便在邻居的帮助下,连夜找到其他丢孩子的家长,提议几家联合起来,到市政府投诉公安局。于是第二天一大早,一行人来到政府办公大楼正门口嚷着要见市长,守卫人员告诉他们有什么事情可以到信访办去反映,但他们不肯,便硬要往里闯,结果与守卫人员起了冲突,正好市长车队经过,市长下车了解了具体情况,当即指示秘书把电话挂到市公安局,责令市公安局方面马上接手案件。孩子的事是大事,市长强调无论手上有什么案子都要先放下,集中警力一定要把孩子找到。   市里把电话打到市局局长办公室,局长在分局开会,是秘书接的电话,这便有了刚刚秘书冒冒失失闯进会场的那一幕。   局长一番命令之后,迅速撤离会场,叶曦和韩印以及胡智国紧随其后。只用了几分钟时间,他们便从分局赶到市局,十几位失踪孩子的双亲已经等在市局会议室。   局长也是老资格刑侦人员出身,他心里很清楚,年龄由9岁跨度到16岁的儿童失踪案件,绝不是惯常意义上的拐卖儿童那么简单,很有可能在红旗街道隐藏着一名连环虐杀儿童的杀手。而如今距离首起案件,跨度差不多已经有一年的时间,前几个孩子也许已惨遭不幸,目前最紧要的就是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案子破获,赶得及也许昨天下午失踪的孩子还有活命的机会。   来到市局会议室,顾不得寒暄,局长便招呼孩子家长赶紧将各自孩子的失踪情况,逐一详细地介绍一遍。   所有失踪的孩子都是外来务工人员子弟:   最早失踪的是个女孩,叫刘小花,9岁,就读于本市第三小学二年级,于2011年3月16日15点左右离开学校后失踪。女孩父母在一家家具厂打工,一家三口租住在红旗东街2路汽车终点站以北的棚户区。   2号失踪孩子,男孩,12岁,就读于本市东街小学,于2011年10月22日中午12点左右离开家后失踪,失踪时脚上穿的是一双拖鞋。孩子父母在木材厂打工,一家三口租住在红旗东街南部的棚户区。   3号失踪孩子,男孩,10岁,就读于本市第二小学三年级,于2011年12月11日上午9点左右送弟弟去幼儿园后一直未归。他的父母是油漆工,全家也租住在红旗东街南部的棚户区。   4号失踪孩子,男孩,16岁,就读于东街中学三年级,于2011年12月31日13点左右,在向家人说“我出去玩一会儿”后,就再也没有回家。他随母亲在本地投奔亲戚,居住在红旗东街2路汽车终点站以南一家叫作“朋友”的网吧附近。   5号失踪孩子,男孩,年龄10岁,就读于本市第二小学三年级,于2012年1月7日早晨7点左右,离开家里去附近网吧玩一直未归。他与父母也租住在红旗东街南部的棚户区。   最后一位失踪的是个女孩,叫王虹,年龄16岁,就读于西街中学二年级,于昨日下午4点放学后失踪。据女孩父母说:他们夫妻在红旗西街做生意好多年了,租住在西街市场附近的棚户区。他们先前一直把孩子寄养在老家的外婆家,直到年初外婆去世才把小孩接过来一起生活。不过孩子原来长年生活在偏僻农村,营养跟不上,所以长得特别瘦小,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两三岁,而且初到大城市,思想特别单纯,怕她学习跟不上,父母便让她留了一年的级,所以现在还在读初二。   ……家长们还激愤地反映:首起孩子失踪,红旗街道派出所接到报案,经过一系列寻找无果后,案子便一直悬着,没有对家属有任何交代。而2号、3号、4号、5号失踪案件,经过了解,几个失踪的孩子都喜欢上网和打游戏,由此派出所和分局刑警队方面认定,几个男孩可能因沉迷网络自愿离家出走或者是去外地见网友了,故只简单备了个案,便让孩子家长回去等消息。而最后失踪的王虹,由于失踪还未到24小时,故也不予立案。   这是明显的失职行为,几位家长讲述过后,局长代表市局向各位家长真诚致歉,并表示一定会对相关人员和部门进行严肃处理,承诺立即部署警力对案件展开调查。又经过再三安抚之后,局长安排专车将几位家长送回各自家中等待消息。韩印本想提议将王虹的父母单独留下问话,可又担心其他家长有想法,便暂时作罢。   与此同时,技术科送来红旗街道区域地图,将与案件有关的各个方位都标记清楚,另外,南陵分局刑警队方面的负责人以及红旗街道派出所所长,已被勒令以最快速度赶到市局。   孩子家长被送走不久,两位负责人便赶到了。他们俩此时已经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都低着头,喘着粗气,唯唯诺诺地站在会议室门口等着挨批。   局长暴跳如雷,指着桌上的案情记录,咆哮着说:“原本这些东西应该由你们来告诉我,结果现在是人家失踪者家属亲自找上门来,还闹到了市委,我看你们身上这身‘皮’是穿够了!”   “其实该做的我们都做了。”所长忍不住为派出所方面辩解,“每次接到报案,所里都会派出一定的警力协助查找,就拿昨天的案子来说,虽然不够立案条件,所里也出动了值班民警帮着找了大半夜。”   “是是是,红旗街道的情况我也有些了解。那里聚集的大部分是外来务工人员,流动性很大,各个家庭的情况也非常复杂。孩子离家出走、跑出去玩几天又回来的事真是层出不穷。所以我们一直都没往恶性案件方面去想。”分局刑警队负责人接下所长的话,为自己这方开脱着。   “你们没往那方面想?结果呢?到底是你们没敢想,还是懒得想?先不跟你们废话了,等案子完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们!”局长瞪着眼睛说,“说说吧,你们都掌握什么情况?”   所长擦擦额头上的冷汗,吐出口气说:“我们了解到,除最早的和刚刚失踪的女孩,其余的孩子都经常出入红旗东街2路汽车终点站附近的两家网吧和游戏厅。我们去那儿调查过,有些人对那几个孩子有点印象,说他们基本上都是一个人去玩的,没看见和什么人一起,至于失踪当日,没有人注意他们去没去网吧和游戏厅。”所长顿了顿,接着说,“整个红旗街道区域的树林、湖泊、公园等隐蔽的地方我们昨夜都找过了,还未发现最近失踪的女孩尸体,今天早上也无此类报案。”   “您肯定昨晚失踪的女孩从不上网吧和游戏厅玩吗?”韩印突然插话问道。   所长对韩印不熟悉,他瞄了一眼局长,又使劲瞅了瞅韩印,好像有点不太爱搭理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这张生面孔,叶曦看在眼里赶忙介绍韩印的身份,所长这才端正了态度说:“对。他父母说孩子从来不上网,而且昨晚我们也拿着那女孩的照片到东街和西街几个网吧和游戏厅问过了,包括老板和一些常客都表示从来没看到女孩去过。”   “区域内有过猥亵、偷窥、性骚扰的报案吗?”韩印接着问。   “有过几起,都是轻微的,嫌疑人拘留几天教育教育就放了,不过针对孩子的从没出现过。”所长回答了韩印的问题,又冲着局长补充说,“对了,还有个情况。第二个孩子失踪后的第三天,孩子父母曾经接到过一个电话,打电话的人声称是他绑架了孩子,让他们准备一万块钱,在当天傍晚放到孩子上学的学校门口的垃圾箱里。我们获取了这个信息,在交赎金的地点布置了警力,但并没有人来取钱。至于那个电话,我们查到是从火车站一个公用电话中打出的。”   听了所长的介绍,韩印低头思索了一阵,对所长说:“能不能麻烦您把区域内性骚扰案件的嫌疑人名单整理一份给我,还有前科犯名单也麻烦您给我一份?”   “这个没问题,我现在就安排人整理。”所长跟着又强调一句,“不过前科犯名单可能不会全面,红旗街外来人口流动非常大,外地前科犯的信息很难落实。”   “那就尽量整理吧!”局长憋着气说。   在对各方信息有了充分了解之后,局长综合在座几位的建议做出如下部署:   1.立即在女孩日常活动区域展开调查,争取能够确定女孩失踪的地点。   2.寻找可能存在的目击证人。   3.围绕全区进行地毯式排查,重点以出租屋和单独居住的居民为主。   4.逐一排查区域内有过性骚扰记录的嫌疑人以及前科人员。 第七章 猥亵少女   按照局长的指示,各方警力迅速展开行动,叶曦驱车载着韩印先实地考察了案情当中提到的一些方位,接着便赶往最后失踪的小女孩家。当然这是韩印要求的,他需要更多了解王虹的情况,因为在他的分析中,更倾向于最后这起失踪案是一起独立案件,与前面五起案件无关。   叶曦问韩印判断的依据,韩印的解释是:其一就目前的案情看,第二起至第五起案件中失踪的孩子,很可能都是在红旗东街2路汽车终点站附近的网吧和游戏厅中被诱拐的,表明那个区域是凶手熟悉的,对他来说是比较舒适的作案区域。另外也体现他诱拐目标的标准,主要集中在沉迷网络和游戏的一部分孩子身上,可能是他和这部分孩子比较易交流,也易于诱惑。而最后是失踪的女孩,她既不上网吧和玩游戏,日常活动的区域也主要是在红旗西街她就读的学校和居住地之间,地图上显示这个区域距离凶手作案舒适区域有一公里左右。凶手在自己熟悉的区域接连作案,屡屡得手却从未被警察逮到,所以他是不会轻易离开这个区域作案的。   其二,2号至5号案件中,凶手作案的时间是集中在周六和周日这两天,应该是这个时间段对他来说可选择的空间更大,符合他标准的目标比较容易找到。而昨天是周四,与他习惯的作案时间并不相符。   其三,被害人性别不符。凶手在2号到5号连续四起作案中选择的被害人都是男孩,这意味着男性孩童才是他想要的。韩印解释到这里的时候,叶曦立即提出质疑,凶手首起作案选择的目标也是女孩,这又怎么解释?其实这并不难解释,在某些连环杀人案中,凶手首起作案的目标大多是“机遇型”的,缺乏足够的心理准备。本案中,很可能那个时候,凶手还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当他对小女孩施以暴力之后,发现感觉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完美,所以他遵从自己内心的感受,把目标转移到男孩身上,事实也表明他在男孩身上得到了完全的宣泄和释放,所以他是不会再回过头寻找女性目标的。就好像一个吸毒成瘾的人,他先后尝试过摇头丸、大麻、冰毒,直至白粉,尤其当他吸食过纯度精良的白粉之后,先前的那些东西就再也无法满足他的毒瘾了。   凶手违背上面所提到的某一种习惯是可能的,但是同时违背三种习惯的概率很低,所以韩印认为最后一个女孩失踪案,应该与前五起案件没有关联。这就需要韩印尽可能地深入了解王虹以及她父母的情况,找出她失踪的动机,从而制定出相应的调查策略。   目前所剩下的时间并不宽裕,依照统计:被诱拐之后遭到谋杀的孩子当中,在1小时内被杀害的占44%,在3小时内被杀害的占74%,在24小时内被杀害的高达91%以上,也就是说在诱拐发生的24小时之后,几乎所有孩子都被杀害了。现在是上午10点,留给韩印的时间只有六七个小时,形势非常严峻。   红旗街是J市南郊的一个城乡集合地,聚集居住了大量外来务工人员,街道被一条主干道划分成东西两大区域。主干道中间有一个丁字路口,路口往东称之为红旗东街,往西便是红旗西街。围绕这条主干道周围分布的几乎都是老旧低矮的楼房以及大量的棚户房,是整个城市棚户房分布最为密集的一个区域。   叶曦驾驶汽车由红旗东街高速经过丁字路口进入西街,5分钟之后在一个岔路口右转,行驶不远再拐进一个小巷。这里是一片平房聚集区,王虹的家便在其中。   韩印和叶曦走到王虹家门口,正见王虹的母亲宋娟扑向丈夫王成的怀中,泪眼婆娑,惴惴地问:“孩子找到了吗?”   王成显然刚刚又出去找了一圈女儿,面对妻子祈盼的目光,忍着眼泪,无声地摇头,宋娟即刻瘫倒在地,“哇”的一声哭叫起来。   两人赶忙过去,帮王成把妻子扶到床边坐下。   孩子的父母是北方人,都是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由于相较于其他家长,他们的孩子是最晚失踪的,所以情绪也格外激动,看见妻子不断抽泣着,王成也受到了感染,蹲到地上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   韩印俯身把他拉了起来,使劲握住他的手,诚恳地说:“我能理解您二位的心情,但是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你们要相信我们警方,一定会帮你们找到孩子的。但这需要二位的配合,我希望你们能马上冷静下来,集中精神听我的提问好吗?”   见孩子的父母瘪着嘴,忍着泪,用力点点头后,韩印抓紧时间问道:“孩子的警惕性怎么样?”   “应该可以,俺们天天叮嘱她不准跟陌生人搭话,要小心人贩子。”   “你们最近与人结过怨吗?”   “俺们都是老实人,又是外地的从来不敢惹事,在市场里以及和周围邻居相处得都特别好。”   “你能保证?”   “俺保证!”   “在本地你们有没有亲戚?”   “没有。”   “你们家周围的邻居有没有对孩子特别热情的,总喜欢带着孩子玩的?”   “他们都挺喜欢俺家闺女。俺闺女可懂事了,平常又能收拾家,又会做饭。我和她妈整天做买卖,晚上收摊很晚,孩子总是把饭做好了等我们回来吃。昨晚俺们回来,没看到孩子,就觉得要出事,没承想孩子真没了……”   “周围的邻居有没有单身居住、年龄偏大一点的男人?”   “有一个孤老头子,住在东面把头那间房子里,是在市场卖烤地瓜的。不过昨天下午俺看见他一直在市场里,还是跟俺们一起收摊回来的。”   “再没了吗?好好想想,单身、年龄稍小的也没有吗?”   “真没有了。俺们这块儿住的大多是夫妻俩或者兄弟姐妹一起做买卖的,单身的很少。”   “学校附近呢?孩子有没有说过认识什么人?”   “孩子才从农村转过来,和那些同学都不熟,也没说过最近认识什么人。”   ……韩印一口气问了多个问题,基本上都是孩子父亲来答,偶尔母亲也补充两句,但并没有带来韩印想要的答案。   女孩虽然年满16岁,但长得偏小,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初到大城市。   思想单纯、行为幼稚、缺少同龄朋友!韩印吸了一口凉气,他有些担心这是一起猥亵虐童案。   从孩子父母那儿得不到太多有用的信息,韩印只能靠自己了,他开始里外打量这个只有十几平方米的小房子。   小平房分里外间,外间是一个过道,很窄,放着简易的炉子和炊具,应该是做饭用的。里间竖排摆着一张大床和一张小床。小床的床头边,杵着一个破旧的小柜子,这也许就是孩子写字和做作业的桌子。上面擦得干干净净,几本漫画书码放整齐摆在桌边。   韩印在小床周围转悠着,嘴里神神道道、断断续续地念着:“一定是你认识的人……他关心你……带着你玩……给你好吃的……送你礼物……你叫他叔叔……或者爷爷……他有时会拉拉你的手……拍拍你的肩膀……高兴时还会抱抱你……你觉得很亲切……很温暖……”   韩印坐到床边,随手翻起孩子的漫画书。书很旧,页面里有的地方有黑乎乎的污垢,有的地方被画笔涂得乱七八糟。能够把书码放如此整齐的孩子,是不会把书里面弄这么脏的。这显然不是孩子的书。   “这书是哪来的?”韩印扬扬手中的一本漫画书问。   夫妻俩双双摇头。“不知道,可能是跟同学借的吧?孩子拿这些书可金贵了,看了一遍又一遍的。”   “借的?”韩印放下书,眼睛仍然停留在书上思索着。   他站起身,觉得脚后跟碰到床下面的什么东西了,发出一阵乒乓乱响。他赶紧俯下身子,撩起挡住床边的床单,看到几个散落在方便袋中的饮料罐。   “呃,孩子很懂事,在街边捡到饮料罐就会带回来,攒多了就拿到废品收购站去卖。”王成解释道。   “布满污垢的漫画书”“饮料罐子”“废品收购站”……韩印一个激灵,急切地问:“废品收购点在哪儿?经营人年纪多大?是单独居住吗?”   见韩印的模样,王成紧张起来,嘴唇哆嗦地说:“距离咱这三条街,是个老头子,就住在收购站院中的平房里,好像就、就他一个人住。我、我刚刚还去他那儿问过,他说没看见孩子。”   “糟了!但愿他没被惊着!”韩印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嚷道:“快!带路……”   废品收购站。   一辆警车疾驰而至,车刚停稳,韩印和叶曦还有孩子父亲便冲下车来,直奔小院中的平房而来。   应着急促的敲门声,一个60多岁模样的老大爷打开门出现在门口。大爷面相和善,衣着朴素整洁,看上去如邻家爷爷般慈祥。   眼见众人,他和气地问道:“你们找谁?是有废品要卖吗?”   这么略一照面,叶曦下意识刹住了身子,神色犹豫起来。与她一样,女孩的父亲,也有些不敢相信这样一位长者会是个衣冠禽兽。但反过来想,面对如此气势汹汹的三个人堵在门口,老者却能够表现出气定神闲,这不反常吗?   韩印未像二人般犹疑,顾不得敬老——这样的老人也不值得尊敬,他一巴掌拨开老人身子闯进屋内。   房内的格局和失踪女孩家租住的房子差不多,也分里外间,但较之要大些。外间很简单,有砖砌的炉子、碗柜,还堆放着一些杂物。里间的家当也不多,窗边一张单人床,对面是一张矮桌子,上面摆着一台很小的电视,正冲门口有一个旧式衣柜,又高又宽,看起来像是一个“老物件”,可能是老人收废品时淘到的。   里外间基本一目了然,当然除了衣柜,也唯有衣柜可以藏人。孩子会在衣柜里吗?她还活着吗?   韩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盯着衣柜。而屋主老人,此刻则面色涨红,气息加快,身子不经意地微抖起来。见此光景,韩印几乎可以肯定孩子必然藏在柜中,怕只怕生命已逝,只留下一具尸体。   “孩子你千万要活着!”韩印在心中默默祈祷,双手颤巍巍地握住柜子把手,猛地拽开。   ——这一瞬间,永世难忘!若是梦魇该有多好?一个孩子,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孩子,正值花季,为何要遭如此之难!人世间还有什么样的恶,能甚过此恶!   小女孩王虹一丝不挂,赤身裸体,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蜷缩着仰面躺于柜中。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圆鼓鼓地睁着,脸肿得不成样子,嘴上被塑胶带封着。女孩双手双脚被塑胶带紧紧捆住,下体红红的,有血迹黏在大腿两侧。   嘴是被封住的,意味着她还……韩印身子一震,一瞬间几乎扑到女孩身上,猛地撕开胶带,小女孩眼球转动了一下,微微吐出气息……“活着,还活着,孩子还活着。”韩印惊喜地回头冲叶曦和孩子父亲说道。   父亲带着一声哀号扑到女儿身旁,这摸摸、那摸摸,好像怕孩子冻着似的,进而用自己整个身子护住女儿,干张着嘴,已发不出声音。   趁着空隙,叶曦掏出手机,向上级做了汇报。   突然,孩子父亲回过神来,发疯般扑向呆立在门边的罪魁祸首:“你这个畜生!我掐死你!掐死你!这么小的孩子,你也下得去手……”   孩子父亲将老人扑倒,狠狠地扼住脖颈,叶曦赶紧过去,欲将两人拽开,三个人搅在一起,屋内乱作一团。   韩印则脱掉外套盖到小女孩身上,爱怜地凝视片刻,转身自顾自向室外走去。   一阵警笛乱作,大批警员赶到,120急救车赶到,小女孩被医护人员抬到急救车上,犯人被押上警车……小院里进进出出,杂乱异常。   而这一切仿佛跟韩印没有任何关系,周围的一切也好像都不存在。此刻,在韩印的世界里,只有他和柜子中的小女孩。他呆呆地站在小院中央,失神地望向院门口,仿佛看到小女孩手里拎着一袋子易拉罐活蹦乱跳出现的模样。韩印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他最清楚,孩子再也回不到那个天真烂漫的时刻了……不知过了多久,韩印觉得外套回到了自己身上。他转头,看到了叶曦。   叶曦拍拍他的肩膀,轻声说:“走吧,还有更重要的任务等着咱们。”   韩印默然点头,机械地跟随叶曦上了车。 第八章 虐童恶鬼   一路恍惚,叶曦将车子开到虐童案临时指挥所——南陵区分局。   车子熄火,叶曦拉开车门,见韩印仍然一动不动呆呆地坐着,知道他的情绪还没有缓和下来,便又关上车门陪他静静地坐在车里。   过了一会儿,韩印缓过神来,长吁一口气说道:“不好意思,我有些失态,对于我的专业来说这种案例并不少见,但现实中还是第一次碰到,心里有些别不过劲!”   “是啊!你说这人怎么能狠得下心对孩子做那样的事啊!”叶曦深有感触地点头说道,“别说你,我干了这么长时间的刑警,今天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案子。不过能这么快破案,还真让我长了些见识,说说在这件案子上你的思路吧,也让我学习学习。”   “你别这样说,其实论实践经验我比你差多了,只是案子恰巧与我的专业有关,所以要显得比你这样的一线刑警多些经验。”韩印知道叶曦是在分散他的注意力,好让他快点将情绪平复下来,便挤出一丝笑容说,“你要是真想听,那我就说说。关乎青少年、儿童失踪案,不外乎四种动机:拐卖、绑架、报复家长、强奸。在这起案子中,孩子年龄偏大,首先可以剔除拐卖;再一个孩子家庭条件一般,绑架也可以排除;而从女孩父母的人品以及他们与周围人群的相处情况看,报复一说也可以排除;剩下的便是强奸,鉴于小女孩的外在条件,我觉得凶手可能是有恋童癖好的人。恋童癖者皆为男性,变态癖好主要是由于后天心理发展不正常造成的,侵害对象年龄从三五岁到十六七岁的都有,侵害对象有的只针对男童,有的只针对女童,也有的不分性别。侵害对象为男童的多为同性恋,年龄结构在青壮年左右。他们有的是因为童年时期也曾被男性猥亵或者鸡奸,成年后带着报复和寻求快感的心理,便成为了恋童癖者;有的是因为社会压力大,所处环境复杂,对成年人尔虞我诈的人际关系感到厌倦恐惧,进而想寻求简单安全的交往,便会把兴趣转化到单纯的孩子身上;有的是因为社会地位低下,家庭关系不和睦,反复遭受妻子和其他成年女性的侮辱,这种人要么对成年女性愤恨至极,要么便厌恶无比,从而把兴趣转到男性身上,但由于很难找到合适的男伴,进而对儿童施暴;还有的跟上一点差不多,本身是同性恋,但所处环境无合适的伴侣,便以男童代替……还有很多情形,就不详细说了。重点要说的是侵犯女童的恋童癖者的侧写。这种案例,受害人要么年龄偏小,要么思想幼稚,易于哄骗和恐吓。而犯罪人多为智能发育迟滞、慢性酒精中毒、残废、年老者等,其中尤以中老年单身男性居多。他们接触正常成年女性的机会较少,或者无法受到青睐,又或者因为性功能障碍无法正常性交,故将满足性欲的对象转向年幼女童。可能刚开始出发点还在于满足正常性需求,但一旦在年幼女童身上体会到快感,便会形成一种惯性,长此以往对成年女性也会失去兴趣。他们的猎取目标的范围,多在自己熟悉的区域,如邻居、朋友、亲戚,以及日常能够接触到的女童。所有恋童癖者的伎俩,无非是初时允诺给孩子某些好处,骗取孩子信任,对孩子性器官进行窥视和抚摸,从而获得心理上的满足。而随着接触的次数增多,心理满足便会演变成生理满足,即出现性交要求。”   “那么回到案子:外表稚嫩、心思单纯的小女孩失踪,对应犯罪人很可能是一个中年以上的男子。他单身,有单独住所,与小女孩有交往,是小女孩熟悉的人,会带小女孩玩,送她礼物,经常出没在小女孩日常活动的区域。当然有一点是我尤为担心的,那就是有些恋童癖具有畸变的暴力倾向,我们称之为攻击型的恋童癖者。他们由于各种原因而存在一种攻击心理,想借助于折磨儿童而发泄出来,他们往往会用各种险恶的手段来糟蹋儿童器官,甚至残忍杀害儿童,虐待儿童尸体,等等。我特别担心小女孩会遇到这种人,好在先前她的尸体还未出现,我便怀着一丝希望,希望犯罪人有理智,不要把强奸演变成杀人,或者迟点下杀手。因为对更多的恋童癖者来说,他们没有杀人能力,当受害人突然反抗,表示要告诉父母时,他们往往无所适从,只是本能地把孩子绑起来,限制他的自由,然后才会去考虑如何处置。也许最后他们会决定杀死孩子,但这个考虑会有一个时间长短问题,不过一旦感受到压力,便会加速他们行凶。”   “我明白了,所以当你获悉王虹父亲已经与废品收购站老板有过接触时,罪犯会表现出一副‘打草惊蛇’的模样。”叶曦使劲点点头,接下韩印的话说。   “对,我当时特别担心由于感受到来自女孩父亲的压力,会让凶手下定决心杀人灭口。”   “幸亏有你,否则女孩不但被糟蹋了,恐怕连命也保不住。”叶曦顿了顿,将问题转到前五起案子上,“那么东街的虐童案,凶手首起选择的目标也是个年幼女童,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应该是一个中年以上的男子?”   “不一定,上面所说的只是大概的方向,具体案件要具体对待。”韩印思索了一下说,“东街的案件,犯罪人肯定也具有恋童癖好,他在诱拐了一个女孩之后又对四个男孩伸出了魔爪,并极有可能残忍杀害了这些孩子,那么他的身份构成以及恋童癖好形成的原因就相对要复杂了。当今社会,具有恋童癖好的人不在少数,但真正演化成杀人事件的并不多见,而演化成连环虐杀事件的则更为罕见。就像刚才说过的,恋童癖并不会直接导致杀人,而那些极少数攻击型的恋童癖,他们猥亵、虐待并杀害儿童的动机包含着很多方面的缺憾,这里面肯定有性释放的问题,同时也会有社会环境和家庭环境的问题,还有来自个人成长经历的问题。可以说儿童之所以能吸引那些人,只是因为他们是弱者,是弱势群体,易于掌控主宰。在以往的案件中我们发现,虐杀比例男孩和女孩相差不大的案件,往往意味着凶手具有性压抑方面的问题,而虐杀男孩比例占大多数的,则跟凶手所处的环境和成长经历有关。东街的案子,我更倾向于后者。首起女童被害人,代表着凶手过去的某段不堪回首的经历,可能与情感经历有关。我可以大胆假设一下,女童很有可能在被诱拐之后不久即遭毒手,凶手在其死后进行了奸污,这里面有很重的报复心理。而男童被害人则代表着对其影响至深的挫败,从开始一直延续到当下直至未来。男童被害人其实映射的是凶手本人,或童年时候的他,或软弱无助时的他。此种心理机制有的心理学家称之为‘向强者认同’。”   “这种心理机制的解释是说:当一个人受到强者的压制,由于自身无法摆脱困境,经过心理过滤反馈,反而将这种强者必然压制弱者的行为合理化,所以当他们心理淤积成疾行将崩溃之时,就会选择去伤害弱者,而不是反抗强者。东街的案件在我看来,凶手的虐杀,其实是在杀死弱势的自己,从而获得强者心理。”   韩印的大段分析,让叶曦听得很是入迷,韩印刚停下话,她便忍不住抢着问:“那凶手进一步的背景描述,你现在有想法没?”   韩印笑笑,显得胸有成竹:“咱们先来说说凶手所处位置的问题。美国FBI(美国联邦调查局)行为分析科,曾根据犯罪现场行为和犯罪人生活方式,将谋杀案以有组织力和无组织力来分类。虽然这个分类方法在后来被定性为太过片面,更多的连环杀手都是介于二者之间的,但有些分类指标还是具有参考价值的。这个分类方法提到:有组织力的凶手会选择远离自己生活工作的区域作案,当然这不意味着他对作案区域不熟悉;而无组织力的凶手喜欢在自己能够掌控的区域作案,他们通常都居住和生活在犯罪现场附近。直白点来说,即是智商高的人异域作案,智商低或者具有精神疾病的人选择本区域作案。在这起案子中,凶手接二连三在一个范围非常非常小的区域连续作案,这说明他的智商水平很一般,当然说这些话目的主要是,本案凶手就住在犯罪现场附近。不过仅仅靠智商高低来判断是不够的,也太过笼统,能不能再精确些呢?我们先来明确几个方位,红旗东街2路汽车站终点站以南有两家网吧,一家叫作朋友网吧,一家叫作天天网吧。两家网吧相距不到二十米,朋友网吧的对面即是那些孩子经常光顾的游戏厅。而首起失踪女童刘小花的家,住在2路汽车终点站以北的棚户区,距离两家网吧的距离大概不到0.5公里,总体看来这是个非常小的范围。那么凶手居住大致方位到底在哪儿?其实2、3、4、5号案件都不具备准确判断的依据,最直接的指标当属刘小花的居住地。上面也说过了,这个女童属于机遇型被害人,凶手侵犯她并没有经过预谋,她在那个时间点、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遭遇凶手纯属巧合。也许是女童漂亮可人的容貌,或者她天真活泼的姿态,突然间刺激到了凶手,激起他某种愤怒的报复心理,导致他出现了首次杀人。那么这个遭遇地点,应该离凶手居住的地点很近,离女童的家也不远,从以往的统计来看,两者相距不会超过100米。也即是说凶手大体居住的位置,在2路汽车终点站以北的棚户区,距离他诱拐其他孩子的网吧和游戏厅400米到600米之间。”   “第二点,对凶手判断:他应该具有犯罪前科。虽然在作案中显示出他的智商水平一般,但看得出他有一定的犯罪经验,也许是在坐牢期间学会的。他懂得在孩子聚集最密集的时间段诱拐目标,懂得如何与目标建立关系,他选择的目标都是单独出入网吧和游戏厅的孩子,最重要的依据是他企图通过对家属索要赎金制造绑票的假象,从而干扰警方对案件性质的判断。”   “第三点,凶手具有恋物倾向。五起失踪案件肯定已经造成五起命案,但至今没有发现尸体,显然凶手并没有做出抛尸的举动,被害人可能被掩埋掉,但一定就在凶手居住地附近,同样在他的居住地会出现孩子的衣物……”   又是一大段的分析,韩印正待总结凶手的“侧写”时,叶曦的手机响了起来,接听之后,她一脸焦急地说:“红旗街派出所刚刚又接到一起儿童失踪的报案!” 第九章 人间炼狱   失踪者是一个8岁的男孩,名叫郭新,就读于本市第三小学二年级,今晨7点左右离开家上学后失踪。小男孩品学兼优,从不涉足网吧和游戏厅等地,也从未有过因贪玩耽误上学的记录。上午上完第一节课,校方仍未见到孩子身影,故与家长联系,家长才知道孩子不见了,遂在居住地与学校附近寻找,无果后于中午到派出所报案。小男孩随父母由外地来本市打工,一家三口租住在红旗东街2路汽车终点站以北的棚户区,上学路途与第一起失踪的小女孩刘小花一致。   这一失踪男孩的背景信息,让韩印更加确定他对凶手居住方位的判断,显然凶手受到西街女孩王虹失踪事件的刺激,抑制不住作案的冲动,于是在一大早劫持了郭新。   又是一个与时间赛跑的解救任务,鉴于韩印在极短时间内成功破获西街女孩失踪案,此时局长干脆把他推到前台,由他来部署具体的搜索方案。   南陵分局的会议室相对狭小,里面挤满了等待指示的各级警员。韩印站在会议室正前方的一块白板前,指着粘贴在白板上面的一张方位图上一个大大的黑点说:“这里是首起案件失踪者刘小花的家,我需要一组人员围绕这个点在方圆百米之内进行密集搜索,同时还要有一组人员在这个区域……”韩印又在方位图上画了一个圈说,“这个区域里,包括了红旗东街2路汽车终点站以南的两家网吧和一家游戏厅,我需要你们搜寻和打听这样一个人:年龄在25岁至40岁之间;大概在一年半以前开始活动在这个区域;由于从去年10月开始密集作案,焦虑和恐惧会让他的外在形象有所改变,也就是说从那时起他变得比先前要明显瘦弱得多;他外表看上去老实沉稳,少言寡语,很少与成年人交流,但喜欢和儿童、青少年接触;他是一个前科犯,但不会对别人提起,偶尔提到他的过去,他可能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有光荣历史但郁郁不得志的人,又或者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命运极其悲惨的人,从而博得别人的同情或降低对他的戒备。另外,为了防止其他意外发生,需要一组人在孩子居住地和学校附近找寻潜在的目击证人,还要一组人去孩子的家中,以防有勒索电话打来。”   “韩老师的话大家都听清楚了吧?”韩印的话音落下,局长接着下达命令,“被害者居住地附近的搜索工作由叶曦负责,网吧游戏厅区域的工作由……”   局长一声令下,全员即刻行动,韩印随叶曦、康小北等人火速赶到搜索地点。   首起失踪女童刘小花家方圆百米之内,有50多所棚户房和七八处破旧的矮楼,租住的基本上都是外来务工人员,这个时间他们大都出外打工了,家里有人的并不多。搜索小组不能破门而入,只能翻进院墙隔着窗户大概向里面张望,能联系到房东的,立刻让房东拿来钥匙开门,因此搜索进展相当缓慢。   时间每流逝一点,孩子的处境就更加危险,大家的脸上都写满焦急,好在另一组传来一个非常有价值的信息:他们将韩印对凶手所做的侧写,描述给网吧老板和一些常客听,他们不约而同说出一个人:老头。“老头”是那个人的绰号,东北口音,真名没人知道,也不知道他具体的住址,只知道他大概住在附近。   韩印和叶曦等人开始在搜索区域内,打听操着东北口音一个叫“老头”的人,结果出奇的顺利。在女童家南面不远的一个狭窄的胡同口,有几个老大爷正围在一起下棋,听到搜索小组的询问,大爷们都说“老头”经常蹲在胡同口闷着声看他们下棋,其中一个老大爷指着距离胡同口第三家的位置,说那里就是“老头”住的地方。   这是一栋灰色的非常破旧的两层楼房,底层院子中间砌着一道砖墙把东西两边的屋子分隔开。两边屋子各有各的房门、各有各的院子和院门。此时东侧院门被一把大锁锁着,西侧院门紧闭,推不开,应该是从里面上了锁,一股浓浓的烧酒味道从院子里传出。   随着康小北一顿猛烈的敲击,西侧院门敞开一条缝,一个50多岁的胖女人露出半拉脑袋来。   胖女人先是有些恼怒,但见到自家门前围着的是十几个警察,神色顿时慌张起来,说话也有些不利索了:“你、你们找谁啊?”   “这是你的家?”康小北问。   “我、我是租住在这里的。”胖女人哆哆嗦嗦地说着话,仍不肯把门全打开。   “把门打开!你院子里怎么酒味这么浓。”康小北厉声问道。   胖女人有些不情愿地把门全部打开,低着头,揉搓着衣襟说:“俺和俺男人是做散白酒生意的。”   叶曦打量几眼西侧小院,院里有一些造酒的设备,很明显这是个没有执照的黑作坊,但眼下可没有工夫计较这些。“你们这里都住些什么人?”   “二楼住的是房东两口子,俺住在西边,东边住着一个30多岁的男人。”   胖女人说。   正问着胖女人,由东侧外墙旁边的灰白楼梯上下来一个50多岁的矮个男人,胖女人好像遇到救星似的,指着矮个男人说:“他是房东,有啥事你们问他吧。”说罢便赶紧缩回自家小院里。   “这院里住着什么人?”叶曦指着东侧小院问房东。   “哦,是个东北人。”房东说。   “他干什么的?叫什么?”叶曦又问。   “好像打点散工什么的,具体我也不太清楚,我这三家都各走各的门,我把房子租给他了,平常也不怎么接触。”房东说。   “你有钥匙吗?打开它!”康小北冲着东院院门示意了一下。   “有。”房东点点头,解下挂在腰带上的一串钥匙,找出一把打开锁。   众人进到院中,院子方方正正的有五六平方米,再往里走便是正房,房门也是锁着的。房子分里外间,外间是一个走廊加厨房,里间应该就是睡觉的地方,但窗户上挂着窗帘,看不到里面的状况。叶曦示意房东把房门打开。   房东把房门打开,屋内传出一股好像是脚臭的味道。房东走在前面,先走到走廊尽头拐到里间,只听他“嗷”的一声惨叫,人便跌坐到地上。身后的韩印和叶曦以及康小北先后冲进里面,当他们看清楚屋内的景象时,三个人都像被钉子牢牢地钉在地上,呆住了。   这准是在地狱。灰暗的光线,灰色墙体上布着星星点点的污渍和血渍,窗户下面是一张宽大的木床,床罩磨得很亮,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和图案,床上并排摆着四具黑乎乎的尸体,都已经风干了,散发着淡淡的腥臭味。四具尸体的内脏全部被掏空,生殖器都被割掉,有的脸部缺少一半,有的被挖出眼睛,有的被割掉鼻子耳朵,有的四肢残缺……这究竟是怎样一个恶魔?看着眼前的景象,便犹如置身地狱一般,而凶手竟然与四具尸体同床共枕数日,他在挑战人性的残忍底线吗?今早失踪的小男孩又在哪儿?他又将会遭受到何种凶残的手段?   床上的四具尸体应该就是后四个失踪的男童,这样便只差刘小花的尸体没找到。叶曦等人在屋子的角落里发现一个两尺多高的塑料桶,桶口被水泥封死了,估计刘小花的尸体被封在里面。但用工具把水泥敲碎后,却发现里面仍是一具男童尸体,已经高度腐烂,看来凶手实际残害的人数,要比警方掌握的多。那么小女孩的尸体在哪儿呢?难道小女孩失踪与随后的案件无关?   这个疑问很快被否定,搜索小组在屋内搜索到多件儿童衣物以及数双童鞋,这里面便有刘小花失踪时穿的衣裤。另外,在挂在墙上的一件西服上衣口袋里,找到了凶手的身份证。   身份证显示,凶手叫管波,来自东北某市……目前掌握的信息已经完全可以确认数起虐杀儿童案的凶手,就是住在此处一个叫管波的东北人。消息立即反馈到指挥所,由于还有一个男孩在凶手手里,而凶手目前不知所踪,局长指示一部分警员在整个红旗东街区域继续搜索,但要注意低调,以防打草惊蛇;叶曦率领的小组则在原地布控,等待凶手自投罗网,同时市局方面立即联络上凶手原籍地公安局,很快他的资料便传了过来。   管波,生于1979年,初中文化,未婚,曾在汽车配件厂做过工人,2002年6月,因与未满14周岁女孩同居,被定罪为奸淫幼女罪判处有期徒刑8年,2010年刑满释放,2010年年底离开原籍,去向不明……大概一小时后,一个身材瘦弱、头顶微秃的男人进入警方视线。经房东指认,此人便是管波。叶曦一声令下,康小北与三名警员迅速将其包围住,干净利落地将其制伏,戴上手铐。   管波做了几下无谓的挣扎,康小北把他拖拽进警车,面对坐在身边的韩印,他咬牙切齿地说:“快点把我毙了吧,我早就活够了!”   “今早被你劫持的小男孩呢?”坐在前排副驾驶位置的叶曦扭头问道。   “什么小男孩?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管波微笑了一下,动作非常微小,但没能逃过韩印的眼睛。看来叶曦的问题让他很兴奋,想必追求掌控已经成为管波的一种习惯心理,想让他痛痛快快说出小男孩的所在,恐怕不会太容易。韩印忍不住皱起眉头,思索着该如何突破他的心理防线。   “你知道吗?这是在给你机会!别不知道好歹,老实交代,孩子到底被你弄哪儿去了?”叶曦厉声喝问道。   “我真不知道。”管波一脸无辜的表情,诚恳地说,“你们要找的孩子真的跟我无关,我知道我犯的事够枪毙好几个来回了,所以再多一个也无所谓,我要知道我能不说吗?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管波的话不无道理,对他来说死罪是必然的,多一个被害人真是无所谓的事。叶曦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心里也开始犯嘀咕,也许小男孩失踪和他无关?   其实她多虑了,对于这种变态犯罪人的心理,叶曦还是不够了解。追求支配、操纵、控制几乎就是他们生命的全部,对于这种人的心理,你不能用正常的逻辑去思考。   “到底发生了什么?”韩印侧着头注视着管波,突然发问,“是什么让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管波愣了一下,随即把头转向窗外,叹口气说:“咳,也许这就是命吧!原本我也有很好的前程,我曾经被厂里保送到大学进修,可谁知道毕业回厂里准备提干时厂子黄了,我想如果运气好点,厂子不倒闭的话,我也不至于糊里糊涂地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既然你糊涂,那我帮你捋捋。”韩印很清楚所谓保送大学不过是管波的臆想,他只是想在需要的时候,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受害者而已。他哼了一下鼻子说:“你老家公安方面把你的信息传给了我们,对你的过去我们有些大概的了解,说说当年你因和未成年少女发生性关系被定罪的时候,心里什么感受?”   “觉得特别的冤。”管波转回头看着韩印说。   “对那个女孩有什么感受?”韩印问。   “有一点点埋怨。”   “后来你和那个女孩之间又发生了什么?”   “什么也没发生,我出狱后去找过她,但她全家都搬走了,一点消息也没有。”   “你当时是不是有种被耍了的感觉,而且特别地恨那个女孩,你为她付出了八年的青春,却没有任何回报,你甚至觉得她就是为了躲你才搬走的,对吗?”   管波“嗯”了一声,轻轻点点头,脸上涌出一丝痛苦的表情。   “所以一年前,当你看到天真烂漫的刘小花背着书包从你面前经过,你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那个害你入狱的女孩,你鬼使神差地把她骗到家中,然后奸杀了她,对吗?”韩印追问道。   “是。”管波仰起头,目光有些懒散,好像在回忆一个非常惬意的经历,“我说我生病了,没力气,让她帮我开门,进屋之后我就把她掐死了,然后……”   “尸体呢?”叶曦插话问。   “我把她放到炉子里烧了,把骨灰扔到‘天天网吧’的厕所里。”管波答道。   “那后来那些男孩呢?你为什么要杀他们?”叶曦接着问道。   “也许我是同性恋吧,跟他们发生关系后怕被告发,所以杀了他们。”管波说。   “不,不是这样的。”韩印接下他的话,“当年你背着奸淫幼女的罪名进了监狱,恐怕日子不会好过,你被鸡奸了吧?”   “胡说,根本没有!”管波紧了紧鼻子,提高声音,几乎是吼着否认道。   “你不用着急否认,你刚刚紧鼻子,表现出极度厌恶的表情,已经回答了我。”韩印哼笑了一下,指着管波加快语速说,“那一刻你感觉到万分的屈辱,你觉得自己整个生命都被玷污了,你感到从未有过的无助。当一切结束之后,你甚至想到了死,但你没有那个勇气,可是那时的你已经不是原来的你了。后来,你的遭遇也落到新的犯人身上,他们在你的撞击下发出无助痛苦的呻吟,让你无比兴奋,你分不清那是你生理上的需要,还是心理的需要。总之,当你把那些小男孩骗到家里,对他们施以恐吓鞭打,他们在你的淫威下表现出来的惊恐和胆怯,进而顺从你的摆布,让你极度兴奋。而一旦他们心理开始崩溃,开始不住地乞求你,甚至给你下跪,让你放他们回家,那一刻你恍惚看到了自己的身影,那种万分屈辱和无助的痛苦让你的心开始撕裂,你忍不住要杀死他们,也是杀死羸弱的自己。”   在韩印的讲述下,管波的头越来越低,韩印缓了口气,故作诚恳地说:   “也许很多人会觉得你是疯子、是变态,他们无法理解你,但是我能。从某种角度说,你也是受害者,是命运的不公毁了你的前程,是女人的不忠毁了你的青春,是法律的滞后毁了你的人生,是社会的势力践踏了你的尊严。一日为贼,终生为贼。当你出狱后,你受到了所有人的蔑视,没有人给过你一丝的尊重。”韩印顿了顿,语重心长地说,“你想得到尊重吗?我愿意给你。我可以给你一个纠正错误的机会,你可以赢得我的尊重,告诉我吧,小男孩在哪儿?”   韩印的话音落下,车里陷入一阵静默,管波低着头,不住地揉搓双手,而韩印和叶曦强忍着焦急和紧张的心情,等待着他做出反应。   片刻之后,管波终于缓缓抬起头,深深舒了口气,轻声说:“那个孩子在、在天天网吧旁边的烧烤店里。昨晚,在网吧听说西街有个女孩被拐了,我心里就觉得有股莫名其妙的冲动,但在网吧待了一晚上也没找到合适的对象。今天早上从网吧出来往家走的时候,遇到那个小男孩,我就把他骗到网吧旁边的烧烤店里。烧烤店前阵子黄了,里面没人,我把那孩子给‘弄了’,见店里还有个破冰柜,便把他绑住藏了进去,想着晚上再去把他背回来处理掉……”   “孩子还活着吗?”叶曦急切地问道。   “嗯。那个冰柜是坏的,没插电。”管波点头说道。   叶曦暗自松了口气,拿起报话机:“各小组注意,孩子在天天网吧旁边烧烤店的冰柜里……各小组注意,孩子在天天网吧旁边烧烤店的冰柜里……”   大概五分钟之后,报话机里传来一名警员的声音:孩子成功解救,但有遭到性侵犯和虐待的迹象,正送往医院检查……叶曦冲着报话机应了一声,瞅着韩印笑了笑,随即冲向管波狠狠瞪了一眼,而韩印则沉默着把脸转向车窗外,表情异常凝重——小女孩王虹和小男孩郭新,虽然最终都被成功解救,但这段惨痛的经历必定会在他们心里留下深深的阴影,但愿父母的关爱和专业心理医生的疏导,能令他们早日走出阴霾……孩子,加油!   与此同时,大批负责现场勘察的技术警员相继赶到案发现场,目前从凶手住处已经搜索到二十多双孩子穿过的鞋,也许在那栋房子里,在那个小院里,在那个人间炼狱里,还有孩子们的冤魂被埋葬着…… 第十章 案中追案   黑暗。又见黑暗。总是黑暗。   为什么把我关在黑屋子里?   为什么叔叔一来你就对我不好了?   妈妈,我会乖乖的,放我出去吧!   妈妈我怕!我好害怕啊!   爸爸,爸爸,你快回来,救救我……黑暗的卧室,男人猛地由床上弹起,发疯似的奔向墙上的电灯开关。一路由卧室、到卫生间、到客厅、到厨房,最后到另一间卧室,点亮家中所有可以点亮的灯。   他瘫软在另一间卧室门口,大口喘着粗气,仿佛劫后余生。床上的女人动了动身子,转头冷漠地盯着男人,旋即又埋头睡去。   “对不起……做了个噩梦……”男人虚弱地说。   可以说,虐童案中韩印的表现是神一级的,本以为就此专案组会很顺利通过他对“1·4碎尸案”的分析报告,未料到胡智国和付长林等人仍然执意反对。好在有武局长在中间斡旋,经过几轮激烈争论博弈后,意见才最终达成统一。武局长特意强调,此番仍然开启“1·18碎尸案”卷宗,目的是由调查记录中找出隐藏的“1·4碎尸案”凶手,并非要并案调查,两案凶手也绝非同一个人。希望各组人员在调查当中保持理性,避免混淆,把精力集中在“1·4碎尸案”上。同时为了平衡胡智国和付长林以及组里部分警员的情绪,局长也做了相应的妥协,同意如果在调查中发现对“1·18碎尸案”有价值的线索,可以调配适当的警力予以追查。而最后局长也清醒地指出,犯罪侧写报告存在不可避免的局限性,如果在调查中发现可疑嫌疑人,即使不在报告范围内也仍旧要认真调查。由于积案组对“1·18碎尸案”案卷资料更为熟悉,在付长林的建议下,会上还宣布将积案组警员杜军和姚刚充实到专案组。   韩印的分析报告明确指出:“1·4碎尸案”凶手当年曾亲身经历过“1·18碎尸案”的调查。虽然在随后侧写报告中,他又进一步给出凶手的背景特征,但总体来看范围仍很大,他建议专案组按嫌疑大小,分三个顺序排查:首先,嫌疑最大的,当属当年与被害人尹爱君有过亲密接触的群体,主要是尹爱君的班主任和各科任课老师,以及同学、朋友等;次之,是与尹爱君有过接触但未有深交的人群,主要有尹爱君古都大学校友以及未教过她的老师;最后,是那些曾作为重点嫌疑人,被警方反复排查过的一部分人。   叶曦在韩印建议的基础上,决定三方面同时进行,并做了分工:第一档嫌疑人由韩印和康小北负责排查;第二档嫌疑人由杜军和姚刚负责;第三档嫌疑人排查难度最大,范围最广。当年警方曾围绕古都大学以及第一抛尸现场,对附近的出租屋,单身居住男性,尤其是针对刑满释放人员进行过大规模的反复盘查。时隔16年,这部分人的分布已经相当复杂,那么负责排查的,必须要是一个职业经验丰富、对地理环境和案件细节非常熟悉、最好是当年专案组成员的老刑警,由他来遵循侧写报告的指引,有针对性地领导排查,这个人当然非付长林莫属;而叶曦则负责衔接各组信息,协调警力。   散会之后,各组人马立即投入到各自的任务当中。   康小北本以为韩印会直奔古都大学,但没承想他却要求先去见见报案人沈秀兰。   沈秀兰的情况,专案组先前已深入调查过。她有一个三口之家,丈夫早年是石化厂工人,后下岗自己做点小买卖,有一个女儿目前还在读书。沈秀兰做了二十多年的环卫工人,这二十多年来她始终负责华北路路段的清扫工作,因此成为两起碎尸案的第一报案人纯属巧合,所以康小北觉得没必要在她身上再浪费时间,但韩印执意要走访,他也不好多说什么。车行到半路上,路过一个水果摊,韩印下车买了个果篮,康小北便觉得此行不像是走访嫌疑人,倒更像探访病号。   一位哲学家说过,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同样,作为一个普通人,在同一地点,先后目击过两次碎尸案,成为第一报案人的概率,恐怕也小得可怜。但偏偏就让沈秀兰给赶上了,这种倒霉的遭遇,把她的生活搅得一团乱。沈秀兰自年初发现碎尸之后,精神状况和身体状况都非常糟糕,已经无法正常工作,好在单位予以谅解,批准她在家先休养一段时间再做安排。   16年后,沈秀兰仍旧住在原来的地方,应着韩印和康小北的敲门声,为两人开门的是她的丈夫丁大民。   乍一见到陌生人的沈秀兰,脸上表情很是紧张,待丁大民解释两人是警察后,情绪方缓和了些。丁大民把两人请到客厅中落座,吩咐沈秀兰去烧水沏茶,康小北本要推辞,被韩印用眼神制止住,他正要找机会和丁大民单独聊聊。   丁大民,一看就是那种憨厚的老实人,为韩印和康小北递上烟,二人表示不会抽烟,他便自己点上一支默默地抽着。   韩印朝厨房方向瞅了一眼,轻声说:“这些日子不好过吧?”   丁大民挤出一丝憨笑,无奈地说:“赶上了,没办法。”   “大妈现在身体怎么样?”   “她原先血压就高,心脏也不太好,这回折腾一下,病情有些加重。去医院看了,医生给开了些药先吃着,过段时间等她身子不那么虚了,我想让她做个心脏支架手术。”韩印点点头,接着问道:“遇上这种事,我想大妈肯定被吓得不轻,不知道会不会给她心理方面造成损伤,她近段时间有没有什么异常或者过激的举动?”   “大叔,韩老师是心理方面的专家,大妈有什么问题,你尽可以跟他说,让他给诊断诊断。”康小北从旁边插了一句。   只见丁大民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旋即低下头陷入沉思,像是在用力回忆妻子近来的表现,过了好一会儿,他抬起头缓缓说道:“她成宿成宿睡不好觉,好容易睡着了又会被噩梦惊醒,经常心事重重、慌里慌张的,胆子变得特别小,吃饭也吃得很少,而且脾气大了许多,有时发起脾气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不知是被韩印提醒了,还是先前没好意思说,丁大民突然一股脑儿说出一大堆妻子的毛病。这也正是韩印担心的,沈秀兰的症状,很可能是心理受到创伤后的应激反应,这种心理障碍如果不及时诊治,对患者身心的折磨是非常大的,严重的情形,患者会在极度焦虑中以自杀寻求解脱。   担心吓着丁大民,韩印斟酌着字眼,谨慎地说:“我觉得大妈可能是在极度惊吓中,心理受到了某种创伤,我建议您抽空带她去心理专科看看。”   听了韩印的话,丁大民倏地皱起眉头,张张嘴看似要说什么,末了,不知为何却未说出口。   “是经济上有困难吗?”韩印见丁大民犹豫的样子问道。   “不、不!”丁大民连忙摇头,“我生意现在做得不错,还雇了两个伙计帮我,收入挺可观的。”丁大民顿了顿,“如果像您所说的,那应该怎么治?”   “这得需要您去带她就诊,确定了病情才能对症下药,不过通常都是以专业医生的心理辅导,配合服用抗抑郁、抗惊厥的药物来治疗。”韩印露出一丝遗憾的表情,“很抱歉,我在本市待不长,不能给您太多帮助,如果您有不懂的地方或者需要建议的话,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韩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丁大民,他双手接了过去,像捧着宝贝一般,重重点了点头,眼里充满感激之情。   “那我们就不打扰了。”韩印和康小北起身告辞。   “不打扰,我应该感谢你们才对,这么忙还想着老婆子的身体。再坐会儿吧!这老婆子真是的,这么长时间茶还没沏好……”男人一边嗔怪老婆,一边极力挽留两人。   “是啊,喝口茶再走。”沈秀兰从厨房出来虚弱地说,“新楼还没有煤气,微波炉烧水太慢,你们再稍等一会儿,马上就好。”   “不了,我们还有任务,改日再来拜访,有事您可以给我打电话。”韩印推辞着说。   夫妻俩送韩印和康小北出门,望着他们的身影从楼梯口消失,丁大民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妻子,微笑瞬间被愁云取代。   出门,上车,发动引擎。   刚才在沈秀兰家,韩印自始至终未提过一句案子方面的问题,因为他就是专程去探望沈秀兰的,他预料到沈秀兰可能会因惊吓过度产生一些心理方面的不适,所以想提供力所能及的一些帮助。此时明白了韩印的用意,康小北心下不禁对他敬佩不已,本想由衷称赞几句,但见韩印望着窗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专心致志地开车。   一刻钟之后,汽车驶入古都大学校内。在古都大学他们第一个要走访的嫌疑人,是尹爱君当年的班主任黄传军。这个黄传军,自己学生失踪了九天他竟浑然不觉,实在有失班主任之职。   按惯例,要先和学校保卫科打声招呼,韩印也正好可以从侧面了解一下黄传军近来的表现。   两人来到保卫科,做了自我介绍,请求协助。   还未等韩印发问,保卫科长先摆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说:“听说那凶手又杀人了?”   “哪个凶手?”韩印明知故问。   “就当年杀尹爱君的那个啊!这附近都传开了,说凶手是电视上演的那种连环杀手?”   “行啊,我们刑警队还没怎么着呢,你倒是先把案子定性了。”康小北揶揄道。   “都是小道消息,胡说的,胡说的,说错了您二位别介意。”保卫科长赔着笑,“对了,需要我协助你们做些什么?”   “尹爱君当年的班主任还在学校吗?”韩印问。   “在啊!不过他不教学了,调到学校图书馆当管理员了。”保卫科长叹息道,“当年案子出了之后,黄传军因失职被学校从班主任位置上撤下来,还给了他一个内部处分,自此便没得到重用过。后来他自己的生活也不如意,结婚没几年便离婚了,老婆改嫁。反正他一直都比较消沉,工作状态总是调整不好,学校只好把他安排到图书馆。”   “他最近有什么反常表现吗?”韩印问。   “不太清楚,这几年我和他接触得比较少,对了,你们不会认为是他杀的人吧?”保卫科长问完过后,可能觉得自己问得有些多余,又故作老练地自答道,“噢,破案前任何人都可能是凶手,这是你们正常的工作程序。真希望你们能快些抓到凶手,学校也能清静些。”   “你以为我们愿意来啊?”康小北误会了保卫科长的话,没好气地说。   “不,我说的不是你们……”保卫科长吸了吸鼻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有话请直说。”韩印笑笑说。   “其实这么多年,围绕尹爱君的传言一直让学校很头疼。”保卫科长眼睛越过韩印望向远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当年证明被碎尸的是尹爱君后,与她同宿舍的女生都不敢再回宿舍,学校只好把她们安排到宾馆先住着,一直住到考完试放寒假。寒假回来,又正式为她们调换了宿舍,那间屋子便空下来。”   “可是麻烦却未就此终止,不知道从何时起,尹爱君冤魂不散的传言,开始在学校里传播。有同学说半夜里听到那间屋子有人在走动,还有的人说听到女孩的哭声,甚至还有人听到女孩唱歌的声音。以至于后来没人敢踏进那间宿舍半步,最后学校无奈,只得一直空着它。”   “如果说当年那些传闻,可能来自一些学生的臆想,或者因为刮风下雨、季节更替、建筑物热胀冷缩发出的一些声响给学生造成了错觉,那么几年前却真的有人在那间宿舍里看到尹爱君,而且不止一个人看到过!”   “什么?尹爱君还活着?”   康小北噌的一下从椅子上蹿起来,情绪有些激动。韩印轻轻碰了下他的手,让他少安毋躁,坐下听保卫科长继续说下去。   保卫科长继续说:“后来,学校在东郊大学城的分校区建成,一些专业的学生从这边主校区转到了那边。由于尹爱君所住的四号宿舍楼最为破旧,年维修成本最高,学校便决定将其空置下来,择机对其整体做一次修建。此后,那里就成为一些学生约会和游乐的地方,但大都是白天,晚上便成为禁地,连我们夜班值勤的保安也不敢前去巡逻。”   “大概2008年冬天,保卫科新来一个保安,头一次晚上单独巡逻溜达到四号宿舍楼时,看见3楼一间屋子的窗户上隐约透出一丝光亮,断断续续的,时有时无。那间屋子就是尹爱君当年住过的304室。新来的保安没听过关于她的传闻,便拿着手电走进楼里巡视。在上到3楼后,他隐约听到一阵女声的低吟,好像是两个人在对话,又好像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他壮着胆子,觅着声响,走到304室门口,举起手电透过门上的方块玻璃照向屋内。在手电光束落到窗边的破铁床上时,他清楚地看见那上边躺着一个女孩。据他后来说,那时女孩突然将脸冲向门口,煞白煞白的毫无血色,像鬼魅一般。他当时就吓傻了,连自己是如何跑出那栋楼的都说不清楚,愣是在家休息了一个礼拜才来上班,不过也没做几天便辞职了。”   “无独有偶,保安事件过去一个多月后,一对热恋中的学生,大概被情愫冲昏了头脑,半夜跑到楼里约会,结果就听到楼里有女孩在哭。可能是有人做伴,再加上好奇心驱使,两人牵着手走到传来哭声的304室。推开房门,就着朦胧的月光,只见尹爱君当年睡过的那张铁床上,一个女孩正躺在上边,双手捂着脸颊在轻声啜泣。与保安看到的一样,那女孩梳着短发,身材瘦弱,穿着牛仔裤和红色棉袄,那分明就是传说中尹爱君的模样。两个学生的反应可想而知,不过好在这俩孩子属于没心没肺型,学校进行了一番安抚后,还能正常地上学。但是此后,真的没有人敢再进那栋宿舍楼了。”   保卫科长叙述完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三个人都陷入各自的思绪中,好一会儿,韩印才说:“你能带我们去看看那间宿舍吗?”   保卫科长怔了一下,缓缓点头:“好吧。”   穿过校园,经过大片大片绿油油的草坪,保卫科长带着韩印和康小北出了学校北门,走进对面的宿舍区。   宿舍区共有四栋楼,灰色的墙体,棕红色的楼顶,看起来都有很长的历史。随保卫科长走进最深处,便看到那栋周围已是杂草丛生、破败不堪的四号宿舍楼。由于修建资金未到位,宿舍楼便一直荒废着。   宿舍大门,是由两扇带铁把手的红色木门组成,油漆斑驳,玻璃早已不见踪影。   攥着把手,拉开一扇门,木门咯吱咯吱作响,灰尘尽落。保卫科长挥手驱赶着飘在眼前的浮尘,提醒两人注意脚下杂物,引领着踏梯而上。幽静的大楼中,楼梯间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脆,好像在提醒尹爱君的魂魄——有人来看你了!   一路赶着灰尘,绕过蜘蛛网,终于来到304室。轻推房门,又是一阵灰尘落下。水泥地上,尘埃重重,纸张杂乱,大概是当年学生走的时候,把用过的一些书本都扔到了地上。两侧是四张上下铺的铁床,锈迹斑斑,非常陈旧。   有的已经塌损,床上大都布着厚厚的一层灰,床架四周布满蜘蛛网,唯有靠近窗边的一张下铺床,要干净许多。经保卫科长介绍,得知那就是尹爱君的床铺。   “可以肯定,一定经常有人躺在那张床上。会是尹爱君吗?如果不是又会是谁?”韩印站在宿舍窗前,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窗外,暗自出神。   突然,那种被逼视、压抑的感觉又来了。是那双眼睛吗?是那双在华北路抛尸现场出现过的忧郁的眼睛吗?它在哪儿?   韩印急切地冲窗外一阵扫视,视线中只看见远处有几个学生来来往往,未发现可疑身影。可那种感觉如此的真切,以至于让身处在狭小宿舍当中的他感到有些窒息。转头看看,屋内其他两人并无异样,韩印不好多说,唯有在心中纳闷,为什么只有他能感觉到那双眼睛的存在?那到底是谁的眼睛?   宿舍就那么大,除了尹爱君睡过的床,其余的也看不出什么蹊跷之处,待了一会儿,韩印提出可以走了。   走出宿舍楼,保卫科长合上木门,转过头,韩印递给他一张名片:“如果这栋楼再出什么异样,麻烦你给我打个电话。”   保卫科长正待接下名片,身后的木门突然敞开一条缝,由门缝吹出一阵阴风,将韩印手中的名片扫落在地,紧接着,名片又瞬间被卷到半空中,飘到远处,不见了踪影。   “大概是门没关牢吧。”韩印心下虽也觉得有些邪门,但嘴上仍轻描淡写,接着又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   保卫科长表情极为不自然,对着风吹的方向愣了一会儿,双手颤抖着接下名片。   随保卫科长回到校区,来到图书馆。   黄传军不在,另一位管理员说他吃过午饭请假出去了,要一小时左右才能回来。韩印便让保卫科长先忙,他和康小北坐着等会儿。   看来黄传军很守时,差不多过了一小时果然回来了。   相互介绍,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相对而坐,韩印开门见山道:“我们是因为最近一起碎尸案,来找你了解一些情况。”   提到碎尸案,黄传军几乎不可抑制地想到了尹爱君,随即低下头,少顷,再抬头,已是眼角含泪。   他颤着声音道:“当年我太年轻了,第一次做班主任,没什么责任心。如果不是心怀侥幸,早些向学校报告爱君失踪的消息,也许……”   黄传军双手捂着脸颊,泪水顺着指缝溢出。韩印和康小北默默地看着,直到他发泄得差不多了,韩印递上一张纸巾。   黄传军没去接韩印手上的纸巾,用自己掌心在眼睛上狠狠抹了几下,哽咽着说:“这么多年,我总在心里问自己:如果我早点报告给学校,也许爱君当时还没有死,那是不是你们警方就会把她找回来?我每天都在问,每天都在内心深处鞭挞自己,我是真的知道错了,我好想亲口对她说一声对不起。”   韩印估摸着黄传军现在可能也就四十出头,可是他的外表已尽显老态,头发几乎都白了,脸色发青,像一个身患重疾的人。韩印相信他的这份忏悔是真诚的,但并不妨碍他成为杀人凶手。   “为什么离婚?”韩印平声问道。   黄传军身子颤了一下,声音飘忽地说:“这和你们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也许有,也许没有。”韩印道。   黄传军表情有些不快,冷着脸淡淡地说:“老婆嫌我没出息,带着孩子改嫁了,就这么简单。”   “你恨她吗?”   “当然,因为爱过,所以才恨。”   “本年1月1日凌晨至1月4日凌晨,你在哪?在做什么?”   “怎么,你们认为我是那起碎尸案的凶手?”黄传军皱紧了眉头。   “问你,你就回答,哪那么多废话!”康小北忍不住厉声说道。   黄传军额头上冒出一层汗珠,不快的表情更浓了,末了,好像用力忍着气,眨眨眼睛说:“没做什么,我一单身汉,也没什么不良嗜好,休息的时候除了去市场买菜,便是在家里看书。”   “还记得看的什么书吗?”韩印问。   “这个,这个记不清了。”黄传军一把抹去额头的汗。   韩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道:“不说你了,说说你们班当时的学生、尤其是男生的情况吧。”   黄传军明显松了口气,语气也平和下来:“当年班里一共只有不到10个男生,我只教过他们几个月,具体情况不太熟悉,现在做什么就更不知道了。不过当时的班长毕业后留校任教,现在在学生处工作,你们可以找他了解一下”。韩印又盯了黄传军一会儿,掏出名片递给他:“要是想起什么,麻烦你联系我。”   ……离开图书馆之前,韩印问了下留校班长的情况,据黄传军说:班长叫刘湘明,本地人,原来也是任课老师,后来嫌枯燥主动要求调到学生处。在学生处,起初表现不错,之后迷上炒股,工作便不怎么上心,领导对他的意见很大,以致至今他也只是一个小科员。婚姻状况不太理想,早年结过婚,但不到半年便离了,到现在一直单身。可能是眼光高,学校有几个女老师曾经向他表示过好感,都被他拒绝了。   找到学生处,未经打听,韩印和康小北很快识出刘湘明。   刘湘明,身材魁梧,相貌还算帅气,头发打了发胶,一丝不苟分在两边,给人感觉有些流里流气。其余老师都在专心工作,只有他对着电脑起劲,两眼冒光,死死盯着显示器上的白色K线。韩印和康小北在他身边站了好一会儿,他竟没觉察出来,和他打招呼,他也懒得搭理,以为是来找他办事的,极不耐烦地打发两人找别的老师去。   旁边的大姐倒是善解人意,见怪不怪地说:“我们刘老师上午9点半到下午2点半是不办公的,来吧,有什么事我帮您二位办吧。”   “不对、不对,下午3点之前都不见客。”刘湘明大言不惭地附和。   康小北被气乐了,讥诮地对女老师说:“我的事,您还真办不了。”说着话康小北直接把警官证挂到刘湘明的电脑显示器上。   看到警官证刘湘明才回过神来,眼睛从电脑上恋恋不舍地拔出来,连声道歉后为二人让座。   “您二位是找我了解尹爱君当年的情况吧?听说那个凶手又杀人了,太他妈的嚣张了。16年前让他跑了,这回你们可千万别放过他。”没等韩印和康小北出声,刘湘明便自顾说道。   看来,虽然年初的碎尸案并未有官方报道,但老百姓私底下早已经传开了,而且普遍想当然地认为,是前案凶手又继续杀人。可能是尹爱君的原因,古都大学的师生格外关注这起案子,从保卫科长到班主任再到这位留校班长,给韩印的感觉,好像早已经做好警察来访的准备。   韩印笑了笑,语气温和地说:“你在学生处工作得开不开心?”   韩印的问题明显出乎刘湘明的意料,他怔了一下,扭头看看旁边的同事,放低声音说:“我想出去抽根烟,咱们外面说吧。”   刘湘明一直把二人领到操场旁边的一个凉亭,为二人递烟,二人表示不会抽,他便自己点上一支。   “你在学生处工作得怎么样?”韩印继续刚才的问题。   刘湘明使劲抽了两口烟,撇了撇嘴说:“混日子呗,领导不待见我,想重用恐怕很难,不过不忙也好,倒是有时间捣鼓股票。”   “股票做得怎么样?”韩印顺势问。   “还能怎么样?赔啊!这几年工作的积蓄差不多都赔进去了。我跟您二位说,要是想挣钱千万别炒股,还是想点别的道。也千万别买基金,那更不靠谱,你自己赔了,起码赔个明白,把钱给他们,都他妈的买豪车买豪宅了。我是没办法,套里了不做怎么办?奶奶的,以为打麻将呢,输了就下桌?那可是老子的辛苦钱……”提起股票,刘湘明是一肚子愤懑,没完没了。   韩印只要知道他赔了就行,不想再就这个问题深入下去,便及时打住,话归正题:“元旦三天假期都做什么了?”   刘湘明感觉到话味有些不对,瞪着眼睛,警觉道:“你们是来调查我的?你们觉得我是杀人犯?我像吗?太可笑了吧!”   “一点也不可笑,凶手落网之前,任何人都有嫌疑,请你回答我们的问题。”康小北盯着刘湘明冷冷地说道。   刘湘明低下头,默默地抽烟,像是要躲避康小北的目光,又像是在尽力回忆。   “快点,不就元旦的事吗,用得着想这么长时间?”康小北催促道。   “呃,那个……1号回我父母家去了,在那儿待了一天,2号、3号,就在自己家待着,哪也没去。”刘湘明伸出舌头舔舔嘴唇,显示出对自己说的话不够自信,之后又补充一句,“我自己有房子。”   “有人证明吗?”康小北说。   “我父母可以给我证明,2号、3号……”刘湘明摸了摸后颈,看样子有些谨慎,“我不知道该怎样证明,就我一个人在家。”   “你们班当时有几个男生?”韩印转了话题。   和黄传军刚才的表现一样,当韩印把话题转到别人身上,很明显地看到刘湘明长出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中文系男生少,总共只有七个。”刘湘明答。   “你了解他们的近况吗?”韩印又问。   “知道,知道,我们几个不时会通过QQ联系。”刘湘明这次答得很爽快,“不过有一个同学前年患癌症去世了,还有两个在国外,一个在外地,加上我本地常联系见面的也就三个人。”   “那两个具体做什么的?”康小北问。   “王伟也是大学老师,在财经学院工作;冯文浩现在是医生。”   “医生!”康小北掩饰不住脸上兴奋的表情与韩印对视一眼,但韩印未有任何反应。   “学中文的怎么能当医生?”韩印语气平缓地问。   “他母亲以前是中心医院的骨科权威,退休后自己开了家私人骨科医院,托关系把冯文浩送到国外医学院进修了一段时间,回来之后便在她手下当医生。”刘湘明答。   韩印点了点头,说:“女生的近况你了解多少?”   刘湘明将烟屁股摁灭,弹到远处,做出结束谈话的样子:“女生我还真没什么联系,对了,你们可以找王伟他老婆薛敏,她也是我们同学,当年还和尹爱君一个宿舍呢!她和王伟在一个大学教书。”   “哦,是这样啊。”韩印想了一会儿,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刘湘明,“今天先到这吧,也许以后还会麻烦你,如果你有什么想法也可以给我打电话。”   刘湘明接过名片看都没看,麻利地揣到兜里:“那我先告辞了。”   韩印点点头,刘湘明刚欲转身,韩印突然又叫住他,像是随口一问,道:   “哎,对了,听说你结婚不长时间就离了,为什么啊?”   “没什么,就是性格不合,我们属于闪婚,结果闪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刘湘明下意识地抬手在眉骨上方扫了两下,表情极不自然地说,“我,我可以走了吗?”   韩印哑然失笑,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走了。   随后,二人又找到几位尹爱君的任课老师聊了聊,从中未发现可疑之人。   离开古都大学,天已经擦黑,韩印让康小北载他去趟积案组,他要取些卷宗回去研究。   大概有话憋了挺长时间,车子开出不久,康小北便急赤白脸地说:“我有三个疑问。”   韩印低头凝神,简洁地吐出一个字:“说。”   “第一个,当年的死者是不是尹爱君?”   “卷宗你不是看过多遍了吗?上面不是写得很清楚吗?”   “好吧,就说当年的卷宗。”康小北重重握着方向盘,表情严肃地说,“据卷宗记录,当年警方确定尸源,只是通过古都大学师生的辨认,未做过亲属血配,甚至尹爱君父亲都到局里了,也未让他看过尸体。你说这里面是不是有古怪?”   韩印沉吟一下,缓缓说道:“从客观上说,的确有些不够严谨,但也可以理解。可能当时局里觉得有古都大学师生认尸已经足够确认了,而且对于一个父亲,女儿被碎尸的惨状,耳听和亲眼目睹,感受是绝对不一样的。局里可能担心他看过尸体做出过激举动,节外生枝,从而增加专案组的办案压力。”   “那宿舍楼中出现的尹爱君又是谁?”康小北追问道。   “那个我现在解释不了……”   韩印差点脱口说出困扰他的“那双眼睛”。那种莫名的直觉,为什么只在华北路和校园宿舍出现?难道真的跟尹爱君有关?韩印稍微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说,以免让案子更加复杂。   “说说第二个疑问。”韩印有意跳转话题。   “为什么我觉得你丝毫不怀疑冯文浩?他的职业应该符合凶手分尸手法专业的特征。还有,你的侧写报告中,为什么对这方面也未有体现?”康小北说。   “凶手在繁华区域掳走王莉,于闹市区抛尸,都未出现纰漏,这说明:虽然现实中他可能未有很高的成就,但不妨碍他是一个行事谨慎、思维周密的人,他是不会在犯罪现场留下明显能联系到他身份的信息的。所以我认为,专业的分尸手法和工具,与凶手的职业没有必然联系。当然,目前的侧写报告只是个初期意见,还需要进一步完善。至于冯文浩,我认为还是有必要深入调查的。”   “那么黄传军和刘湘明呢?”康小北提出自己第三个疑问,“我觉得这两个人有些问题,说话的眼神总是躲躲闪闪,而且言辞闪烁,他们俩又都有私家车,也未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据,是不是要再查查?”   “你说得对,这两人确实有所隐瞒。境况不佳,婚姻不幸,生活上有诸多不顺,应该说有犯罪的潜质,派两个兄弟盯他们几天看看。”韩印肯定了康小北的意见,末了又意味深长地说道,“每个人都有秘密,但有秘密不一定会杀人。” 第十一章 地狱来电   午夜,被手机铃声吵醒。韩印迷迷糊糊从枕边摸索出手机放到耳边,含糊地“喂”了一声。   手机里传出重重的喘息,声音缓慢而凝重,忽而完全静默了,但随即传出一阵低沉的呜咽声,那是一个女孩在轻声啜泣……韩印瞬间清醒过来,由床上坐起,屏着呼吸,急促地问道:“喂、喂,你是谁?说话啊,你是谁?”   低吟的啜泣声依然由话筒中流出,韩印脑海里突然闪现一幅画面:昏暗的路灯下,街角孤零零的电话亭,女孩手持电话,泪流满面,瘦弱的身影在冷风中瑟瑟发抖……韩印正待追问,话筒里终于传出女孩沙哑的声音:“……帮我……帮帮我……帮帮我……”   “你到底是谁?要我帮你什么?”韩印大声喊道,电话那边已是“嘟嘟”的收线声。   夜,重归肃静。黑暗的房间,韩印呆坐床头。诡谲的电话,女孩的哭泣,仿佛只是一场梦。   但,通信记录中分明显示出一个已接电话,是一个手机号码,韩印猛然醒悟,按下回拨键,一个毫无感情色彩的女声传出:“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早会。   通报排查进展,目前还未发现重点嫌疑对象。叶曦吩咐,各组继续依侧写报告深入细致进行排查,并再次嘱咐要拿捏好两案的分寸,避免浪费警力。   散会后,韩印找到叶曦说了昨夜的恐怖电话,叶曦大为吃惊。待韩印继续道出有关“那双眼睛”的直觉,叶曦便震惊到无言以对。   韩印把来电号码抄给叶曦,让她找技术科查一下,回头晚上碰个面,再一起研究研究。   从古楼分局出来,韩印和康小北开车出发,今天的计划是走访尹爱君的同学——骨科医院的医生冯文浩,以及财经学院的老师王伟、薛敏夫妇。无奈这两个单位,一个位于城西,一个位于城东,恐怕大把时间都要浪费在路上了。   大概10点多,两人抵达骨科医院,不巧,冯文浩正有一台手术在做,一直到中午才和他见上面。   冯文浩是那种标准的“小男人”形象。个子不高,相貌白净,说话温柔谦卑,修养极好。刚做完一台大手术,他看起来神情稍显疲惫,但仍礼貌地将两人请到自己办公室。对于两人的讯问,基本上都有问必答,一副君子坦荡荡的模样。   ——他至今未婚,目前连女朋友也没有。提起元旦假期的活动,他说白天都在医院值班,晚上在家待着。他早年丧父,一直和母亲同住,母亲可以给他证明。未等韩印开口,冯文浩主动拨通电话,把母亲请到自己办公室来。   冯文浩母亲保养得极好,相貌要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母子俩长得很像,感情看起来也特别融洽。   可能是担心儿子,母亲给儿子做过证明后,便找个椅子坐下,没有要走的意思。接下来回答问题,冯文浩显得有些拘束,给出的应答也是浮皮潦草。据他说:他毕业之后,除了和王伟、刘湘明偶尔有些联络外,其余同学都没接触过,女同学的近况就更加不清楚,也实在想不出谁会在日后成为杀人犯。   韩印和康小北见此便只能告辞。   快要出医院大门时,路过洗手间,两人进去解手。见有保洁工人在清理洗手台,韩印便顺口问了声冯文浩平日在医院的表现。   保洁工连夸冯是好人,但犹疑了一下,又操着东北口音道:“他母亲那人不怎么地,特别挑剔,特别强势,冯医生在她手下干,老压抑了!”   “你怎么知道他压抑?”韩印微笑着问。   保洁工瞅了瞅门口,低声说:“我经常会看到冯医生在洗手间里发呆,感觉他宁愿待在这里,也不愿意回办公室,有一次我还听到他在洗手间里抽泣。”   听完保洁工的诉说,两人对视一眼,韩印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康小北也微微附和。   桃林大学城位于城东近郊,是J市由20世纪末开始重点打造的新城区之一,城区内以高档社区和科研文化机构为主,集中了本市数所高校,财经学院也于几年前迁址于此。   韩印和康小北在财经学院教师办,首先见到的是下午没课的薛敏。   薛敏长得很漂亮,体态略显丰腴。面对讯问,她也想当然地认为,警方是想从她这里了解尹爱君当年在校的情况,同时对于询问她本人和丈夫的情况表示理解。   “能说说元旦假期这几天你和你丈夫王伟的具体活动吗?”康小北问。   “当然可以!”薛敏几乎未加思索地说道,“本来和王伟商量1号去我爸妈家探望老人,后来给我妈打电话,我妈说很快就过年了别麻烦了,到时候和我哥我姐一起去吧。我一想可能是因为我父亲身体不太好,我妈喜欢清静,懒得招呼我们,便干脆和王伟出去逛了一天街。至于2号和3号,没什么特别的,我在家收拾收拾卫生,洗洗衣服,王伟是班主任,学校过完元旦很快就要进入到期末考试阶段,他那两天一直在写期末总结和复习计划。我们俩基本上没怎么出门。”   “王伟这段时期行为有什么变化吗?”韩印问。   “正常啊,没什么变化。”薛敏爽朗地大笑一声说,“你们不会觉得爱君的案子和年初那个什么碎尸案都是王伟做的吧?怎么可能?他连杀鸡都不敢,更别说杀人了,就是看都不敢看一眼,他怎么可能杀人?呵呵呵!”   等薛敏笑够了,韩印又问:“冒昧地问一句,你们夫妻感情最近出了什么问题吗?”   “挺好啊!”薛敏扬着声音脱口说道,但犹豫了一下,又放低声音看似很实在地说,“其实也不能说有多好,和普通家庭一样,有时也会闹别扭,不过王伟脾气好,他总是迁就我。一般都是我发发脾气,他生会儿闷气,很快就没事了。”   薛敏的应答,滴水不漏,看不出可疑,韩印把话题从他们夫妻身上转到别处,“据说你当年和尹爱君住在同一个宿舍?”   “是啊!”   “在她失踪后以及确认被杀害,你们宿舍的女生有没有行为比较异常的?又或者近年,你接触过原来的同学中,有没有精神状况比较糟糕的?”   薛敏想了想,神色忧伤地说出一个名字:“余美芬。”   “余美芬”,这名字好熟悉。韩印快速在记忆中搜索,噢,对……“余美芬,她怎么了?”康小北插话问道。   “当年正是美芬偷用电热炉煮面,牵连到爱君受处罚的。爱君失踪那几天,她很担心,后来她看到报纸上寻找尸源的启事,觉得上面说的很像爱君,便报告了老师。”   “是余美芬最先提起要认尸的?”韩印问。   “对。挺奇怪的,不知怎的,那天她会买份日报,她以前可从来不看的。”薛敏表情纳闷地说。   “当日尹爱君负气出去散步,稍后余美芬是不是也跟着出去了?”韩印好像捕捉到什么,口气有些急促。   “对啊。爱君走后不久,她也说憋屈,要出去走走。”   韩印点点头,沉默片刻,示意薛敏接着说。   “认尸后那段时间,美芬心情很不好,她觉得内疚,总是念叨要不是因为她,爱君就不会出去,就不会死之类的话。美芬刚来的时候是个话痨,很爱笑,但从那之后,她的笑容就少了,人也变得沉默了许多。”   “大学毕业之后你们还有联系吗?”   “有。美芬老家在偏远农村,毕业后她不想回去,而且她当时正和冯文浩热恋,所以便留下来应聘到一家出版公司做编辑。”   “什么?她和冯文浩是恋人关系?”康小北提高了声音问。   “对啊!他们是一见钟情,刚到学校没几天,那时我们还什么都不懂,他俩就好上了。一直到毕业感情都很好。我们同学都看好他们。”薛敏突然话锋一转,脸上哀色更浓了,“但现实远不像我们想的那么简单。刚毕业那会儿,大家都忙着找工作,彼此联系不多。大概是一年后,突然有一天,美芬打电话,说想约我出去坐坐。我们找了一家咖啡厅,她脸色很不好,人也非常憔悴,那次我才知道她和冯文浩的恋情很不顺利。倒不是因为文浩,主要是他妈。文浩家庭条件虽好,但他妈对他的呵护和控制,甚至到了变态的地步。文浩第一次把美芬领回家时,他妈直截了当地对美芬说,她不会同意他们的婚姻,说美芬配不上文浩,还说美芬不是她心目中的媳妇之类的话。当时文浩的态度还是比较坚决,他天真地以为也许美芬有了他的骨肉,他妈看在孙子面上会同意他们俩结婚。结果当他妈得知美芬怀孕的消息,简直是疯了,到美芬单位大骂美芬是坏女人,不正经,勾引他儿子,用各种手段逼美芬把孩子打掉。美芬在本地没有亲人,又不敢和文浩说,只好找我倾诉,我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尽力安慰她。那次见面一周后,我又接到美芬的电话,跟我说文浩妈突然同意接纳她了,她在电话里很兴奋,但我却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果然没几天,美芬哭着打电话来,说文浩妈突然示好是为了骗她打掉孩子,孩子一打掉就变脸了,给她一笔钱,让她不要再纠缠文浩。后来,文浩妈通过国外的亲戚,为文浩在一家医学院办理了留学手续,并以死相逼文浩遵从她的安排。再后来,文浩无奈出国,美芬得了场大病,还患上忧郁症,工作也没法干了。心灰意冷,她决定回老家,临走前给我打了个电话道别,自此便再也没有消息。”   随着薛敏的讲述,气氛有些凝重,对于余美芬的遭遇,韩印和康小北也甚为同情。彼此沉默一阵,韩印正待发问,走廊里响起一阵下课铃声,紧接着,一个成熟帅气的男子走进教师办公室。   男人身材瘦高,面色温和,嘴角边挂着一抹浅浅的微笑。他腋下夹着书本,径直走到薛敏身旁,揽着她的肩膀,声音柔和地问:“这二位是?”   不用问,这肯定就是王伟了。   “我们是市刑警队的,我叫韩印,这位是我的同事康小北……”韩印主动介绍自己和康小北。   “这是我爱人王伟。”薛敏介绍道,说完颇为识体地站起身对王伟说,“你和警察同志聊吧,我出去一下。”   王伟点点头,目送爱人走出办公室。   随后,王伟也表现出相当配合的态度,对于自己元旦假日中的活动,以及他们夫妻之间的一些问题,都毫无避讳地给予应答。内容与薛敏说的几乎一模一样。   夫妻俩口供出奇地一致,像是先前排练过,韩印怀疑是刘湘明给他们打过电话了,所以他们有所准备。   他们在遮掩什么吗?还是说的就是事实?假设他们夫妻二人有一个是凶手,那么另外一个会配合地给出假的证据吗?按道理应该不会,因为虽然两人表现得很恩爱,但薛敏在刚刚回答询问中,总是直呼丈夫的名字,而不是说我老公、我爱人等话,显然他们之间并没有看上去那么亲密。   “这夫妻二人的关系也许没有我们看上去那么好。”当汽车驶离财经学院,韩印透过后视镜,望着身后挥手道别的王伟和薛敏凝神说道。   “每个人都有秘密,有秘密不一定会杀人。”康小北学着韩印的口气,一脸深沉。   “臭小子,学得够快的。”韩印笑笑,随即正色道,“派几个人从外围好好了解一下这对夫妻。”   “明白。”康小北咬着牙说,“没想到冯文浩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咱们现在是再回去摸摸他的底,还是先从外围调查一下再说?”   韩印想了想,决定还是再去骨科医院,找冯文浩当面对质,看看他的表现。   重返骨科医院,再次与冯文浩会面,韩印和康小北面色异常严肃,冯文浩亦感受到气氛有变,脸上勉强挂着笑容,一只手一直摩挲着衬衫袖口的扣子,看似有些局促不安。   相视沉默片刻,康小北开门见山道:“为什么要隐瞒你和余美芬的关系?”   “余美芬?”冯文浩身子蓦然一震,笑容僵硬下来,随即哀伤布满双眼。   他张张嘴,但没发出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才抖着双唇说:“我和她之间的事,应该和你们的案子扯不上丝毫关系,所以我觉得没必要说。”   “有没有关系,由我们来判断,你的责任是要如实回答我们的问题。”康小北语气稍显生硬。   冯文浩长舒一口气,盯着康小北,视线空洞地说:“好吧,就算我没说实话,那又能说明什么?说明我就是你们要找的杀人犯吗?”   “说明你曾经说过的话不可信!”康小北针锋相对,“请再详细叙述一次,你从1月1日凌晨至1月4日早间的活动情况。”   冯文浩眼神迷离着,显然已经被余美芬这三个字搅乱心神,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缓缓说道:“该说的,先前都跟你们说了,至于证明,你们可以问我的母亲,如果你们觉得她的话不可信,那就请你们拿出证据。”   话到最后,冯文浩好像缓过神了,语气突然强硬起来。   “你……”康小北瞪着眼睛,一时语塞,只好转头望向韩印。   韩印看似不急于说话,冷眼注视着冯文浩,少顷,他轻扬了一下嘴角,说:“曾经夹在你母亲和余美芬之间是不是让你很痛苦?”   冯文浩点点头,喃喃地说:“是,好在都已经过去了。”   “真的过去了吗?你这儿不痛吗?”韩印指指自己的胸口。   “痛与不痛与你无关,更与你们的案子无关。”冯文浩冷冷地说。   “告诉我,在你和余美芬的爱情结晶被打掉的那一刻,你是否感到伤心欲绝、痛不欲生?告诉我,在每一个寂寞的夜晚,当余美芬那泪流满面、心如死灰的面容,浮现在你脑海里,出现在你梦中,你是否会感到悔恨,感到羞愧?”   泪水,夺眶而出!   面对韩印的追问,冯文浩终于崩溃,泣不成声!但韩印并不想就此放过他。   “你为你的懦弱感到羞愧吗?失去爱人、失去孩子让你感到绝望吗?你母亲的强势让你感到愤怒吗?你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母亲的错,对吗?”   “不,我从来没有恨过我的母亲,我知道她一个人把我抚养成人经历过怎样的艰辛,她把一生中最好的时光都给了我,我又有什么不能为她舍弃的呢?而且我和美芬之间,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努力过,但是她拒绝了!”冯文浩颤抖着身子,激动地怒吼着。   “什么?你是说后来你和余美芬又见过面?”韩印一脸诧异。   “对!回国之后,我们曾经见过一面。”冯文浩吸着鼻子,努力平息心绪,片刻之后,终于冷静下来,“我历尽艰辛,千里跋涉,到那个偏僻的小山村找到美芬,祈求她原谅我和我母亲,希望能与她重归于好。可她对我很冷淡,眼神平静得可怕,我看不见恨,更没有爱。她对我说,失去孩子的那一刻,她便和我毫无瓜葛了。我劝她回到J市,承诺帮她开拓一份事业,就算做朋友,我也不想她委身于那个穷山村,但是她也拒绝了,她说她已经有了事业,她是村子里唯一的老师,她爱那些孩子……”   辞别冯文浩,回程。   车里一时无语,直到汽车驶回招待所门口,康小北才打开话匣:“我觉得冯文浩刚才的情感很真挚,不像是表演。”   韩印点头,又摇头:“我相信他对母亲和余美芬的感情是真挚的,但我总有种感觉,他好像在掩盖什么。”   “会是什么呢?”康小北问。   “不知道,总之对这个人要做重点调查。”韩印换了一副轻松的口气,“累了一天,没正经吃过东西,晚上吃点好的吧,想吃什么,我请?”   “不、不了,你自己吃吧,我、我还有点事。”康小北盯着落地窗户,神情有些痴痴的。   “哎,这是怎么了,不是你一贯风格啊!”韩印戏谑一句,循着康小北的视线望去,发现吸引他目光的,是招待所前台那两个女接待员,“噢,对美食不感兴趣,恐怕是对美女感兴趣了吧?”   被韩印一语中的,康小北尴尬收回视线,“呵呵”两声说:“一会儿,夏晶晶下班,我和她约好了出去逛逛。”   “行啊!这么快就好上了?”韩印冲着前台边打量边问,“那两个女孩里,哪一个是夏晶晶?”   康小北指向台子左边,一个身材瘦小,长相乖巧的女孩,说:“就是那个。”   “不错,是可爱型的,你小子眼光不错。”韩印使劲看了两眼,打开车门下车笑着说,“既然你小子重色轻友,那我就自己吃点好的去。”   “什么重色轻友啊,我这是给你机会,你可以约叶队一起共进晚餐,说不定你俩还能发生点故事。”康小北把头伸出车窗追着说。   韩印走进旋转门,背冲康小北挥挥手,好像未听见他的提议。   其实韩印听得非常真切,而且还真有些动了心思,反正自己正想与叶曦讨论案子,不如叫上她边吃边聊?   韩印举着手机,瞅着叶曦的号码,踌躇不定。仿佛心有灵犀,手中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定睛一看,来电的竟是叶曦,韩印赶紧按下接听键……“你在哪儿,吃饭了吗?”电话里传出叶曦略带疲惫的声音。   “刚进招待所,还没顾上吃东西,你呢,要不一块儿……”   “我在你房间门口,买了几份小菜。”叶曦接着韩印的话说道。   “等着,我这就上来。”韩印忙不迭挂掉电话,奔向电梯。   下了电梯,远远看见叶曦倚在房间门上冲自己微笑,韩印冲她扬扬手。   等到韩印走近,叶曦笑了笑,柔声道:“开了一天的会,胃里空空的,想着你可能也没吃东西,买了几份我们当地的小吃给你尝尝。”   “好啊,我正饿着。”   韩印用房卡打开门,接过叶曦手上的餐盒,将她让进屋内。   叶曦先洗漱一番,待韩印洗漱过后,叶曦已经展开餐盒摆在小茶几上。果然都是当地特色小吃:盐水鸭、鸭血粉丝、狮子头、红烧排骨、牛肉锅贴、小笼包……吃饭时两人说话不多,但气氛也不沉默,两人时而会对视微笑,时而又会为彼此夹菜,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默契十足。   饭毕,尽管韩印十分留恋刚才的氛围,但终归人家是来讨论案子的。他将白天调查的情况,为叶曦做了详细的叙述,强调要对冯文浩做重点盯查。   “冯文浩的成长经历和生活背景均在侧写报告范围内,职业也符合凶手的分尸特征。他有过挫败的感情经历,而且长年生活在强势母亲的控制下,生活极度压抑,虽然表面上表现出对感情的豁达以及对母亲的宽容,但并不妨碍他成为一个变态杀手。”   韩印顿了顿,表情异常郑重:“接下来我要说的这个人,对‘1·18碎尸案’非常重要,与‘1·4碎尸案’可能也有牵扯,这个人就是尹爱君的舍友,也是冯文浩的前女友——余美芬。”   听韩印如此说,叶曦也紧张起来,皱紧了双眉,屏住呼吸,等着下文。   韩印接着说:“当年正是余美芬的过失,惹得尹爱君负气外出,而稍后不久她也离开宿舍,也就是说这两个人是脚前脚后外出的。另外,案发后提出认尸的也是这个余美芬,当日她破天荒买了份本市日报,在夹缝中看到尸源启事,然后汇报到学校,提出到警局认尸。还有一点,薛敏提到余美芬时,我觉得这名字很熟悉,好像在哪里看过,仔细回忆,原来在卷宗里看过。卷宗记录显示,当年有学生目击尹爱君曾出现在青鸟路,而那个学生仍然是余美芬。据薛敏说,在尹爱君出事后,余美芬表现极为反常,性情也有很大变化,所以抛开‘1·4碎尸案’不说,这个女人在‘1·18碎尸案’中应该是个关键人物。”   “你的意思是说她很可能看到了最后接触尹爱君的人,也就是‘1·18碎尸案’的凶手?”叶曦一脸愕然。   “有这种可能。”韩印重重地点头。   “那她当时为什么不对警方说呢?”叶曦问。   “不知道,也许她认识那个凶手,担心冤枉了他;或者是对凶手有某种好感;又或者胆小不想惹麻烦……”   “那她和‘1·4碎尸案’又会有什么牵扯呢?”叶曦又问。   “你曾经问过我‘1·4碎尸案’凶手有没有可能是女人?我当时说如果是女人的话,那她很可能具有某种精神疾病。一直以来余美芬对尹爱君是满怀愧疚的,可能这份愧疚感压抑在她心底,让她承受了很大的精神折磨。而在她与冯文浩的交往中,又受到来自冯文浩母亲的压力,致使最终以分手结局,并打掉身怀多月的孩子。失去爱人,失去孩子,对她的人生更是一次毁灭性打击,她甚至为此患上忧郁症。所以从目前接触过的嫌疑人中,最有可能出现精神裂变的女性只有余美芬。”韩印又补充一句,“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虽然叶曦一直强调,整个调查的主旨是志在解决“1·4碎尸案”,但对于突然出现的“1·18碎尸案”的重大线索,她也必须重视起来,何况还有可能关乎“1·4碎尸案”。叶曦考虑了一下说:“看来我们有必要找出这个人,可她现在在哪啊?距冯文浩与她最后见面至今,也有好多年了吧,我们要怎么找出这个人?”   韩印转身从背包里拿出一张照片交给叶曦,说:“这是我向冯文浩借到的余美芬照片,同时也要了她老家的地址。我们分头行事,我去一趟她老家了解一下情况,你把照片复印分发到各分局、派出所,让他们帮助协查一下,如果她真与‘1·4碎尸案’有瓜葛,那她很可能出现在本市。”   叶曦接过照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说:“家里交给老付就行,我陪你去一趟余美芬老家,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要是出点什么差错,我可没法向你们学校和省厅交代。”   叶曦的话让韩印心里暖暖的,但也不知该如何表达,只能笑笑。笑罢,正色道:“如果余美芬真的有精神疾病,那么一直莫名萦绕在我眼前的那双眼睛和骚扰电话或许是来自于她。”   “对了,技术科查过了,骚扰电话来自一个临时号码,唯一一次通话便是昨夜和你的通话。距离电话拨出最近的发射塔,位于第一个抛尸现场华北路附近。”叶曦说。   韩印推了推眼镜,盯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也许她就是在那儿拨的。”   叶曦也转过头盯着窗外,皱着眉头说:“咱们先不管骚扰电话是不是来自余美芬,假定打电话的人是‘1·4碎尸案’的凶手,那么她骚扰你的目的是什么?她又要寻求什么帮助?是故意装神弄鬼,想扰乱咱们办案的思路吗?毕竟现在变声器随处都能买到,电话里虽然是女声,但也可能是男的打的。”   韩印点点头:“这种可能性是有的,不过从以往一些变态犯罪的案例看,也可能存在另外两种可能性:一种是凶手确实想寻求帮助。他厌倦杀人,也怀着深深的罪恶感,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又没有勇气投案自首。例如‘连环杀手黄永’,他放过最后一个受害人,并不是怜悯受害人的身世和祈求,而是他厌倦了杀戮,希望有人能报告警方阻止他;另一种可能性,则可能是一种托词。是变态犯罪人在为自己的连续杀人或者即将采取的杀人行为,寻找合理的解释。就好像说,好吧,我努力过了,但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所以我杀人,不是我的错。”   “既然她有你的电话号码,那么会不会是你曾经走访过的人?”叶曦问。   “也、也不一定,她从别的渠道也能找到。”韩印咬了咬嘴唇,失神地说,“还有,我曾在尹爱君宿舍门口拿名片给保卫科长,不想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吹走了。”   叶曦眨眨眼睛,说:“这还真够邪门的。”   “是啊!这案子太乱了。”韩印深深地舒了口气。   “还有更乱的。”叶曦目光突然收紧,神色凝重道,“虎王山的轮胎印迹比对结果出来了。”   “什么车?”   “省汽车集团出品的一款汽车。”   韩印好像知道叶曦为何如此凝重了:“和小北开的是同款车?”   叶曦点点头:“这款车在本市特别畅销,而且‘省汽’特供给局里600台作为警用车,所以不能排除当晚在你们之前出现在虎王山的是一辆‘警车’!”   “如果是警车,大半夜的去虎王山做什么?会不会是组里的其他同事?”   韩印问。   “不会。如果组里其他人去肯定会向我汇报,而且组里只有我一个女的,虎王山的脚印却是有男有女。”叶曦斩钉截铁地答道,顿了一下,她抓抓头发一脸烦躁地说:“至于警车去做什么,与‘1·4碎尸案’有没有关联,我还真是一头雾水。”   “你别急,也许根本就不是警车。”   其实韩印说这话是怕叶曦上火,实际上是有些违心的。寻常百姓大半夜的怎么可能找到虎王山的抛尸地点,能够准确找到方位的应该有四种人——对当年“1·18碎尸案”持续关注的狂热分子、“1·18碎尸案”凶手、“1·4碎尸案”凶手以及警察。   首先剔除“1·18碎尸案”凶手,因为在韩印看来此案为单人作案。“1·4碎尸案”凶手肯定是“1·18碎尸案”的狂热分子,不排除个别警察也痴迷于该案,再结合轮胎印迹符合警车车型,那么当晚去虎王山抛尸现场的一干人等,身份是警察的可能性最大。关键是那几个警察去虎王山是出于好奇,还是去重温快感的?也就是说“1·4碎尸案”会不会就是他们做的?当然,在韩印的分析里“1·4碎尸案”也属单独作案,但,不是还有万一吗?万一韩印的分析全盘皆错,万一真的是几个警察作的案呢?而且从亲身经历“1·18碎尸案”的角度来说,警察也的确在这个范围内,所以“车胎线索”一定要查。关键是怎么查?尤其牵涉到内部警员的调查该怎么展开?   虽然由于办案需要,局里和有关部门打过招呼,本市几家主流报纸对“1·4碎尸案”未做过任何报道,但各种小道消息早在社会上和网络上传开了。包括市里领导和寻常百姓对此案都是严加关注,而且由于调查一直未有任何进展,局里一些人对叶曦领导的专案组是颇多微词,此时再提出内部调查,恐怕阻力重重,而一旦消息走漏,谣言四起,外界对警界的质疑声可够市局领导喝一壶的,同样也会将叶曦逼入绝境。所以说,大范围高调的排查是不可行的,也是不可能的。   相对沉默半晌,韩印狠狠心说道:“如果是警车你准备怎么查?”   叶曦失神地摇摇头,咬咬嘴唇说:“还没想好。”   韩印思索了一下说:“你看这样行不行?如果是内部警员,他们应该早就知道,技术科先前在用轮胎印迹比对车型,那么紧接着就要展开实际车辆的比对。出于心虚,他们可能会偷偷更换轮胎,而且为了不惹人注目,他们会到一些小的修配厂换旧的轮胎。这样一来,我们只要抽出一些人手,对一些小汽车修配厂进行排查即可。虽然范围也不算小,但是比起逐一排查警车要小得多,而且局里不会产生异议。”   韩印又强调说:“最好找专案组以外你信得过的警员,切记要低调行事。”   叶曦猛地抬头,面上一阵惊喜,激动得一时无法言表。她心里很清楚,韩印在案子上为她提供了一个最恰当的排查策略,而且尤为贴心的是,这是他设身处地为她着想的结果。   叶曦凝眸不语,眼眸中带丝钦佩,又含着盈盈的柔情……韩印下意识想移开目光,但又觉不舍,鼓起勇气还是迎了上去。   一阵音乐传来,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韩印从裤袋里掏出接听,脸色突然大变,随即按下免提键,手机里传出一阵女孩的啜泣:“……帮我……求求你……帮帮我……”   “嘟嘟”的挂线声过去好一会儿,韩印和叶曦才缓过神来,对视着,叶曦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就是这个电话,装神弄鬼的电话?”   韩印无声点头,既而抬腕看看表,咬着牙说:“走,去华北路,揪出这只鬼!”   夜晚行车十分顺畅,一刻钟后,两人来到碎尸残骸第一发现地——华北路。   已是夜里9点多,霓虹灯灿烂,整条街熙熙攘攘,仍旧非常热闹。韩印与叶曦分立垃圾箱两旁,神情机敏地审视来往人群。   人群中,有的行色匆匆,有的轻松悠闲,有的专注美食,有的在向身旁伴侣撒娇。韩印的视线从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庞上掠过,蓦然定格在对面的肯德基。   那茶色玻璃橱窗后面隐藏着什么?是那双眼睛吗?对,就是那双眼睛,韩印已经感觉到视线的相碰。他冲叶曦招招手,快步穿过人群向肯德基走去。   叶曦紧随着韩印走进店内,里面客人不多,窗边的座位是空的,但桌上遗落的一瓶矿泉水显示这里刚刚有人坐过。环顾四周发现一个侧门,韩印快速冲向侧门追了出去。   叶曦叫住一位保洁员,指着窗边,问:“这儿刚刚有人坐过吗?”   “对,有。”保洁员答道。   “什么样的人?”叶曦又问。   “好像是女的。”保洁员模棱两可地回答。   “好像?”叶曦有些不解。   “她戴了个帽子,帽檐挺宽,看不清楚脸,身材瘦瘦的。”保洁员解释过后,又大大咧咧地说,“不过我也没太在意看,这店里每天人来人往,像她这种不消费,只坐着看书发呆的小年轻特别多。”   叶曦点点头,示意她可以去忙了,从兜里掏出随身携带的证物袋,将矿泉水瓶装了进去。   此时韩印已经由侧门返回,气喘吁吁地走到叶曦身前,摇摇头说:“没追上,让她跑了。”   叶曦扬扬手中的证物袋:“带回去验验DNA,看看到底是人是鬼。”   韩印点点头,“嗯”了一声。 第十二章 强行征调   愤怒的人永远得不到救赎,他们只能诅咒,喊叫,在无尽的深渊里咆哮!   余美芬的家乡位于邻省H省偏远山区,距离J市有800多公里。   为了节省时间,局里特批给叶曦一辆越野吉普。两人先由高速公路行车六个多小时到达H省L市,再由L市向所属D县进发,到达D县还要再开50多公里才能抵达目的地柳树镇。但这50多公里多是崎岖山路,几乎是一路颠簸的,直到傍晚时分,才看到小镇的影子。   两人先到镇上派出所查了户籍,确实有余美芬这个人,户籍于1995年转出去后,便未再迁回。两人一合计,估计余美芬的户口和档案,还存放在J市的人才交流中心。   原户籍显示,余美芬住在柳树镇辖区的金刚山村。金刚山村因金刚山得名,在小镇的北部,距离镇中心10公里左右,村子坐落在山的背后,没有公路,全是羊肠小道,只能徒步,一个来回要将近八个小时。山路艰险,且夜里有野兽出没,派出所方面建议他们在镇上住上一晚,明天一早再出发。   当地派出所安排一位40多岁姓刘的警官负责协助两人办案。刘警官在小旅馆为两人安排了住宿,又张罗来一些吃的,嘱咐他们吃完东西后好好睡上一觉,养足精神,明天好赶山路。   叶曦上午走前,已将工作布置妥当,命康小北调派人手24小时对冯文浩进行跟踪监视。康小北怕出闪失,干脆自己亲自上阵。   整个白天,冯文浩都窝在医院里没踏出半步,下班之后驱车载着母亲直接回到住处,看样子这哥们除了工作,便是宅在家里。   冯文浩母子住在离医院不远的一个高档封闭社区里,出入口均有保安把守,还配有摄像监控系统。康小北找到保安值班人员,亮明身份,想要查看1月1日到4日的监控录像,可惜的是,该小区的录像资料只保存一个月,1月份的已经被覆盖掉。   康小北和保安打过招呼,将车停在冯文浩所住的单元楼前停车位。大概7点多钟,杜军结束手头上的工作前来支援。他带来些吃的,两人吃完,轮换着睡会儿觉。   康小北让杜军先睡,他来盯上半夜,累了一天的杜军很快呼呼睡去,康小北便拿出手机和女朋友短信聊天。   康小北和夏晶晶的恋情进行得很顺利,像他们这种刚刚确认恋爱关系的总有说不完的情话,聊着短信,不觉已近午夜,康小北与夏晶晶才依依不舍地道别收线。   楼内各家的灯光早已熄灭,小区里一片宁静。发黄的路灯下,绿树掩映,流水淙淙,让康小北心旷神怡,丝毫没有睡意,但转瞬,又顿觉失落——做警察的恐怕一辈子也买不起这种小区的房子啊。   康小北正兀自惆怅,楼道里感应灯突然亮了,冯文浩的身影由门内闪出。   他穿着黑色夹克,双手插兜,紧缩着身子,鬼鬼祟祟地向小区门口走去。   康小北正纳闷冯文浩这是要去哪儿,怎么也不开车。冯文浩已经在小区门口,拦下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康小北赶紧推醒杜军,发动车子追出小区。   午夜跟踪,视线开阔,不会跟丢,但也容易暴露,康小北始终保持着五十多米的距离,不紧不慢跟在出租车后面。   一刻钟之后,出租车在新界口广场边停下。冯文浩下车,犹豫了一下,走进广场,在休憩木座椅上坐下。他看似悠闲地四下张望,好像在等人,又好像在看风景。   “大半夜的他跑这坐着干吗?是要选择下手目标,还是在耍咱们?”杜军揉着惺忪的眼睛问。   康小北摇摇头,也一脸纳闷。   冯文浩坐了一会儿,抬腕看看表,终于站起身,溜溜达达地走出广场,奔着对面的“万大电影城”走去。   走到万大电影城门口,他停下来,又看看表,此时电影城几扇大玻璃门突然打开,一股人潮从里面涌出。   “坏了,这小子准是发现咱们了,想要混到电影午夜场散场的人群当中甩掉咱们。”康小北嚷了一句,急忙推门下车,向人群跑去。跑出不远,又回头叮嘱随后跟上的杜军,“午夜场多为结伴观影的,要注意单个身影,还有,发现目标盯着就是了,不要打草惊蛇。”   两人分头在人群中找了一大圈,冯文浩已然踪影全无。在广场边碰头,康小北下意识向南面瞥了一眼,只见冯文浩的身影在一家酒吧门前晃了一下,又消失了。   康小北抿嘴笑了笑,讥诮道:“他妈的,到酒吧泡妞找小姐,用得着这么大阵仗吗?”   “你看到他进酒吧了啊?”杜军循着康小北的视线问。   “嗯,行了,知道他在哪儿就成,咱就守株待兔吧。”   在车里坐了一个多小时,两双眼睛死死盯着冯文浩先前进去那家叫作“曼莉”的酒吧门口,冯文浩却一直没有出现。杜军有些沉不住气,说:“他认识你,你在车里坐着,我进去瞅瞅。”   康小北想了一下,点点头表示同意。   杜军下车,使劲将头发向后捋了捋,梗着脖子晃进酒吧。   午夜刚过,酒吧里正是最疯狂的时刻,热辣的舞曲震耳欲聋,男男女女凑在一起,用力晃着脑袋,一副很HIGH(兴奋)的模样。   杜军也摇头晃脑地转悠了一圈,但没看见冯文浩的影子,他有些急了,拨开身边人群冲进卫生间,麻利地推开所有大便间的门,仍然没发现冯文浩的身影。意识到出了问题,杜军从卫生间出来,一把拽住刚欲从身前经过的服务生,大声问酒吧是否还有别的出口。   服务生朝卫生间旁边指了指,杜军看到一个不起眼的小门,上面悬挂的绿色灯箱,写着“安全出口”四个大字。   杜军冲过去,推开门。门外是一条黑漆漆的小巷,空荡荡的哪还有人影。   他掏出手机,拨通康小北的电话,咬牙切齿地说:“他妈的,这小子从后门跑了!”   “等着!”康小北吼了一句撂下电话。   不大一会儿,康小北赶到酒吧后巷与杜军会合,虽然希望不大,但两人还是决定在周围仔细搜索一番。   J市是一座古城,近些年发展迅速,现代化时尚建筑和繁华商业区域,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但旧时遗迹并未就此磨灭,幽静弄巷,古旧院落,平房民居,仍然散布于高楼大厦背后。这酒吧一条街的背后,便有大量的民房、旧楼和小院出租,如果冯文浩此时已经隐蔽其中,恐怕一时半会儿是不会现身了。   康小北和杜军搜索未果,商量还是回到冯文浩居住的小区守着。凌晨4点左右,冯文浩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两人视线中,他从出租车上下来,显得神采奕奕,走路的腰板也比先前挺直许多。   权衡了一下,两人并未贸然上前质问,而是待冯文浩走进小区之后,发动车子追上他刚刚所乘的那辆出租车。   据司机说,冯文浩打车的地点在酒吧后的一个街口。这样看来,冯文浩可能在那些出租屋中有一个窝。康小北心头涌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冯文浩消失的两个多小时里究竟做了什么?难道天亮之后又会出现一具尸体吗?   清晨,6点刚过,刘警官开着所里的车载上韩印和叶曦来到山脚下,三人下车,开始向山上进发。   此时,太阳还未升起,山间灰蒙蒙的,寒气很重。虽然听从刘警官劝说,两人穿上警用棉服,但仍觉阴冷异常。两人缩着身子,紧盯脚下崎岖的山路,跟随刘警官蹒跚前行。   行路一个多小时后,久疏运动的两人,已是气喘吁吁,步伐也变得越发沉重。终归是女孩子,叶曦顶不住提议小憩片刻再走,韩印也举双手赞同。山路行走经验丰富的刘警官,劝两人还是坚持一下,早间山里气温低,一坐下,身子凉了,容易感冒,而且很难再迈动步子,还说他们现在正处在运动极限状态,迈过这个坎,身子就会轻松起来。   在刘警官的鼓励下,两人咬牙坚持,而为了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刘警官讲起金刚山的典故。   “据传,在远古时候,金刚山原是沧海一隅,波涛汹涌,巨浪滔天。周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后来,龙王派一白龙来此地镇守,白龙到此地,前几年勤奋工作,及时行雨,此地便风调雨顺,百姓安乐。可时间一久,他便居功自傲,成天睡觉,不思行雨,成了一条懒龙。几年下来,周围大旱,土地干裂,五谷不生,百姓深受懒龙之害。玉帝得知白龙行径,大为恼火,便从远处移来金刚台压住白龙,并在四周定下四根龙王桩,以此定住金刚台。金刚山山高势险,易守难攻,自古以来为兵家必争之地。战国时期……”   刘警官绘声绘色的讲述,成功让两人忘却身子疲累,脚下轻快许多。大约两小时后,他们终于到达山顶。   站在山顶,天空仿佛触手可及,蓝天白云下,层峦叠翠、绿树碧水,盛开的杜鹃花,红艳艳遍布山野。俯视,半山间,一条条犹如长龙的绿色梯田,波澜起伏,错落有致。再往下看,隐约可见,数十间黑瓦土砖民房,形态大小,如出一辙。   刘警官介绍说:“金刚山村世代以种茶为生,那些绿色梯田是茶树田。现在是三月中旬,正值采摘春茶时节,估计村民都在田里忙着。”还说,“村里没有学校,只是个办学点,主要是给一二年级的小娃上课,大一点的便都到山前上寄宿小学。倒是在办学点见过一个年轻女老师,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身系任务,如此美景,两人也只驻足片刻,便继续赶路。   下山相对省力,不到一小时三人已近身茶田,果然有大批村民在采茶。看起来村民和刘警官都很熟络,纷纷停下手中的活和刘警官打招呼。   刘警官应着,走到一个包着白头巾身材纤瘦的中年女人身前,问:“村长呢?”   那女人冲刘警官身后的韩印和叶曦打量几眼,说:“在村里给娃们上课咧。”   “村长上啥课,不是有一个女老师吗?”刘警官问。   “你说俺侄女美芬吧,她出村了。”女人说。   “余美芬出村了?什么时候?”韩印和叶曦忍不住齐声问。   女人又瞅了韩印和叶曦几眼,转头问刘警官:“这两个是?”   刘警官刚要回话,叶曦使了个眼色,抢着说:“我们是余美芬的大学同学,到附近出差,顺便过来看看她。她什么时候出的村?”   “去年国庆节之后走的,很长时间没有消息了。俺这村子联系不方便,不知道美芬现在在哪儿、过得怎么样。”女人脸上现出些忧色。   “她走时没说去哪吗?”叶曦又问。   “没。”女人摇摇头,旋即嘴里“啧啧”两声感叹道,“还是城里好,你看这姑娘生得多水灵,不像俺家美芬……”女人有些哽咽,“这么多年美芬过得太不容易了,她爹妈一直有病下不了田,她干着农活,还得管着村里十几个孩子,到现在也没说成婆家。前年、去年她爹妈相继去世,治病和下葬花了不少钱,欠下好多债,孩子没办法这才决定出村挣钱,说是这几年写了一些书稿,拿出去卖了再回来。”   “她离开村子前,精神状况怎么样?”韩印问。   “不太好,经常恍恍惚惚的。”女人说。   韩印和叶曦对视一眼,转头安慰女人几句,又冲刘警官使了个眼色:“既然美芬不在村里,那我们就不进村了,还是回去吧。”   虽然对余美芬可能不在村里有一定的思想准备,但千里迢迢、跋山涉水未见到目标人物,叶曦和韩印还是有些失落。不过此行还是有些收获的,证明了余美芬的精神状况堪忧,以及知晓了她出村的具体时间。余美芬出村后不久,碎尸案便在J市出现,不知是巧合,还是其中存在着关联。   下午2点左右,刘警官载着二人回到镇上。韩印和叶曦到派出所取车,与所长以及刘警官道别后,便即刻返程。   一路高速行驶,在L市区内稍作停顿,给汽车加满油,吃了点东西,两人又继续赶路。   汽车驶上高速公路的时候,叶曦接到来自J市市局领导的电话,指示她立即将韩印送往T市,去协助当地警方侦破一起重大系列杀人案。叶曦对领导的指示很是不解,“1·4碎尸案”目前正处在胶着阶段,此时为何要将韩印拱手让给别的单位?更何况韩印只是作为顾问身份协助J市办案的,市局有什么权力调派人家?即使真的要调派,那是不是应该征求一下人家的意见?叶曦的火腾地一下就冒出来了,可还没等她发火,电话那头的局领导强调,这是“部里”的决定,她也只好压下火无奈地表示服从。   T市同属H省,与L市相邻。在这座城市南郊的一个叫作太平镇的小镇上,多年以来一直隐藏着一名连环杀手,迄今为止他已经制造了11起血案,造成重伤3人、致死8人的恶劣后果。鉴于案情特别重大,该案于近日被列为“部里”1号督办案件,部里特意委派一个由多名刑侦专家组成的顾问组,赶往太平镇指导当地专案组办案。由于该案凶手异常狡猾,在长达九年的作案当中,竟然未留下任何物证痕迹,案件中幸免遇害的被害人也无法提供凶手的相貌特征,这就意味着案件的侦破只能从凶手的行为特征上入手,所以部里希望能有一位犯罪心理学专家加入顾问组,但相关专家目前都正在执行部里委派的重要任务无法分身,部里只好把眼光放到地方,于是几日前在J市虐杀儿童案中表现出色的犯罪心理学家韩印,便进入到部里有关领导的视线。   部里领导向J市方面了解韩印的情况,J市方面表示韩印来自北方一所警官学校,目前是应邀以顾问身份协助侦破一起杀人碎尸案。随后,部里领导了解到韩印已经对碎尸案做出了分析报告,并且帮助J市警方制定了一系列的侦破策略,便提出暂时借调韩印一段时间。这显然有些强行征调的意味,J市方面虽有些不大情愿,但考虑到不能得罪部里的领导,只能表示同意放人。其实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们认为针对韩印制定的一系列策略部署下去,依靠自身的能力也完全能够将案件侦破。 第十三章 死亡之径   接近傍晚,车子驶入太平镇,韩印和叶曦便感觉到一丝异样的气氛。   天才刚擦黑,马路上便鲜有村民的身影,倒是不时能看到大批警察和协警在路上执勤,偶尔竟然还能看到全副武装的特警,好像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劫难,一种异常紧张的氛围正在小镇上弥漫着。   韩印通过当地派出所找到专案组驻地与顾问组会合,叶曦则连夜返回J市。   专案组为韩印安排了房间,将所有涉案资料提供给他,冀望他能在最短时间内,对凶手做出有效判断。   此案最早发生在2004年。当年3月2日零时,一名16岁少女在回家途中,被人用尖刀刺中后背,当场死亡。案发仅仅间隔5天,一名24岁女青年在下夜班回家途中,同样被人用刀刺中后背,总计4刀,所幸抢救及时,她成了系列杀人案三个幸存者之一。紧接着,同年4月22日和7月11日,又有两名女青年在深夜被同一把单刃刀杀害。前者29岁,腹部被捅两刀,后者23岁,背部有8处刀伤。   第5起案子发生在2005年12月27日深夜,一名30岁女工被凶手尾随,由背后连捅7刀身亡。此后凶手突然消失了,直至2010年5月6日晚凶手第6次作案,死者为31岁的女工。她的尸体被凶手抛弃在一拆迁废弃的锅炉房中,其下体裸露,腹部有数处刀伤,脸部有多道划痕,左侧乳房、右侧乳头被割掉,随意扔在地上……时隔一年左右,也就是2011年5月31日深夜,凶手第7次作案,被害人为19岁女青年,其胸腹部和背部共中7刀身亡。同年11月15日晚,一位37岁的女工回家进门时,被尾随而来的凶犯连刺胸腹部数刀,当场死亡。   第9起、第10起、第11起案件,集中发生在2012年2月8日、2月12日、2月24日,被害人其中之一为25岁无业女青年,胸腹部有数处刀伤,当场死亡;另外两人为21岁和19岁的青年女工,她们都因抢救及时,幸运地存活下来。   11起案件,凶手目标多为容貌年轻、穿着艳丽的女性,手法干净利落,作案后迅速逃离,因此作案现场未发现任何可以联系到凶手的证据。唯一可以判断的是,凶手应该就生活在作案区域范围内,因为10起案件发生的区域未超出1公里。   太平镇为H省产煤重地,全省最大一家颇具历史的国营煤矿厂便建在案发区域不远。案发区域所居住的一部分为当地村民,一部分为该厂的职工和职工家属。在住总人数在3000名左右,男性为1800名左右,由于人数众多,不可能一一深入调查,专案组只能有重点地进行排查。   自2004年年底,T市警方便针对该案组建了一个专案组。从凶手只以女性为目标,并且只伤、只杀、不抢、不奸这些案件特征上分析,专案组认为:   其作案动机很可能是仇恨女性,或者因性功能不足而产生的变态释放性欲的行为。由此进一步分析,凶手童年有可能遭受过母亲的虐待或者背叛,或者有多次恋爱失败的经历,又或者婚姻遭受过挫折,家庭不正常,等等。另外还推测,凶手目前可能是单身,应该是单独居住,没有固定工作,很少与人交往……但专案组在具有这些特征的嫌疑人当中并未发现凶手。   引起韩印注意的是,案件资料中还提到,凶手曾经给警方邮寄过三封信。   第一封是在2006年年初,也就是距离他第5起作案后不久,由于当时社会上风传凶手极度仇恨女性,他在信中澄清道:事实上,我不仇恨任何女性,对于女性甚至是妓女我都一直保持着一份尊重。也许那些女孩遇上我,或者我找上她们,都是老天爷的安排,其实我也很想知道我为何要伤害她们。   第二封是在他2010年重新作案后不久,他在信中写道:几年前的那一刀,从此家禽变野兽。我深刻体会到,家禽变野兽易,野兽变家禽难!   第三封是在本年最后一次作案后,他在信中嚣张地写道:我是学生,警察是老师,我就是要出道题考考你们这些老师!   ……   随着对案件细节的审阅,韩印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一些影像,但他还不急于下判断,他想要实地勘察一下案发现场。   夜已经很深了,正是凶手通常作案的时间,这个时候去现场走访,也许可以跟凶手感同身受,不想打扰专案组,韩印决定到镇派出所找值班民警引路。   此时的派出所还是一副紧张忙碌的景象,据说是因为中午镇上有一名中年妇女失踪了,所以全所紧急加班,不过目前还未找到该妇女。韩印对所长说了请求,所长爽快地派了一名对案发现场特别熟悉的民警协助韩印。   案发区域为太平镇镇中心以南一个叫作吴家坡的地方,相对而言,该区域为整个镇子低收入者居住最为密集的区域,总面积有1.5平方公里左右,密布着几百间平房,房屋之间距离很近,形成狭窄的胡同。胡同有上百条之多,宽度只有两米左右,曲里拐弯,纵横交错,且大都没有路灯,夜晚便漆黑一片,非常易于凶手埋伏和躲藏,可以说复杂的地形也是凶手作案屡屡得手又能够成功逃脱的原因之一。当然,他必定要非常熟悉当地的地形。   韩印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崎岖不平的小路上,小路两旁堆积如山的垃圾随处可见,住宅区内飘散着阵阵的腐臭味。在刘警官的引领下,韩印逐一走过所有案发现场,对于本年度最近发生的三起案发地,韩印观察得格外仔细。他显然是有备而来,戴着白手套,提着证物袋,用手电在现场周围的各个角落里搜寻着,甚至连垃圾堆也不放过。这让陪同的民警很是不解,一直不住地询问韩印在找什么?但韩印只是笑笑并不搭腔。   终于在第9起案件的现场,他有所收获。案发现场是一个胡同口,对面是一棵大杨树,韩印在杨树背面的一个垃圾堆里发现一团卫生纸,卫生纸好像被糨糊样的东西粘在一起。   见韩印捡起卫生纸,放到证物袋中,民警上来打趣:“这一晚上你就在找这破纸啊?你要它干吗啊?”   韩印封住袋口,笑笑说:“现在没什么用,不过将来有可比对的DNA样本,也许就用得上了。”   “你是说这纸上很可能沾的是凶手的唾液或者精液?”民警反应很快。   韩印点点头:“有这种可能,不过还只是猜测。”   民警使劲盯着证物袋看了几眼,说:“你的视角倒蛮独特的,先前可没人找过这些东西。”   韩印再次笑了笑:“行了,咱回去吧。”   回到驻地,韩印将在现场采集到的卫生纸交给专案组。由于镇上没有能力检验DNA,专案组方面立刻安排人手,连夜将证物送到市局法医科进行检验。虽然目前没有可比对的样本,但如果能证实卫生纸上沾的确实是精液,则说明凶手很可能回到作案现场自慰过,那就意味着他的作案动机确与性压抑有关。   次日,在专案组的安排下,韩印见到最后一起案子的被害人。她身子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在家中再疗养些时日便能完全康复。   对于韩印的询问,虽然她非常配合,但所能提供的都是先前专案组已经掌握的信息。这不出乎韩印所料,他提出见见这位有幸存活的被害人,必然有他的用意。   他希望对她做一次“认知谈话”。在完全放松的环境下,利用心理暗示引领被害人回到案发当时的场景,通过启发和描述让被害人回忆起曾经因大脑出于自我保护的目的,自动删减和隐藏的一些记忆片段。此种方法韩印曾经成功地运用过,并取得了良好的结果。   果然,由此方法,被害人回忆起当时她闻到凶手身上有“很重的酒气”。   从被害人家中返回招待所,韩印接到通知,L市局法医科传回来的消息确认了手纸上沾的是精液,遗憾的是纸上的指纹遭到精液的破坏,无法完整提取。专案组方面对“精液”这一信息,能否联系到凶手身上持有谨慎态度,毕竟还有诸多的可能性,但韩印却不那样看——作案时身上有很重的酒气;很可能重回作案现场自慰……凶手的身影在他的脑海里逐渐清晰起来。 第十四章 动机毁灭   数起作案中,凶手针对目标采取尾随、正面拦截以及错身回刺的方式,杀人工具锋利异常,杀人方式简单高效。这一方面体现出凶手可能从事过简单的机械类工作或者重体力工作;另外也可以看出凶手选择目标比较随机,只要是在深夜单独出行的女性,年轻漂亮或者身着艳丽的服饰,在合适的时机下就有可能成为凶手侵害的对象。   但是有一起案子例外,那就是凶手时隔五年再次行凶的第6起案子。在这起案子中,凶手完全颠覆了先前的作案方式,若不是凭借着刀伤创口的比对,很难将案子与前几起案子联系起来。凶手在作案中,不仅与被害人有过接触,而且还把其骗至或者劫持到废旧锅炉房内(死者不会一个人在深夜去那儿,周围没有拖拽的痕迹),并在杀死后做出进一步虐尸的举动。如果说凶手沉淀了五年的时间,他的思维更加成熟、欲望更加强烈了,这些疯狂的举动是可以解释的话,但其随后的作案却又恢复到最初的简单高效,就凸显出第6起案子的反常。   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凶手为什么要毁她的容?为什么要羞辱她的性器官?为什么要剥夺她体现女性特征的乳房?一定是源于被害人的身份或者经历。显然凶手对她是有所了解的,那么他们之间很可能是相识的关系。   这起案子的被害人叫刘欣,遇害时年仅31岁,已婚,丈夫叫付小宁,案发时有非常确凿的不在场证据,夫妻俩居住在吴家坡中段,刘欣死前在煤矿厂工作。案件卷宗中,对她没有更详尽的记载,韩印只好亲自到煤矿厂进行深入了解。   煤矿厂的一些工友对刘欣的评价是这样的:漂亮,妖艳,很风骚,很放荡,作风不检点,与厂里某些领导和社会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有扯不清楚的关系。但问起具体人选,他们又都说不上来,建议韩印找刘欣最好的朋友张楠问问。   韩印随后找到张楠。   张楠,30左右的样子,相貌普通,在厂里仪器室负责观测仪表工作。她告诉韩印:“刘欣没有厂里人传的那么不堪,她就是性格活泼,爱打扮,喜欢交朋友,喜欢唱歌跳舞什么的。”   “她没有情人吗?”韩印问。   “到底有没有我也不太清楚。”张楠摇摇头说,“我跟她出去玩过几回,大家在一起只是喝喝酒、唱唱歌、跳跳舞,没有什么特别过分的举动。”   “她丈夫付小宁对她这样没意见吗?”韩印问。   “当然有。”张楠斩钉截铁地说,“不过刘欣也不在乎,他们两口子关系一直不好,她嫌付小宁窝囊、没钱,付小宁嫌她不顾家整天出去疯。而且刘欣曾经跟我说过,准备和付小宁离婚,出事时他们俩已经分居好长时间了。”   韩印接着问:“付小宁是做什么工作的?”   “他在家开了个小卖店。”张楠说。   辞别张楠,韩印来到吴家坡居民区,经过打听,很顺利就找到付小宁开的小卖店。小卖店距离几个案发现场都挺近,这让韩印觉得更加有必要和他谈谈了。   如果单从动机上看,付小宁是具有杀人嫌疑的,不过专案组早年已经专门调查过他,并排除了他作案的嫌疑。韩印当然相信专案组的判断,他只是想从付小宁口中打探一下,刘欣是否真的有情人?尤其是与她居住地附近的男人,有没有牵扯不清的关系?   韩印的问题对一个丈夫来说当然是一种难堪。果然,付小宁像是受到了某种侮辱似的,情绪激动地表示:虽然他和刘欣的婚姻有很多问题,但刘欣在外面绝对没有情人。   从付小宁的情绪上看,他没有说谎。也许刘欣真的没有情人,也许付小宁一直被蒙在鼓里,总之这个男人提供不出有价值的线索,韩印只好告辞。   走到小卖店门口,韩印看见门边杵着一个半人高的小玻璃货柜,里面摆着一些“性用品”,便扭头随口问了一句:“你还卖这些东西,生意怎么样?”   “还行吧,小本生意。”付小宁情绪缓和了些,“架不住老丢东西。”   “怎么不报警?”韩印问。   “东西不贵,不值得你们跑一趟,再说就算报警了,派出所也懒得搭理。”付小宁说。   韩印抬手拉开门走出去,又随口一问:“都丢什么了?”   “嘿,就是些延时、延缓早泄的东西,每次丢得也不多。”付小宁跟在身后满不在乎地说,“就几块钱的事,也不知道哪个王八蛋,没钱还老惦记着那种事。”   也许……他不是没钱,他是不想让自己心底里的欲望被别人窥探到,或者他担心别人认为他性事方面能力不足,遭到耻笑……这种着力隐藏以及高度自尊的行为特征,是不是与凶手的心态很接近呢?不知为什么,韩印心里突然隐隐有种感觉,觉得性用品的丢失,也许和太平镇一直隐藏着的杀手有关。   他止住脚步,转身回到小卖店内,说:“今儿这事我还真就管了。”说着话,他掏出手机挂到专案组,让专案组派一个技术人员过来提取一下指纹。   很快,技术人员赶来,在小货柜的玻璃上提取到十多个指纹。回到驻地,经过比对,剔除属于付小宁的,便只剩下四个未知嫌疑人的指纹。与先前专案组调查过并留下指纹档案的嫌疑人比对,没有发现匹配的,韩印让技术人员暂时将指纹存档,以待日后查用。   经过半个下午的调查,刘欣的情感状况还是很模糊,但可以明确的是,她在大多数人眼里是一个不正经的女人。韩印考虑凶手进一步虐尸的行为,应该有两个原因:一个是,两人在生活中确实存在某种交集,虐尸是出于一种怨恨;再一个,也许在凶手眼里,漂亮风流的刘欣既让他蔑视,又对他造成一种吸引,而他很清楚自己无法得到这个女人,所以就要羞辱她、毁掉她。   也许,凶手所做的一切,都在于“毁灭”! 第十五章 墓穴残尸   下午4点,暴雨突至。   霹雳火闪,雷声震天,一道闪电从暗沉的天空中凌空劈下,击中距吴家坡住宅区域不远处山坡上的一棵大树。火花四溅,大树顷刻间变成一支燃烧的火把,好在雨越下越大,火势没有向周围蔓延,渐渐被浇灭了。   大雨来得猛,去得也快。雨后,附近的居民争着上山看这奇异的景观。其实他们更关心的,是大树下那座废弃几十年的墓穴。   传言,早年间整座山被本地一个有名的财主买下,之后他准备在山坡上修建一座家族墓穴,可是刚修到一半,战争打响了,财主带着家眷跑到南洋,墓穴便废弃下来。事实上那里从来没有埋葬过任何东西,但是各种版本的传说却甚嚣尘上。大抵都是有关宝藏的,但是多少年来,很多人甚至是盗墓的都在附近探过,根本没有宝物的影子。后来,废墓便成为附近孩童玩耍的地方,一些调皮的孩子在里面撒尿拉屎,搞得远远地就能闻见一股尿臊味,里面更是臭气熏天。   刚刚闪电击中了废墓旁边的大树,被吴家坡的一些居民解读成“异象”,便认为那墓中必有古怪,说不定有异物显现。   废墓中确有“异物”出现,但并不是他们想要的,那是他们一辈子都不想再看到的画面。   ——他们看到一具没有四肢的女性躯干,躺在墓穴口。   韩印随专案组赶到现场时,天已经黑了下来。无数支手电筒的光束集中在墓穴口的尸体上,肤白耀眼,血红炫目。纵使这些久经磨炼的精英刑警,也被眼前恐怖的场景深深地惊骇住。   女死者身体赤裸,脖颈上缠绕着一条肉色丝袜,四肢由根部被干净利落地截去,不知去向。脸皮如脱下面具般被整个剥掉,雪白的牙齿、赤红的肌肉、黑白相间的眼球,没有任何装饰地裸露着。胸腔一直到裆部被整个剖割开来,内脏、肚肠清晰可见。阴道部位肉绽皮裂,血肉模糊,已经被锐器捅烂了……大雨冲刷掉一切属于凶手的证据,只能从尸斑上判断出尸体被挪动过,再综合尸体附近以及地势较矮的山石上残留的血迹,法医认为:这里非第一杀人现场,但却是分尸现场。死者脑袋旁边,有一个紫色的挎包,里面塞着她的衣物以及证件。身份证显示,死者名叫米蓝,正是昨日中午失踪的妇女。   米蓝,今年40岁,与丈夫、女儿、婆婆一家四口居住在吴家坡东段。她是附近一家干洗店的洗衣工,每天中午下班后,都要赶着回家给年迈的婆婆做午饭。她的家人以及周围邻居,对她的评价非常好:温柔贤惠,脾气随和,懂得孝敬老人,尤其是容貌特别突出。她长相甜美,身材较好,任何时候都打扮得大方得体,气质高贵出众。   很快,法医通过刀创伤口的比对,确认米蓝与吴家坡先前遇害的女孩是死于同一把单刃刀具下。这是韩印在现场第一眼看到米蓝遇害的惨状时就预料到的,凶手疯狂的行径,让他更加确信——凶手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毁灭他无法拥有的事物。   像米蓝这样一个成熟漂亮的女性,几乎每天都在凶手的眼前晃来晃去,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折磨。可想而知,那美丽的身影,诱人的女人韵味,在他脑海里总是挥之不去。于是,昨日中午,也许是因为受到了某种打击,或者又是在酒精的刺激下,当米蓝再次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时,他一时冲动,打破先前只在晚上作案的常规,铤而走险在光天化日下将她劫持到家中。   他捆绑她,殴打她,侮辱她,用她腿上穿的丝袜勒死她。撕碎她美丽的容颜,剖割她白皙滑腻的身体,毁掉她神秘又让人无限遐想的下体,既然她无法属于自己,那么谁也别想得到她。   分析凶手的心路历程表明:他与死者米蓝是有机会经常照面的,他必然就存在于米蓝从单位到住处之间的路径上。韩印也相信,傍晚时分的凶案现场,那些围观的人群中必定有凶手的影子出现,下一次他一定会捕捉到他。   两小时后,韩印将一份详细的犯罪侧写报告交到专案组。   ——年轻漂亮、热衷于打扮、衣着光鲜的女性,她们代表着生活中美好的一面,代表着一种朝气蓬勃的希望,而这两点恰恰在凶手的生活中无法找到,他是一无是处的。他的思维与能力严重不均衡,他向往的生活与他现实的处境相去甚远,以至于他心底始终怀有着很深的挫败感,随着挫败的反复,他自身无法承受之时,便会把怨恨本能地转嫁到他人和社会中去。当然从案件特征上看,作案中也伴随着凶手对性欲的宣泄。   凶手曾有过回到案发现场的自慰行为,说明暴力伤害女性会让他产生性快感,意味着正常性生活的方式并不能让他满足。那么这种倒错的性欲望,是怎样产生的呢?很直观地,我们就会朝性功能障碍方面去考虑,但是在这起案子中,韩印发现凶手有可能盗窃性用品,尤其是延时性用品的行为,也许会有人认为这是证明凶手性功能有问题的最好证据,其实恰恰相反,这证明凶手有性能力,而且他出现反复盗窃同一功效性用品的特征,说明这种东西对他有一定效果。他有可能只是性能力低下,但并不妨碍他正常的性生活。那么就又回到原来的问题上,凶手变态倒错的性欲望是如何产生的呢?   解答这个问题,必须要提到变态犯罪历史上,两个赫赫有名的连环杀手:他们一个是在30年间,折磨杀死10名被害人的BTK(变态狂)杀手“丹尼斯·雷德”;另一个则是至少要对30多起强奸谋杀女性案件负责的优等生杀手“泰德·邦迪”。这两个人都生活在环境相对不错的家庭,没有被虐待、不堪的童年,能够组成正常的婚姻关系,有正常的性伙伴或者爱人,有非常良好的社会形象。他们针对女性变态残忍的犯罪行为,是因为只有掺杂暴力、折磨、凌辱、伤害器官的性行为,才能让他们感到高潮和满足。而追溯他们犯罪的根源,是来自童年和青春期时期开始接触的,夹杂着暴力行为的色情淫秽杂志和影像。   韩印认为,本案凶手形成倒错性欲的原因也是如此。在长期赋闲没有工作的情形下,观看暴力淫秽的色情杂志和影碟,成为他打发时间的方式,并渐渐沉溺于此。在条件和时机适合的情况下,韩印相信凶手一定会更愿意像他的两位前辈那样,对被害人用尽残忍的手段,并在她们痛苦和死亡之时,通过自慰达到高潮。   综合以上信息可以看出:现实生活状况不佳或者境遇转变引发的高度焦虑,与一直压抑在心底无法宣泄的变态性欲,是促使凶手犯罪的主要根源。而“酒精”放大了他的欲望,增强了他的胆魄,更是大大削弱了他的自控能力,最终导致了他的首起作案。随后的人生中,毁灭一切美好的无法企及的事物,成为他释放压力的方法,并成为习惯。   同样,可能和他的两位前辈一样,凶手在生活中有着极具欺骗性的一面,这也是多年以来,专案组一直未将他作为重点排查对象的原因。所以韩印进一步指出:凶手从出生至今应该都生活在吴家坡地区,目前在20岁至40岁之间,与父母关系稳定,有从表面上看起来非常正常的婚姻。他从事过简单的机械或者基本的劳动力工作,不过应该很长时间都没有固定工作,否则他不会在晚上有那么多精力和时间,更没有机会在白天作案,他家中存有大量的淫秽杂志和影碟,有独立的空间和时间……韩印要专案组在走访排查时,注意调查几个时间点:   凶手2004年开始作案,当年先后作案四起,是其系列杀人案中作案比较频繁的一年,随后2005年大幅减弱,只有一起,此后便偃旗息鼓。这一特征结合凶手的犯罪侧写,韩印认为:2004年到2005年间,凶手正经历着他人生中从未有过的转折,这个转折充满了诸多的困难、妥协和不确定性,让他的焦虑达到顶点,进而开始作案。好在当这个转折真正发生时,给他的人生带来的是正能量,所以他停下杀人的脚步。从当时他给警方写的第一封信里也能看出,那个时期他在反省自己的行为。而且我们分析那封信的潜台词,凶手可能想说的是:我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有正常的生活,有正常的家庭,我身边有女人,我很尊重她们,也很爱她们!由此韩印推测:2004和2005这两年间,凶手可能开始恋爱了,或者准备结婚,或者妻子怀孕正面临生产。   接着来看2010年,凶手在这一年第6次作案。那么,是什么让凶手时隔五年又变回了恶魔?是什么让他突然间将恶魔的残忍发挥得淋漓尽致呢?韩印认为:除去焦虑和性欲,还有深深的怨恨,这说明他和死者在生活中是有交集的。在这个时期,他第二次给警方写信,从简单的言语中可以看出,对于这次杀人他还是有些纠结的。他可能经历过一场躯体与灵魂的搏斗,但最终还是选择遵从住在灵魂深处那头恶魔的指令,他也意识到此后很难再停止下来。   2012年,显然凶手的生活在这一年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他杀人的时候不再有任何犹疑,而且欲望也空前地高涨。他给警方的第三封信中表明:他已经一无所有了,唯一剩下的,就是多年来一直摆布警方的成就感,他开始真正沉溺于“猫捉老鼠”的游戏。   ……由米蓝工作的洗衣店到她的住所大概有600米,道路两旁密布着近百户人家。警方连夜走访,询问案发时家中男主人的动向,也侧面了解一些男主人的信息,希望找到符合韩印侧写报告范畴中的嫌疑人。如果住户同意的话,警方还会简单观察一下房屋中的情况。   排查一直持续到凌晨,还未收到任何效果,最终出于扰民的考虑暂时终止。 第十六章 微笑杀手   太阳照常升起,又是新的一天来临,专案组警员再次深入到吴家坡地区,继续排查任务。   此时的吴家坡,身着警装的身影频繁出现,一些平时有小偷小摸举动的,有无赖行为的,甚至连卖盗版光盘的,都自动从街道上消失了。他们规规矩矩地窝在家里,不敢出门乱溜达,生怕警方抓不到真正的凶手,把邪火撒到他们身上。可就是这样空前紧张的气氛,仍然无法震慑到胆大妄为的凶手。   警方排查的区域内,有一个小菜市场,通常是早晨5点开市,上午9点收市,当地人称之为早市。一位经营蔬菜的小贩,在收市之后欲将卖剩下的蔬菜,装回小型农用车的尾厢中。当他掀起尾厢中的苫布时,发现下面有些白白的东西,他一下子没看明白那是什么,可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小菜市场里便炸开了锅。   在附近排查的韩印和专案组其他警员,于几分钟后赶到现场。   他们看到一双人腿从膝盖部位被切割开来,与一双惨白的手臂,并排整齐摆放在农用车的尾厢中。不用问,这必属于被害人米蓝。   在等待法医到达现场的空隙,韩印悄悄把注意力转移到围观的人群身上。   人群中有些是菜市场中经营蔬菜水果的小贩,而大多数都是拎着菜篮到市场买菜的当地居民。他们彼此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真是太惨了……”“这凶手够狠的……”“警察也太不中用了,查了好几年也没有个结果……”“你小声点,别让他们听见,回头再把你抓进去吃几天窝头……”“他们也就欺负欺负咱小老百姓有本事……”   在这些群众的议论声中,韩印与专案组警员已经不动声色地用手机从各个角度拍下他们的照片。这是韩印先前特别叮嘱过的,他知道凶手现在一定特别愿意参与到警方的调查中来,眼前这些围观的群众,很可能有一个就是凶手。   随后法医和技术人员赶到,开始勘察现场。   半个多小时后勘察结束,人群开始散去,韩印和专案组警员也随着人流欲返回各自的岗位继续排查。可是刚走出不远,只听到大街上有人狂呼:“快看啊,前面出现一张人的脸皮!”   刚刚才平静些的人群,又开始追随着喊叫声而去,韩印和重案组警员也夹杂在其中。跑出100多米远,他们看到一棵大杨树的树枝上果然挂着一张人的“脸皮”。脸皮上还能看出人脸的轮廓,只是眼部和嘴部都是空的,微风吹来,脸皮随着树枝轻轻晃动,让人毛骨悚然。   韩印示意身旁的警员,让他用手机拍下围观的人群……凶手现在一定很满足,他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关注,成功把警方置于难堪境地。可是他不知道,他行动得越多,对韩印这种人来说越容易将他找出来。   他自作聪明戏耍警方的行为,让排查的范围得以缩小,韩印判断凶手就住在抛弃残肢和脸皮这两点一线的范围内。100多米,只有20多户人家,排查因此变得简单了。   实际走访,排除掉男主人有正常工作中午从不回家的,那么就只剩下九户人家。专案组一方面正面询问这九家住户的男主人,一方面组织警力对他们的社会关系和人生经历进行深入的了解。   与此同时,韩印将在抛弃残肢与抛弃脸皮现场拍下的围观群众照片,从手机上复制到电脑中。仔细观察照片,一个手提菜篮的男子引起了韩印的注意。   他在两个抛弃尸体残骸的现场都出现了,而且通过技术放大照片发现,在菜市场时这个男人手里拎着的菜篮里是装着东西的,但在抛弃脸皮的现场他手上的篮子却是空的。韩印脑海里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这个男人就是太平镇系列杀人案的凶手,而他就是在警方的眼皮底下将尸体残骸抛掉的。韩印将这一信息汇报给专案组,随后专案组发现韩印锁定的嫌疑人恰好就在专案组重点排查的九户人家的范围内,于是转而集中警力对该男子进行全面调查。   次日,汇总信息,凶手终于浮出水面。   其实这个人由于住处与几个案发现场距离很近,专案组早几年曾对其进行过走访,但他未露出任何破绽,而且周围的邻居对他的评价甚高。说他为人平和,与邻居相处和睦,从不招惹是非,是个顾家、爱老婆、爱女儿的好男人。   正是这些表象,让专案组放弃对他的深入挖掘,岂知正如韩印分析的那样,他是一个典型的“双面人”。   他叫赵超明,吴家坡本地人,住所距离所有案发现场不足0.8公里,且与最后一个被害人米蓝的住所,只有200米左右的距离。他今年35岁,早年是煤矿工人,换了数个岗位均表现不良,于2002年下岗。此后一直无固定职业,每天待在家里除了喝酒就是看影碟。近年来他在自家院中搭建了一个简易房,承揽简单的生意,但由于多次出现错焊,致使客户流失严重,于2011年年底结束生意。   他父母也都是煤矿工人,家庭条件一般,居住条件很差。2004年准备结婚时因为房子问题差点与女方家长翻脸,最后由于他父母的让步,搬到别处为他腾出房子,他和妻子遂在2005年成婚,次年年初女儿出生。   赵超明的爱人叫张楠,正是韩印曾经接触过的第6起案件被害人刘欣的好朋友。张楠的工作是两班倒,四天一个循环,正好符合凶手第9、第10、第11起案件的作案周期,也就是说作案时间都是张楠上夜班的时间。专案组询问过张楠,她表示赵超明一直很反对她与刘欣走得过近,担心她被带坏,并且因为她经常跟刘欣出去交际,赵超明一度与她闹得很僵。另外,在专案组耐心地做工作后,张楠承认年初她与本厂一个刚分来的大学生有过一段私情,并被丈夫发现了。   可以说,目前掌握的信息与韩印的侧写报告基本吻合。凶手初次作案是因为作结婚准备时面临诸多困难,让他产生了焦虑,于是开始密集作案;而随着女儿的出生,幼小的生命感化了凶手,让他暂时放下屠刀;时隔五年再次作案,是因为妻子与刘欣走得过近,并经常一同出去交际,他担心放荡的刘欣带坏妻子,所以带着满腔的怨恨杀死了她;本年度再次密集作案,是受到事业与家庭全部崩塌的刺激。   专案组与顾问组已基本认定:赵超明即是历经9年,制造了12起案件,杀死9人,重伤3人的凶手。经过讨论,专案组决定以协助调查的名义将赵超明带到派出所讯问,同时积极做通张楠的工作,征得她的同意,对其住所进行彻底的搜查。   大概一小时之后,负责搜查的警员方面传回消息:在赵超明住处果然搜索到大量淫秽杂志和黄色暴力影碟,以及一些延时性用品和自慰时用的润滑液,同时搜索到数把刀具,但遗憾的是未发现其作案时使用的凶器,以及有关被害人的证据。   这意味着警方目前掌握的只是旁证,缺乏直接定罪的依据,而赵超明显然对警方早有防备,及时将凶器隐藏起来。此种情形下,专案组意识到恐怕很难让赵超明主动认罪,于是紧急与顾问组和韩印商讨对策,最终在韩印的建议下,决定采取一种前摄策略。   审讯室中,坐在对面的赵超明给韩印最直接的印象就是“笑”。他面容干净,长相端正,眉毛、眼睛、嘴唇都是一副弯弯的月牙模样,开口说话时笑容就更深了。   一上来,韩印以征求的口气询问是否可以得到他的指纹以及DNA样本,也许是对自己行凶时未留下任何证据的自信,赵超明未加考虑便欣然应允了。   随后,很快,一份报告送到韩印手上,他看了眼报告,表情严肃地对赵超明说:“下面我们来谈谈关于你的指纹和DNA的比对情况。”   “有什么可比对的,我没干过任何违法的事情,你们与什么样本比对呢?”赵超明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你好像很懂我们办案的套路。”韩印点点头,做出敬佩的表情。   “哦,我喜欢看法制频道的节目。”赵超明笑得更得意了。   韩印也笑了笑,将报告推到赵超明眼前:“这份指纹对比报告显示,你与盗窃付小宁小商店中的性用品有关,你能解释一下吗?”   赵超明的笑容猛然僵住了,飞快地转了转眼球,把报告推回到韩印面前,诚恳地说:“这确实是我的不是,大概就几十块钱的事,我回去就还给小宁。其实我主要是怕别人笑话,所以才‘拿了’,不是因为在乎钱。您看,这个事我和小宁私下解决行吗?”   “行吧,看你态度这么诚恳,我们就不追究了。”韩印装模作样地说,“怎么,你那方面不行?”   “不不不,我只是想让自己更强大而已。”赵超明连忙摆手,紧着解释。   “那这个咱就不提了,来说说DNA吧。”韩印很确信他在案发现场找到的那张卫生纸上的精液,一定会与赵超明的样本吻合,他故意把出结果的时间提早了许多说,“再过几小时,DNA的比对结果也会出来,如果结果吻合的话可能会对你不利。”   “吻合?和谁吻合?”赵超明诧异地问。   “想必吴家坡地区频发的杀人案你一定听说过。”韩印耐心地解释说,“我们曾在其中一起杀人案现场,发现了一团带有精液的卫生纸,现在正抓紧时间检验。如果与你的样本吻合,我们就有理由怀疑你去过案发现场,你可能就具有杀人的嫌疑。”   赵超明下意识伸手揉了揉眼睛,一副诡计被拆穿的样子,咬了咬嘴唇,争辩道:“也许那张纸是有人在我家垃圾堆里偷的,然后扔到现场想嫁祸给我啊。”顿了顿,他露出一丝狡黠的浅笑,“就算我去现场自慰过,你们也不能因此说我杀了人,对吧?”   “嗯,说得对,看来法制节目你没白看,知道如何保护自己。”韩印点点头,随即故作无可奈何的样子说,“那就这样吧,你可以走了。”   赵超明显然未料到警方会这么轻易放过他,所以一时之间有些未反应过来,正在他愣神之际,韩印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噢,对了,有个事忘了跟你说。我们接到上面指令,将会把案件调查的所有细节在明天上午向新闻界通报。这样一来,你偷窃性用品以及在案发现场自慰的行为,就会出现在各个媒体的报道上,所以也许近段时间你会遭到周围人群的指指点点,你最好心里有个准备。不过这也没什么,每个人都有缺点,时间长了,大家就会淡忘的。好了,你回去吧!”   韩印突然结束谈话,不给赵超明任何说话的机会,夹着报告头也不回地走出审讯室。   他太了解赵超明这种人了,他不在乎别人说他残忍,因为残忍会给人带来恐惧和威慑,他认为那是彰显他能力和力量的一面,他会被别人唾弃,但没人敢轻视他。而如果他心底里那些肮脏、龌龊、变态的性欲望被别人洞悉,他丑陋恶心的一面被赤裸裸地展现在世人面前,他将会遭到所有人的蔑视和耻笑,这样的结局对人生中本来就一无是处的赵超明来说,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所以可以想象得到,赵超明听到韩印刚刚的那番话之后,他的心情会多么焦虑。接下来的这个夜晚,也许是他人生中最为煎熬、最为焦灼的时刻了。   这就是韩印和专案组的策略,就是要刺激他,就是要让他产生前所未有的焦虑,就是要逼迫他寻求释放,从而在他行凶时将其现场抓获。   自赵超明离开派出所,专案组便派出一组人手对他进行监视,同时让他爱人张楠以加班为由留在单位,而到了傍晚,大批警员陆续进入吴家坡地区,埋伏到赵超明住处四周。   赵超明住的平房坐北朝南,紧邻住宅区内一条主道,道路南边是一条干涸的沟渠,再往南便又是一排居民房。由于缺乏一定的规划,这条路的西向路段相对开阔,而往东则越走越窄,且交错的胡同较多。结合这一道路特点,再总结赵超明作过的12起案子,其中有9起都发生在他住处以东方向,包括东北方向和东南方向,专案组最终决定:将诱捕区域,设置在赵超明住处以东0.5公里处。担任引诱任务的女警,是专案组紧急由市特警队调派过来的,她是全省公安系统大比武擒拿格斗比赛的亚军,身手很是了得。但为以防万一,韩印特别叮嘱专案组为她准备了一件避弹衣。   为了让这次诱捕行动做到万无一失,专案组制定了两套策略。如果赵超明从家里出来,行走的方向是朝向诱捕区域的,那么专案组就会采取守株待兔的策略;如果赵超明朝西向行走,或者拐进胡同,专案组就会选择主动出击,要么让女特警故意弄出声响吸引赵超明的注意,要么让她主动走进赵超明的活动范围。   当然,这次诱捕行动的成败,首先要建立在赵超明在韩印的刺激下,选择再次作案的基础上。如果赵超明识破韩印的计划,并未有所行动,那么接下来他就会更加警觉,并很有可能暂时罢手或者永远收手,而警方在缺少直接证据的情况下,也只能被动地无限期地与其耗下去,甚至眼睁睁地看着杀人恶魔最终逍遥法外。所以这个夜晚,对韩印和专案组来说同样是难熬的。   吴家坡的夜晚,格外静谧。   时至今日,该地区居民已很少有人敢在天黑之后踏出家门半步,这倒让警方少去了一些不必要的干扰,当然出于谨慎考虑,警方在外围安排了数名警员,对有可能进入诱捕区域的当地居民进行拦截,目前可以说万事俱备,只欠一个赵超明。   时间在飞快地流逝,赵超明始终毫无动静,韩印和专案组方面十分着急。   一直埋伏到午夜,专案组已经有人开始泄气了,赵超明终于出门了。   据附近监视点汇报,他走路有些摇晃,可能喝了不少的酒,幸运的是他行走的方向正是朝向诱捕区域的。   各监视点不断汇报着赵超明的动向,他始终沿着马路向东走,并没有拐进胡同。而渐渐地,他距离抓捕区域越来越近了……300米……200米……100米……他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指挥小组的视线中。   按照事先计划,女特警一边打电话,一边朝赵超明方向慢慢走动。看着女特警与赵超明之间的距离逐渐缩小,韩印紧张得一颗心悬到了半空,他有些担心女特警应付不了“实战经验”丰富的赵超明。好在有避弹衣可以挡住刀锋,可是当一阵微风吹动了女特警的外套,他发现女特警里面根本没有穿避弹衣。   一瞬间韩印的眼眶湿了,他知道那是女特警怕赵超明察觉到异样,发现她的身份,导致行动失败,才不惜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20米……10米……5米……1米……错身……没有人完全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见赵超明的身子突然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啪地摔在地上,紧接着是一阵嘶吼,等警员们从埋伏点冲出来的时候,女特警已经将赵超明死死压在身下,一把刀身长约二十厘米的单刃刀,在漆黑的夜晚中寒光凛凛地躺在地上。   众警员将赵超明铐住拖拽起来,女特警也被搀扶起来,此时大家才发现,她外套的下摆已经被划破,腹部清晰可见一道划痕,所幸刀口不深……诱捕行动成功结束,专案组趁热打铁连夜对赵超明进行审讯。   行凶当场被擒获,数起作案中使用的凶器被缴获,在如此确凿的证据面前,在审讯人员强大的攻势下,赵超明对自己的多起杀人罪行供认不讳。但令在场警员愤怒的是,在交代作案细节时,赵超明脸上始终含着微笑,尤其当他描述自己是如何伤害被害人时,笑容便更加灿烂了,甚至得意得手舞足蹈……至此,太平镇系列杀人案的侦破部分基本结束,就结果来说是完满的,但回顾整个办案过程却极为艰辛。该案曾历经四任公安局长,专案组建立长达九年之久,先后有300多名警员参与侦破,全镇摸排近万人,重点嫌疑人调查超过千人,相关案件卷宗长达七万多页。在这样一组数据的背景下,此刻当案件告破之时,专案组所有警员相拥在一起放声落泪的场景,韩印便能够理解了。他也深深受到了鼓舞,具有这种坚持不懈的办案精神,没有案件是侦破不了的。   次日一早,由于心系“1·4碎尸案”,韩印便急着踏上了归程,T市方面特意派专车送他返回J市。一路上他一直用手机上网,了解媒体对案件的报道。媒体果然无所不能,有些媒体竟然不知从什么渠道打探到赵超明昨夜接受审问的情形。对于他在审问中一直保持着笑容,丝毫未表现出悔意,媒体纷纷予以谴责。用词无非是冷酷残忍、嗜血无情、人格扭曲等,有的媒体因此给了他一个“微笑杀手”的封号。   其实韩印心里最清楚:赵超明和所有连环杀手一样,微笑是因为他们自卑! 第十七章 嫌疑作家   傍晚,韩印风尘仆仆地回到J市。   他给叶曦打电话,报了平安。叶曦表示目前案件还没有什么进展,让他先好好休息一晚,明天碰面再详细交流。   虽说在太平镇耽搁了几日非韩印本意,但他也觉得十分抱歉,所以顾不得舟车劳顿的疲乏,又到积案组抱回一些卷宗带到招待所研究。   尹爱君入读古都大学仅三月之余便遇害,班级同学和老师对她的印象是安静、内向、少言寡语。平日她只是来往于校区和宿舍之间,唯一的外界活动便是逛书店。据她同学说,在书店曾多次看到一个男人和尹爱君搭讪。而她的舍友也提供消息,尹爱君曾说过她在书店认识了一个作家,还送她一本诗集。但在她遇害之后,警方并未在宿舍里发现那本诗集。通过几个同学的描述,警方作了素描画像,很快找到那个所谓的“作家”。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就来自古都大学校内。   古都大学自80年代初开办了一个作家班,至今断断续续已经办过十几届。   这个作家班属于成人办学,班上的学生主要是一些文学爱好者,也有一些小有成就的作家想要混个本科文凭的。他们大多来自本地以及周边地区,年龄偏大,有一定经济基础,而且为了保持清静的创作环境,他们大都选择在学校周围单独租房居住。   当时学校里只有一个“94届作家班”,班上一个名叫许三皮的学生,便是在书店与尹爱君有过接触的那个男人。   许三皮,本地人,当年30岁,曾在一些报纸和杂志上发表过诗歌和文章,他在青鸟路附近租住了一间有院落的平房。   警方很快控制了他,在进行审问的同时,对他的住处进行了细致搜查。   许三皮当然不肯承认自己杀人,也矢口否认送过尹爱君诗集,但警方偏偏在他家中搜到一本,经尹爱君舍友辨认,与其曾带回宿舍的诗集封面相同。面对证据,许三皮仍然百般狡辩,说诗集不是他买的,也不知道为何会出现在他家中。警方又让他解释,为何在他家里未发现任何刀具?许三皮说他平日在学校食堂吃饭,家里不开伙,所以未买过刀具。讯问房主,房子前后已经租出去好几拨了,他也想不起来有没有刀具在家。   除此之外,警方在房子和院落里未发现作案痕迹和死者血迹。但许三皮供词前后矛盾,有诸多解释不清的地方,租住地点与尹爱君最后出现地点吻合,且缺乏不在场的人证,可谓嫌疑重大。可是让专案组未想到的是,正当他们准备对许三皮加大力度审讯的时候,却接到市局放人的命令。   此后,专案组只能在暗中监控许三皮的行踪,但未发现可疑之处,直到几个月后,许三皮远走美国。   案件卷宗中,关于许三皮的调查记录,到此戛然而止。   放下手中的卷宗,韩印皱紧眉峰,眼神放空呆坐了半天。为什么许三皮会突然被释放?是不是受到了某种阻力?他又为什么着急忙慌地跑到国外?这个许三皮现在在哪儿?会不会又出现在本市?会不会是“1·18碎尸案”的真凶?与“1·4碎尸案”有没有关系?   这是个值得追查的目标!   韩印收回视线,重落在卷宗上。该份卷宗明显比先前看的要陈旧不少,且皱褶明显,想必对“1·18碎尸案”一直无法割舍的付长林,一定多次翻阅过这份卷宗。   “对,明日一早找付长林详细了解一番这个许三皮,也许卷宗上未有记载的一些东西,都尽在他的掌握中。”   韩印睡前,做了这个决定。   早晨,在招待所大堂,韩印碰见蹲坑监视冯文浩一夜的康小北。两人一起到餐厅吃早餐,康小北顺便向他汇报了这几天对各嫌疑人的调查情况。   每个人都有秘密!正如韩印先前说过的这句话,在对几组嫌疑人进行跟踪调查后,果然发现了他们不为人知的一面。   黄传军离婚后,前妻改嫁,2011年,在机缘巧合下,两人竟又旧情复燃。   据他前妻说,两人经常会趁其现任丈夫出差之际偷偷幽会,为免被周围邻居撞见说闲话,一般都选择在酒店开房。元旦前夜到次日上午,她和黄传军一直待在一起。随后查阅酒店监控,证实了她所说的的确是事实。   与黄传军夫妻俩纠缠不清的糊涂关系相比,刘湘明的问题更让人瞠目结舌。   刘湘明闪婚又闪离以及他一直未找女朋友的原因,是因为他是一个同性恋。他几乎每天下班之后,都会与一些“圈内人”在酒吧等娱乐场所厮混,一位帅哥大方地承认,元旦假期期间,他与刘湘明一直腻歪在家里。   而王伟、薛敏夫妇二人的生活则比较正常。单位同事以及周围邻居对他们的关系,总体评价还是不错的。只是由于薛敏出身高干家庭,从小娇生惯养,身上难免有一些任性骄横的毛病。偶尔会不分场合,发点大小姐脾气让王伟难堪。好在王伟性格好,又能够包容她,倒也相安无事。他们有一个8岁的儿子,因为读书的原因长年生活在爷爷奶奶家。元旦假期中,邻居未曾留意到两人的具体动向,但有邻居说,元旦假期后第一个工作日,也就是1月4日早晨,见到王伟驾车载薛敏上班,彼此还亲切地打过招呼,没发现有何异样。   就以上调查结果来看,这三组嫌疑人基本可以从案子中排除,目前嫌疑最大的当属冯文浩。   从冯文浩的活动情况分析,他可能确在酒吧后巷出租屋聚集的地方有个“窝”,这就意味着他有独立的空间囚禁被害人以及分尸。他失踪的几小时里,可能是到出租屋中重温快感。但有一点令韩印很困惑,如果他觉察到警方的跟踪,为何还要执意前往呢?他究竟意欲何为?   韩印叮嘱康小北盯紧这个冯文浩,吩咐他派几个人手带上冯文浩的照片,到出租屋周围让居民辨认一下,看能不能摸到他的窝。   吃过早餐,二人分头行事,按照昨夜计划,韩印要找付长林了解许三皮的情况。没想到刚走到古楼分局门口,便恰巧碰见打楼内大步流星走出的付长林。   付长林麻利地打开车门,正要坐进去,韩印快步上前叫住他:“付队,等一下,有个情况想向您请教一下。”   付长林刹住身子,扶着车门,不耐烦地说:“什么情况?”   “是关于许三皮的。”韩印说。   付长林怔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韩印一眼,冷冷地说:“他的情况,卷宗上写得很清楚,你自己看吧。”   “我觉得不是那么清楚吧,我想了解卷宗以外的真实情况。”韩印微笑一下说。   “卷宗以外?很抱歉,我无能为力。”付长林哼了哼鼻子,说完身子便钻进车里。   韩印晓得付长林对自己印象并不好,而许三皮事件若真的牵扯黑幕,他也不会轻易向他这个外人透露。当然,他也很清楚付长林最在意什么,如果想让他痛快地合作,怕是只能把话题往“1·18碎尸案”上引了。   想罢,韩印忙伸手扶住车门,急促地说:“付队,我知道您对许三皮在‘1·18碎尸案’中逃脱追查一直无法释怀,和您一样我也认为他在‘1·18碎尸案’中有重大嫌疑,并且他当年与尹爱君有过近距离接触,即使他不是‘1·18碎尸案’的凶手,也很可能与‘1·4碎尸案’有关联。我们完全可以借着眼下的案子,再对他进行一番周密调查,从而揪出他的狐狸尾巴。但前提是,您必须告诉我关于他更多的事实。”   付长林盯着韩印犹疑一阵,转头冲副驾驶座位努努嘴示意韩印上车,韩印忙不迭地绕过车头坐进车里。   付长林点上一根烟,猛抽几口,侧着脸盯着韩印思索一会儿,开口说道:   “你是想问,当年我们为什么会突然停止对许三皮的调查,对吗?”   “对。”韩印点头,“既然他嫌疑重大,为什么会轻易放过他?”   付长林剧烈地咳嗽一阵,面上神情复杂,似乎有些酸楚,又带着几分无奈,说道:“事情真相我也说不清楚,只记得当年专案组组长被领导叫去开了个会,回来便以证据不足为由宣布放人。大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后来通过暗中调查,发现许三皮竟有很深的背景。他有一个叔叔,当时是本市一家大型民营企业的负责人,与市里领导过往甚密,有不错的交情。他叔叔膝下无子女,对家族单传许三皮很是宠爱,我们暗地里分析,可能是他通过市里的某位领导向局里施压,逼迫放人。”   “这不是违纪的行为吗?局里也太没有原则了吧?”韩印问。   “当然这些只是猜测,不过可以肯定局里受到某权力层的压力。”付长林咬咬嘴唇又说,“不过客观些说,专案组当时也的确没有确凿证据表明许三皮是凶手。屋里屋外都没有血迹,没发现作案工具,在他住处找到的那本诗集上竟也未发现任何指纹,估计是被人仔细地擦拭过。”   “由此看来放人虽略显仓促,但也有足够理由。”韩印说。   “可以这样说。”付长林淡淡地说。   “那您为何至今还耿耿于怀呢?”韩印见付长林面露诧异,笑笑说,“我见那份卷宗已经被翻烂了,想必您一定时常取出翻阅。”   付长林也难得笑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对韩印展露笑容,笑容中带着丝赏识,带着肯定的语气说:“你很敏锐,分析得很对,这么多年我心里确实从未放弃对许三皮的怀疑。如果他心怀坦荡,用得着通过关系脱身吗?更为可疑的是,几个月后文凭到手,许三皮便在叔叔的关照下火急火燎地出国了,实在有避风头之嫌。”付长林叹息一声接着说,“只可惜当年咱们的法证检验技术还很落后,若是放到现在一定会在那间小院里发现血迹的。”   “那间小院还在吗?”韩印问。   “早拆了,盖成宾馆了。”付长林说完又意味深长地补充一句,“你猜怎么着?宾馆的投资人,就是许三皮的叔叔。”   “这还真有些问题。”韩印点点头,顿了顿,问道,“许三皮出国之后的情况怎么样?我想您一定不会不知道吧?”   付长林再次笑了笑,说:“看来我真的有些低估你了,你很懂得循循善诱,是个做预审的好材料。”   韩印附和地笑笑说:“我可没有审问您的意思啊!”   付长林摆摆手,表示不介意,随即正色道:“我通过一些调查得知,许三皮在国外那几年过得并不怎么如意。没继续上学,也不工作,整日游手好闲,经济来源主要靠叔叔汇款,结了一次婚,不长时间便离了,后来终于熬不住,于2007年黯然回到本市。”   “这么说他现在在本市?”韩印插话问。   “对。”付长林说,“从他回来我一直注意搜集他的动向。这小子倒也老实,可能是经过国外生活的历练人变得踏实了些,潜心写了几本小说,还混进了市作协。不过那几本书没给他带来什么名气,倒是靠着叔叔的财力和面子一直出没于所谓的上流社会。你等一下……”付长林说着话,突然打开车门下车,在后备厢里捣鼓一阵,手里拿着一本书又坐回车里。他将书递给韩印说,“这是他回来之后出版的第一本书,不知道出于什么意图,内容中有很多影射尹爱君碎尸案的情节,我反复看过多遍,没发现什么破绽,你是专家,带回去研究研究吧!”   韩印接过书,薄薄的一本,封面很简单,灰暗的色调,没有图片,只有书名和作者署名,书名为《礼物》。   正打量着书,听见付长林轻咳一声,韩印抬起头,付长林便一副恳切的表情,说:“我明白你和小叶主旨是要解决‘1·4碎尸案’,但如果你真的发现‘1·18碎尸案’的突破口,能否通知我一下。”   韩印迎着付长林热切的目光,点点头说:“您放心,我知道那案子在您心中的分量,有消息我愿意和您分享。”   韩印斟酌了一下,便把余美芬的情况以及自己对她的分析详细说了一遍。   付长林十分振奋,摆出一副摩拳擦掌的架势。末了沉静下来,又对韩印说:   “对了,我得到消息,许三皮最近又出了一本书,今天下午两点会在新华书店大堂搞一个小型新闻发布会,本来我想去摸摸底,现在看来这个任务你去正合适,你的观察一定比我更敏锐……”话说到最后,付长林的言语中已尽显对韩印的信任。   也许是被付长林的诚意感动,临别前韩印又帮他解除困惑在心中十几年的一个疑问——尹爱君究竟是何时遇害的?韩印也是受虐童案的启发,王莉和王虹失踪后都有被捆绑的经历,她们一个活过了24小时,一个迎来了解救的机会,而尹爱君的手腕以及脚腕并未发现捆绑痕迹,意味着她遭到强奸后即被杀死。   与付长林分手后,韩印盯着手中的书,心里盘算着距离下午两点还有四五个小时,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读读这本《礼物》,准备充分了再与许三皮过招会更稳妥。   回到招待所,潜心研读,略过中饭,一直到叶曦打来电话,韩印才从书中的情景中缓过神来。   不大一会儿,叶曦来到招待所,韩印将自己早上和付长林碰面的情形说给她听,叶曦拿起书打量一会儿,问:“这书分析得怎么样,有发现吗?”   “文笔不错,文风貌似某红极一时的作家,内容上没什么特别,影射尹爱君的描写与她本人的真实情况风马牛不相及。作者对人物的设定符合他自身的交际圈,相比较初入高校的外地学生要成熟很多。关键是书中未有‘隐形证据’出现,作者所涉及的案情与公众知道的一样,而且有的地方因此还显示出一些牵强……”   韩印还未说完,叶曦俏皮地抢着说:“但是,一定还有‘但是’对吗?”   韩印“呵呵”笑了两声,从叶曦手中拿过书,翻到封面勒口,指着作者简介说:“但是这里有些问题。许三皮是古都大学作家班94届本科毕业生,按道理这份作者简介中应该提到这一经历,而实际上却被忽略掉了,我不知道这是编辑犯的错误,还是许三皮有意识要隐去的,从而撇清和尹爱君碎尸案的关系?”   “我现在真的糊涂了,依你的分析,此人若是在‘1·18碎尸案’中有作案嫌疑,那么他就不会是‘1·4碎尸案’的凶手。可是我们又不能轻易下这样的结论,也不能随便排除他在‘1·4碎尸案’中的嫌疑,总之都得查。”叶曦叹了口气,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说,“看来两起案子必定要混淆在一起查了,真不知道这样是有利,还是在浪费时间。”   韩印笑着说道:“你这是对我有些不信任喽?”   “不。”叶曦也笑着解释,“不单单是你,连我自己有时候都分不清楚,咱们到底是在查哪件案子。”   “那就索性一起办了,若是都查出真相,那可是奇功一件啊!”韩印继续玩笑。   “我还真不敢想会有那么一天,我现在就是盼着赶紧把‘1·4碎尸案’凶手抓到,千万别再出现被害人了。”叶曦一副怅然的表情说。   “是啊!”韩印表情严肃起来,“凶手继续作案是早晚的事,我们一定要争取在他再次作案之前抓住他。”   “嗯,有你协助,我有这个信心。”叶曦目光坚定地望向韩印,随后抬腕看看时间说,“现在快两点了,我陪你去会会这个许三皮吧。”   新华书店。   韩印和叶曦赶到时,发布会已经开始。场面还算隆重,J市的各大媒体都有记者出席。不过这恐怕和许三皮本人的号召力无关,大多数媒体都是冲着他广告大客户的叔叔的面子而来的。   发布会现场,临时搭建的高台上,站着一个剃着锃光瓦亮的光头,身材高大,脸盘超大,戴着一副黑色大框眼镜的男人,他手持麦克风正像煞有介事地介绍着新书的创作历程,想必这个人就是许三皮了。   韩印和叶曦在四周随意转了转,等待发布会结束。   为了配合宣传,书店将许三皮的新书以及先前出版过的几本小说,统一摆放在售书区显眼位置上。韩印逐本翻看一番,发现所有作者简历中都未提到他就读古都大学的经历,也许是古都大学那一段的生活,给许三皮留下的印象并不美好,所以他并不愿意提及。   好容易挨到新闻发布会结束,叶曦和韩印第一时间在后台堵住正欲离开的许三皮。叶曦亮出警官证,许三皮挂着一脸轻佻的笑容,从上到下打量着她,油腔滑调地说:“美女警官你找错人了吧?本人可是一等一的良民,整天奋笔疾书,为祖国精神文明建设添砖加瓦,可没时间犯错误啊!”   “辛苦了,我代表祖国人民感谢你。”叶曦冷笑一声,顺着许三皮的口气说,“能否告知祖国人民,元旦假期那几天你都是在哪儿添砖加瓦的?”   “为什么问这个?”许三皮看似很诧异。   “年初发生的碎尸案听说了吗?”韩印盯着许三皮问。   “听说了啊!”许三皮仍是一脸茫然,“那案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谁也没说和你有关系,我们只是例行调查而已。”叶曦答道。   “我还是不太明白,例行调查也不该扯上我吧?”许三皮面露不快,不依不饶地说。   “我们办案是有纪律的,案件细节实在不方便透露,所以麻烦你还是配合我们一下。”场面有些僵,叶曦娇媚地笑了笑,缓和语气说道。   叶曦的笑容足以融化积雪,连韩印这种心性淡漠之人都禁不住怦然心动,何况是一肚子花花肠子的许三皮。叶曦突然转变了态度,让他很是受用,面色即刻明媚起来,略微回忆了一下说:“元旦前夜那晚我和几个朋友在饭店喝酒,一气儿闹腾到下半夜,后来我喝多了,还是朋友送我回的家。第二天中午起来,浑身不舒服,头疼得厉害,还一个劲地吐,上医院一查,说是酒精中毒,住了一星期医院。”   “医院是我家附近的医大附属二院,当晚喝酒的朋友都有……”未等叶曦再发问,许三皮讨好似的主动提及了医院的名字以及当晚和他在一起喝酒的朋友。   叶曦掏出记录本记下许三皮朋友的信息,冲他笑笑以示谢意,许三皮有点蹬鼻子上脸,带着一副亲昵的口气,调侃道:“不带这样的啊,总不能咱这城市出碎尸案都和我有关系吧?不过若是因此能多见几次您这样漂亮的警花,我倒是十分乐意。”   “既然你主动提及碎尸案,那咱们就聊聊尹爱君吧?”韩印适时接下话来。   许三皮撇撇嘴,貌似对自己的失言颇感懊悔,局促地移动了下脚步,支吾着说:“那案子有啥可说的?该说的当年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真的和我没关系。”   “既然你是清白的,那不妨回答我们几个问题,可以吗?”韩印说。   “好吧,你问吧。”许三皮不情愿地点点头。   “你和尹爱君是怎么认识的?”韩印问。   “其实我和她也没有多熟,只是在书店见过几回,都是古都大学的学生,遇到了就随便聊几句。”   “那本诗集既然不是你送的,怎么会出现在你家里?”   “这个我说不清楚。”许三皮一脸无辜状,但眼睛里隐约闪出一丝狡黠的光芒,顿了顿,接着又说,“我这人好交朋友,当年整天都有一大帮子人在我那儿聚会,进进出出的,没准是谁落在我那儿的。”   韩印点点头,陷入短暂的沉默——许三皮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在暗示“诗集的出现”是有人对他栽赃陷害,可他却并不直言。这种突然而来的谨慎,意味着他确实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想必在他心里已经认定了某个人选。   好吧,倒要看看他会交出一个什么样的人选,韩印干脆点破他的意图,问:   “你觉得是谁想陷害你?”   “这个、这个,不大好说,我也是瞎琢磨,说得不一定对。”许三皮装模作样推辞两句,紧接着又迫不及待地说道,“我觉得可能会是马文涛。他当年在青鸟路附近开了一间书店,业余时间也会搞些文学创作,我俩当时处得不错,经常在一起交流,彼此也时常串门,我在他的书店里碰见过尹爱君很多次。”   “这么说他和尹爱君也很熟?”韩印问。   “对,尹爱君每次去,马文涛都特别殷勤,准是想打人家女孩的主意。”   许三皮咬着牙恨恨地说,“我估摸着就是这小子送了尹爱君一本诗集,把人家祸害了,又跑到人家宿舍把诗集偷出来扔到我那儿想嫁祸给我。”   “这些话当年你为何未对专案组说过?”韩印问。   许三皮挠挠头,一副委屈的样子:“当年你们警察认准了人是我杀的,昼夜对我审讯,我大脑一片空白,紧张得什么都忘了。再说,那时候我也未认真想过这个问题,也就是这几年没事的时候,偶尔想到当年的案子,自己分析有可能是被那小子陷害了。”   “你和马文涛现在还有联系吗?”   “早没了,出国之后就没再见过面。”   “除他之外,当年在你周围还有谁你觉得有可疑之处?”   “这我就不能乱说了。”许三皮摊摊手,转向叶曦,殷勤地说,“要不这样吧,今天晚上在东豪大酒店我叔叔帮我搞了个新书庆祝酒会,一些当年在古都大学周边结交的好朋友也会出席,您二位若是愿意赏光,可以自己试探一下他们,省得你们东奔西走了。怎么样,能赏光吗?”   许三皮说出这番话,韩印差点笑出声,心想这孙子泡妞还真有一套,想讨好叶曦,这种理由也能想得出来。   叶曦见韩印用揶揄的眼神瞅着她,便也有心逗逗许三皮,妩媚笑着,娇声道:“你不怕我们搅了你的酒会?”   “不怕,不怕。”见叶曦冲自己撒娇,许三皮心花怒放,忙不迭地应道,“只要能见到你,比什么都重要啊!”   “你动机不纯呢,我得好好想想。”叶曦眨着眼睛说。   “放心,放心,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帮帮你们。”许三皮急赤白脸地辩解。   “嘻嘻,那帮我们又是为了什么?”   许三皮被叶曦一通挑逗,有点找不到北了,言语更加轻佻起来:“好吧,我承认,你很漂亮,我想泡你。”   叶曦冷笑一声,冲韩印使个眼色,两人即刻转身,未有任何交代,扔下花痴一般的许三皮,悠然离去。   许三皮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在原地怔了一会儿,傻呵呵地冲两人背影喊了一嗓子:“东豪大酒店,二楼宴会厅,7点开席,最好穿正式一些啊……”   韩印和叶曦并不回应,忍着笑一直走出书店。   坐进车里。   韩印调侃叶曦道:“怎么样,人家这可是赤裸裸地要追你啊!”   “得了吧!这种以无耻作率真的浮夸子弟我才不稀罕!还作家呢,我看就一臭流氓,见到个女人就跟花痴似的。”叶曦一脸的不屑,“不说这个了,你觉得许三皮有疑点吗?”   韩印正色道:“他既然敢说元旦假期住在医院,又说出几个能为他证明的朋友,估计应该和‘1·4碎尸案’没牵连,当然还需去医院核实一下。不过,当我提到尹爱君时,许三皮明显紧张了,虽然身子还是正对着咱们,但‘右脚不经意地转向外侧’,这是一个下意识对话题回避、想要逃离的表现。”   “这么说他确实与尹爱君碎尸案有关?”   “还不好说,不过这小子的确有些古怪,时隔这么多年突然抛出一个嫌疑人来,不知是什么用意?”   “也许他被你问急了,随便说出一个人选,或者心虚想借此分散咱们对他的注意力,又或者那个马文涛确有可疑。”叶曦随口说出几种可能性,顿了一下,兴奋地说,“如果他所言属实,那马文涛就有可能是‘1·18碎尸案’的凶手是不是?”   韩印不置可否,也未如叶曦一般兴奋。这许三皮都四十五六岁的人了,说话还是一副嬉皮笑脸不靠谱的模样。他的话到底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不得不让人存疑。还有,为什么当年在将陷牢狱之灾时,他没有向专案组交代马文涛的嫌疑,而自己与叶曦短短的几句问话,就让他说出了那个名字?韩印才不会相信他的那番托词,“挠头”的举动明显是在说谎。   沉吟一阵,韩印说:“马文涛经营的书店在青鸟路附近,想必当年一定接受过警方的排查,估计卷宗里会有他的记录,待会儿你送我到积案组,我找下卷宗研究研究。另外,你找人调查一下马文涛现在的信息。”   “行。马文涛的事,我亲自去办,若是能先解决了‘1·18碎尸案’,那也算有个交代。”叶曦说。   回到分局,韩印下车之前,叶曦突然想起许三皮的邀请,询问韩印去是不去。   “酒会那种场合乱哄哄的怎么查案?”韩印知道许三皮醉翁之意不在酒,肯定是为找个亲近叶曦的机会,随口编了个理由,便笑说,“人家的邀请可是冲着你的,我去不去可有可无。”   叶曦使劲吸了吸鼻子,笑说:“我怎么闻到一股醋味,有人吃醋了吗?”   叶曦如此说,韩印反倒不好意思了,过了一阵子说:“那就去吧,也许人家是诚心要帮咱们一把,如若不然,也可以借机深入了解一下他。”   决定好要赴宴,叶曦和韩印约定了晚上碰面的时间,便各自忙去。   韩印来到积案组,果然找到马文涛的调查记录。   马文涛,当年28岁,本省Z市人,案发时于古楼区青鸟路144号经营“文涛书屋”。由于其书店与尹爱君最后出现地点相近,故被专案组详细调查。马文涛承认尹爱君曾去过书店租书,但否认她失踪当日光顾过。“文涛书屋”是一个街边门头房,共有两层,一层用于经营,二层为居住区域,是马文涛在两年前租下的。警方随后对整个书店进行了仔细勘察,未发现命案痕迹,遂排除马文涛的嫌疑。   虽然韩印未正式提过“1·18碎尸案凶手的画像报告”,但其实在他心里早已生成一份。手上的这份卷宗中对马文涛的记录非常简短,可已有多处符合他心中的那份报告。其一,年龄符合;其二,籍贯位于古江以北城市;其三,是与尹爱君相识之人;其四,有独立的空间;其五,初始接触地即是凶手的工作地点,其六,上班时间可自由掌控……信息交叉对比,马文涛确有嫌疑,且嫌疑重大,韩印不禁开始认可许三皮证词的真实性,心下也大为振奋——好吧,开足马力,在攻克“1·18碎尸案”的同时,不放松对“1·4碎尸案”的调查,争取一并解决掉! 第十八章 宿舍血字   傍晚6点半,按照和叶曦约定的时间,韩印准时候在招待所门口。   从作家名气上说,许三皮恐怕只能用默默无闻来形容了。当然,一个作家的号召力,一本书的畅销与否,并不完全取决于写作能力,你开个新闻发布会,高调炒作一把,无可厚非。可书还没怎么卖,就像煞有介事地搞什么庆功宴,多半属于虚荣心作祟。还要求西装礼服出席,暴发户习性尽显,很是让韩印反感。话虽如此,还是不能失了礼数,韩印从行李中取出西装,让招待所服务员帮着熨烫平整。此时,他一身深色修身西装,内衬浅色蓝格衬衫,斯文儒雅的气质中便又多了份清爽帅气。   等了大概两分钟,叶曦的车子停到韩印身前。   坐进车里,韩印只觉眼前光彩照人。叶曦妆容比平日稍艳,一身银色触膝小礼服,乳沟若隐若现,肉色丝袜搭配与礼服同色系高跟鞋。雍容俏丽,完美好身材一览无余。   韩印不觉有些痴了。   叶曦伸手在韩印眼前晃晃,妩媚含羞,笑道:“怎么,不认识了?”   韩印这才觉察自己失态,窘迫地收回在叶曦身上的视线,脸上一阵温热。   他试着想来点幽默掩饰窘境,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只好尴尬傻笑两声。   笑罢,心里一阵懊悔,生怕自己花痴的表现,让叶曦误会他也是一个俗气猥琐的男人。   见自己的一句问话,让韩印如此尴尬,叶曦善解人意地转移话题,说:   “马文涛的卷宗研究得怎么样?”   “的确有些嫌疑,值得深入调查一下……你那边情况怎样?”提到案子韩印显得自然多了,将卷宗中马文涛的记录以及自己的分析对叶曦交代了一遍,之后又问起叶曦那边的进展。   “没什么收获,他当年开书店的位置是找到了,但那片区域早已拆迁盖起了新楼,原来在那块儿做书店生意的也都转向别处,马文涛的去向就更不得而知。我派了几个人,让他们争取找到一些老业者,看能不能得到一些消息。”   “嗯,实在找不到,便只能到他老家走一趟了。”韩印说。   交流过马文涛的信息,时间也差不多了,叶曦发动车子,驶向东豪大酒店。   东豪大酒店,为J市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装修大气,富丽堂皇。韩印和叶曦穿过宽大气派的大堂,乘上电梯来到二楼宴会厅。   电梯门打开,许三皮正于宴会厅门口迎客,眼见叶曦款款出现,两眼放光,圆圆的大脸盘子即刻笑开了花,像个大包子蒸开了褶。他快步迎向叶曦,死死握住叶曦的纤手来回揉搓着,带有邪气的双眼,贪婪地将叶曦由上到下欣赏个够。待发觉叶曦身后的韩印,脸上现出一丝妒意——不管是仪容还是装束,韩印和叶曦看上去简直天生一对。   在许三皮殷勤的引领下,韩印和叶曦走进宴会厅。   酒会是自助形式,此时已是宾朋满座,叶曦稍微打量一下,多为本市富绅名流和一些出名的浮夸子弟,如此多人前来恭贺许三皮这个三流作家,看来他是深得叔叔宠幸。   许三皮作为宴会主人,自然要照顾全场,把叶曦和韩印引到餐台边便暂别忙去。   叶曦的关注率自不必形容,时不时地,总会有男人炽热的目光侵袭过来,搞得身旁的韩印浑身不自在。叶曦倒是一直保持着居宠不惊、落落大方的模样。   许三皮满场飞奔,春风得意,神采飞扬,先前的承诺看来早已抛诸脑后。   韩印和叶曦本就厌弃此种场合,待了一段时间便觉索然无味,想要暗自离场。   没走几步,身后传来一个女声喊着叶曦的名字。   叶曦转过身,见一身着艳色礼服,浑身珠光宝气的女人正在喊她。相互照面,那女人哇地大叫一声,惊喜道:“你是叶曦吧?老同学,好多年没见了。”   叶曦走近,也认出老同学,欣喜地说道:“是姗姗吧,这么巧在这里碰见你,你还是那么漂亮啊!”   “哪有你漂亮?当年你可是出了名的校花!”女人带着一丝羡慕赞叹一句,又试探着问,“怎么样,老公在何处高就啊?”   “我还没结婚呢!”   “还是你想得开,不像我,早早的嫁人生孩子,现在就是黄脸婆一个,好在还算嫁了个好老公……”女人说出老公的名字,有意无意挥挥手,无名指上一颗巨大的钻戒,闪闪发光。   “你好厉害,嫁了这么个钻石王老五……”   “我是没办法,姿色不足,不趁着年轻早点儿找个好人家嫁了,怕是嫁不出去啊!你不一样,你多漂亮啊,越成熟越有女人味,再多等几年,追求者也少不了!”   老同学的老公在当地算是有些名气,叶曦随口夸奖两句,她便越发的得意,言语中虽是夸奖叶曦,实则揶揄气味更甚,想必读书时一定时常嫉妒叶曦的美貌,此刻总算扬眉吐气了。   叶曦不与她计较,仍是一副笑模样,可老同学好像还没揶揄够,故作自怜的,啧啧两声说:“唉,我记得你还比我大一岁,今年应该34了吧?看着可比我年轻多了,还是不嫁人好啊!”   叶曦脸色微变,笑容有些勉强,韩印实在看不下去,适时走过来,挽住叶曦,望着叶曦的眼睛,亲昵地说:“亲爱的,见到老同学怎么也不介绍一下?”   叶曦抿嘴笑笑,回望韩印,露出甜蜜神情:“这是我高中同学李姗姗,这是我男朋友韩印。”   “你男朋友好年轻,好帅啊,你们是姐弟恋吧,叶曦你可真行,真能赶潮流。”老同学的气势一下子弱了不少。   叶曦笑笑,继续深情凝望韩印,一副爱意浓浓的样子。老同学眼见自己变成了电灯泡,顿觉无趣,撇撇嘴,随便找了个理由怏怏地走开了。   韩印赶忙放开叶曦,不想叶曦反倒揽住他胳膊不放:“嘻嘻,想反悔啊?”韩印还未反应过来,叶曦又主动抽出手臂,恶作剧般笑道,“哟,小男生,脸红了,呵呵!”   韩印也是30岁的人了,怎么就成了叶曦眼中的小男生,他不服气正要辩解两句,许三皮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冒出来。   “来的人太多,我都得照应两句,怠慢了叶警官,实在抱歉啊!怎么样,酒会还不错吧?”许三皮一身酒气,说话时直勾勾盯着叶曦,好像韩印不存在。   “酒会好不好和我没关系,我是冲着‘人’来的。”叶曦抿嘴,笑容有些暧昧。   许三皮以为叶曦口中那个“人”是他,抑制不住一脸的兴奋,说:“冲叶警官这句话,其他人就无所谓了,由此刻开始,在我眼里这宴会厅就只有您一位来宾。”   叶曦翘翘嘴角,讥笑道:“您太抬爱了,不过您好像有点误会,我说的人是先前您承诺过要引见的人。”   叶曦这话,如同一盆冰水浇到许三皮头上,激动的神情瞬间凝滞了,勉强地说:“噢,这、这,我没忘,是来了两位,走,我帮你介绍一下吧。”说罢眼珠一转,狡黠笑道,“不过,介绍之后,您可要陪我跳支舞。”   “见到人再说。”   叶曦不置可否,许三皮便识趣地前头引路,二人紧随其后。   由宴会厅东侧走到西侧,眼见两男两女举着酒杯聚在一起亲切交谈,许三皮带着二人过去,为彼此介绍。   这是两对夫妇。其中个子不高稍微有些秃顶、下巴留有一撮山羊胡子的男人叫孙剑,是一家图书出版公司的总裁,身边是他爱人,在税务部门工作;另一个男人叫牟凡,是知名作家,身边的爱人,曾是非常出名的图书策划人,目前处于半隐退状态,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新加坡,照顾在那儿读书的女儿,这次是专程赶回祝贺许三皮新书上市。   孙剑和牟凡都是许三皮在古都大学求学时期认识的,二人当时也租住在青鸟路的平房区,靠在街头摆书摊谋生,二人也都是文学爱好者……牟凡这个名字,韩印早有耳闻,近两年他创作的一系列丛书卖得很火,算得上是一名畅销书作家,没料到今天竟见到真人,韩印不禁仔细打量。   牟凡身高超过一米八零,身材瘦削但很结实,面庞清癯,棱角分明,一头长发,后及肩部,前及眉梢,配合下巴的胡楂儿,粗犷中带着优雅,整个人散发着强烈的成熟男人气息。   此种场合和氛围实在不便打扰人家,韩印和叶曦与几个人打过招呼认识了一下,又简单聊了几句,然后记下孙剑和牟凡的电话以及居住地址便礼貌地走开了。   与孙剑和牟凡会面之后没过多久,宴会厅灯光暗淡下来,浪漫优雅的华尔兹音乐随之响起,许三皮正想邀请叶曦,却发现叶曦和韩印已经在舞池中翩翩起舞,而且二人表情甚是亲昵,气得他直跺脚。   一曲终了,韩印和叶曦松开彼此,突然感觉到手机的振动。他掏出手机,按下接听键,听筒里又传出那个仿佛来自地狱的声音:   “帮我!帮帮我!求求你帮帮我……”   “要我怎么帮你?你到底是谁?不知道你是谁,我怎么帮你?”   “我是谁?我是谁?我也想知道我是谁。”   “那好吧,既然这样,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我在哪儿?我好像在宿舍的床上……”   见韩印怔怔地擎着电话,叶曦觉察到了异样,紧张地问:“又是那个骚扰电话?”   韩印点头,皱着双眉:“她说她在宿舍的床上。”   “宿舍的床上?”叶曦想了想,心思一动,“她口中的宿舍会不会是尹爱君的宿舍?”   “古都大学,四号宿舍楼,304房间。”韩印一个激灵,“走,去看看便知!”   叶曦和韩印迅速离开酒店,发动车子,一阵疾驶。   半个多小时之后,两人赶到古都大学宿舍区,与值班保卫简单交涉几句,在两位保安引领下来到四号宿舍楼前。   大楼漆黑一片,毫无声响,透着慑人的阴森。   韩印伸手握住宿舍大门把手欲要拉开,两个保安顿生一脸恐惧,怯生生强调大概10分钟之前,他们在宿舍楼附近巡视过,没发现任何异样。韩印明白保安是不想进楼,便借了二人的手电,将他们打发掉。   进楼之前,韩印体贴地脱下西装外套罩在叶曦身上,叶曦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背,眼神很温暖。   打开门,踏上楼梯,二人来到304室的门口。门是开着的,里面空无一人。   用手电在室内搜寻一番,看不出异样。二人分析许是几分钟前保安的巡视,惊着了“目标人物”,“目标人物”躲藏起来了,于是二人便又在整个楼内仔细搜寻。   搜寻同样是无果,二人返回304室。   叶曦不经意将手电照向窗户,随之发出一声惊叹:“韩老师,你看,这窗户上是什么?”   顺着叶曦手中手电的光束,韩印眼见玻璃窗上印着三个鲜红鲜红的大字——“尹爱君”!   倒吸了一口凉气,韩印走到窗前,凑近红字。字迹还未干涸,应是新鲜落下,闻了闻,腥腥的,好像是血。   “好像是血!”韩印冲身旁的叶曦说。   叶曦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说:“让法医过来取证化验一下就清楚了。”   20分钟后,出现在宿舍门口的是特邀法医顾菲菲。   叶曦有些意外,说:“你怎么亲自来了?大半夜的让值班法医来一趟就行啊!”   “我跟他们交代过,凡是有关‘1·4碎尸案’的法医证据,都要我亲自经手。”顾菲菲并不领情,冷着脸走进室内,冲韩印和叶曦身上打量几眼,翘翘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但还是被叶曦察觉到了,看了看她和韩印彼此的装束,不禁万分尴尬,张张嘴,想要解释,可顾菲菲好像并不感兴趣,径直走向窗边。   顾菲菲从工具箱中取出一支棉签,在红字上沾了沾,随后又从工具箱中取出一个标着“酚酞试剂”字样的塑料瓶,拧开盖子冲棉签上滴了一滴,白色棉签瞬间变成粉红色。   “是血。”顾菲菲肯定了韩印先前的猜测。   “是人的吗?”叶曦追问。   顾菲菲没理会叶曦,兀自继续手中的动作。她重新取出一支棉签,又在红字上沾了沾,从工具箱中拿出一瓶血清试剂,打开盖子,将沾着血迹的棉签伸进瓶中搅了搅,关上盖子,使劲摇晃几下。在工具箱中翻找一番,顾菲菲手中又出现一个外观类似验孕棒的测试工具,她将溶入血迹样本的试剂,滴入测试工具头部的一个小孔中,中间的试纸上便显出两道红色横线。   “血清检验呈阳性,是人血。”   顾菲菲说着话,再次提取一份血迹样本,装进专用存放管中,以备DNA检测使用。   是人的血?应该是给韩印打电话的那个女孩的,可那个女孩究竟是谁呢?   难道真会是……韩印与叶曦无声对视,双眉皱得紧紧的,神色中也都有几分犹疑不定,似乎他们不约而同意识到了什么。   “这血会不会是尹爱君的?难道当年遇害的另有其人?”叶曦忍不住脱口说出。   “这种可能性确实存在!我始终不理解,为何当年不对尹爱君的父亲取样?就算没有条件进行DNA检测,起码要配一下血型啊!”接下话的是顾菲菲。   叶曦望着韩印,想让他拿个主意。   韩印思索一阵子,谨慎地说:“看来终究还是要去一趟尹爱君老家,取她父母的DNA样本证实一下。”   “我现在立即回法医室吩咐下去,让他们处理一下手中的这份样本,明天我和你一起去一趟尹爱君老家。”顾菲菲主动要求同韩印前往。   顾菲菲既然主动要求,叶曦便道:“那好,正好我这边还有一大摊子事要忙,你们俩去应该是万无一失。”   “余美芬和马文涛都要抓紧查,有线索第一时间通知我。”韩印叮嘱叶曦。   叶曦点点头说:“知道了,你放心吧。” 第十九章 无头女尸   这是唯一让她们属于我的办法,她们躯壳已死,但精神已长留我身!   工作了一整夜,顾菲菲未见倦容,与韩印在分局停车场会合时,穿了条米色休闲裤,搭配蓝色牛仔衬衫,外罩白色小风衣,一身休闲打扮,反倒要比平时显得阳光许多。   上车之后,韩印本想就她这身小清新装束玩笑两句,但转念一想,还是别自找麻烦了,这顾菲菲一贯喜怒无常,说不定哪句话惹毛了她,再弄得自己难堪。不想,车子开出去不久,顾菲菲竟先开起他的玩笑。   “韩老师,你和叶队昨夜那身打扮是要准备私奔吗?”   “呵呵,私奔?我倒是想啊!可惜是为了办案……”韩印哈哈两声,将昨夜调查许三皮之事大致介绍一番。   “就没发生点别的?”顾菲菲粉唇微张,露出雪白的牙齿。   顾菲菲一向以冷感示人,冷不丁这么一笑,虽有些讥诮的味道,但足以让韩印有阳光灿烂之感。   “没发生什么啊!你觉得还会发生什么别的?”韩印一脸坏笑,故意要逗一逗顾菲菲。   顾菲菲斜了韩印一眼,又板起面孔,但语气还是玩笑的语气,嗔怪道:   “不说拉倒。”   “真没有什么了。”韩印解释了一句,担心她还不依不饶,赶紧将话题转到案子上,“取完DNA样本,最快要多长时间能看到结果?”   “以目前的设备,至少要两天。”顾菲菲顺势问,“你觉得当年被害的真会另有其人吗?”   “这个不太好说。”韩印面露无奈地说,“关于我的直觉,骚扰电话,还有那宿舍留下的血字,真的让我很难理顺。如果证明当年被害的确是尹爱君,那眼前是谁在装神弄鬼?会是余美芬吗?如果不是她还会有谁呢?”   顾菲菲迟疑了一下,说,“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性?”   “什么?说来听听。”韩印转过头注视着顾菲菲。   “也许是因为……”顾菲菲顿了一下,抬手理了理发梢,避开韩印的目光,把脸转向窗外,“算了,等我考虑清楚再和你说吧。”   顾菲菲话说到一半又缩回去,让韩印很是纳闷,不过既然她现在不想说,他也不好勉强。   Q市,位于S省中部,距离J市三个多小时车程。进入市境还要再开四十多分钟的车,才能抵达位于城市北郊的尹爱君家所在的前盐镇高沈村。   一路上还算顺利,韩印将车开进村子的时候,刚到中午。   村子不大,很宁静,许是午饭时间,路面上行人零星。村中间是一条河,河水泛绿,有鹅鸭在悠闲游嬉。村民的房舍大都建在河岸两边,青瓦灰砖,分布密集凌乱。   连接小河两岸的是一座木桥,只容得下一辆车通过。过桥不远,遇一村民,经他指点,很快便找到尹爱君的家。   尹爱君家距河岸不远,院门是敞开的,院里很干净,收拾得井井有条,中间有一棵粗大的枣树,枝繁叶茂,生长得颇有些年头。   见有人在院外张望,一年老者由房内出来。   老人个子不高,满头白发,眼神温和,看起来便是一个慈祥的老人。韩印猜想这应该是尹爱君的父亲——尹德兴。   果然就是尹德兴。彼此介绍身份,客套几句,老人将韩印和顾菲菲领进屋内。   房子是挑担房,中间一间是厨房加饭厅,挑着东西两个厢房。看起来人家刚吃过饭,一个老大娘和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正在收拾餐桌碗筷。   大爷说,上年纪的是他的老伴,年轻的那个是他的二女儿,比尹爱君小一岁,已经嫁到市里去了,今天没事回来探望探望老人。   坐下之后,说了几句闲话,韩印含糊地提出要提取二老的DNA样本,但未说出明确缘由。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跟老人家解释。十几年过去了,失去女儿的伤痛虽不可能完全愈合,想必也在一点一点地淡化。韩印不想因为此行给这个家庭带来任何无端的希望,生怕搅乱老人家本已平静些的生活。好在老人家也没多问,配合地完成样本采集。接着,大娘去烧水沏茶,大爷和小女儿便陪着韩印和顾菲菲说话。   话题自然还是围绕尹爱君。   大爷话很少,基本上是问一句说一句,目光盯着桌角,脸上总是含着温和的笑容。身旁的小女儿说起姐姐,眼泪便止不住吧嗒吧嗒掉下来。她恳请韩印和顾菲菲一定要还姐姐清白,这么多年,一些媒体和网络传言,把姐姐形容成一个喜欢摇滚、同时结交很多男友的放荡女孩,这让做妹妹的很是愤怒。姐姐其实是个特别文静、特别善良、特别懂事的女孩,妹妹说她死也不会相信,姐姐会和地痞流氓混在一起。上学时,她比姐姐低一年级,姐妹俩总是一起上下学,姐姐从来不和陌生人搭讪,而且还时常叮嘱她要注意安全……韩印比较关心的是,自尹爱君遇害之后,围绕这个家庭有没有什么特别异常的事,尤其是最近。   大爷想了想,说:“最近倒是没有,三四年前曾经有个自称是记者的男人来过家里。带了好多礼物,都挺贵的,还要留下一些钱,我没收。他也没问什么,就是随便聊聊,在屋子各处看看,要了爱君的几张照片便走了。”   “他大概长什么样子?”韩印希望大爷能描述一下那个所谓的记者的模样。   大爷摇摇头:“时间太久了,记不清了,只记得好像有四十多岁的样子。”   “还有别的吗?”韩印问。   大爷踌躇一会儿,显得有些犹豫,恰逢大娘沏好茶端上来。老两口对视一眼,大娘暗自点了点头,大爷又犹豫了一阵子,才叹息一声道:“还有一件事,挺玄乎的,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当年你们警察留下一些样本便把爱君火化了,我带回骨灰盒,在后山坟场那儿给孩子立了个墓。有一天傍晚吃过晚饭,我和老伴没事,便溜达到墓地想去和孩子说说话。当时天刚擦黑,还有些光亮,隔着很远我俩就看见孩子墓前好像站着一个人。她背对着我俩,身材啊,个头啊,发型啊,穿着啊,都特别像爱君。我当时边跑边叫爱君的名字,老伴在身后不小心脚底打滑跌了一跤,我回身扶她,再转头人便没了。我以为自己眼花了,可老伴说她也看得很真实。我俩回来一宿没睡着觉,怎么也想不明白……”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韩印问。   大爷说:“我记得很清楚,前年8月。”   “那以后呢?”韩印又问。   “没了,就看到过那一次。”大爷回答。   “二位警官,你们说有没有可能姐姐还活着呢?”妹妹插话进来说。   韩印哪能告诉她这就是他们此行要证明的,便支吾着说:“这种事情不能胡乱猜测,你们要相信我们警方,有消息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的。”   这话说完,韩印和顾菲菲便起身告辞。   想着两位警官千里迢迢为了自家孩子的事,连杯水都没喝完就走,尹家人觉得过意不去,便极力挽留二人吃过晚饭再走。韩印和顾菲菲一边感谢人家的好意,一边执意推辞,彼此正客套着,村子里突然响起刺耳的警笛声,紧接着尹家院前跑过一队警察,尹德兴面色一紧,冲着老伴说:“不会是赵老师家的孩子也出事了吧?”   “说不好,看这阵势估计在附近发现那孩子了。”尹爱君母亲一脸惊恐地说道,说完可能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忙掩饰着转头冲二女儿说,“老二啊,没事你收拾收拾回市里吧,最近也别总回来了,我和你爸挺好的不用你挂记。”   “嗯,知道了。”尹爱君妹妹一脸惊恐地说。   见一家人紧张的模样,说话又隐晦地遮遮掩掩,韩印和顾菲菲不免好奇起来,韩印问:“大爷怎么了?你们这村子出什么事了吗?”   “是出事了,而且是大事!”尹德兴使劲点了点头说。   尹德兴话音未落,身边的老伴抬手捅了他一下,嗔怪地说:“别乱说话。”   “我怎么乱说话了,人家也都是警察,说说怕什么?”尹德兴瞪了老伴一眼没好气地说,然后缓和口气冲韩印和顾菲菲解释,“你们别怪老婆子,是镇里和村里不让往外传的。”   听尹德兴的口气,韩印意识到这村子准是出了大乱子,不由自主地又坐回到椅子上,身边的顾菲菲也跟着坐下。   尹德兴接着说:“从上个月开始,先是老李家的二姑娘从镇上下班后不知怎么就失踪了,隔天早晨有人在咱这木桥边发现一个麻袋,打开一看是一具无头的尸体。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听说尸体被切得乱七八糟的,后来通过衣服辨认,正是老李家二姑娘的。这事过了一个礼拜,老张家大姑娘又不见了,也是从镇上下班后失踪的。隔天中午也是装在一个大麻袋里,被扔在了村委会门口。据说同样被切成好多块,头也不见了。还有昨天,村里小学赵老师的姑娘下班之后就不见人影了,估计这会儿尸体刚刚被找到。”   “这事闹得特别大,市里都来人了,村里特别嘱咐村民不让出去乱传,说镇里下的命令,怕影响咱这镇子的形象。”尹德兴老伴忍不住插话说。   “这帮当官的,就怕出事情影响他们的乌纱帽。”尹德兴愤愤地说,“越是捂着,这村子里传瞎话的越多。我跟你们说,现在传什么的都有,有的说这俩姑娘作风不好,给领导当小蜜,领导把她们玩够了就找人灭口;还有的说这两人都在镇上工作,有点小权,准是经济方面不干净,估计被人报复了;更过分的是,传言竟然都扯到俺家爱君身上。那两个姑娘和爱君是同一年生的,生她们那年村子里发了一场大水,岸边的龙王庙被冲垮了,于是现在便有人借题发挥,说那年年份不好,先是爱君被杀,现在又是这俩女孩,说不定那年生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这不是胡扯吗?”顾菲菲忍不住插话说。   “是啊,谁说不是哪,真是太过分了!”尹德兴附和着说。   看来尹德兴了解的情况还是很有限,具体情况也未必就与尹爱君没关系,同年生的三个女孩相继被碎尸,虽然时间跨度很长,但说不定还真的存在着某种关联。韩印觉得有必要与当地警方碰碰头,详细了解一下案情,看看能否找到突破口。 第二十章 云谲波诡   出了尹家小院,不远处河岸边已经拉起警戒线,两名穿着水衣的警员正将一个大麻袋从河中间往岸上拖。岸边一众警员立即迎上去接过麻袋放到地上,一个中年模样的警察,看警衔估摸着应该是当地派出所所长,他将系在袋口的绳索打开,扒开一条缝。两个领导模样的人上前瞅了瞅,相互点点头,冲所长示意将麻袋口重新系好,搬到警车上去。   一部分警员留下保护现场等待技术勘察,其余警员搬着麻袋撤离,围观的群众指指点点一阵嘈杂。突然,人群中一看似已近花甲之年的老大娘,发出“嗷”的一声惨叫,昏倒在地。身边体格粗壮的年轻人,赶紧低下身子将老大娘搀起,他嘴里哽咽地喊着妈妈,眼睛彷徨地盯着警员手中的麻袋,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派出所所长于心不忍,冲娘俩走过去,劝慰道:“小亮先把你妈带回家,还不一定是你姐姐,有消息了我通知你们。”   “你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们啊!”大娘缓过气,抽泣着说。   派出所所长一脸心疼地拍拍大娘手臂:“放心吧赵老师,我心里有数。”   派出所所长将赵老师娘俩劝走,转身的时候被韩印和顾菲菲截住,听闻二人是来自J市市公安局的,所长特别高兴,说正好他们这边还想派人去J市交流案子呢!   所长自我介绍姓吴,又拉着韩印和顾菲菲赶上前面的人,将他们介绍给刚刚那两位领导模样的人。他们一个是Q市公安局副局长于波,一个是市刑警队队长房大伟,是本次“高沈村系列杀人案专案组”的正副组长。   第一起案子的被害人叫李岚,在镇政府林业局工作,第二个被害人叫张丹,在镇电管所工作,二人都与本村青年结婚,与公婆同住。另外,失踪的赵老师的女儿,在镇幼儿园当园长,与丈夫居住在镇中心。三人工作表现良好,未有不正常的男女关系,近期也未与他人结过怨。了解了这三个人的情况,专案组发现她们与尹爱君是同年生的人,而且是小学的同班同学,彼此关系也特别好,联想到尹爱君多年前也是惨遭碎尸,并且本年年初J市方面疑似杀害尹爱君的凶手又再度作案,所以这边专案组就考虑,彼此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这也正是韩印此刻想搞清楚的。他立即将情况反馈到叶曦那儿,叶曦请示了局里领导,表示同意韩印暂时留在高沈村,如果确定两案有关联,J市方面会立即增派人手与Q市方面联合办案。叶曦还说让韩印放心,J市这边会按照先前的部署进行排查,有消息了会第一时间和他交流。这样,韩印便留在了高沈村,而顾菲菲则独自驾车返回,抓紧时间做DNA检测。   到了傍晚,验尸结果揭晓。除DNA证据尚需时间外,其余证据都表明从河中捞出的麻袋中的女尸,就是赵老师的女儿刘小娥。从尸体脖颈扼痕与内脏损伤情况看,与前两起案件相同,她也是被扼死的。三名被害人的头颅都是由喉头上部被切掉,身子赤裸着拦腰分割成两半,有遭到过猛烈性侵犯迹象。综合阴道撕裂、出血情况,以及身体其余部位损伤情况判断,为死后奸尸。刘小娥大腿部位皮肉有缺失,三人随身财物未被动过,头颅至今未找到。由于凶手做了相应的保护措施,除了能确定分尸工具为一把大砍刀外,在死者身上未发现任何可以联系到凶手的证据。值得注意的是,凶手在三个死者胸部分别刻下了一个符号,符号很简单:李岚胸部刻的是一个“横杠(—)”,张丹刻的是一个“竖杠(|)”,刘小娥刻的也是个“横杠(—)”,但较之李岚的要短,大概有一半的长度。   资料显示,高沈村距镇中心大概有两公里距离,死者李岚和张丹平日都骑着电动车上下班,失踪当日她们的车子不知何故都停放在单位停车场,而刘小娥家住在镇上,步行五六分钟便可以到单位。三人于工作日下班之后分别失踪,那时大街上正是人流和车流密集之时,没有人目击到强迫掳人事件,三人身上没有绳索捆绑迹象,也没有来自激烈反抗的划痕,综合这几个特征,韩印判断是熟人作案。   凶手在镇上诱拐被害人,却于村内抛弃无头尸体,抛尸行为隐含着极强的泄愤情绪,尤其在第二个抛尸地点的选择上,这种情绪则更为明显。“村委会”是村子的权力象征,凶手把死者张丹的尸体抛到村委会门口,显然表达的是对整个村子的强烈不满。由此韩印推断,凶手来自高沈村或者曾经在该村居住过,他因为个人境况不佳,以至于迁怒死者甚至整个村子。在他的世界里,认为自己的坎坷遭遇,是因为受到死者或者村子的不公对待,当然这也许并不是事实,只是他自认为的而已。   另外,奸尸行为很明显体现的是一种强烈的“占有”欲望,而切下头颅是一种斩首动作,有审判的意味。结合奸尸行为与死者信息来看,审判并非针对死者道德上的缺憾,更多的是针对她们对待凶手的行为。同样,搜集头颅,也可能是一种占有的行为。这些都表明了,凶手与死者在生活中肯定存在着某种交集。   凶手留在死者胸部的符号,可能是在传递某种信息,也许是他诉说的方式,体现了一种仪式化的标记行为,意味着凶手一定会继续作案。至于“1·18碎尸案”或者“1·4碎尸案”与这一系列乡村杀人案有无关联,从眼下掌握的信息还无法判断。接下来要做的,是深入挖掘三个被害人与尹爱君她们在生活中更多的交集之处,韩印相信必有一种交集会指引到凶手那里。   当晚,韩印留宿在前盐镇派出所警员宿舍中。次日早晨,与专案组开了个碰头会,散会后他和吴所长便准备进村走访。但中间出了个小插曲,耽误了他们一些时间。   吴所长的车从派出所开出去不远,兜里的手机便响了。接完电话,他着急忙慌地掉转车头,一阵疾驶来到镇中心的一条商业街上。   在这条商业街的中段有一家婚纱影楼,与周围的店铺相比,属于规模比较大的。影楼临街的大落地玻璃窗中本来杵着两个塑胶模特,身上分别展示着新娘婚纱和新郎礼服。现在玻璃被砸碎了,只剩下“新郎”,而“新娘”的婚纱被剥落在地上,塑胶模特却被偷走了。   吴所长之所以亲自赶来处理这芝麻大点的案子,是因为影楼老板是上头某个领导的小姨子。痞话说“小姨子是姐夫的半拉屁股”,话虽糙,但对姐夫和小姨子的亲近关系形容得极为贴切,吴所长可不敢怠慢。他装模作样地亲自做笔录,勘察现场,信誓旦旦地表示一定会抓紧时间破案。在他看来,这个案件可能就是哪个小痞子闲得无聊,搞搞恶作剧而已,等抽空找几个“所里的熟客”敲打敲打,差不多就能破案。   进村已经快到中午了,二人直奔赵老师家。   赵老师家和尹爱君家的格局一样,中间是厨房和饭厅,挑着东西两个厢房。此时赵老师红肿着眼睛,脸色苍白,虚弱地躺在东厢房的一张大床上。她眼球一动不动,呆呆地望向天棚,吴所长和韩印进屋她也没有任何反应。   儿子刘亮,在床旁的一个小桌上包着饺子,他一脸歉意地请二人落座,小声说:“从我姐失踪到现在,我妈水米未进,昨晚听到消息更是哭了一夜,我寻思包点她最爱吃的饺子,让她多少吃点,要不然我怕她身体扛不住。”   “对,对,对。”所长连连点头,对着赵老师劝慰道,“赵老师你可千万别这样,该吃饭还是得吃饭,别弄坏了身子。”   听见所长的话,赵老师才有些反应,微微点点头,随即又开始掉眼泪呜咽起来。见此情景,韩印和所长只能陪着,等她情绪慢慢平复。   好一阵子赵老师才停止啜泣,韩印便轻声说道:“这个时候来打搅您实在有些抱歉,但我们希望能尽快抓到残害您女儿的凶手,所以想让您配合我们回答一些问题,可以吗?”   “嗯。”赵老师在所长的搀扶下,勉强支撑起身子倚在床头,哑着嗓子说,“你问吧。”   “您女儿在村里与人结过怨吗?”韩印问。   “没有,从来没有。”赵老师未加思索,摇头说道,“小娥这孩子在村里人缘特别好,打小她学习就好,还很懂事,村里的人都喜欢她。后来上了名牌大学,毕业后也甘愿回到咱这小镇上工作。镇里器重她,让她做幼儿园园长,村里的孩子都把她当作榜样。”   “她和您女婿的夫妻感情如何?”韩印问。   “挺好的啊,两人从来不吵架,夫妻相处得也特别融洽。”赵老师说。   “那个刘小娥失踪当日,我们已经排查过她丈夫,他没有作案时间。”吴所长在中间插了一句。   韩印冲吴所长点点头,继续问赵老师:“您女儿和李岚以及张丹的关系怎么样?”   “关系很好,她们是一起长大的,小学又都在我教的班上,那时候她们几乎天天在我这玩。还有爱君,这个孩子是我最喜欢的,老实稳重还上进。唉,可惜,她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三个被害人以及尹爱君,她们年龄相同,小学是同一个班级,彼此是要好的朋友,现在又多了一个交集,她们在小学时期共同的班主任是赵老师。这些是凶手选中她们的原因吗?   韩印沉思了一下,问赵老师:“在您的印象里,这几个人有没有对什么人做过出格的事?”   “怎么会呢?孩子们都特别乖,我家小娥更是从来不会伤害别人的!”提起女儿,赵老师又是一阵落泪。   见赵老师止不住地抽泣,韩印无心再问下去,不过该问的也问得差不多了,便和吴所长起身道别。   从赵老师家出来,已经到了饭点,下午还要在村里继续走访,两人便在村里找个小饭馆随便吃点东西。结果菜刚端来,还未吃上几口,吴所长兜里的手机又响了。接了电话,他大惊失色,掏出一百块钱扔在桌上,拉着韩印出了饭馆,边开车门边嚷道:“赵老师家又出事了!”   二人急急忙忙赶到赵老师家,闯进屋子,只见赵老师嘴角残留着唾液,人已经昏厥过去,而刘亮则满脸泪水,蹲在地上不住地呕吐。   所长使劲拉起刘亮,着急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刘亮身子软软的,瘫在所长手臂上,颤抖着指向桌上盘子里的饺子,结结巴巴地说:“饺子……饺子里吃到……吃到人的指甲……我妈觉得那是我姐姐的指甲……饺子里的肉会不会是我姐姐的?” 第二十一章 人肉饺子   刚刚韩印和吴所长走了之后,刘亮张罗着下饺子,饺子下好端上来,赵老师本来不想吃,但见儿子一片孝心,不忍拒绝,便决定吃几个。结果才吃了两个,竟吃出一个指甲来,母性的本能直觉那是自己女儿的指甲,万分惊恐之下晕过去,刘亮赶紧给吴所长打了电话。   大概事情经过就是这样,吴所长让韩印留下来安慰被惊吓得不轻的刘亮,自己开车把赵老师送到村里卫生院诊治一下。   所长走后,韩印眯着眼睛注视着坐在床边惊魂未定的刘亮,少顷,问道:   “包饺子的肉哪来的?”   “上午我出去买菜,发现院门上挂着一方便袋肉,我以为是村里哪个好心人送的,就把肉拎回来切了点包饺子。”刘亮哭丧着脸说道。   “其余的部分呢?”韩印问。   刘亮冲外间指了指:“放到冰箱里了。”   韩印注视着刘亮想了一下,又问道:“你是做什么的?”   “我自己有个货车,做点小买卖。”刘亮说。   “做什么买卖?”韩印追问。   “在市里批发市场批发一些小食品什么的卖给各村的小卖店。”刘亮接着又补充,“夏天也做些雪糕、饮料批发生意。”   “生意怎么样?”韩印声音和蔼了些。   “还不错。”刘亮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你今年多大,有女朋友吗?”韩印问。   “我比我姐小两岁,今年33,还没有女朋友。”未等韩印继续问,刘亮主动解释说,“我想先立业后成家,等生意做大了再考虑女朋友方面的事。”   韩印抿嘴点了点头,吴所长这时走进屋来,刘亮便急切地问:“我妈情况怎么样?”   “放心吧,没事,就是受了惊吓,打个点滴就好了。”所长安慰刘亮一句,接着说,“对了,包饺子的肉哪来的?”   所长也提起肉的问题,韩印替刘亮解释了一下,所长让刘亮把剩余的肉从冰箱里取出来,连同方便袋一起带走,之后与韩印赶到市局法医科对肉进行检验。   法医用放大镜观察了一会儿表示:从肉的纤维和肌肉组织来看,初步可以断定是人肉,符合第三个被害人大腿部位皮肉的缺失,进一步确认还需DNA检测。   法医的判断,基本证实了包饺子的肉,来自赵老师的女儿刘小娥。韩印和吴所长忍不住感叹:凶手真是残忍至极!到底什么样的深仇大恨会让他如此丧尽天良,如此冷酷地对待一位母亲呢?不过由此可以看出,凶手针对的目标不仅仅是三个被害的女孩,可能还有赵老师,那他会不会是三个死者的同班同学,亦即是赵老师教过的学生呢?韩印建议所长:一方面派些人手注意对赵老师的保护,另一方面核查当年与三个女孩同班、目前还生活在高沈村的男同学。另外对赵老师的儿子刘亮,韩印也有些存疑,总觉他对“肉”的解释过于牵强。   韩印将这个疑问说给吴所长听,不想吴所长连连摆手,表示凶手绝不可能是刘亮,他解释说:“高沈村的情况,我比较了解,刚到所里的时候,那里是我的管片,差不多管了五年的时间。赵老师是高沈村第一个考出去的大学生,毕业之后放弃在大城市当老师的机会,毅然回到了家乡教书。那时高沈村特别穷,村里小学也非常简陋,除了赵老师一个正式教师之外,只有几个本身文化素质不高的民办教师,整个学校的教学任务其实都落在她一人肩上。后来她与一个民办教师结了婚,生下刘小娥和刘亮。大概在80年代中期,因感情不和,两人办理了离婚手续。此后,赵老师一个人抚养一双儿女,一直在高沈村小学教书,直到退休。”吴所长顿了顿,说,“农村人朴实,懂得感恩,村里上上下下,男女老少,对赵老师都十分尊敬。平日里谁家地里种个新鲜蔬菜或者新鲜水果什么的,还有杀个猪宰个牛羊,都会想着给赵老师送点。有些人也不进门,把东西在门口一放就悄悄走了。所以小亮对于肉的解释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可信度没问题。”   “看来刘小娥走了和她母亲同样的路,这一家人值得尊重。”韩印感叹。   所长的话打消了韩印对刘亮的怀疑,那么接下来便要重点排查,当年赵老师教过的、与被害人同班、目前还留在本村的男学生。   据高沈村小学花名册记载,当年那个班级共有30个学生,女生14人,男生16人,专案组查到目前还住在本村的男生有11人。专案组方面将这11个人同时召集到镇派出所,逐一讯问三个案发时间他们的具体行踪。讯问持续了一整夜,当最后一个笔录整理完毕后,已经快到早晨6点了。但是他们还不能休息,等一会儿他们又要进村去落实11个嫌疑人的口供。   在派出所里闷了一整夜,韩印和吴所长出来透透气,才发现整个街道水汽重重,地势矮的地方都蓄着一汪水,看来昨夜下过一场不小的雨。   出来伸伸腰,活动活动筋骨,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韩印和吴所长都觉得非常舒服,肚子也开始打起鼓来。吴所长提议去吃碗鲜肉馄饨,韩印还未及应声,吴所长兜里的手机又响了,看了看来电显示,又是刘亮打来的,吴所长心里涌出一股不祥的感觉。   果然,电话接通,里面传出刘亮歇斯底里的喊叫:“吴所长你快点来一趟吧,我家院子里有一颗人头!” 第二十二章 头颅仰视   雨后的乡村早晨,空气格外清新,赵老师推开居室的两扇窗户,对着自家小院怔怔出神。几日来沉浸在女儿遇害的噩耗中,让她显得憔悴不堪,本来就瘦弱的身形也愈加单薄。   一场大雨把小院洗刷得干干净净,爽朗的空气融合泥土的芬芳在四周弥散着,赵老师昏沉沉的脑袋,不觉也清亮了许多。   院子里偏房的瓦檐上还在滴着水珠,花草树木也都是湿嗒嗒的,窗下不远处几株还未开花的牡丹花,不堪风雨的肆虐,倒在了地上,花骨朵泡在浅浅的水洼中。这是赵老师最喜欢的花。她忍不住从屋内出来,怜惜地把花枝扶起,随之她看到有什么东西凸出了地面,上面沾满了泥水,她轻轻将泥水抹掉,紧接着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叫,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惨叫划破村庄的宁静,东西两院的邻居闻声,担心赵老师家出事,一个撞破院门,一个直接翻墙而入,住在西厢房的赵老师的儿子刘亮也从床上弹起,他们共同目睹了这样一幕——赵老师倒在地上,身旁有一颗披散着黑发,怒睁着双目的女人头颅,半陷在泥土中!   警笛声再度响彻这个仿佛被恶魔诅咒了的村庄。   韩印和吴所长赶到,小院门口已经聚集了一些村民,他们一个个眼含惊恐,但又忍不住好奇地冲院内张望。   拨开人群,走进院中。刘亮和赵老师已经不在了,留下守候现场的两个邻居说赵老师被吓得不省人事,刘亮送她去村里卫生院了。法医和技术科警员随后赶到,开始清理现场,可这一清理不要紧,竟然在牡丹花下又发现了多颗头颅。   总共有四颗来自女性的头颅,其中三颗分别属于李岚和张丹以及刘小娥,另外一颗是“塑胶”的。它们呈半仰的姿态并排掩埋在土中,头颅上的双眼被牙签撑开,怒目圆睁地冲向东厢房,也就是赵老师的居室。   不出意外的话,塑胶头颅应该属于影楼丢失的“新娘”,凶手用它来充数,许是真人头颅他永远也得不到,韩印分析这颗塑胶头颅可能代表着尹爱君。如此看来,乡村系列杀人案还真跟尹爱君有关系。而凶手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赵老师身上做文章,甚至把头颅摆出仰视的姿态埋在她居室的窗下,想必在赵老师和几个被害人身上一定有事情发生。不知是赵老师一时没想起来,还是她故意要隐瞒?韩印觉得真的有必要与赵老师深入地谈一次话,虽然她目前身体和精神状况都不佳,但为了她自己以及潜在的受害者,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现场勘察中间,刘亮开着厢货车回来了。吴所长问他赵老师的身体状况,他说人已经苏醒过来,正在卫生院打点滴。韩印又问他,近两个晚上有没有什么人来过,半夜里听没听到异常的响动?刘亮略微想了一下,表示没什么异常。   现场勘察接近收尾之时,小院门口突然起了一阵骚乱,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人,一边与警戒线外的民警撕扯着,一边跳着脚高声喊着:“小亮,小亮,你妈出事了,她在卫生院被人杀了!”   村里卫生院,是由一排刷着白色墙漆的平房组成,设置非常简单,也不够正规。晚间只有一个医生值班,既负责问诊又负责处置打针和输液。不过倒也不算太辛苦,大多时候晚间没什么病患,偶尔有需要输液的,医生也是挂上点滴后,该干吗继续干吗。   一大早天刚亮,刘亮把母亲送到卫生院。输上液的赵老师很快苏醒过来,刘亮松了口气,拜托睡眼惺忪的医生帮着照应一下,说他回趟家看看情况很快就回来。医生爽快地应承着,但刘亮前脚刚走,他接着又回值班室睡觉去了。等他觉得赵老师差不多快输完液,该拔针头了,那时输液室已是一片血光之色。   韩印、吴所长、刘亮以及一众警员,以最快速度转移到村卫生院。   输液室中,衣物散落一地,赵老师赤裸着身子躺在病床上,脑袋由喉头部位被砍掉,胸前刻有一道深深的“竖杠(|)”,长度要比张丹胸部所刻的长出一倍,身体以及病床四周都布满了血渍。   法医进一步检查尸体,赵老师是被砍刀砍断颈动脉失血过多而死,死亡时间在距现在半小时至一小时之间,其阴道部位被丝线缝合住,线头还挂着弯针,显然线和针都来自卫生院,有点突发灵感就地取材的味道,头颅照样被凶手带离现场……赵老师的遇害,可以说既在韩印意料之中,也在他的意料之外。昨天他已经预感到赵老师很有可能是凶手的下一个目标,并叮嘱吴所长派些人手注意保护,只是派出所还未来得及做出动作,凶手已经下手了!而前三起案子间隔时间基本在一个星期左右,如今赵老师遇害距离第三起案子仅仅间隔两天,凶手作案如此之快,确实有些出乎韩印的意料。他认为,凶手很享受对赵老师心理的折磨和摧残,应该不会急于让他的猎物过早解脱,除非他已经达到先期设想的效果,或者闻到了某种危险的味道。   目前为止,凶手已经在四个死者身上留下一条长横杠,一条短竖杠,一条短横杠,一条长竖杠。韩印分析,凶手留下的几个符号应该可以组成某个文字或者某种图形。长竖杠和长横杠能组成一个“十”字,如果在上面加一个短横杠是“干”字,短横杠加在下面便是一个“士”字,可再加上个短竖杠,无论加到哪儿都很难成字。如果变换个角度,长横杠和长竖杠和短横杠可以组成一个“上”字,再加一条短竖杠很像是一个“止”字,如果尹爱君代表一条“长横杆”,那就很可能形成一个“正”字,若是正字能代表什么呢?还有一个问题,凶手的笔画传递完整了吗?总之,到底能组成什么样的字和图形,真的是让专案组一头雾水,看来想找到案子的突破口,还得在被害人身上下工夫。   眼下,韩印已经很确信,赵老师和几个女孩一定牵扯某个事件当中,这个事件不会是正面的,否则怎么会遭到凶手如此疯狂的报复?但是深入走访被害人家属以及一些村民,没有任何信息能支持韩印的判断。另外,昨夜讯问的11个嫌疑人,全部都有充足的案发时不在现场的证据。这样,案子便走进了死胡同,怎么办?如果在已知的被害人身上得不到有效信息,那么能不能试着从潜在受害者身上去寻找突破口?但前提必须先找出她,一定要在凶手再次作案之前找到她。   潜在的被害人应该具备以下几个条件,或者是几个条件之一:与前三个被害人同龄,小学同班,彼此关系亲密,与赵老师关系亲密,经常出入赵老师家中。韩印希望作为赵老师的儿子、刘小娥的弟弟刘亮,能想起这样一个名字来。 第二十三章 神灵诅咒   次日,赵老师家。   短短几天,姐姐和母亲先后惨遭杀害,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无法承受的,何况谁也无法预估下一个会不会轮到刘亮。一夜的工夫,刘亮好像老了许多,脸色蜡黄、蓬头垢面、胡子拉碴地蜷缩在母亲床上。眼角边隐约还能看见干涸的泪痕,说话时身子会微微晃,不知是陷入悲伤太深,还是惊魂不定。   同样与刘亮处境相同、感同身受的,还有他的姐夫贺军,他也是一脸的疲倦与悲伤,但比刘亮要显得平静一些。他坐在床边,不时安慰刘亮几句,但从两人的身体语言上看,韩印觉得这姐夫和小舅子的关系并不怎么亲密。   对于韩印所谓的潜在被害人的问题,刘亮表示:时间过去太久了,他记不清了。在他的印象里,赵老师教过的很多学生都经常到家里来玩,没太注意到有谁和姐姐以及李岚张丹她们经常玩在一起,而且那几个女孩也并不总是一起来。   韩印只好另辟蹊径,问赵老师平日有没有写日记的习惯,他想也许从日记上可以窥探到赵老师不为人知的经历,但是刘亮却再次摇头表示没有,韩印便接着又问:“你们家有相册吗?”   “有。”替刘亮回答的是他的姐夫贺军,说完他主动从床边写字桌下面的柜子里,拿出几本相册交到韩印和吴所长手上。然后又指着床头上方的墙上挂着的两个大相框说:“那里也有不少学生和岳母的照片。”   “对,这里也有一些,不知道对你们有没有用?”刘亮动了动身子,扭头看了一眼墙上的相框,转回头附和着说。   突然,刘亮猛地又回头,瞪着眼睛使劲盯着其中一个大相框,指着里面一张相片“哎”了一声说:“吴所长,这张照片里有我姐姐还有李岚和张丹,对,还有尹爱君……”   “什么?”韩印和吴所长赶紧放下手中的相册,从椅子上弹起走到床边,凑近相框。   赵老师床头上方挂着的相框,如今在城市中已很难见到,是那种老式的大相框,里面可以同时摆好多张照片。两个大相框中,几乎都是赵老师与学生的合影,看来赵老师一生中最大财富就是她这些学生。   刘亮说的那张照片是五个女生的合影,里面包含着案子中的三个被害人以及尹爱君,看模样那时她们只有10多岁而已,五个孩子站在一棵大树前面摆着可爱的姿势。   “这照片和咱的案子会有关系吗?这里面也没有赵老师啊?”吴所长见韩印盯着照片不说话,忍不住试探着问。   “噢,这说不定是岳母照的。”贺军接下吴所长的话说,“岳母唯一的业余爱好就是摄影。”   “对,我妈年轻时特别喜欢摄影,经常带着她那些学生出去踏青,给他们照相。”刘亮对姐夫的猜测表示同意。   “相片是赵老师照的,五个孩子中有四个已经遇害,这绝不是巧合。”韩印沉声说道,顿了顿,他指着相片中的一个女孩问刘亮,“现在只有她还活着,她叫什么?”   刘亮用力想了想,皱着眉头说:“好像叫黄、黄玲,对,是叫黄玲,她家住在尹爱君家隔壁。”   “你能看出来相片是在哪儿照的吗?”韩印又问。   “这个我知道。”吴所长抢着说,“照片应该是在北山永湘寺院里,那棵千年桧柏树下照的吧?”   “对。”刘亮点头说。   “相片我们能借用一下吗?”韩印问。   “当然可以。”刘亮点点头,冲姐夫示意一下,贺军便抬手摘下相框,打开后面的封堵,将相片取出交给韩印。   韩印接过照片,又仔细看了几眼,然后扬扬手表示感谢,便与吴所长告辞。   出了赵老师家的小院,吴所长迫不及待地问:“凶手为什么要杀照片中的五个女孩?她们与他会有什么过节呢?”   “我现在也是一头雾水,不过先不管他,目前紧要的是要将黄玲立刻保护起来,她应该就是凶手的下一个目标!”韩印说。   “那赶紧走吧,去她家看看。”吴所长说。   高沈村本身就不大,村民居住得又比较集中,韩印和吴所长从赵老师家来到黄玲家,只用了不到10分钟。   黄玲的父母都在家,他们承认黄玲是他们家的大女儿,但是对于她的近况和联系方式,一概表示不清楚,只说她离家出外打工了,已经好多年没和家里联系,说罢便做出送客的姿态。   很明显黄玲的父母并不愿意多提这个女儿,也不欢迎韩印和吴所长的到来,看来父母和女儿之间有很深的矛盾,但现在顾不上去猜测他们之间产生矛盾的原因,重要的是要立刻找到黄玲。   吴所长耐着性子将利害关系讲给老两口听,没想到他们竟齐声表示:“死了最好!就当没生过这个女儿!”   哪有父母这样咒自己女儿的?父母和子女能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以至于连女儿的性命都不顾!但任凭韩印和吴所长怎样做工作,老两口坚持表示不清楚女儿的行踪。无奈,韩印和吴所长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从黄玲家出来,两人直接转到隔壁的尹爱君家。主要是想让尹德兴看看五个女孩的合照,也许看到照片他能想起一些事情,顺便也打听一下黄玲的情况。   尹德兴热情招呼二人落座,为他们沏上两杯热茶,他接过韩印递上来的照片看了一眼,表示照片他家里也有一张,问韩印给他看照片是什么意思?韩印便指出照片中包括他女儿,已经有四个人遇害了,韩印这么一提醒,尹德兴突然怔住了。   “怎么了?您想起什么了吗?”见尹德兴一副震惊的模样,韩印急忙问道。   尹德兴没理会韩印的问话,对着照片,深深吸了口气,自言自语道:“难道、难道诅咒真的灵验了吗?”   “什么诅咒?”吴所长催促说,“到底是什么诅咒,你快说啊!”   “她们惊扰了‘树神’,遭到了树神的惩罚!”尹德兴指着照片上几个孩子身后的大树,叹息一声说。   “你是说这几个孩子因为当年对这棵千年桧柏树不敬,所以被杀了?”吴所长瞪大着眼睛问。   尹德兴点点头。“都是报应啊!”   “大叔你好好跟我们说说,到底怎么回事?”韩印也有些着急,他预感到案子将迎来重大突破。   “这事说起来,可就长了。”尹德兴端起茶杯喝口水,定定神说,“吴所长应该知道,在咱这北山上有一座永湘寺。老一辈说,那是北宋初期建的,桧柏树就是那时候栽的,距今也有上千年的历史。据说这棵千年桧柏颇有灵性,村里世代人都尊它为树神,逢年过节都会去烧烧香,拜一拜,祈求好运。”   “这个我做管片民警时,也听村里人说起过。”所长接下话说,“相传抗战时期,一队日本鬼子抓了村里的妇女,在那棵树下强奸了她们,结果第二天那队鬼子全部暴毙,奇怪的是,他们身上没有任何伤口;还听说在‘文革’时,一些造反派破除四旧、破除封建迷信,硬要把那棵树锯倒,可刚锯了不大一会儿,那树竟然流出犹如鲜血一样的红色树液,造反派们便不敢再锯了,而带头锯树的几个人,不久之后都得了一场怪病死了……”   老实说,对这种“古树传说”韩印并不感冒,好像很多地方传言或者小说里都会有类似的恐怖说法,于是他打断吴所长的话,催促尹德兴说:“大叔,还是说说照片上孩子的事吧?”   尹德兴好像也有些意犹未尽,他接着吴所长的话头继续说:“造反派们倒是没敢再继续锯树,但却把永湘寺给砸了。他们把里面的和尚都赶跑了,把供奉的神像也全都推倒砸烂,寺院的几间房子也拆得破败不堪。后来80年代初,不知从哪跑来一个疯和尚,把那里当成了自己的栖身之所。他整日疯疯癫癫的,但却把永湘寺修缮得有了些模样,他自称是树神的守护者,对一些经常爬到树上掏鸟蛋的孩子大打出手,但对上香拜树的村民态度极好,逐渐地村里的人便稀里糊涂把他当成永湘寺的住持。”见韩印皱着眉头,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尹德兴赶紧言归正传,“好、好,说孩子们的事。几个孩子年龄都一般大,照相那年她们都12岁。那天赵老师带她们到山上踏青,顺道进永湘寺中玩耍。几个孩子小不懂事,一时兴起就用尖石头和随身揣着的削铅笔的小刀,在千年桧柏树上刻字留念,还让赵老师给她们照相。赵老师是有文化的人,在大城市待过,不相信封建迷信之类的事,她也没多想,只是嘱咐孩子们以后不要乱伤害植物,便给她们照了相。结果被疯和尚看到了,他追着孩子们辱骂暴打,赵老师上去理论,便与他撕扯起来。后来爱君回来后,说那疯和尚打不过赵老师,诅咒她们一定会遭到报应的,说她们伤害了树神,破坏了佛门圣地的安宁,以后都会不得好死!也怪,不知道是因为受了惊吓,还是树神真的有灵性,几个孩子当天晚上都肚子疼、发高烧,经村里老一辈人的指点,我和那几个孩子的父母去寺里给树神上了香,烧了些纸钱,孩子们还真就没事了。我以为那一劫就算躲过去了,谁知道现在还是遭到了报应,早知这样,当初真应该做场法事,替孩子们求得树神的原谅,也许我家爱君和那几个孩子就不会惨遭大难。”   见尹德兴不住地自责,韩印劝慰道:“您别难过了,也许只是巧合罢了,那几个女孩遇害未必就与疯和尚的诅咒有关。再说从目前的情况看,即使有关,您女儿尹爱君也只是被牵扯进来凑数的,她的案子应该和村里的案子无关。”   “不、不是巧合。”尹德兴连连摇头,“一个月前,那疯和尚在村里出现过,也许他突然回来就是为了报复村里和那几个孩子以及赵老师的。”   “‘突然回来’,怎么讲?”韩印不解地问。   “是这样的。”吴所长替尹德兴解释,“大概在1999年年底,那棵千年桧柏树被国家文物保护组织列为省级文物重点保护对象,村里就此又将永湘寺修建起来,请来一些和尚充门面,将那里开发成一个旅游景点,无名无分的疯和尚自然就会被赶走。”   “对,吴所长说得对,疯和尚确实在那时被村里赶走了。”尹德兴点头说。   “如果是这样,疯和尚的确有报复的动机,也符合自己先前对凶手所做的侧写,出现的时间点也很吻合,那下一个恐怕就要轮到黄玲了。”韩印在心里暗自思考着,突然想到黄玲,他赶紧问尹德兴:“大叔,黄玲这个女孩怎么了?她家人好像并不在乎她的死活。”   一提起黄玲,尹德兴看似也有回避之意,韩印赶紧将其与案子的利害关系解释清楚,尹德兴才为难地点点头,压低声音说道:“黄玲这孩子简直是老黄家的败类,要不是跟你们的案子有关,我是不会在背后嚼人家舌根的。这黄玲从小就喜欢跟村里一些地痞无赖混在一起,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妖精似的,不好好谈个对象,整天勾三搭四,偷人家汉子,做尽伤风败俗的事,生生把她妈气死了。现在这个妈是她爸后来又续的弦。”尹德兴跟着解释了一句,继续说,“她爸给她娶了个后妈,这孩子就更加放肆了,整天跟她后妈吵闹,后来干脆跑城里鬼混去了,好多年也没个音信。据村里好些人说,这孩子在咱这城里当歌厅小姐,陪人唱歌、陪人睡觉,算是把老黄家祖宗的脸都丢尽了,老黄家自当没这个孩子,特别忌讳别人在他们面前提她。”   听了尹德兴的话,韩印和吴所长才明白过来为什么黄玲父母会是那种态度,但不管黄玲是什么样的人,警方都有责任保护她,现在关键是怎么在市区内找到她?如果警方找不到她,那凶手能找到吗?   韩印和吴所长商量了一下:吴所长立即赶回镇上,将情况汇报给专案组,向各分局派出所下发协查通报,搜索嫌疑人疯和尚,并在娱乐场所找寻黄玲的踪影。而韩印去一趟北山永湘寺,打探一下疯和尚是否在那儿出现过。   分工完毕,吴所长迅速驾车离去,尹德兴骑着自家的摩托车,把韩印载到永湘寺。   永湘寺类似一个四合小院,由一个门房、一个正殿和两个偏殿组成,整个寺院占地面积不大,但院中间那棵桧柏树却异常雄伟。大概有十层楼那么高,要五六个成年人才能把它围住,周围栏杆上系着无数条用来祈福的红布条。小院里香火缭绕,围墙上画着佛教标志图案,寺院氛围甚浓。   寺里的和尚表示:一个月前确实有个和尚造访过寺院,但只逗留两日便不见踪影,其余情况人家表示不太清楚。   随后,尹德兴又骑着摩托车把韩印送回镇上派出所。   吴所长随专案组去执行搜索任务,不在所里,韩印给他打电话,说了永湘寺这边的情况,所长也表示目前对嫌疑人以及黄玲的搜索还未有任何线索。   韩印又表示,现在基本已经可以判断,J市方面的案子与村里的杀人案没有关联,尹爱君之所以被牵扯进来,是因为疯和尚要完整诠释他的诅咒。既然这样,韩印也没有再留下的必要,他准备收拾一下,即刻就返回J市。吴所长不同意,拜托韩印再多留一个晚上,帮他们将案子从头理顺一遍,而且还有被害人身上刻的划痕没有破译出来,他也拜托韩印帮着想想。吴所长再三挽留,韩印盛情难却,只好答应。   韩印坐在吴所长的办公室,对着五个孩子的合影出神。他在脑海里拼凑三个孩子以及赵老师身上的划痕。如果是一个“正”字,会不会意味着“正大光明”?但现在是五个孩子加一个赵老师,明显多了一个笔画,看来这种解释说不通。   韩印把视线落在照片中一个孩子的手上,那孩子手指向桧柏树沾沾自喜。   韩印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到桧柏树上好像有一幅图案,可能是那孩子刻下的。   图案由肉眼在照片上很难看清楚,韩印让所里内勤拿来扫描仪将照片扫到电脑中,通过软件技术放大,他看到孩子刻在树上的与他在寺院围墙上看的佛教标志图案一样,许是当时寺院围墙上就画着那个标志,孩子一时兴起照着刻到树上。   突然,韩印脑子里灵光一闪:如果尹爱君是第一个笔画,黄玲是最后一个笔画,如果尹爱君代表的是一个短的竖杠(|),黄玲代表的是个短的横杠(—),那么和李岚的长横杠(—),张丹的短竖杠(|),刘小娥的短横杠(—),还有赵老师的长竖杠(|),不就正好组成了佛教的吉祥标志了吗?   原来凶手是想组成一个“卐(万)”字!   果然,赵老师以及三个女孩的死确与照片、树神、宗教、诅咒有关,从这个方向上看,疯和尚很可能是凶手,但这其中也存在矛盾之处:   疯和尚杀死三个女孩和赵老师,是源于她们伤害了树神,破坏了寺院的安宁,所以他要惩罚她们。但是他为何要奸尸呢?作为对佛有偏执笃信的人,怎么会做出如此邪淫之事?佛教中触犯邪淫之罪,可是要下地狱的。如果疯和尚杀人是因为赋予自己神圣的使命,而奸尸、割人家女儿的肉送给母亲、把头颅搜集起来埋在人家窗下,则属于邪恶的行径,这二者是相违背的。也就是说,疯和尚的行为表现,与杀人动机存在一定的矛盾。当然也许他就是个疯子,做事本就没什么逻辑可循。   当证据渐渐都指向了疯和尚时,韩印却突然踌躇起来…… 第二十四章 以爱之名   韩印在等待吴所长回来的空隙给叶曦打了个电话,说明了这边的情况,表示不管这边案子结果如何,他都会在明天一早启程返回J市。正好叶曦也要找他说说DNA检测结果,以及马文涛的信息。   经DNA检测结果比对,“1·18碎尸案”被害人与尹德兴确认为父女关系,也就是说被害人确系尹爱君。而通过对古都大学宿舍玻璃上血字的DNA检测,可以排除是尹爱君所留,但其与叶曦在华北路肯德基拾到的矿泉水瓶上遗留的唾液检测结果相同,来自同一女性。   另外,据一位当年与马文涛同在一条街开书店的店主说:文涛书屋被拆迁后,马文涛将积存的书便宜处理掉,说是要回老家安心写作,此后便再没听到过他的消息。   马文涛这条线,韩印还是很重视的。从他的一些背景资料加上许三皮提供的线索上看,这个人非常有可能是“1·18碎尸案”的凶手。所以韩印决定临时改变计划,他告诉叶曦明天先不回J市了,由这边直接去马文涛老家调查一下再说,让叶曦把先前卷宗上记录的马文涛老家地址发到他手机上。   傍晚,黄玲的尸体出现在木桥边。   她倚坐在桥头木墩前,双眼凝滞目视远方,脖颈处喉头周围有一道横行的虎口扼痕,上身衣物被剥去,露出丰满的胸部,乳沟之间刻有一道划痕,正是韩印所预料到的——是一条短的横杠。除此之外,凶手对黄玲尸体并未做进一步虐待。她的脑袋未被割下,臀部上的短裙还在,法医现场初检,也未发现奸尸迹象。黄玲是一头长发,有几撮头发上面粘着黏黏的东西,好像是一种糖浆,经法医仔细甄别,发现是可乐。   “唉!咱们出动这么多人手也没能赶到凶手前头,真他妈憋气。”明知道凶手下一个侵害对象是谁,但仍无法保护受害者,对任何警察来说都是个不小的挫败。吴所长一脸沮丧,叹息一声,忍不住爆出粗口:“市区和镇上有这么多警察,局势如此紧张,凶手仍然顶风作案,也太他妈嚣张了,看来他的杀人欲望已经无法抑制了!”   “不!”韩印注视着黄玲,轻轻摇头说,“恰恰相反,凶手是在退化,不论是他的欲望,还是杀人的手法都在退化。就目前掌握的证据看,黄玲是凶手整个杀人计划中最后一个目标,也就是说这是他的收尾之作。凶手前几起作案都非常成功,他的满足感和成就感正逐渐上升,同时他杀人的欲望也会愈加强烈,所以当面对收尾之作时,他一定很希望将它呈现得更加完美,他在黄玲身上的所作所为只会更多,而不是像现在只是杀死她,在她胸部留下一个‘笔画’而已。这让我感觉,凶手对杀人已经有些意兴阑珊,好像杀死黄玲只是为了凑齐‘照片’上的人数,为了将‘卐’字组合完整而已……”   “那你的意思是?”吴所长忍不住打断韩印。   韩印没有接着说下去,若有所思地盯着黄玲的尸体片刻,转头对吴所长轻声说:“回所里再说吧。”说罢便撇下众人,先行离去。   目前的表面证据基本都指向疯和尚,专案组因此向各单位下发了通缉令,而韩印却选择暂时回避,他需要找一个安静之所将案子从头到尾捋顺一遍。   此时韩印一个人待在警员宿舍中,脑海里如过电影般闪出案子细节。   疯和尚大概一个月之前出现在高沈村,不久之后凶案开始发生,相互间隔一个星期,李岚、张丹、刘小娥先后遇害,并被砍头以及奸尸。刘小娥尸体出现当晚或者次日,她大腿上的皮肉被送回她的家中,她和另外两名被害人的头颅以及代表尹爱君的塑胶头颅,也应该是在那时被悄悄埋在赵老师窗下。接着头颅被大雨从土里冲刷出来,赵老师受到惊吓被送到卫生院,然后惨遭不幸。   再接着照片出现,韩印和吴所长发现了有可能是导致死者被杀的交集之处,顺着这个交集牵出了永湘寺中那棵桧柏树神以及疯和尚的诅咒,实地走访以及放大照片又破解了凶手留下的划痕,然后推测出凶手最后的目标黄玲,但很快黄玲就被敷衍了事般杀死,随意地抛在桥头。   将案件的整个过程细想一遍,韩印发现凶手其实在赵老师身上下工夫最多。不仅用女儿的肉来折磨本已悲恸欲绝的她,而且将她最喜欢的几个学生的头颅摆出仰视的姿势埋在她的窗下,这里面有些戏谑的成分,凶手好像要表达的是:你不是喜欢她们围着你转吗?那就让她们一辈子都守着你吧!还有,赵老师是被活活砍死的,这比凶手杀死其他几个人要残忍得多,而且对待赵老师的私处,凶手的手段也更加让人瞠目,把阴部缝合死,也许意味着更强烈的占有欲望!   难道凶手杀人的真正根源是赵老师?所谓的诅咒杀人不过是个幌子?   韩印从刘小娥尸体出现开始介入案子,距今不过三四天而已,几日来他和吴所长一直追赶着凶手的脚步,疲于奔命,很少有喘息的机会沉下心来,仔细审视凶手的行为证据。此时他豁然发现,他们好像已经被凶手牵着鼻子,正一步步踏进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之中。   于这一瞬间,韩印脑海里突然想到一个非常简单的道理。   假设有甲和乙这么两个人,如果甲一再地捉弄乙,那么只有亲眼看到乙被捉弄后的狼狈模样,甲才能最大限度感受到掌控局势的刺激感和成就感。   凶手把刘小娥腿部皮肉送回给赵老师,把她学生的头颅埋在她的窗下,当赵老师在不经意间吃掉女儿身上的肉,当她为那些遇害的女孩悲怜伤心之时,岂知她们一直就在她的窗下仰望着她。这种暗地里的掌控捉弄,一定让凶手感觉非常刺激,那么,谁会有这种亲身感受的机会呢?   疯和尚显然没有这样接触赵老师的机会,他也没有能力毫无痕迹地骗走四个女孩,他也没有抛尸工具。能够与赵老师有直接接触的,与四个女孩有紧密交集的,有能力让她们放下戒备的,拥有一辆掩人耳目的抛尸工具的人,只有刘小娥的亲弟弟、赵老师的亲儿子——刘亮!   当韩印将视线聚焦到刘亮身上,豁然发现其实在最后一起案子当中,他已经留下了破绽。刘亮说过他平时也兼做饮料生意,那么死者黄玲头发上的可乐,会不会就是从他的厢货车上沾上的呢?韩印觉得不能再耽搁了,事不宜迟,他立刻打电话给吴所长,让他与专案组联系,即刻抽出一组人手赶往刘亮家,将他的厢货车封存进行勘察,赶得及也许能够找到直接与死者黄玲建立联系的证据。   晚上9点,韩印和吴所长带着一组人手悄悄来到刘亮家,刘亮可能已经睡了,院内黑黑的。厢货车就停在院门口,货厢的门没有上锁,韩印示意技术人员上去勘察。   不久之后,技术人员从车上下来,表示发现了几根毛发,从长度上判断应该属于女性。这样看来,韩印的分析思路是对的,刘亮很可能就是一系列杀人案的凶手。   吴所长吩咐技术人员赶紧回去将毛发与黄玲的头发做DNA比对,他和韩印则决定进屋试探刘亮一番。   院门没有上锁,轻轻一推就开了,走到正房前,吴所长本想敲门,但手一碰到门边,门便开了,好像刘亮故意给他们留着门似的。   走进屋,刘亮的呼噜声从东厢房传出,二人便提着手电进了东厢房。   “起来,刘亮,我们有事要问你。”   吴所长擎着手电朝床的方向照着喊了一句,但猛然间他身子一颤,哆嗦了一下,手电差点掉到地上,而他身边的韩印也本能地缩了一下身子,退后几步……在进这间屋子之前,韩印和吴所长已基本认定刘亮就是凶手,但是对于眼前的场景,他们还是缺乏一定的心理准备——刘亮躺在母亲的床上酣睡着,怀里搂着的正是母亲的头颅。   “起来!起来!你他妈给我起来!你还是人吗?你这个畜生!”吴所长缓过神来,激动地怒吼着,声音已经变了调。   见刘亮无动于衷,还酣睡着,所长冲到床边一把薅住刘亮的头发,硬生生把他从床上拽到地上,韩印上去就势把他的双臂扭到背后铐上手铐。   刘亮此时才慢慢睁开眼睛,好像早有所料似的,瞅见韩印和吴所长他并不慌张,而是打了个哈欠,喃喃地嘟囔一句:“你们来了!”然后冲着滚落在地上的母亲的头颅,露出诡异的笑容……刘亮被直接带到Q市公安局刑警队。   由于已经证实高沈村系列杀人案与J市发生的案件无关,韩印自然被排除在审讯之外。对刘亮的审问,由专案组正副组长于波和房大伟来负责,韩印和吴所长等人只能坐在隔壁观察室,隔着单向透明玻璃关注审讯。   应该说审讯非常顺利,刘亮相当坦诚地将自己的作案细节一一交代清楚,但当继续询问他作案动机之时,他却突然沉默不语了。负责审讯的于波和房大伟大为不解,既然他对自己的作案行为供认不讳,却为何不肯交代他的作案动机呢?如果凶手的作案动机没搞清楚,那对整个案件来说是个不小的遗憾。   随后两人拿出他们一贯的审讯策略,时而耐心开导,时而厉声呵斥:“这么多无辜的女孩被你杀害了,你总要给人家父母一个交代吧?”“告诉我,究竟是怎样的仇恨,要让你对姐姐和母亲下如此狠手?”“枪毙你是肯定的,要是你还有一点人性,就让你母亲和那些女孩死得明白点!”“你不要以为你不交代,我们就不知道,像你这种泯灭人性、丧尽天良的人脑袋里能有什么?除了仇恨就是仇恨,不是吗……”   可以说两位领导使出浑身解数,苦口婆心、机关算尽,但刘亮却始终不为所动,他只是用温和的目光注视着他们,一声不吭。无奈二人只好把刘亮先晾到一边,出来审讯室商量对策。   “我来试试可以吗?”韩印凑到二人身边,主动请缨。   应该说,案子能够顺利告破,韩印功不可没,这点专案组两位领导心里有数。对于韩印的能力无须讨论,他们心里是非常认可。目前的情形下,让韩印尝试一下也未尝不可。两位领导对视一眼,于波冲房大伟微微点头示意一下,房大伟便带着韩印进到审讯室。   坐定之后,韩印先冲刘亮点点头打个招呼,刘亮竟也点了两下头回应。   韩印盯着刘亮的眼睛,刘亮也不回避,选择与他对视。片刻之后,韩印笑了笑,淡淡地说:“是因为爱对吗?”   刘亮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抿嘴笑了一下,说:“是你抓到我的?”   “嗯。”韩印点点头,继续说,“我知道其实你并不恨她们,你只是想拥有她们,如果你不说出来,所有人都会误解你,你愿意和我分享吗?”   刘亮默默地看着韩印,好一会儿,他眨眨眼睛,轻轻点头说:“你想让我从哪儿说起?”   “从头说起。”韩印紧跟着说。   “那好吧。”刘亮深舒一口气,垂下眼帘盯着桌角,娓娓说道,“其实你们看到的我的母亲,并不是她的全部。也许面对那些学生,她用尽了和蔼与耐心,可是回到家中她就像一只愤怒的老虎。当然,姐姐是个例外,她出色的学习成绩,与我这个劣等生形成鲜明的对比,所以当母亲心情不好时,只会把愤怒和怨气撒到我和父亲身上。终于有一天,父亲受不了母亲的强势,选择与她离婚,去了外地!可我还小,我还得留在那个家里,但我没料到因为我继承了父亲的相貌,竟招来母亲更深的仇视与怨恨。她甚至不愿意看到我的出现,把当时只有9岁的我赶到奶奶家去住,我觉得自己好像被遗弃了,感到非常的孤独。没过多久,奶奶病逝,我又回到自己的家中。但母亲并不愿意我住在正房,说家里只有两间居室,她和姐姐一人一间,而且姐姐也长大了,和我住在一起不方便,所以让我住在院子里的偏房中。那里本来是放杂物的,紧邻厕所,非常潮湿,只有一扇小窗户,没有电灯,晚上只能点蜡烛。于是,在黑暗中我被遗弃和孤独的感觉更加强烈了,同时我产生了深深的自卑,我变得不会与人交流,尤其是女孩子。每天出没在家里的母亲的学生很多,可能是母亲对我的态度影响了她们,她们没人愿意搭理我,从不和我说话,更谈不上一起玩,我在那个家中就是一团空气,没人注意我,也没人在乎我。其实她们不知道我多想和她们交流,多想得到她们的关注,多想能得到母亲对她们一样的关爱!但是我得到的只是母亲无尽的咆哮,愤怒的恶吼……”   刘亮用力吸了几下鼻子,眼角似乎有些湿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幻想杀死母亲。我一次又一次在晚上偷偷溜进她的房间,幻想用锤子砸死她,用砍刀把她的喉咙切碎,让她没法再冲我喊叫,我幻想着把她的下体封住,既然她如此不待见我,那为何要生我出来?但幻想终归只是幻想,我没有勇气去将它变成现实,于是我把愤怒发泄到家里养的狗和邻居养的猫身上。我把它们肢解了,我突然感觉到自己并不是一无所有了,至少那些猫和狗将永远不会再抛弃我。于是我开始期待拥有得更多,我希望夺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我在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非常巧合,一个多月前,疯和尚搭我的车回城,他问我是谁家的孩子,当我报出母亲的名字和身份时,他便回忆起当年诅咒母亲和孩子的事情。他当作笑话把事情的经过讲给我听,我突然间有了灵感,想到用疯和尚作为我的替罪羊。于是我杀死了他,进而开始策划一个完美的杀人计划……而当我真的杀死了母亲的那一刻,我觉得我的人生完美了,我甚至懒得再去杀黄玲,但是又忍不住要把计划完整地实施,所以杀她的时候感觉并不好。其实她头上的可乐是我故意粘上的,我说不清为什么要那样做,也许我这一生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至于以后是在村子里,还是在监狱里,甚至地狱里,我都无所谓了……”   如果此时,坐在刘亮对面的审讯人员是其他人,他也许会说出大家在影视剧中经常听到的那句话:“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问题是,这恰恰是变态杀手最不在乎的,几乎所有的变态杀手在伏法后,根本就没考虑过“悔过”这个词,所有的供认过程只不过是他们又一次的表演,因为一旦他们走上杀戮这条路,就永远不会回头,直到灭亡。   也许,刘亮是个例外,他声情并茂的叙述,既让人同情又让人觉得难过,其实坐在他对面的韩印早把他看透了——他从来没为他所做的一切感到后悔过! 第二十五章 书稿之谜   马文涛籍贯为S省北部城市Z市。带着连夜审讯刘亮的疲惫,韩印一大早坐上Q市方面为他准备的专车赶到Z市,按照当年卷宗上记录的地址找到了马文涛家。   敲开门,在确认开门的老大娘是马文涛的母亲之后,韩印亮明身份,表示想找马文涛谈谈,了解一些事情。   大娘一脸的诧异,默默打量韩印一阵,将韩印让进屋里,引着他来到南面一间房间。她冲着房间右侧墙壁扬扬头示意了一下,韩印看到墙壁正中挂着一幅黑白照片,相框上罩着黑色挽联。   这回轮到韩印惊讶了:“这是您儿子的房间?马文涛……他去世了?”   老大娘捂着嘴,点点头,眼泪随即落下。   “对不起大娘,我这一来惹您伤心了,还请您节哀顺变。”韩印安慰大娘几句后问道,“您儿子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去世了?”   “跳楼自杀!”大娘艰难地吐出四个字,也许是好长时间没人陪大娘说说话了,没等韩印细问,她声音哽咽地缓缓道出具体情形,“2003年小涛被迫结束书店生意的时候,正赶上他爸患了中风,他是个孝顺的孩子,便放弃另寻地点开店的打算,回来帮我照顾他爸。2007年9月,他爸去世了,对他的打击很大,那段时间,他情绪一直十分低落,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以为他是伤心过度,过段时间应该就会好起来,没承想转过年,又出了一档子事,把孩子又伤了一把……”   “出了什么事?”韩印忍不住插话问。   大娘长叹一声,说:“他照顾他爸那几年写了一本书,给他一个做图书出版的朋友看过之后,那朋友说写得非常好,还说一定要帮他将小说出版了。”   “他那朋友也是你们J市的,和小涛关系特别好,老伴生病的时候,他还常来探望。小涛对他十分信任,再加上他信誓旦旦地打包票,小涛便一直满怀希望等着他那边的消息,甚至为此还放弃了一家出版社的邀稿。但最终,那个朋友还是辜负了小涛,推说没有申请到书号,便将出版计划搁置了。小涛为此特别生气,断然与他绝交了,此后他更加萎靡不振,整夜整夜失眠,白天又是一副丢了魂的样子,不爱吃饭,不爱说话,好像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出事那天早晨,毫无征兆,没留下任何遗言,他就从楼上跳了下去……”   大娘又是一阵呜咽,韩印陷入短暂的沉思。   从症状上看,马文涛自杀,应是患上重度抑郁症所致,没有太多蹊跷,但是形成原因未必像大娘说的那样简单,也许还有更深层次的起因。比如,多年前奸杀尹爱君遗留在内心深处的恐惧、心虚、内疚……“大娘,不知道您能不能想起1996年的事情,那一年春节前后您儿子有没有什么异常?”韩印问。   “1996年?为什么问那年的事情?你找小涛到底想了解什么?”大娘止住抽泣,满面狐疑地问。   “呃,有一件小案子可能牵涉您儿子,所以我想做些调查。”韩印含糊地遮掩过去。   大娘点点头,仔细回忆了一阵,说:“那年春节小涛还真有点奇怪,我印象特别深刻。他比往年春节回来得要早些,刚回来的时候状态特别差,好像受到什么惊吓,总爱一个人发愣,几乎天天做噩梦,人也神神道道的,直到过了年之后才慢慢恢复正常。”   大娘的回忆,证明了在“1·18碎尸案”案发后,马文涛的确有反常行为出现,这样看来许三皮提供的线索有一定可信度,问题是他抛出这条线索的时机让人存疑。他到底知不知道马文涛已经去世了?如果知道之后才把线索提供给警方,那他的动机就值得研究了。   “大娘,您儿子出事后,他先前的朋友有谁来过?”韩印思索片刻问道。   大娘抹着眼睛,说:“就那个搞出版的来过,他还算有良心……”   “他的情况您了解吗?”   “我只知道他叫孙剑。”   “孙剑?”韩印皱了皱眉,紧跟着问,“是不是个子不高,头上有些秃顶,还留着小胡子的男人?”   “对。”大娘肯定地说。   孙剑和许三皮是朋友,当年与马文涛都互有走动,他不可能不告诉许三皮马文涛去世的消息,也就是说许三皮是在明知马文涛去世的情形下给出线索的。案件卷宗显示,尹爱君曾经光顾过马文涛的书屋,但两人之间所谓的交往,是许三皮的一面之词,它有可能是真的,也有可能是许三皮编造的,因为不管他说什么,都是死无对证。看来,调查最终还是要回到许三皮那儿。   末了,他征得大娘同意,翻看了马文涛的一些遗物,未发现可疑之处,便索要一张马文涛照片与大娘道别。   走到门口,韩印突然想到关于马文涛书稿的事。如果马文涛是残害尹爱君的凶手,或者作为当年被动卷入案件调查的当事人,他会不会将碎尸案的某些细节,在不经意间融入到自己的小说创作中呢?即便他不是凶手,那么他会不会是一个知晓内情的人?   想到此,韩印停住步子,转身问大娘:“您儿子的小说是什么题材的?”   “这个我还真不太清楚。”大娘说着话,转身回屋,一会儿出来,手上拿着几页纸交给韩印,“小涛去世后,我一直没找到他的书稿,只在收拾遗物时找到这几页纸,上面好像有些小说内容。”   韩印接过几页纸,粗略看了几眼,应是小说的写作大纲。可是小说的手稿怎么会不见了呢?“大娘,您儿子的电脑中有没有他文稿的电子版?”   “小涛从来不用电脑,家里也没有电脑,他一直坚持手写小说。”   再次与大娘道别,急切返程。中途,韩印又去了趟尹爱君家。   韩印索要马文涛照片,目的是想让尹爱君父亲尹德兴辨认一下,他是不是曾到访过的那个所谓的记者。   从时间上说,“记者”上门时间与马文涛抑郁症爆发时间正好吻合,如果马文涛是杀害尹爱君的凶手,那么也许是因为他经不住愧疚心理的折磨,企图通过贵重礼品和金钱作为补偿,以求解脱心中桎梏。可惜,经尹德兴辨认,马文涛并不是那个记者。随后,韩印又让叶曦把许三皮的照片发到他手机上让尹德兴辨认,结果仍然不是。   回到J市,韩印直奔专案组。   下班时间已过,办公室只剩叶曦还在伏案研究案情。见到韩印,她很是惊喜,给了他一个拥抱,弄得韩印满面通红。   松开韩印,叶曦给他接了杯水,韩印也正好借着喝水把自己的尴尬掩饰过去,然后汇报了Z市之行的具体详情。   从专案组出来,韩印转头又奔积案组。   果然,付长林也仍在加班。寒暄几句,韩印将近段时间围绕尹爱君的调查进展跟他说了一遍,这是他先前承诺过的。   付长林对韩印的守信很是感激,客套地说了几句感谢之类的话,又针对韩印提供的信息,给出自己的一些看法。   两人交流片刻,韩印言归正传说出了来意:他想在“1·18碎尸案”卷宗中,试着找一下有无对孙剑和牟凡的调查记录。   恐怕时至今日,对“1·18碎尸案”的信息,没有人能比付长林再熟悉了。几乎所有的卷宗记录,他都早已烂熟于胸,有他帮助查找,必定会省去韩印许多气力和时间。不过在他记忆里,好像对牟凡这个人有印象,但未有孙剑的。结果也确实只找到调查牟凡的卷宗。   卷宗中对牟凡的记录很简单:他不是本市人,当年租住在青鸟路附近,以经营书摊为生,业余时间从事小说创作。在警方的例行调查中,他表示不认识尹爱君,也记不清她是否光顾过他的书摊。尹爱君失踪当日,他如往常一样,收摊之后回租住屋写作。检查其住处,未发现异样,最终排除其嫌疑。   “按理说,当年孙剑与牟凡的境况大致相同,但为何却没有接受过排查呢?”看过牟凡的记录,韩印向付长林提出疑问。   付长林笑笑未语,沉吟一会儿,拿起办公桌上的香烟,兀自点上,抽上几口才说:“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当你看过‘1·18碎尸案’的案情记录后,以你的专业眼光,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付长林又补充一句,“不用顾及我的颜面,尽管说出你当时的感受。”   这番问话,开始韩印还有些不解,但有付长林随后的补充,他便明白话的用意了。而既有如此补充,想来他也知道自己的答案,韩印扬了扬嘴角,送出一抹饶有意味的浅笑,代替他的回答。   付长林是明白人,随即点头说:“你觉得很容易破案对不对?虽然凶手作案手段残忍隐蔽,但若是方向正确,仔细周密排查,找出凶手应该不难,是不是?”   说这话时,付长林已是有些愤愤不平,当然他不是冲着韩印,想必是多年来一些媒体和市民对警方办案能力的妄加指责,已经让他的忍耐达到了极限,而借着韩印刚刚的疑问想要把这口怨气发泄出来。   当年,尹爱君失踪九天后尸体才被发现,凶手有充足的时间处理作案现场,且当年的技术手段还不够先进,若是凶手谨慎,处理得当,怕是过后勘察现场很难发现蛛丝马迹。另一方面,尸体出现四天后才被确认为古都大学学生,而那一周恰逢古都大学期末考试,紧接着考试过后便是寒假。古都大学学生和教师来自全国各地,以至于大范围的校内排查,已是寒假结束之后的事情了。这中间间断的时间,对心理素质很好的凶手来说,已足够平复心绪和演练说辞了。   “校内排查是如此,校外的排查便更为棘手。你知道我们J市是省会城市,而当年一直延续至今,古都大学周围都是本市乃至整个S省文化产业和文化氛围最为繁荣浓郁的区域。包括报社、文化公司、出版社、新华书店、私人书店、书摊,各种做图书生意和从事相关行业的人群都聚集在此。这是个非常庞大的群体,而还有比这个群体更为庞大的人群,那就是从事写作、热爱写作、梦想出版图书、成为作家的这么一部分人。他们租住在古都大学方圆几公里处,以便交流学习以及寻找出版作品的机会。他们来自本省的四面八方,大都不是本市人,流动性极大,由于需要清静的创作空间,又大都单独租住,且租住条例当时还不够完善,无须登记任何信息,有钱即可租住。最为麻烦的是,当时已近年关,几乎所有人都回老家过年了,再回来也已是半月甚至一个月以后了。而其中有一大部分人,要么坚持不下去放弃理想,留在老家另谋生路;要么离开本市去首都寻找更为广阔的机会;还有的因为付不起这里的房租,搬到偏远的地段。很多时候,我们面对的只是一间空屋或者是新的租房人,而原来住过的人没有人能说得清楚……”   果然,面对韩印,付长林按捺不住,一吐淤积在心中多年的不快。   付长林话说得实在,句句透着无奈,韩印真切感受到当年办案的艰辛。天时、地利、运气好像都不在警方这边,诸如孙剑这种符合嫌疑人标准又未被排查到的人应该不在少数,凶手因此逃脱追捕,可能性很大。   韩印表示对当年办案的理解,安慰付长林几句,见天色已晚,便先行告辞。走出门口,回眸间,只见被一层淡蓝色烟雾包围的付长林,那张沟壑纵横的面孔上布满感伤,仿佛还停留在往事的纠结中无法释怀,韩印心中不禁一阵酸酸的。   夜深人不静,躺在床上,韩印辗转反侧。   连日奔波,身子已是异常乏累,但努力再三,还是无法入睡。一闭上眼睛,便有一张张面孔如过电影般在韩印脑海里闪过:冯文浩、余美芬、许三皮、孙剑、牟凡……他们是凶手吗?谁杀了王莉?谁又害了尹爱君?还有那双痴怨的眼睛和仿佛来自地狱的电话,属于他们当中的某个人吗?出现在尹爱君坟头的女人又是谁?假装记者探访尹家的又是谁?   无数个问号,胶着在大脑中,神经无法抑制地亢奋。如同连环杀手一样,躯体总是战胜不了精神的控制——睡不着,那就不睡吧,索性再看会儿案子资料。   韩印撑起身子,倚在床头,伸手从放在床头桌上的背包里取出几页纸,那是临别前马文涛母亲送给他的。   共有五页纸,字迹潦草,语句断断续续缺乏连贯,有几处韩印只能看出个大概意思。用心看过一遍,发现这其实并不是所谓的小说大纲,应是马文涛的灵感笔记。韩印听说过一些作家的写作习惯,有的作家喜欢将自己脑海中突然闪现的火花说出来,用小录音机记录下来;有的则喜欢将灵感随手记在某张纸上,看来马文涛属于后者。   韩印逐字逐句反复看过那几页纸,猛然间觉得某些句段似曾相识,似乎在哪里看过。   “在哪里看过呢?在何处看过呢?”韩印心中默念,眼神下意识在房间里游弋。当视线不经意间落在身旁床头桌上的一本书上时,恍然大悟。   ——对了,那些句段在《礼物》这本书里出现过!   韩印急着拿起书,仔细翻看,与几页纸对照,果然有些句段一模一样。莫非《礼物》并非出自许三皮之手,而是马文涛所写?   可是书稿怎么会落到许三皮手上?马文涛、孙剑、许三皮三人之间,在这本书上究竟有何关联?带着满腹疑问韩印在书前书后寻找线索,终于在小说封底处发现一段文字:“本书策划——孙剑图书工作室”。   这段文字,足以让韩印暂时理顺一些疑问。事情的脉络应该是这样的:先是孙剑答应帮马文涛出版小说,但由于各种原因没有成功,而他也未归还马文涛书稿。后来马文涛跳楼自杀,孙剑将书稿送给许三皮,并署上他的名出版了。事情就这么简单,可是另一个疑问又来了:孙剑为何不署上自己大名出版?为何要送这个人情给许三皮呢?   次日。   在韩印的侧写中,“1·4碎尸案”的凶手,是一个缺乏创造力,在事业上平平淡淡的人,那么对于目前事业如日中天的畅销书作家牟凡来说,自然不在这个范围之内,而图书出版事业做得红红火火的孙剑,同样也不符合罪犯侧写。重点需要深入着手调查的是许三皮,不过在与他摊牌之前,韩印决定还是先和孙剑过过招。这个人在“1·18碎尸案”案发后,有可能突然离开原租住地,行为甚为可疑,且其与许三皮交往密切,有利益往来,韩印想试着从他口中挖出更多关于许三皮的内幕。   孙剑图书工作室,现更名为孙剑文化出版公司,公司做得很大,在时代大厦租了整整一层楼。   韩印在前台小姐的指引下,找到总裁办公室。通过秘书禀报,在外间稍待了一会儿,才见到孙剑。   办公室宽敞气派,装修极尽豪华,让人很难与快被巨大办公桌和老板椅淹没的个子不高、气质平平的孙剑联系上。不过所谓人不可貌相,在当下出版业低迷之时,此人还能将公司做到如此规模,必定有其过人之处。这是个难缠的角色,韩印在心里提醒自己,要万分谨慎对待。   落座之后,韩印对办公室的装潢客套赞赏几句,顺势又对孙剑运作公司的能力大加褒扬一番。夸得孙剑一脸褶笑,但言语中还算谦虚,连称自己只是运气好罢了。   闲话几句,话题慢慢过渡到案子,韩印首先由“1·18碎尸案”切入。   “孙先生您听说过古都大学碎尸案吗?”韩印问。   “当然听过。”孙剑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干脆地说,“那案子发生的时候,我就在隔着古都大学两条街的街面上练摊,经常会有古都大学的学生光顾,说不定被害的小姑娘还到我那儿买过书呢!”   孙剑主动提及尹爱君可能光顾他的书摊,其实意在挑明他与尹爱君并不相识,潜台词是对警方将其与碎尸案联系在一起表示不满。韩印怎会听不出话中别有味道,心想这家伙果然城府极深,想说还不明说,不过是要彰显他有多么问心无愧。韩印有心敲打敲打他,适当给他一点压力,倒要看看他是真的清白还是故作样子?   韩印笑笑,一脸诚恳表情,解释说:“孙先生,是这样的,从我们警察办案的思路来说,当年在古都大学附近单身居住的男子都需要进行讯问排查,包括您和许三皮,还有牟凡等人,都在我们的排查范围内。但奇怪的是,我们的案件卷宗中对他俩的讯问记录都有,唯独未有您的,我们分析您应该是在案子发生后离开原租住地了,这就显得您的行为有些反常,必然会加大对您的怀疑,所以我这次来是想您能解释清楚,免得日后经常来打扰。”   一番话软中带硬,孙剑必得盘算清楚,最好还是原原本本把事情说清楚,否则被带去警局讯问或者警察三天两头到公司来搅和,肯定会对公司经营带来负面影响。   权衡了利弊,孙剑收敛了不快,急切地说:“这个、这个我可以解释的。”   “我确实在案发后离开了,但并不是因为那件案子,是有很多客观原因的。当年我们在街边练摊,说白了卖的都是些二手书和盗版书,主顾也多是古都大学以及古都大学周围几所大学的学生。学生一放寒假,生意必然要冷清许多,再加上距离春节的日子不远了,所以我也干脆收摊回老家安心过年。至于年后我未回来,其实是早前就计划好的。我从1992年开始在古都大学周围混,差不多四年了,一直未得到很好的发表作品的机会,所以1995年年底我决定过年后去北京闯闯。北京是首都,全国的文化交流中心,我想那里应该机会更多。”孙剑说到这里,无奈地笑笑,“可是我忽略了一个问题,机会多,寻求实现梦想的人更多,最终我还是未得到出版机会,倒是阴差阳错地赚到了一些钱。之后又在机缘巧合下回到这里,做起出版生意。”   “哦,是这样啊!”韩印点头,陷入短暂思索。   孙剑的理由可以说入情入理,没有任何破绽,也未有演练过的迹象,应该是真心话。既是如此,那么关于古都大学碎尸案的情况,可以暂时先放下,接下来就要把问题专注到许三皮身上。当然,许三皮的问题是绕不过马文涛那本书的。   “您和马文涛是很好的朋友吧?”韩印问。   “我们关系是不错,怎么了?”韩印突然提到马文涛,孙剑先是一愣,脸上随即闪过一丝怯疑,支吾地点点头说。   “我听他母亲说,您一度答应帮他出版小说,可最后因为书号的问题,没有成功,是这样的吧?”   “对,确实有这么个事。”孙剑踌躇一下道,“算了,我和您说实话吧。其实书号问题只是我的托词,真实原因是小说题材不够主流,而且当时我公司在资金方面出了点问题,因为拖的时间太长了,又和文涛打过包票,所以没法告诉他实话。”   “那本小说的内容您还记得吗?”   “早就忘了,当年我也只是粗略地看了看,只记得文笔很出色。”   “忘了?那我提醒提醒你。”韩印哼了下鼻子,从包里取出一本书,扔到孙剑办公桌上,“这本《礼物》您是不是很眼熟?它就是当年马文涛写的那本书吧?”   “这个……这个……”孙剑吞吞吐吐,额头上瞬间渗出一排细密的汗珠,一脸的慌乱。   韩印讥笑一声接着说:“您不用说了,您的表现已经回答我了。可是我不明白,为何这本书最终会署上许三皮的大名得以出版?”   “这个……这个……”孙剑垂下头,又是一阵子手足无措,再抬头,发现韩印正死死地盯着他,便避开目光,犹豫再三,终于蔫头耷脑地说,“好吧,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就说说吧。其实我真没有要黑文涛这本书的意思,当年我还没来得及归还书稿,他就自杀了,书稿便一直放在我这儿。有一次许三皮没事到我这闲聊,发现了书稿,随手看了几页说写得不错,我便说了文涛的事。他听了说要把书稿带回去看看,过了好长一阵子,他还给我一个电子版本,说他把小说改写了,暗示署上他的名字,问能不能出版?这是个互惠互利的事,我当然不会拒绝。”孙剑顿了顿,接着解释,“其实说白了,我和三皮也就是在互相利用而已。他在国外那几年根本没动过笔,回来之后写作这方面基本是废了,只是偶尔在报纸上发些豆腐块文章,长篇他根本驾驭不了。可他又急需作家的光环,以便到他叔那儿争宠,以图在叔叔退休之后掌管他的企业。而我当时由于公司的扩张,急需大笔资金,我知道他叔旗下有一家风投公司,提出让他帮我引荐。后来,那家公司看了我的计划书同意注资,而三皮通过对马文涛那本书的改写,也慢慢找到了感觉,日后也有了自己的长篇作品。”   “关于许三皮与古都大学被害女生的关系你了解多少?”韩印问。   “不清楚,其实当年我和三皮的关系一般,倒是文涛和他的关系还不错。”   “那马文涛和那个女孩的关系呢?”   “这个我也不是十分清楚,没听文涛说起过。”迟疑了一下,孙剑言辞恳切地试探着说,“我知道这件事特别对不起文涛,可我确实没办法,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我是真不会与三皮有那番私下交易的。所以这件事还希望您能保密,若是捅出去,三皮的名声完了,我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他叔那家风投公司,至今还有我这公司的股份。”   “我觉得这番话,你应该和马文涛母亲说。”韩印哼了一声说。话毕,起身离座,做出告辞姿态。   孙剑立刻从大班椅上弹起,绕过桌子,抢到韩印身前,压低声音急促地说:“他母亲那里,其实我已经私下做过补偿,有一年我借给文涛祭坟的机会,给过她两万块钱,其实足够文涛那本书的稿费了。”   一本书,非畅销书,两万块钱稿酬也不少了,孙剑这人算是仁义。韩印本就无心在其中起什么波澜,只是觉得这事对马文涛以及读者甚是不公平,既然现在结局还不坏,那也没有必要再较真下去,便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实话实说,此番与孙剑谈话,虽中间他会有些犹豫,但总体来说还是比较坦诚的,可信度应该没问题。由此再次证明:许三皮确是在知晓马文涛去世的前提下,才抛给警方这条线的,目的便是要警察死无对证。这样,一来可以转移警方视线,二来运气好的话,警方可能就此认定马文涛的嫌疑,从而永远排除他的嫌疑。看来许三皮的浮夸只是流于表面,骨子里也是城府极深。   韩印打电话将情况向叶曦做了汇报,提出要与许三皮当面对质,叶曦考虑一下,提议干脆把他铐到局里,不给他点压力,怕是很难从他嘴里听到实话。   古楼分局,审讯室。   许三皮扬起被铐住的双手晃了晃,嬉皮笑脸地冲坐在对面的叶曦说:“美女,这是干啥啊?不让泡咱就不泡呗,还弄得这么吓人作甚?你这样做我太伤心了,看来有必要让我的律师到场了。”   叶曦咧咧嘴讥笑一声:“行啊,我们会给你充分行使法律保护的权利,不过我建议你还是先和我们聊聊再说。”   “聊什么?”   “聊你这个大作家、大情圣呗!”叶曦揶揄地笑笑道,“想不想听听我对你的印象?”未等许三皮表示,叶曦接着说,“其实呢,你相貌寒碜点儿,我倒也不在乎,关键是你编故事的能力太强了,这会让我没有安全感的。”   “编故事?美女,你可冤枉死我了。”许三皮一脸无辜状,嘴上仍是油嘴滑舌的腔调,“我对您是‘一片真心在玉壶’啊,句句话可都是掏心窝子的!”   这回轮到韩印笑着说:“我也觉得叶队对你的评价不够客观,我觉得您不但编故事的能力强,而且还极具表演才能。”   “行了,别再表演了!”叶曦严肃起来说,“咱聊聊马文涛吧。”   “马文涛的事该说的我可都说了,我也好多年没和他联系过,确实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许三皮脸上显示出莫大的委屈,“再说,我告诉你们他的事,是想帮你们警察一把,怎么还落得我一身不是了?”   “你真的不知道他在哪儿?”韩印盯着许三皮无赖的嘴脸,一字一顿道,“你就不怕他从地下冒出来找你算账?”   说着话,韩印从包里拿出《礼物》那本书,“啪”的一声拍到桌上。   许三皮从桌上捧起书,双手微微颤抖一下,但随即便稳住神,莫名其妙地说:“这是我的书,怎么了?”   “不!这不是你的书,这是马文涛的书!”叶曦冷着脸说道。   被叶曦直中要害,许三皮有些慌神儿,手上一滑,书掉到地上。他俯身去捡,耽搁好一会儿才坐直身子,许是利用短暂的空隙在寻找对策,怕是没想到啥好法子,便胡搅蛮缠起来:“污蔑,纯粹的污蔑!你们凭什么把我铐起来,我要告你们非法拘役,我要求见律师!”   见许三皮跳着蛮横指责,叶曦也一拍桌子,激动地回应:“凭什么!我告诉你凭什么!就凭你故意浪费警力、妨碍公务这条,就可以拘捕你!”   “我们有确凿证据证明,你早已知道马文涛不在人世的消息,而且你的这本书是在他书稿的基础上改写的。”韩印接下叶曦的话。   许三皮猛地怔住了,呆立一会儿,瘫软无力地坐回椅子上,张张嘴,恶狠狠地说:“孙剑,我和你没完!”   “你应该感谢孙剑帮你积德了,若不是他私下对马文涛母亲做过补偿,又求我不要把你剽窃的事情捅出去,你觉得我们会给机会让你坐在这里表演吗?”韩印严厉地说道,“动机?我们想知道你抛出马文涛的动机!我劝你最好还是老实交代,如若不然,怕是我没法再遵守对孙剑的承诺。”   “你最好能说出一个让我们信服的理由,否则你就是杀害尹爱君最大的嫌疑人,我们会24小时地盯着你,我想你叔叔不会让一个杀人嫌疑犯做他的继承人吧?”叶曦接着韩印的话说道。   韩印和叶曦死死盯着许三皮,许三皮梗着脖子,眼球快速乱转,大脑中想必正经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   “好吧!算你们狠!”僵持一阵子,许三皮好像想明白了,貌似不甘地说,“我叔叔马上要退休了,眼下这段时期对我来说非常关键,我不想与你们警方纠缠不清,以免破坏我在他那儿的形象,于是便把马文涛抛给你们,想借此转移走你们的注意力。其实,先前我是极力避免自己和马文涛有任何牵扯的,所以在我出版过书籍的介绍中,刻意隐去了在古都大学那一段时期的经历,是你们把我逼急了我才把他推出来,不过我确实怀疑过他和尹爱君被杀有关系。”许三皮拿起桌上的书,扬了扬,“这本书确实是我改写的,我之所以要改写是担心原稿中有些情节会让我惹上麻烦。原稿中女主人公叫尹爱郡,你们不要以为这只是利用谐音取巧,事实上熟悉那女孩的人都知道,她平时爱对别人说她叫尹爱郡而不是尹爱君,她觉得君太平凡了,有些俗气。另外,原稿中对女主人公的刻画与尹爱君的外貌性格非常接近,尤其书中有大量男主人公觊觎女主人公美貌的心理描写,让人很容易联想到一定是作者曾经对某个女人非常痴迷,才能在文学创作中有如此表述。由此我开始觉得马文涛的可疑,便仔细回忆了当年的一些细节。我真的曾经见过一次尹爱君去他书店买书。而且那件案子出了不久,有一天我自行车坏了,想借他的用用,结果他说他的也坏了,问题是我前几天还看他骑过。当时觉得可能是他小心眼不愿意借,现在想想,会不会他就是用自行车把那女孩尸体扔掉的,怕我骑车看出蹊跷呢?”   许三皮顿了顿,换上一副无比诚恳的口气说:“说实话,我真心希望你们能顺着马文涛这条线将案子查清楚,那样你们永远不会再来烦我了。”   “书的原稿呢?”韩印问,“据孙剑说,你之后归还他的只是一个电子版本。”   “被我烧了!”许三皮说,“留下原稿我始终觉得是一个祸害,担心将来会成为剽窃的证据,所以在电脑上改写之后便烧毁了。”   烧了!许三皮先前的解释还算合理,也能解释得通他为何在简历中隐去古都大学的经历,以及当年为何没有向专案组交代马文涛的嫌疑。但他怀疑马文涛的基础是那本书稿,现在又说原稿烧毁了,岂不又是一个死无对证?   韩印和叶曦对视一阵,叶曦转过头瞪了许三皮一会儿,招手让警卫把他带出去办理释放手续。   叶曦这样做实属无奈,毕竟已经证实了许三皮与“1·4碎尸案”无关,而以目前“1·18碎尸案”的证据,顶多能关许三皮24小时而已,对破案来说于事无补。   韩印和叶曦都很清楚,目前头疼的是:许三皮的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若是真话,那马文涛嫌疑真的很大,若是假的,那凶手必属许三皮。还有一个问题是韩印一直在考虑的,就算锁定凶手,时隔16年要如何取证?单靠面对面交锋是肯定不行的,一定要找到有力度的证据或者证人——看来只能把希望放到余美芬身上。   据叶曦说,她已经安排人手在各个招待所和宾馆之间寻找余美芬的踪影,目前还未有消息。韩印提议,鉴于余美芬的经济条件,把巡查重点放到一些出租床铺的客舍上面去,叶曦表示同意,并即刻安排下去。 第二十六章 嫌疑闺密   午夜时分,韩印还是毫无睡意。   韩印可以确认余美芬在“1·18碎尸案”中的关键作用,她肯定知道尹爱君失踪前最后接触过的男人是谁。但她是否与眼下的“1·4碎尸案”有关系这一点,在韩印心里还很模糊。   装神弄鬼的女人到底是谁?她为何要徘徊在碎尸残骸第一发现地华北路?   为何会时常出现在尹爱君的宿舍?又为什么要给自己打求助电话?她真的是余美芬吗?不对,韩印蓦然发觉,自己先前的思路太过狭窄。除去凶手故弄玄虚,除去余美芬,难道没有第三个人选了吗?   当然会有!那么动机呢?是想通过这种装神弄鬼的不理智的手段,让警方重新关注“1·18碎尸案”?还是说她因为对“1·18碎尸案”有深度痴迷,导致患上某种精神疾病呢?最关键的是,她是不是一个知情者?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此女子如此费尽心思,想来必定与“1·18碎尸案”有某种瓜葛。   次日一早,韩印急着到专案组找付长林,原因很简单,没有人能比他更了解“1·18碎尸案”,韩印希望他能给出一些当年在案件调查中表现反常的女性名单。   付长林现在是专案组积案组两头跑,可谓异常辛苦,但丝毫没有改变他早到的习惯。平日里他总是第一个到专案组报到的那个人,但今天有些例外,当他走进办公室时,韩印在里面已等候多时。   “今天怎么这么早?有新线索?”做刑警的大抵都会有些直觉,而且很准,付长林先是感到意外,随即笑笑说。   “是,是有个事要向您请教……”韩印把自己的来意向付长林道出,强调此条线对破案有多少帮助还不好说。   付长林如今对韩印已是十分信任,所以对韩印的请求也未有他想,他放下包坐到椅子上,仔细回忆了好一阵子,说道:“说起举动怪异的女人,倒还真有一个。其实我给你那本许三皮写的书并不是我买的,是有人快递到积案组的。我当时觉得邮寄人的举动有些蹊跷,怀疑这个人可能知道内情,便顺着快递上写的邮寄人信息查找一番。结果发现信息是假的,后来通过邮政大厅监控终于发现邮寄人的身影,之后又费了些周折才找到她。她叫苏瑾,是尹爱君的高中同学,两人在高中时关系特别好,毕业后尹爱君考到古都大学,她也考到本市师范学院。她说她一直关注尹爱君的案子,偶然买到《礼物》那本书,发现其中有影射案子的情节,便给警局寄来一本,希望能对破案有些帮助。随后我们对她进行了调查,未发现可疑之处。但事情到这还没算完,2008年年底,本地一个网络论坛上出现一篇全面分析‘1·18碎尸案’的文章,文章虽只是个人臆想,与案子风马牛不相及,但在当时还是造成不小的影响。我们通过IP地址找到发帖的人,竟又是那个苏瑾,讯问动机,她说希望引起大家关注,从而让案子能得到重新调查的机会。”   付长林果然是“活字典”,给出的人选正是韩印要找的嫌疑人类型,他急切地问道:“苏瑾在本市吗?”   “在。她大学毕业不久就嫁人了,丈夫是她的同班同学,本地人,家境非常优越,支持她开了一家美容院。”付长林从包里拿出一本外皮有些破旧的笔记本,打开来,翻找了一会儿,须臾,他把笔记本冲向韩印,指着其中一页道,“喏,这就是她美容院的地址,还有她的联系电话。”   韩印随手从身边办公桌上找到一张白纸和笔,瞅着付长林的笔记本记下苏瑾的信息。完事扬了扬手中纸片:“谢了付队,待会儿我去会会这个苏瑾。”   付长林客套地说:“要不等早会结束,我送你过去吧?”   “不用,您那边也是一大摊子事,我自己打车去就行。”韩印说。   苏瑾开办的美容院,名号便是以她名字命名的,叫“苏瑾美容院”。位于J市繁华区域,紧邻一条城市主干道,共有三层楼,规模不小。   韩印推开美容院大玻璃门,即刻有一位身着粉色制服的女接待笑吟吟迎上前来,“先生您好,您是来做美容的吗?”见韩印笑笑摇头,接待员又机灵地问,“那您是来接女朋友的吧?您说一下她的名字,我帮您找一下。”   “也不是。”韩印笑着解释,从裤兜里掏出警官证递给女接待,“我是市刑警队的,想找你们老板了解点事情。”   女接待双手接过警官证,仔细看了一眼,奉还给韩印,指着玻璃门边的沙发,得体地说:“韩警官,您先坐着稍等一下,我去看看老板在不在。”   “好的,麻烦你了。”韩印点头笑道,目送女接待由白色木质盘旋楼梯上到二楼。   屁股刚沾到沙发上,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四周,韩印便听到二楼楼梯口传来一阵高跟鞋的声响。先露出身子的是女接待,紧随其后是一位身着白衬衫、灰色休闲裤,时尚白领打扮的女子。她身材纤瘦,容貌姣好,但眉宇间似隐隐带些疲惫。   “这就是韩警官,这是我们老板。”从楼梯上下来,女接待引着老板来到从沙发上站起的韩印身前,为彼此介绍之后,女招待礼貌地退到一边。   “您好,我是苏瑾,请问您找我是……”苏瑾礼貌冲韩印伸出手,一脸职业的微笑。   韩印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手很软。“想和你谈谈尹爱君。”   “太好了。”苏瑾的笑容变得真诚许多,“是不是你们又开始调查她的案子了?”见韩印笑笑,不置可否,苏瑾忙指着楼梯说,“走,到我办公室谈去。”说完转头冲候在身后的女接待轻声交代,“沏两杯茶来。”   紧随苏瑾踏着楼梯而上,韩印来到一间洁白带着清香的房间。坐下不久,茶水便端了上来,苏瑾热情催促韩印先喝上几口茶润润喉再说正题。   苏瑾如此盛情,韩印倒不好一上来就提有关她嫌疑之题,只能先拿尹爱君铺垫。他端起茶杯,浅抿两口,想了想说:“您和尹爱君是好朋友吧?”   “对,我们在高中时期关系最好。”苏瑾垂下眼帘,把玩着茶杯把手,稍显低沉地说,“爱君出事之后,我难受了好久,简直没法相信,几天前我们还睡在一张床铺上,转眼她人就没了,而且是永远的分别。”   “她失踪前,你见过她?”韩印问。   “是啊!”苏瑾不无感伤地说,“1月7日是我的生日,当年正好赶上周日,我邀请她和几个朋友一块出去聚了聚,晚上她留宿在我那儿,我们聊了一整宿,说了好多高中时候的事……”   “你们有没有提到过有关男女朋友方面的话题?”韩印又问。   “我问过她,她说刚到学校没多久哪来的男朋友,”苏瑾顿了一下说,“不过她说认识了一个男作家,但也只是认识,连朋友都算不上。”   “所以当你看到《礼物》那本书中有影射当年碎尸案的情节,于是把它寄到了警局,希望我们警方能查下那个作者,是吗?”韩印接下她的话问道。   “对。可是你们警察好像也没对那个作者有什么动作,倒是查了我一通。”苏瑾语气微带着些不忿,“所以我又在网络上发表了一篇分析案子的帖子,我知道我的观点很幼稚,不过我的目的是希望大家都来关注爱君的案子,从而促成你们重新调查。”   “不,你误会我们了,其实那本书的作者我们一直在调查,只是没查到什么证据而已。”韩印这算是替付长林解释,接着又问,“你确定尹爱君和你提的那个作家就是《礼物》一书的作者吗?”   “不、不!”苏瑾连连摇头解释,“那本书只是我偶然买的,爱君没提过她认识的那个作家的名字。”   “噢,是这样……”韩印沉吟一阵,开始引入正题。他拿出手机,查了查来电记录,说出两个日期,问苏瑾能不能记得自己当时在哪儿,在做什么。   “这两天怎么了?不是要谈爱君的案子吗?怎么问起我的问题?我有什么问题?”苏瑾十分诧异,一脸莫名其妙抛出一连串问号。   韩印不可能透露有关案子的情况,只好歉意地笑笑说:“不好意思,案子详情我没法和您说,我知道冷不丁问您这样的问题有些唐突,还请您不要介意,配合我们的工作。”   “我当然介意,但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苏瑾脸色暗淡下来,不快地解释,“你说的这两天,我想我都应该在婆婆家。上个月,我婆婆被查出胃癌,我和老公便搬到婆婆家住,以方便照应老人。从那时起我的行动只有三点:单位——婆婆家——医院,而且晚上从不出门,更不会那么晚出门。我爱人和公公还有小保姆都可以证明我的话。”   苏瑾如此说,想必人证方面不会有问题,而且苏瑾眉宇间疲惫的神情,也许正是被婆婆患病所累,那这个话题暂且不说了。韩印再次表现出极大的歉意,但仍旧不放过追问她在元旦前夜以及元旦假期之间的活动。   这回由于过了几个月的时间,苏瑾需要稍微回忆一下,好在元旦期间的活动让她记忆深刻,所以也没用多久便给出答案。“元旦前夜那晚,我和老公还有公司的员工先是在新界口美食城聚餐,饭后到‘曼哈顿酒吧’一起迎接倒数,再后来又换了一家叫作‘夜色’的酒吧续摊。其余三天,1日放假,2日、3日我们正常上班。”   苏瑾说完这番话,仰着头盯着韩印,眼神中带丝敌意:“我就不明白了,我怎么就会牵涉你们要查的案子里去呢?你们警察办案总要证据吧?我就是想知道你们无缘无故怎么找上我的?”   “这个……”面对苏瑾一连串逼问,韩印忍不住,只好有所保留地说,“元旦期间本市发生了一起碎尸案,案情与当年尹爱君的案子有些类似。怎么,你没听说过这个案子吗?”   “没啊。”苏瑾一脸茫然,“真没听过,也可能这段时间我心思都放在婆婆身上,与外界接触得比较少吧。”苏瑾态度有所缓和,“是当年的凶手又出来作案了吗?”   “这个不能和您透露,怎么说呢……”韩印停下话,斟酌一下说,“我没法向您透露我们是如何界定嫌疑人的,但是我可以跟您说一点,基本上当年与尹爱君有过接触的人,都在我们的调查范围内,所以还请您千万不要介意我的唐突。”   “这我能理解。”苏瑾此时已对韩印少了很多戒意,脸上多了丝笑容,甚至带些娇态问,“我解释了元旦前夜的行踪,那是不是就可以排除我的嫌疑?”   “当然,不过还要讯问您的员工为您证明。”韩印笑着说。   “这没问题,你可以随便问,他们那天晚上在曼哈顿酒吧玩得可疯了。”   苏瑾显得急切要证明自己的清白,“要不要我现在叫来几个你问问?”   “不用,不,等等,你刚才说的是‘曼哈顿酒吧’?”见苏瑾使劲点头确认,韩印拽了拽头发,心里暗骂自己,差点漏过了重要线索——“曼哈顿酒吧”,不正是“1·4碎尸案”被害人王莉最后出现的地方吗!   王莉与苏瑾当晚在一家酒吧,怎么会这么巧?韩印满脸狐疑,道:“你们大概几点离开‘曼哈顿酒吧’转到另一家的?”   “新年倒数之后不长时间,老公说那里还不够HIGH,所以要换一家酒吧……”苏瑾皱着眉头短暂回忆了一下,“应该在凌晨1点左右吧。”   “凌晨1点!”时间正好也是王莉离开酒吧的时间,韩印忍不住提高声音追问,“你确定是1点左右吗?”   “怎么了?这时间点很重要吗?”被韩印这么一咋呼,苏瑾有些不敢拿准,又费力回忆好一会儿,才缓缓点头说,“应该是那个时间,我记得我好像看了一下表,要不我问一下公司员工或者我老公吧?”苏瑾拿出手机,欲拨号,随即又停住了,叹口气说,“唉,没用,他们当时都喝高了,估计更拿不准。哎……”苏瑾眼睛一亮,“对了,我记得我们离开‘曼哈顿’时,在门口碰见一个美容院会员,既然你这么重视时间点的问题,要不我给她打个电话问问吧?”   苏瑾说着话,手里摆弄手机翻看通讯记录,找了一会儿,可能是没找到,嘴里嘟念了一句:“我好像没有她的电话号码。”念罢,拿起办公桌上的座机,拨了一个简单的号码,冲话筒里吩咐,“营销部,我是苏瑾,帮我查一个会员的电话号码,她叫王……对,叫王莉……”   什么?王莉!真的会如此巧合?“曼哈顿酒吧”“凌晨1点”,莫非苏瑾口中的王莉即是“1·4碎尸案”的被害人王莉?韩印赶紧掏出手机,调出储存在手机里的王莉照片,举到苏瑾眼前,“你说的王莉,是不是她?”   苏瑾盯着手机看了一眼,疑惑地说:“就是她,怎么了?”   得到苏瑾的确认,韩印指着苏瑾手中的话筒,沉沉地说:“那你把电话放下吧,王莉就是我们案子的被害人。”   “啊!”苏瑾张着嘴,眼睛瞪得大大,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除了凶手,你很可能是最后见到王莉的人。”韩印说,“请将当晚你们碰面的情形详详细细说一遍,尽量不要有遗漏。”   苏瑾显然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手里仍举着座机话筒,样子呆呆的。韩印无奈只好把刚刚的话又重复一句,这才把她拉回到谈话。   苏瑾扣下电话,羞怯地笑笑说:“不好意思,我有些失态,不过还真没想到,竟然这座城市有两起碎尸案都能和我扯上关系。噢,当晚的情形是这样的……”苏瑾轻咳两声,稳了稳神说,“我们一干人从‘曼哈顿’出来的时候,看见王莉站在街边打车,我便过去打声招呼,问她怎么走得那么早,她说身子不舒服,要回家休息,可是一直没打到车。我说可惜我们还要继续玩,不然可以送送她。她笑笑,说了几句谢谢。之后我们就分手了。就这么简单。”   “还有呢,你再好好想想,你们分别之后,她还在酒吧门口吗?”韩印追问道。   苏瑾想了一下说:“呃,对,那晚我们一干人除了我不会喝酒比较清醒外,其余的人都喝高了,我老公更是醉得厉害,在进‘夜色’之前他蹲在街边吐了好一阵子。我在旁边照顾他,帮他拍背,在我用纸巾帮他擦嘴时,不经意冲远处望了一眼,那时王莉已经差不多走到街头,我看到她身边停了一辆车,她好像冲车里望了一眼,便拉开车门坐进去了。之后我就扶老公进了酒吧。”   “那车是什么牌子?什么颜色?车牌号多少?”韩印急促地问。   苏瑾眯着眼睛,考虑片刻,说:“没看清,距离太远了,光线也不好,只模糊地看着好像是一辆轿车。”   乍听苏瑾目击到王莉失踪当晚上了一辆车子,韩印别提有多激动了,可惜随后苏瑾无法提供有关车子更详尽的信息,他心里又是一阵失落。不过就此次走访结果来说,应该还算不错,本来奔着苏瑾的嫌疑来的,没承想有意外收获——能够确认王莉最后失踪的地点和方式。如果苏瑾的话是真实的,那么王莉当时是自己主动坐上车的,意味着她与凶手很可能相识甚至是熟人,同时也意味着韩印的侧写报告中,对凶手与被害人之间关系的描述是错误的。在他的判断中,虽然凶手所要报复或者惩罚的对象具有固定形象,但从凶手掳获王莉的地点和时机来看,显然是缺乏预谋的,显示出一定的随机性和运气,也就是说两人并不相识。   此时韩印内心无比矛盾,亦喜亦悲。悲的是:事实竟然与他的侧写报告有如此大的出入,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专案组的同事,更无法面对叶曦;喜的是:如果凶手与王莉在生活中存在交集,那么嫌疑人的范围要比现在缩小很多,最终成功抓捕凶手的希望就要大得多。   当然,苏瑾的话只是她一面之词,还需要证明。所以离开美容院后,韩印找到她老公,又登门拜访她的公公以及小保姆,最终排除了她所有的嫌疑。   从苏瑾婆婆居住的小区出来,韩印顺着马路漫无目标地乱逛了一阵——心乱如麻。虽说犯罪侧写作为一门学科而不是科学,是无法做到严丝合缝的,不可能不出现任何差错,但这种方向性的错误是致命的。他无法原谅自己在报告中犯下如此大错,更羞于面对叶曦。除去对她的好感不说,就是那份无比坚定的信任,已足以让他难以承受。   怎么面对?怎么解释?怎么弥补……纠结。只能是纠结而已。结果是注定的。无论作为一名公安院校的讲师,还是作为一名专业学者,还是作为一名警察,都必须谨遵“客观事实”,这是社会责任,也是起码的职业道德。所以纠结不过是一种自我心理辅导,骂自己两句,可怜可怜自己,让自己心里稍微好过点就罢了,最终还是要守住底线,不能用错误去弥补错误。   好吧!还是回到案子上吧!如果凶手与被害人存在交集,那么就要重新审视王莉的社会关系。此时最应该做的,就是全面审阅“1·4碎尸案”的调查卷宗,同时把突然出现的新线索如实向叶曦汇报。   韩印从裤兜里掏出手机,面色异常悲壮地拨下叶曦的号码……晚上8点,新界口广场,酒吧一条街,“夜色”酒吧门前。   接到韩印电话,叶曦比想象中要镇静,没有多余的话,只是让韩印先回专案组再说。   碰面之后,韩印的尴尬自不必说,惹得叶曦是一通安慰。不过叶曦的话并非只是为了让韩印心里好过一些,而是确实有一定道理。   叶曦提出一个观点:有没有可能凶手既与王莉相识,同时又与尹爱君有联系呢?   对啊!这种可能性完全存在!如若这样,虽然先前的调查方向有些偏颇,可并不影响结果!叶曦一句话,犹如一针强心剂,立刻让韩印眼前一亮,精神随之振奋起来。   随即,两人调出“1·4碎尸案”调查记录,由王莉的社会关系入手,首先筛选可能与王莉和“1·18碎尸案”共同存在交集的人,结果令人失望。接着,两人全面研读每一个接受过调查的嫌疑人记录,但从中也未发现有可疑之处。卷宗显示:每一个嫌疑人不在案发现场的证据都很充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中就没有凶手,也许有些人先前给出的信息和证据是假的。于是,韩印和叶曦根据年龄、私家车等信息,划定了几个人选,由于天色已晚,只能留待明天再详细追查。   收拾好卷宗,看看表已将近8点,韩印提议去夜色酒吧附近做一次模拟。   他想确认:夜间光线下,从酒吧门前是否真的无法辨清街道尽头静止轿车的颜色和车标。不过,这并非是对苏瑾的不信任,韩印考虑当晚苏瑾很可能心思都放在照顾醉酒的老公身上,从而忽略了轿车的颜色或者标志,也就是说,可能颜色和汽车品牌标志都在她视线之内,但被大脑认知所忽略了。如果现场模拟结果如此的话,那么韩印就可以再次运用“认知谈话”,来挖掘出那部分记忆。   此时,韩印与叶曦站在夜色酒吧大门正对的街边,冲北望去……酒吧一条街,位于新界口广场正南方,整条街长四五百米,夜色酒吧的位置大概在这条路的中段,距离街头有二百米左右的样子。这个距离如果是白天,视线所及应该还算清晰,不过晚上光线昏暗,必会打些折扣,再加上虽然有路灯照亮,但街边绿化种植的梧桐树,枝叶过于繁茂,以至于街道两侧显得阴影重重。   于“夜色”门前,驻足远眺。如果是亮色系,例如黄色,或者王莉身穿羊绒大衣的颜色——红色,比较能看得清楚之外,稍微暗点的颜色就很难分辨清楚,就更别提轿车的标志了。由此看来,苏瑾所言非虚。   韩印和叶曦沿着街边一路溜达到街头广场转盘附近。很遗憾,“交通监控”设置在上一个路口,如果凶手是从上一个横道右转,便会逃过监控摄像。   而下一个交通监控,与酒吧一条街中间还隔着一条侧街,如果凶手转入这条街,再由其中的巷道穿出,则很有可能逃避所有摄像监控。   两个人站在街头讨论交通摄像问题,突然一辆轿车滑至两人身边停下,右边车窗随即打开。司机尽力将身子探向右边车窗,冲两人喊了一嗓子,“去哪儿?”   韩印和叶曦面面相觑,一时没反应过来,司机紧接着又补了一句:“上来吧,我做生意公道,保证不宰你们!”   这下两人明白了——敢情这是一“黑出租”啊!叶曦刚想挥手把司机打发走,韩印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压抑着兴奋的语调,在叶曦耳边低声说:“我明白了,我的报告根本没问题,专案组先前对王莉的社会关系调查也没问题,王莉当晚上的应该是一辆黑出租车。”   “或者是凶手假借黑出租的名义诱骗王莉上车!”叶曦一点即通,接下韩印的话。   两人对视点点头,又互使了个眼神,然后双双拉开车门,叶曦坐到副驾驶,韩印坐到后面座位上。司机以为拉到生意了,边挂挡边问两人去向,叶曦板着脸指向街边,让司机先把车停过去。   叶曦一脸严肃、口气不容置疑,司机好像觉察到什么,把车停到街边后,哭丧着脸说:“二位不会是‘钓鱼’的吧?求你们放过我吧,一家老小都靠我开黑车养活,真的罚不起啊!”   见司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叶曦也不愿再吓唬他,掏出警官证表明身份。司机立刻长出一口气,提着的心轻松下来,嘴里油腔滑调地嘟念着:“我就说嘛,官老爷们晚上活动那么丰富,怎么会屈驾出来‘钓鱼’呢?”   “你什么意思?人家交通稽查有你想的那么花吗?”叶曦笑着说,“好了别废话了,问你点事?”   “您说,您尽管说,我知道的一定如实交代。”司机一副急着讨好的模样。   “开几年黑车了?”叶曦问,“生意怎么样?”   “两年了。”司机老实地答,“生意还不错,您也知道这条街是咱们这儿夜生活最繁华的地段,打车的人特别多,出租车根本不够用。而且在周围上夜班的人,还有小姐什么的,比较喜欢打我们这种黑车,几个人拼一个车,每人几块钱而已,若是出租车,那就得各付各的。”   “这条街大概有多少黑出租?”   “那可没准,咱这黑车没有统一管理,都是各干各的,真说不上来。”   “通常都在哪儿等客?”   “上半夜基本就是街边或者岔道口什么的,不太敢到酒吧、KTV门前等客,怕人家出租车司机举报。下半夜主要在一些酒店员工下班通道附近,有很多夜班服务员拼车回家。”   “元旦前夜你在这附近吗?”   “在。可是基本没停过,那天晚上生意特别火爆,越晚越打不到车,基本前面的客人刚下车,后面的便接上了,要多少钱都走,就这样还落下好几波客人呢。”   “那晚有没有比较脸生的司机在这附近等客?”   “没太在意,光顾着拉活了。”   叶曦想了想,应该没什么可问的了,便转头望向坐在后座一直默不出声的韩印。韩印轻轻摇了下头,示意自己也没什么问题。叶曦转回头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司机,说:“如果哪天见到陌生面孔的司机在这条街等客,麻烦你给警局挂个电话。”   “一定,一定。”   司机接过名片,一脸谄笑,目送二人下车后,生怕再出啥意外,赶紧打火、挂挡,麻溜将车开走了。   叶曦望了眼汽车驶出的方向,扭头对韩印笑笑说:“你觉得凶手应该不是黑车司机,而是假借司机的身份让王莉放松警惕对不对?”   “对。”韩印点头道,“正如我先前报告中描述的那样,凶手有正常的工作,作息时间固定,而且他初次作案便能如此成熟完美,表明他应该具有相当高的文化程度,从事某类专业技术性职业,但未必与使用刀具类工种有关。他在单位表现默默无闻,职位不高,但不意味他所从事的工作层次不高。”韩印的自信又回来了,滔滔不绝地说,“凶手当晚是因为遭受到某种重大打击之后进而寻求宣泄的,而他选择在当时城市中最繁华的区域、最热闹的时段、人流最为密集的路段,也是最容易暴露的区域,来寻找加害对象,显然缺乏细致的预谋。但是他运气非常好,偏偏就碰上与他初始刺激源外形极为相像,身穿红色羊绒大衣,一头长鬈发的王莉,并成功实施了作案。可以说凶手这次杀人,与许多连环杀手初次作案一样,带有一定的冲动性和偶然性。如果他继续作案,不,他一定会继续作案,便会把这种偶然性变成惯性。也就是说,第二次作案他依然会在这个区域,而且依然会扮作黑车司机。因为这条街在夜晚甚至凌晨以后,仍然会有非常多的女性出现,他相信一定会有他中意的类型。”   “如果凶手扮作黑车司机,那意味着他的车也不会非常高级对不对?”叶曦问。   “对,高档车扮作黑车会让人起疑的,我个人认为应该是偏国产车或者经济型的日系、韩系车类。”韩印顿了顿说,“也许凶手没有咱想象中那么严谨,明天跟交警方面联系一下,调取当晚广场周围所有的监控录像,比对一下,看能不能找到可疑车辆。”   看到韩印又能够自信满满地侃侃而谈,叶曦一脸欣慰,重重地捶了下韩印肩膀,两人相视一笑——此时无声胜有声。 第二十七章 解离人格   午夜,骚扰电话又至。   “呼哧……呼哧……”话筒中传来一阵冗长的呼吸。   “帮我,帮帮我……”女孩的声音冷漠而阴森。   “好,可以,让我帮你什么?”韩印用力平稳着心神,最大限度让自己的语气没有任何敌意。   “我……”   电话那端女孩在犹疑着,韩印屏住呼吸,生怕女孩感受到压力再次挂掉电话逃走,“请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会尽力帮你。”   “有人要杀我!”女孩冰冷的声音,一字一顿道。   “谁要杀你?为什么要杀你?”韩印的心口猛地一阵狂跳。   “因为我知道她的秘密,我看见她杀了人,她想灭口……啊……”随着女孩的一声尖叫,好像被什么人打搅,通话突然中断,话筒中传出一阵“嘟嘟”的忙音。   韩印无奈放下手机,心里很是遗憾,就差那么一点点,女孩就会给出一个名字,也许那个名字对解读这个不时在午夜打来的骚扰电话有很关键的作用。   不过从刚刚与女孩的通话中,起码可以掌握两条信息:一、女孩目睹了一起凶杀案;二、有人欲杀女孩灭口。那么打电话寻求帮助的女孩到底是谁?欲杀她灭口的人是谁?欲杀她灭口的人又杀了谁?这三者是什么关系呢?   从目前获取的信息来看,打电话的女孩曾出现在尹爱君生前住过的宿舍,以及华北路抛尸现场附近。而在先前她与韩印的一次通话中,面对韩印对她身份以及当时所在地点的提问时,表现出一定程度的意识模糊。另外,如果她目睹了一起凶杀案,为何不光明正大地向警局报案,而是故弄玄虚,在午夜向韩印求助?还有如果有人欲杀她灭口,为何经过这么长的时间仍未动手呢?   这一连串的疑问,从常理上显然无法解释得通,那么也许有一种可能性可以将这些疑点相对理顺。   ——所有的一切,包括那双“隐藏在某个角落注视韩印的双眼”“午夜骚扰电话”“宿舍中的冤魂”“玻璃窗上的血字”,甚至还包括“1·4碎尸案”,也许都出自一人之手,其原因是因为她罹患了“解离性人格”。   解离性人格,也就是所谓的多重人格,是一种由心理因素引起的人格障碍,多因情感创伤引发,尤其是童年时期的精神创伤。简单点解释,即是说由于“本格”(未发生分裂人格之前的人格)无法承受某种心灵创伤,从而分裂出一个或者多个人格来替本格分担,它是一种潜意识里的自我疏导。分裂出的人格与本格彼此之间是独立的、自主的,并作为一个完整的自我而存在。本格也许知道有其他人格存在,但当其他人格主宰身体也就是成为“主体人格”时,他的所作所为本格通常并不知晓,从而会形成一段时期的记忆断层。   这一调查方向,并不是韩印所想到的,而是来自于顾菲菲的建议。   顾菲菲是法医学和心理学双博士,在国外深造时曾接触过此种案例。“宿舍血字”出现当晚,她找到叶曦详细了解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有鉴于某些行为特征从正常的角度以及犯罪的角度都很难解释,所以她开始朝这一方向考虑,遂建议韩印尝试着找出具有这种特质的嫌疑人。   本案中,余美芬和沈秀兰都具备这样的潜质,但因牵涉案件中遭到精神创伤时,沈秀兰已经35岁,相较于那时只有20岁的余美芬,心智要成熟完整许多,所以重点还是要放到余美芬身上。   早间例会。   照例汇报各组排查进展,结果都不甚理想。   散会后,叶曦留下各组骨干,讨论下一步的重点工作。但未说上几句话,她放在桌上的手机振动起来,她看了眼来电显示,示意大家先暂时休息一下,擎着电话走出会议室。   不多时,韩印放在兜里的电话也振动起来,是个短信。他看过之后,借口去趟洗手间,也出了会议室。在会议室不远的一个楼梯口,叶曦正等着他。   见叶曦如此谨慎行事,韩印也警惕起来,走到楼梯口,轻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叶曦冲走廊两边望望,压低声音说:“‘警车’的追查有消息了。据我派出去的人说,他们在郊区一个小修配厂发现了线索。那里的修车师傅说,前阵子有一辆警车去换过轮胎,而且点名要旧的轮胎,不过他没在意司机的模样,只隐约记得车牌最后的两个数字是‘46’。”   “警车车牌,46,我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韩印摸着脑门嘀咕着。   叶曦显然已经知道答案,小声提醒了一句:“积案组!”   “对啊!”韩印一脸惊诧,发现自己不自觉提高了音量,忙放低声音说,“对,是积案组的车。是付长林?还是他们三个一起?他们去做什么呢?难道是他们三个作的案?”   叶曦忧郁地摇摇头:“谁知道呢?反正肯定是见不得人的事,否则也不会偷偷地换掉轮胎。”   “对。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韩印问。   叶曦踌躇了一会儿说:“我刚刚在楼梯口考虑了一下,准备和他们直接摊牌,你看怎么样?”   “行,我看可以。”韩印重重点头,“是到了让他们亮出底牌的时候了。”   二人返回会议室,紧挨着坐下。   叶曦板着面孔宣布除付长林、杜军、姚刚以外,其余的人可以散会了,然后指着自己对面,让三人坐过来。   叶曦在文件夹中翻了一下,找出一张照片放到刚刚坐定的三人面前,说:   “这是韩印老师初到咱们这儿的那天晚上,和小北勘察虎王山抛尸现场时,发现的一组汽车轮胎印迹。”   付长林看了一眼照片,满不在乎地说:“我知道啊,怎么了?”   叶曦盯着他的眼睛道:“据可靠消息,轮胎所属的汽车来自你们积案组。”   “什么?”付长林一脸惊讶,“怎么会是我们组的车?去那儿做什么?”   “这要问您了。”叶曦冷冷地说道。   “我……”付长林耐着性子说,“小叶,你的消息可靠吗?会不会弄错了,我真没去过虎王山。”   “不,不是付队,当晚是你开车去的,对吗?”韩印突然指着坐在付长林左手边的杜军说道。   杜军的局促不安非常明显,在叶曦拿出照片推到三人面前的那一瞬间,付长林和姚刚都表现出相当程度的诧异,而杜军则是一脸的恐惧。   “什么?是你?你开组里的车去那儿做什么?”付长林火顿时火冒三丈,起身冲着杜军后脑勺,上去就是一巴掌。   “我……”杜军垂下头,说不下去了。   “到底去那儿干什么了?”叶曦厉声喝问道。   “我去……我没事,去观察观察现场。”杜军还心存侥幸。   “观察现场你有什么可心虚的,为什么要偷换轮胎?而且有证据显示你不是一个人去,至少还有四个人和你一起,那几个人是谁?”叶曦顿了顿,“你们去重温作案快感是吗?”   “不,杀人和我们没关系,我就是带了几个外地的网友去参观。”杜军脱口而出。   “你糊弄谁呢?你会为了几个网友,不惜丢掉工作?”付长林上去又是一脚。   自己组里出了这种事,付长林这张老脸算是丢尽了。在局里干了一辈子,算得上是人人尊重,临了马上要退休了,竟出了这样大的纰漏。尤其是当着叶曦的面,他的面子就更挂不住了,所以情绪不免有些失控,要不是身边的姚刚一直拽着他,估计这会儿杜军早就躺下了。   “我、我收了他们几千块钱……”杜军惶恐地偷瞄了付长林一眼,“他们说坐警车去更刺激,我就偷偷开了组里的车。”   杜军的答案,让在场的几个人极为震惊!作为一名人民警察,竟然做出这样严重违背职业道德的行为,实在是让人不齿。这不仅严重破坏了人民警察的形象,同时也是对被害人的严重亵渎。不过震惊之余,也让人有些哭笑不得,他是怎么想到这样的买卖的?   “你还敢胡说,你给我老实交代!”付长林显然一时无法接受这样的答案,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指着杜军大声地呵斥。   “真的,真的!”杜军站起身急着辩解道,“不信,你们可以查看我的聊天记录。”   “老实坐下。”叶曦指着对面的椅子,没好气地说,“具体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杜军坐回椅子上,低头整理一下思绪,哭丧着脸说:“一直以来,尹爱君的案子在一些网络论坛上,都是广受关注的话题。有许多网友在论坛上发帖子,发表自己对案子的分析判断。一开始我也只是随便看看,后来觉得网友的观点特别幼稚,就忍不住表明身份参与进去,得到了很多网友的追捧。”   “再后来我干脆以群主的身份,建立了一个专门讨论尹爱军碎尸案的QQ群,吸引了众多迷恋刑侦和推理的狂热网友。他们经常在群里追着我,让我给他们看看现场照片,或者多透露一些案子细节,或者让我描述案发现场的状况……其实我建立这个群的初衷很简单,就是喜欢那种被大家推崇和尊重的虚荣感,后来我做股票赔了好多钱,想找点路子弄点钱,便开始打碎尸案资源和那些网友的主意。当然我能够想到这一点,是因为一本英国小说带给我的启发。那本小说里讲,英国人把‘开膛手杰克’的杀人路线,开发成旅游观光景点,而且生意非常好,游客络绎不绝。于是乎我就想,是不是我也可以带一些侦探迷去参观碎尸案现场,从而收取一些费用呢?我试探着在群里提了几次,结果那些人非常踊跃参加……”   “你一共干过几次?”付长林忍不住插话问。   “两三次吧。”   “到底几次?”   “三次,每次四个人。”   “你了解那些人吗?”韩印也插话问。   杜军点点头:“我也怕出事,所以只选择外省人,而且利用警察身份的优势,对他们做了一些调查,还装模作样地跟他们签了份保密协议。”   “你还真是浑蛋到了极点,作为警察与你在一起共事,简直是一种耻辱。”付长林稍微有些冷静下来,摇摇头痛心疾首地说。   杜军“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拽着付长林的衣襟,带着哭腔说:“老组长,我求你了,你们怎么惩罚我都行,别让我离开警察队伍好吗?我喜欢当警察!”   坐在对面一直未吭声的叶曦,猛地拍了下桌子,冷哼一声道:“你配吗?你配做一个警察吗?你顶得起帽檐上这颗警徽吗?等着吧,脱掉你这身警服,把你清除出警察队伍,那只是最基本的处罚!”   杜军总共接待了三波“观光者”,意味着又多了12个嫌疑人,又都是外省的,这可愁杀叶曦了。不过韩印让叶曦不用担心,凶手抛尸如此顺利且不留痕迹,必定非常熟悉这座城市的街道,显然他要么就是本地人,要么就是在本地生活了好多年的。   至于杜军所建的QQ群,还是有必要仔细调查一番的。在韩印的建议下,专案组封存了杜军在单位和家里使用的电脑,安排技术人员立即提取群员资料以及所有聊天记录,从中找出IP地址隶属于本市的,也许凶手就隐藏在其中。   几小时后,经过技术人员的努力,结果出来了。在杜军所建立的将近100个群友的QQ群中,IP地址隶属于本市的只有15个,而与尹爱君碎尸案有交集的只有一个。用这个IP地址登记的用户,正是16年间先后两次目睹碎尸残骸的环卫工人——沈秀兰。   韩印和叶曦大为振奋,一干人等火速杀到沈秀兰住处,他们在那里的确找到了“某些答案”,但真相令人唏嘘。   还记得早前韩印登门拜访沈秀兰家的情形吗?当时丁大民是这样描述妻子受到惊吓后的表现的:“她成宿成宿睡不好觉,好不容易睡着了又会被噩梦惊醒,经常心事重重,慌里慌张的,胆子变得特别小,吃饭也吃得很少,而且脾气大了许多,有时发起脾气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这是典型的因突发性恐怖事件,导致“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的症状,但那并不是来自沈秀兰,丁大民当时描述的症状,其实是发生在——“2008年考入古都大学、目前就读于中文系四年级、他和沈秀兰唯一的女儿丁昕身上的”。   事实上直到这一刻,警方才发现,其实第一个目击尸体残骸,意识到那是来自人体的,是当时年仅8岁的小女孩丁昕。可以想象,这对一个孩子来说是一个多么恐怖的人生经历,也直接导致了她患上“PTSD”。而儿童PTSD的症状,一开始并没有成人那样明显,往往容易被家长忽略,由于缺乏及时有效的心理疏导,当这种症状持续到成年之后,便会导致焦虑症、边缘性人格障碍、解离性人格等精神顽疾。   如顾菲菲推测的那样,丁昕正是患有解离性人格——多重人格。在顾菲菲对丁昕进行催眠后发现,她人格中除了本格之外还有三种人格:分别是“尹爱君”“杀人者”“告密者”,丁昕的本格是知道她们的存在的,但对她们所做的事情并不是太了解。   1996年1月18日,当母亲沈秀兰提着一个深色旅行袋回家时,8岁的女儿丁昕正在客厅里陪心爱的小黄狗玩耍。母亲告诉她,包里有肉片,是给小黄吃的。丁昕等不及,自己拉开了旅行包拉链,她看到了一包血色模糊的碎肉,她伸手进去摸了一把,结果摸出一根人的手指。   此后,旅行袋中的碎肉和那根手指,便每天出现在丁昕的梦中,渐渐成为她的梦魇,而她也开始沉溺于打探碎尸案的所有细节,由此知道了旅行袋中的碎肉叫尹爱君。于是,当她无法承受碎肉和手指的画面在脑海中反复出现时,她需要一个“活着的尹爱君”,来将她发现碎肉和手指的事实变成一种假象。   这次分裂大概在她17岁时,每当“丁昕”转换成“尹爱君”,她便会模仿外界传说中尹爱君的穿着和打扮,出现在尹爱君生前曾经出现的地方。而随着2008年她也考入古都大学中文系后,所谓的冤魂便自然会出现在尹爱君的宿舍之中。另外,据她父母回忆,在2010年8月左右,丁昕曾失踪两天,回来后他们在她口袋里发现一张由Q市返回J市的长途汽车票,但丁昕对自己去过哪儿,做过什么,一概不知。   大概五年前,丁昕最亲密的伙伴、陪伴她多年的小黄狗,被邻居不小心骑摩托车撞死了。当时,她亲眼目睹了惨剧,前所未有的愤怒和怨恨,让她产生杀死邻居的欲望。由于先前已经有过分裂经历,所以这一次她的人格中相对容易地就又分裂出一个“杀人犯”,来处理她的犯罪冲动。在“杀人犯”的人格中,就认为邻居已经被她杀死了,而杀人的整个过程,是从“本格”中唯一对杀人案的记忆复制过来的——她杀死邻居,把他肢解了,把尸体碎块装到一个深色的旅行袋中,扔到了华北路“大垃圾箱”前面。于是,当“丁昕”转换成“杀人犯”时,她就会出现在华北路抛尸现场。   随着韩印和康小北两名刑警的登门拜访,并留下了一张名片,让“杀人犯”的人格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她觉得她已经被警方盯上了,很快会因为杀死邻居受到法律的制裁。她想要到警局投案自首,但又缺乏勇气,杀人的恐慌与内心的挣扎让“杀人犯”痛苦万分,于是人格中再次分裂出一个“告密者”,来减缓焦虑。而这个告密者和杀人犯是互相知道的,告密者时刻要警惕被杀人犯灭口,所以寻求帮助的午夜来电,便从韩印拜访完沈秀兰家开始。   目前在丁昕身上,总共体现了四种人格,当外界的某种刺激让她感到焦虑时,她就会随着心理需要在四种人格中转换。这是一种非常痛苦的人生经历,是需要丁昕本人极大的勇气和家人的支持和关爱去治愈的精神顽疾,可以想象,未来的路对这个家庭是多么艰难。   此时,韩印既悲痛又愤恨,他会把这笔账在凶手身上清算的! 第二十八章 犯罪升级   我想在大地上,画满窗子,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都习惯光明!——顾城   也许我是被妈妈宠坏的孩子   我任性   我希望   每一个时刻   都像彩色蜡笔那样美丽   我希望   能在心爱的白纸上画画   画出笨拙的自由   画下一只永远不会   流泪的眼睛   一片天空   一片属于天空的羽毛和树叶   一个淡绿的夜晚和苹果   我想画下早晨   画下露水   所能看见的微笑   画下所有最年轻的   没有痛苦的爱情   她没有见过阴云   她的眼睛是晴空的颜色   她永远看着我   永远,看着   绝不会忽然掉过头去   我想画下遥远的风景   画下清晰的地平线和水波   画下许许多多快乐的小河   画下丘陵——   长满淡淡的茸毛   我让它们挨得很近   让它们相爱   让每一个默许   每一阵静静的春天的激动   都成为一朵小花的生日   我还想画下未来   我没见过她,也不可能   但知道她很美   我画下她秋天的风衣   画下那些燃烧的烛火和枫叶   画下许多因为爱她   而熄灭的心   画下婚礼   画下一个个早晨醒来的节日——   上面贴着玻璃糖纸   和北方童话的插图   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我想涂去一切不幸   我想在大地上   画满窗子   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   都习惯光明   我想画下风   画下一架比一架更高大的山岭   画下东方民族的渴望   画下大海——   无边无际愉快的声音   最后,在纸角上   我还想画下自己   画下一只树熊   它坐在维多利亚深色的丛林里   坐在安安静静的树枝上   发愣   他没有家   没有一颗留在远处的心   他只有,许许多多   浆果一样的梦   和很大很大的眼睛   我在希望   在想   但不知为什么   我没有领到蜡笔   没有得到一个彩色的时刻   我只有我   我的手指和创痛   只有撕碎那一张张   心爱的白纸   让它们去寻找蝴蝶   让它们从今天消失   ……   暮色垂来,黑暗弥漫大地。某住宅小区,一住户房中,灯火通明。   这是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此时,房子里只有一个“男人”,却点亮所有房间甚至一厨两卫中的顶灯,仿佛冀望这微不足道的光亮能吞噬掉整个夜的黑。   男人坐在貌似书房的房间,身前的书桌上摊着一本书。他怔怔地眺望着窗外夜色,口中低声吟念着顾城的经典诗句。这个状态自从“女人”出门之后,他便一直保持着,已经有七八小时了。他好像在等待某一时刻的来临——也许他惧怕黑夜(黑暗),但却在等待更深的夜。   “……我想在大地上/画满窗子/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都习惯光明……”男人的声音愈加低沉,直至肩膀索索抖动。他拉开书桌抽屉,由深处摸出一个长条黑色锦盒,打开盒盖取出一把钥匙,紧紧地握在手中,房间里随即响起一阵充满屈辱的啜泣声。   不知过去多久,墙上的钟摆敲响了十下,男人猛然由椅子上弹起——暴跳如雷。他几乎用尽全力在房间里哽咽嘶喊着:“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是这样?你们知道我有多努力、多努力吗?你们知道我有多么想成为一个好男人,一个好丈夫……”男人抬手指向天空,接着又指向挂在墙上的相框,眼神由愤怒委屈归于冷峻深邃,语气随之低沉起来,“是你、你、你们毁掉了我的梦,我要让你们付出代价!我爱你们,所以要惩罚你们!”   男人换上一身黑衣黑裤,罩上黑色兜帽,闪身出门。感应灯忽明忽暗,伴随着决绝的脚步声,楼道里回旋着男人阴森的吟诵:“我在希望/在想但不知为什么/我没有领到蜡笔/没有得到一个彩色的时刻/我只有我/我的手指和创痛/只有撕碎那一张张/心爱的白纸/让它们去寻找蝴蝶/让它们从今天消失……”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韩印已经在J市待了将近两个月。   专案组各条线仍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排查,遗憾的是至今仍未获得有价值的线索。目前的排查中,从当年经历过“1·18碎尸案”的人群中,未发现对“1·4碎尸案”有重大作案嫌疑之人;具有多重人格的丁昕,虽然曾经对韩印造成一些困扰,但她有充分的证人证明案发时她不在现场;在交警监控中心的协助下,专案组调阅了王莉失踪当晚酒吧一条街附近的监控录像,未发现可疑车辆;关于马文涛和许三皮是否为“1·18碎尸案”凶手的问题,由于缺乏证据暂时被搁置调查;余美芬的踪迹倒是有了点线索,在一家出租床铺的客舍中查到她曾入住过的记录,但早在2月初她就搬走了,目前去向不明;冯文浩的监视任务一直由康小北负责,这段时间他基本是医院与住处两点活动,下班之后甚少外出,偶尔会有一两次应酬也未发现异常;算是好消息的,只有康小北和夏晶晶这一对。不知道康小北是如何做到在百忙之中,让他和女孩之间的恋情迅速升温的,总之两人已互相见过家长,而且双方家长对两人都甚是欢喜,大有让两人闪婚的意思。   当然,眼下最大的好消息莫过于还未出现第二个被害人。这对整个社会和广大市民来说是好的方面,但从警方角度来说却是案件侦破的瓶颈。   变态杀人的特殊性在于动机不明,也可以称之为无动机杀人。凶手往往和被害人在现实中不存在任何交集,这意味着嫌疑人的范围可以是无限大的。虽然有犯罪心理学家的“犯罪侧写报告”来帮助缩小范围,但比起普通凶案的排查还是要超出许多。不过从性质上说,这种案件对警方来说也有有利的一面。   凶手一旦开始作案,便很难抑制自己继续杀人的欲望。他逃脱第一次杀人,一定会卷土重来,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他会给警方很多次抓捕的机会。很多时候,对于这种案件警方往往也只能在凶手一次又一次的作案中去寻找出破绽,才能最终锁定凶手。对于所有警察来说,这个过程是充满无奈、矛盾和悲哀的,因为最终的成功,往往要经历一个、两个,甚至更多无辜的牺牲者。这就是现实,没有人愿意看到,很残酷,但无法终结。   韩印心里很清楚,凶手一定会继续作案,下一个被害人何时出现,恐怕要取决于凶手“冷却期”的长度,取决于他是否再经受挫折……2012年,5月1日,小长假最后一个休息日,早晨6点左右。新界口广场,警笛声此起彼伏,数辆警车蜂拥而至。   新界口广场总面积约2万平方米,直径约160米,绿化面积占去大半。绿色草坪、红色花蕊,还有十几棵参天松柏和银杏树,将广场装点得清新雅致。广场四周装有高级音响,每天定时播放世界名曲,设有供市民和游客休闲小憩的木质长椅,天气晴朗时还有成群的白鸽放飞,市民和游客可以近距离观赏和喂食白鸽。总之,平日里它是一个休闲、健身、游玩的好去处。但在这个闷热略带湿气的清晨,广场上空弥散的却是浓浓的血腥。   此时,围绕广场整整拉了一圈的蓝白警戒线,线外有数名警员把守,皆肃穆而立,严阵以待。线内,法医和负责现场勘查的警员都在紧张地忙碌。   如韩印所料,凶手又继续作案了!   报案人是几个一早结伴到广场中跳健身舞的阿婆。当时她们欲从南边入口进入广场,发现一个大黑色垃圾袋横在入口处中间的位置。阿婆们感到好奇,一边七嘴八舌,一边随手打开袋子。袋口系得很松,阿婆们没费什么劲便将袋子打开,结果看到了一颗人头……接到报案,市局几乎倾巢出动,有关领导也在获知信息后悉数到场。   广场中央,J市副市长兼公安局局长武成强正对着身边几位副局长说着什么。武成强不时挥挥手一脸恼怒,几位副局个个脸色铁青,主管刑侦的胡智国头垂得很低。尽管如今已很少有领导会提“限期破案”这种意识形态上的口号,但市里领导的忍耐、局里领导的忍耐、媒体和广大市民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胡智国很清楚当被害人再度出现他要面对什么。他下意识将目光投向广场南端,神情很是矛盾,期待和犹疑并存。   广场南端入口处,叶曦和韩印神色焦急地等待着法医顾菲菲现场初检结果。   黑色袋中只装着死者的一颗头颅,来自女性,年龄在25岁到30岁之间。死者头颅由喉头上部被整齐切下,双目下垂,双唇微张,眉毛和嘴唇有被化妆品浓抹的迹象。头颅在垃圾袋中的摆放呈“竖直立起”状,一头长鬈发整齐披散在两侧,面孔朝向位于广场正南方的酒吧一条街。   “眼球微突,面部和眼结膜有点状出血,其余症状不明显,需要结合内脏器官症状才能完全确认死亡原因,不过初步判断,应该与上一个被害人一样是被闷死的。”顾菲菲双膝跪在地上、双臂撑着身子几乎趴在地上,冲着死者的头部观察良久说道。说话间她伸出手摸摸死者的下颌,又用一根手指按了按头颅脸部,“下颌处僵硬,面部肌肉很紧,尸僵未有任何缓解的迹象,估计死亡不超过24小时。但……”顾菲菲起身拍拍戴着白手套的双手,话锋一转,“但面部温度较低,也许尸体被低温存放过,我需要综合尸体器官的温度才能给出相对准确的死亡时间。”   顾菲菲抬头望向远处,助手们正在忙着测量和记录死者内脏器官和尸体碎块的温度。   “嗯,那就抓紧吧,争取快点出来结果。”叶曦咬着嘴唇,神情焦躁地说。转过头,正见姗姗来迟的康小北,她立马瞪起眼睛,怒气冲冲道:“你怎么才来,干吗去了?”   “我,我,我在盯着冯文浩啊!”康小北怔了怔,小声嘀咕了一句。   “他昨晚在哪儿?”叶曦声音仍然很高。   “他、他……”不知是被叶曦少见的恼怒震慑到,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康小北支吾了一阵子,才声音低低地说,“他,他,在家,哪,哪也没去。”   叶曦没好气地瞪了康小北一眼,抬步自顾自朝广场东边出口走去。   叶曦训斥下属的场面韩印是第一次看到,而康小北吞吞吐吐的样子也很反常。叶曦的失态,许是因为又出现死者让她压力倍增,这点韩印能够理解,可为什么康小北要“说谎”呢?韩印皱起双眉,盯着康小北的眼睛,康小北明显有个回避的动作,但韩印并未点破。   新界口广场呈圆形辐射状,共交汇8条马路,其中在东西南北4条主干道方向,设有四个出入口。凶手抛尸应在下半夜或者接近早晨,且五一小长假还未结束,故此间行人不多,抛尸现场得以完好保存。凶手将装着死者头颅的黑色袋子扔到南边出入口;装着尸块的袋子扔在西边出入口;装着骨头碎块的袋子扔在北边出入口;而扔在东边出入口的袋子中装的则是死者的衣物和内脏。内脏规整在一个小黑色垃圾袋中放在大袋子底部,上面整齐地摞着死者的衣物。   韩印和叶曦等人,眼看着负责现场勘查的警员将一件件衣物装到证物袋中。   最上面是一件纱质略有些透明的红色短裙,接着是胸罩、内裤、一双黑色丝袜。末了,袋子中还有一双粉红色后跟超高的高跟鞋。   “看这身性感打扮,死者失踪当晚应该光顾过夜店。”韩印说。   “对。”叶曦点头表示认同,蹲下身子冲装着衣物和高跟鞋的证物袋分别打量了一阵说,“裙子质地、做工一般,高跟鞋是廉价货,打扮这么惹眼,估计要么是附近夜总会的小姐,要么就是流连在各个酒吧寻找嫖客的暗娼。”   “难道凶手把死者的头冲向酒吧一条街,是想告诉我们,他就是在这条街掳走死者的吗?”康小北皱着眉头,“在这儿掳走死者,又在这儿抛尸,他想干什么?是想嘲笑咱们警察?”   韩印凝神望向广场南边大街,一边思索着,一边点头说:“有这种可能。”   “包呢?她的包哪去了?”叶曦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穿得这么暴露,必然要有个包装手机、钱夹什么的,是被凶手带走了吗?这跟他在上一起案子中的表现可是大相径庭啊!”   “也许……”韩印抿了下嘴唇,面色骤然严峻起来,迟疑地说,“也许,这一次,他想让我们费点力气去确认死者身份吧!”说完这句话,他张了张嘴,看似还有话要说,但不知为何又生生咽了回去。   叶曦没太注意韩印的欲言又止,随即开始分派任务,眼下两大任务:一是要确认死者身份,二是要确认死者失踪时间。   既然冯文浩昨夜没有异常举动,那么暂时先撤销对他的监视,叶曦命令康小北用手机拍下死者头部,然后带着照片沿酒吧一条街逐店走访,看能否有人认出死者;同时吩咐姚刚将酒吧一条街以及广场附近所有能搜集到的民用监控摄像,全部调到队里,时间跨度限制在一周之内即可;指派专案组另一位警员赶赴交警指挥中心,调阅近几日广场附近的交通摄像记录,从中寻找死者以及可疑身影;另外又吩咐一名警员立即与各分局、派出所取得联系,查阅失踪案件记录,寻找与死者性别、年龄、外貌相符的案例……任务分派到最后,韩印主动要求协助康小北走访,叶曦愣了一下神,不明白他为何有此意,但也只是一闪念,她现在没有心思考虑这些,便挥挥手示意韩印自己看着办吧。   此时在酒吧一条街走访,时间点不太合适。在这条街上开的店,包括酒吧、KTV、夜总会、舞厅等,基本都是晚间才开始营业,最早的也是午后才开张,何况现在还不到早晨6点,实在有些难为康小北了。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总不能干坐着等到晚上才来查吧?眼下康小北也只能敲开一家是一家,尽可能争取早些确认死者身份。   康小北依次走了十几家店,有的店门紧闭,有的有服务员或者老板应声,但要么表示不认识死者,要么说没什么印象。对此种局面康小北有一定思想准备,便也不气馁,继续耐着性子挨家店敲门。   这一路韩印都是默默地跟在康小北身后,板着脸始终一言不发,偶尔康小北冲他开两句玩笑,想活跃活跃气氛,他也总是面无表情。康小北不是傻子,感觉得出韩印对他的态度很冷淡,多少也能猜到些缘由——他很清楚,有些事情是瞒不过韩印那双犹如X光的眼睛的。   嗫嚅了一阵子,趁着敲下一家店的空隙,康小北终于绷不住,试探着说:   “咋了,印哥,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韩印依旧面无表情,淡淡地说:“我在等你说。”   “等我说?”康小北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我不一直都在说吗?”   韩印注视着康小北的眼睛,长长叹息一声,语重心长地说:“小北,我刚刚在叶队面前没有点破你,是想给你一次解释的机会,我知道你是个好警察,但难免不会有疏漏,我不希望你用谎言去掩饰你的过错,尤其是与案子有关的方面。”   韩印说完这番话,继续紧盯着康小北。康小北垂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白,表情极为不自然。末了,他尴尬地轻咳两声,道:   “印哥,我错了,我不该擅自脱离监视现场。我……”康小北鼓着勇气抬起头,咬了咬嘴唇,满面愧色地说,“昨晚,晶晶是10点的班,我寻思接她下班把她送回家再回冯文浩那儿,耽搁不了什么事情。可、可到她家,她说爸妈去外地旅游了,让我上去坐坐,我就……”   “你在她那儿待到早晨?”韩印问。   康小北“嗯”了一声,低下头。   “这么说冯文浩昨夜的活动情况你并不清楚?”韩印提高声音问。   康小北点了两下头,头垂得更低了。   “这种情况你先前有过吗?”   “断断续续的有过几次,这阵子比较频繁点。”   “你……你糊涂啊……这么重要的案子,你怎么能溜号?你……”韩印手指着康小北,使劲白了他几眼,真想狠狠大骂他几句,但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毕竟小北还很年轻,身处在热恋中有些忘乎所以,再加上盯了一个多月,目标没什么动静,他心存些侥幸也还算可以理解。   站在康小北的角度想了想,韩印的气没那么大了,忍了忍,语气缓和些说:“好了,事情已然这样就别自责了,先把眼下的事情干利索了,回头再想想怎么补救。对了,上次我让你派人到酒吧后身的出租房打探冯文浩的消息,你做了吗?”   “打探了,不过没人见到冯文浩在那儿出没过。”   “这就怪了。”韩印边琢磨边小声嘀咕着,“他那天晚上,明知道有警察在跟踪他,还偏要去酒吧,接着又从酒吧后门消失,他究竟要干什么?难道就是为了戏耍警察?”   “说不定他就是这个目的。”康小北附和着说。   “你还有脸说,第一天监视就惊动了目标,那么接下去的监视还有什么意义?”韩印没好气地说。   “后面我很小心的,经常换不同的车子蹲坑,他应该不知道我们一直都在监视他……”康小北替自己辩解着,然后怯生生地说,“印哥,我脱岗的事,能不能别告诉叶队,我怕她知道了,把我踢出案子。”   韩印白了他一眼,扔下一句:“你最好求神仙保佑冯文浩和案子没牵连,否则谁也保不了你!”   韩印说这话,就是不想让康小北心里太好过,就是要让他把心悬着,目的当然是要他长点记性,记住教训。   午后,死者身份终于有线索了。   死者确是一家夜总会的坐台小姐。据一位与她来往密切的“姐妹”说:死者在4月28日晚11点多离开夜总会,当时她接了一个“出台”的活,客人是一个熟客。不过没过多长时间,死者给姐妹打来电话,说客人临时有事,把她一个人搁路边了,还说她就不回夜总会了,直接打车回家睡觉,之后便再未出现过。   由于带死者出台的客人是夜总会熟客,所以康小北和韩印没费多大力气便找到他。“客人”是一家公司的销售主管,他承认当晚曾带死者出台,不过临时接到客户电话有要事商谈,便让死者在新界口广场转盘附近下了车。   “熟客”与“姐妹”的话可以证实:死者失踪的时间应该在4月28日晚11点左右;失踪地点与王莉相似,都在新界口广场转盘附近。   由此也证实了韩印先前的分析:凶手第二次作案,果然遵循了第一次作案的方式,通过在广场监控摄像盲点区域,冒充黑出租车,诱使死者主动上车,从而将死者掳走。这就是行为证据分析中通常所说的犯罪惯技。有此一点,也可以作为并案的一个考量。   韩印和康小北赶到死者租住的出租屋,找到房东打开门。在里面搜索一阵子,未发现有价值的线索,只找到死者的身份证。死者叫田梅,29岁,外省人。通过手机号码查阅电话记录,死者失踪当晚最后一个电话,即是与夜总会姐妹的通话,手机目前处于关机状态。   接着,是监控录像的消息。   在交警指挥中心的监控录像中,未发现可疑车辆和凶犯踪影;围绕广场以及南街附近的民用、商用监控录像资料正在仔细审阅中,目前还未发现可疑之处。而调阅监控的重点,当然是广场中的监控设备,从中也确有发现。但这个发现并未让凶手现形,只是基本确认了抛尸时间。广场中共有两处监控设备,分别在凌晨3点05分以及3点07分,摄像头突然被泼满黑色油漆,显然是凶手所为,这意味着凶手是在凌晨3点左右进行抛尸的。   而在接近下班时间,法医顾菲菲又发来短信,告知尸检有结果了,韩印便急忙赶到市局法医科。   径直来到解剖室,顾菲菲和她的助手们正围在尸检台边忙碌着,尸检台上一个用若干骨骼和肉体碎片拼凑的人形已初见模样。   瞅见韩印,顾菲菲吩咐助手继续,自己脱掉乳胶手套,挥挥手招呼韩印到她的办公室。   “知道你着急,所以叫你过来,先把一些重点检测结果告诉你。”顾菲菲从桌上拿起一份报告交到韩印手上。   韩印接过报告翻看,顾菲菲也未闲着,进一步解释说:“死者面部皮肤、眼部结膜,有点状出血,内脏器官瓣膜有淤血,外出血呈暗红色,无早期凝固迹象,装裹头颅的垃圾袋中提取到鼻液和痰液。可以确认:死者与上一起案子被害人王莉一样,都是被黑色垃圾袋闷死的。”   “死亡时间由于分尸,造成很多指标被破坏,所以比较难以判断。从下颌部和面部肌肉的僵硬度来看,应该正处于尸僵值顶峰状态,所以死者死亡绝对不超过24小时。而尸体包括内脏和肉片在广场中测量的温度只有12℃左右,这就出现矛盾了。生活机体在体温调节中枢控制下,热量产生和发散保持平衡,机体的体温能恒定保持在37℃左右。人死后,新陈代谢停止,不再产生热量,而热量的发散继续进行,尸体温度便会逐渐下降。我查了下昨天的气温情况,白天最高气温是28℃,夜间最低气温为17℃,室内温度在15℃到20℃之间。通常在这个环境温度中,死者死后最初的10小时内,平均每小时体温下降1℃,而10小时后平均每小时下降0.4℃~0.5℃。凶手如果是在死者死后不久,于室内分尸的话,那么从温度推算,死者至少已经死亡40小时以上。两个矛盾的推测值显示的是,死者尸僵缓解相对较慢,尸冷下降过快,唯一的解释就是尸体被低温存放过。不过尸体残骸上未发现冰冻过的迹象,可以排除冰柜或者冰箱,所以我认为凶手一定有一个藏匿被害人的‘地窖’。”   “至于相对精确的死亡时间,只能暂且从尸僵和尸斑角度判断。从死者臀部碎片组织看,颜色呈淡紫色,显示尸斑已经到了浸润期,再综合尸僵值,以及窒息死亡与低温环境下尸僵发生时间相对缓慢等因素,死亡时间应该在碎尸被发现的24到30小时之前。死者的尸斑主要显现在臀部以及四肢后部碎片中,但背部碎片中未见有,这说明死者被分尸时仰面朝上,但接触表面并不平整。”   “目前大致看,尸体碎片近千块,手指甲和脚指甲被染过指甲油,手腕处和脚腕处有绳索绑过迹象,切口与上一起案子相符,来自相同的专业工具,手法也同样专业。内脏器官等完整,无缺失……”   顾菲菲一口气将尸检报告以及相关推测做了详细说明,不知是因语速过快,还是最近太过劳累身体有恙,说到最后竟一阵猛烈的咳嗽,韩印赶紧拿起放在桌上的保温杯递过去。   “怎么,身体不舒服?”韩印看着顾菲菲将保温杯中的水一饮而尽问道。   顾菲菲放下杯子“嗯嗯”两声,清清嗓子说:“这两天有点感冒。”   “注意休息,多喝点水。”韩印关切地说。   顾菲菲勉强露出一丝浅笑:“我知道,谢谢。”   “是不是没找到与凶手有关的证据?”韩印将话题转到案子。   “目前还未发现。”顾菲菲用力忍着嗓子里的干痒,微微颔首,接着止不住又是一阵咳嗽。   见顾菲菲一副病怏怏的模样,韩印不想再打扰她,丢下几句注意身体之类的客套话便离开法医中心。   夜已深,灯火依旧,专案组。   随着凶手继续作案,来自各方的关注和压力猛然增大,它们自上而下层层传递,最终都落到专案组组长叶曦身上。上面领导自然不会管你案子有多难办,凶手有多狡猾,人家要的是一个结果——案子你办不了,那就换一个人来办。好在叶曦在市局属于功勋卓著,口碑一直不错,领导一时难以轻易将她换掉,但话里话外已经透出些意思:若是被害人持续出现,叶曦恐怕就要交出“帅印”了。   此时,叶曦坐在电脑前,反复观看新界口广场以及南边大街周围的监控录像,她就不相信凶手真的会如有神助,逃脱所有监控摄像的镜头。偶尔,她也会停下来,歇歇眼睛,扭头注意一下呆立在身后的韩印……叶曦背后的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白板,上面由磁铁粘贴着两张来自抛尸现场头颅的照片,分别属于“1·4碎尸案”两个被害人王莉和田梅。韩印盯着这块白板,已经默默思索了几小时。   被害人田梅的出现,确认了韩印先前对“被害人的研究”——凶手侵害对象是具有固定形象的。把田梅和王莉的照片放在一起比对,可以发现两人脸形非常像,都是瓜子脸,面部颧骨都稍微凸出些,也都留着一头长长的如瀑布般的鬈发,当然还有她们失踪时都身穿惹眼的红色衣服。   年龄在30岁左右,相貌相对成熟,复古80年代烫发,妆容精致、衣着鲜艳。这样一种形象,促使身处极度愤怒中的凶手产生深层次的应激反应,最终实施了连续变态的暴力行为,显然惩罚对象在凶手心中已潜藏数年。目前已经可以认定:凶手初始的刺激源就来自他的母亲。   另外,已经有充分证据显示:凶手是用黑色垃圾袋套在王莉和田梅头上,最终闷死两人的。闷死的原理,简单点说就是阻碍被害人呼吸,使得被害人体内急剧缺氧,二氧化碳蓄积太多引发器官坏死,最终导致死亡。这一手法相较于其他杀人方式,死亡过程相对较长,心理恐惧体验最为惊悚,再加之黑色垃圾袋让死者失去了空间感和方向感,死者死亡瞬间所承受的恐惧实在让常人难以想象。凶手在两次作案中,都使用如此残忍和如此烦琐的杀人方式,已经不是简单的杀人惯技问题,而是一种标记行为,一定带有某种寓意。   关于时间点的问题:凶手再次作案仍然选择公众假期,意味他确实有一份正常职业。另外,田梅失踪于4月28日晚11点左右,碎尸出现在广场是5月1日凌晨3点左右,而法医报告显示死亡时间为碎尸被发现前的30小时左右,表明凶手掳走田梅并未立刻杀死她,而是让她存活了24小时左右,同样第一起案件的被害人王莉,也是在被掳走的24小时之后才被杀的。凶手为什么要让她们多活一天呢?在这一天当中他又做了什么?也许他想充分享受支配、主宰、控制命运的快感,也许他想尽可能长时间的虐待、凌辱死者……总之这是一种固定模式,意味着死者在失踪最初的24小时内有被解救的希望。因此韩印考虑应该通知全市各分局、派出所,在接到失踪报案后要第一时间上报至专案组,从而争取解救失踪者的时间。   关于凶手职业的问题:凶手在30小时内干净利落地完成一系列杀人碎尸动作,时间如此短暂,手法又相当专业,让韩印不得不重新审视凶手的职业。   凶手应该与“1·18碎尸案”有交集,同时又从事或者曾经从事过相关使用刀具的职业,或者家庭背景中有这样的职业经历。当然,目前有这样一个嫌疑人——冯文浩。不过这对先前的侧写报告只是一个小的补充,很多案例表明,连环杀手在此方面都有相当强的天赋。   关于凶手选择抛尸地点的问题:如果说凶手可能因为担心原抛尸地被警方监控,所以在第二起作案中把尸体抛到别处是可以理解的,那么选择抛尸在市区内最繁华地段,甚至就是他掳走死者的区域,则显得过于激进和冒险。这分明是一种刻意的展示,表明凶手犯罪有快速升级的迹象。对于连环杀手来说,随着连续不断的作案,他们的欲望也会随之升级,从起初以伤害他人来获取满足感,逐渐地会转而追求更深层次的刺激——比如公众和媒体的关注度带给他们的虚荣感;比如警方对他们的关注带给他们的成就感。但在以往的案例中,很少有如本案——犯罪人在第二次作案中,即表露出犯罪升级的特征。这说明本案凶手确实有很成熟的思维以及超于常人的智力,同时也表露出他已经开始享受被警方关注的满足感,而这种满足感如此之强烈,则进一步表明他已经和警方有过近距离的接触了,也即是说凶手就存在于专案组先前访问过的嫌疑人当中。这样看来,一直在案件中反复被提到的余美芬,应该可以正式排除嫌疑了,但还是要尽力找到她,希望她能为“1·18碎尸案”带来关键性的突破。眼下,韩印认为不需要再继续大范围的排查了,紧要的是将各个组排查过的嫌疑人合并起来,从这些已接触到的嫌疑人当中找寻凶手的踪影。   还有一点可能对解读凶手背景有很重要的作用:凶手为什么要把死者的头颅冲向正南方?本来韩印也认同康小北的说法,认为凶手是在告诉警方他是从什么区域掳走被害人的。可是当他再翻阅先前的现场照片和卷宗时发现,王莉头颅被发现时也是冲着正南方,而“1·18碎尸案”则不然,尹爱君的头颅是仰天冲上的,看来从一开始凶手就并不缺乏原创。可是这种标记行为有什么寓意呢?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还是凶手的一种诉说?在这个问题上,韩印纠结了好长时间仍不得其解,但他相信这绝对是一个具有指引性的行为……时间已经来到下半夜,当韩印仍然沉浸在案件的思绪当中时,突然听到叶曦用兴奋的语调嚷着:“找到了,终于找到了,竟真是这个家伙……”   韩印转过身疾步走到叶曦电脑桌前,只见显示器屏幕定格的画面上,显出一张熟悉的面孔——日期是5月1日凌晨1点,新界口广场附近一家银行的ATM前,监控录像记录下冯文浩取钱的身影。   早晨。   当冯文浩和母亲走出居住的单元楼大门时,发现已有一队警察守在门口。   随即有警员上来冲他亮出警官证以及拘传证,掏出手铐将他双手铐住,冯文浩未做任何挣扎,相当配合地坐上警车。   审讯室里,手铐已经打开,冯文浩仍保持着平和的态度,一脸无辜地微笑瞅着桌子对面的韩印和叶曦。但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以及衬衫上的汗湿,还是暴露了他的紧张情绪,显出他不过是在强作镇定而已。   同时韩印注意到冯文浩的着装问题——J市的气候特点是春秋短冬夏长,几乎感觉不到春天的存在,便一下子跨越到盛夏,时值5月初,气温已接近30摄氏度。这样酷热的天气,冯文浩却穿着长袖衬衫,且袖口系得紧紧的。更让韩印起疑的是,冯文浩从进审讯室开始,右手就一直在摩挲衬衫左边袖口的扣子,这个动作在上一次的谈话中韩印已经注意到,不知道这是他一贯释放压力的习惯动作,还是那袖口里面藏着什么秘密?   韩印翘着嘴角讥诮地打量着浑身冷汗的冯文浩,片刻之后,他哼了下鼻子道:“气温这么高,您还穿长袖衬衫,袖口还系得紧紧的,捂得这么严实,不热吗?”   “还好,职业习惯,做医生的总想尽可能远离细菌。”冯文浩说着话,右手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表情很是尴尬。   韩印只当没看见,继续说:“把你从4月28日晚至昨日凌晨3点的行踪,具体说一下。”   冯文浩笑了笑说:“没什么可说的,很简单,这几个晚上我应该和往常作息一样,吃饭、上网、看书、睡觉。”   “‘应该’!通常在确认某件事时,运用这种模棱两可的词汇,从我的专业上讲你是在说谎,我说得对吗?”韩印抓住冯文浩语句中的漏洞,逼问道。   “哦,我只是顺口说的,确实有些用词不当,但我说的是事实。”冯文浩不动声色狡辩道。   机会已经给过了,可冯文浩并不领情,韩印不愿再多废话,他把放在身前的一张照片,掉转方向推到冯文浩面前:“这个是你吧?”   “这个……这个……”冯文浩手拿着照片,颤巍巍地支吾着。   “看看上面的日期。”韩印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解释一下吧!”   “我、我确实去取了点钱,也只是取了点钱,别的什么也没干。”冯文浩明知警方没有进一步的证据,便只承认监控录像截图照片上记录的事情。   “什么也没干?你在等她……还有她吧?”一直在旁边冷着脸的叶曦突然爆发,从文件夹中取出两张照片依次猛地拍到冯文浩面前。   冯文浩瞥了一眼王莉和田梅头颅的照片,随即将照片推到一边,面露惊恐,急切地解释:“我不认识她们,也没见过她们。”   冯文浩面对照片一瞬间的动作,应该说符合第一次见到血腥被害人的反应,这么说王莉和田梅的案子和他无关吗?   韩印正凝神思索着,叶曦已然按捺不住,霍地起身走到冯文浩身旁,用力拽脱了他左边衬衫袖子上的扣子,将袖子撸到上臂,在韩印刚刚的提醒下,她也觉得那袖口里可能隐藏着什么,说不定会是作案时留下的伤痕,但是她看见的却是一条布满无数针眼的手臂……眼前的场景出乎意料,叶曦惊声大叫道:“你、你吸毒?”   “你是医生,怎么能吸毒呢?你就不怕在手术台上犯毒瘾吗?你不为病人考虑,也应该为自己的前程考虑啊!”韩印也一阵惊诧道。   真相被揭开了,这一瞬间冯文浩好像卸掉一个沉重的包袱,没有慌乱,反而整个人都释然了。他默默地点头承认,甚至脸上还强撑着微笑,但随即泪水夺眶而出。   “前程?事到如今还谈什么前程!”冯文浩哽咽着喃喃地说,“美芬说过,孩子打掉之时,我们之间便没有任何关系了。可她知道我的感受吗?我看到孩子了,七个月,已经成形了,是个女孩,眼睛特别像我。那一刻,我的灵魂和我的孩子一起灰飞烟灭,剩下的只是一张皮囊。杜冷丁、大麻、冰毒、白粉,这就是我在国外的生活,有它们的存在,才能感觉到我还活着,真实的世界对我来说没有任何色彩。”   “你是医生,你应该最清楚,那些东西给你的只是虚幻,剥夺的却是你的一切!”韩印痛心地说。   “无所谓了……无所谓了……”冯文浩呆呆自语,泪水糊面。   几乎每一个“瘾君子”背后的故事都很凄惨,这样的事情叶曦见多了,所以未如韩印般动情,冷着声音说:“这么说,昨天凌晨你取完钱又去买毒品了?”   “嗯,对。我毒瘾上来,实在熬不住,碰巧你们监视的人也不在,我就去酒吧买了几包粉。”冯文浩使劲抽泣着鼻子说,“先前那晚也是,我实在憋不住,明知你们在楼下监视,还是铤而走险去酒吧买了次粉。”   听着冯文浩的话,叶曦转过头冲着单面玻璃狠狠瞪了一眼。当然,这一眼是冲着身在单面玻璃背后观看审讯的康小北的。转回头她继续问:“早前那次,你从酒吧消失了一段时间干吗去了?”   “我知道你们肯定要盯我一段时间,那一次便想多拿些货,但卖家当时没有那么多,便带着我去出租屋取货。”冯文浩解释着。   “你去存货的地方了?”叶曦追问道。   “去了,可是他们很谨慎,蒙着我的眼睛,不过我想就在酒吧附近。”   “卖你货的是谁?长什么样子?”   “我只知道他叫小黑,长得……”   叶曦连续追问冯文浩买毒品的细节,看来此时她心里正盘算着要端掉个毒窝! 第二十九章 看见头颅   在冯文浩的协助下,卖给他毒品的马仔小黑被秘密逮捕,由此一个于夜间穿梭在酒吧贩卖各种迷幻剂和毒品的团伙,被市局缉毒组暗暗锁定,待时机合适时便会全面收网。小黑证实了冯文浩买毒品的时间,这样他的嫌疑最终得以解除,但他需接受为期半年的强制戒毒。   在韩印的提议下,专案组现在已经停止继续全面排查的动作,转而集中复查已经接触过的嫌疑人,尤其对一些未有确凿不在案发现场证据的要进行重点调查。   由于在监视冯文浩的任务中出现重大失职,叶曦决定将康小北调离专案组。叶曦现在的脾气是越来越硬,铁腕的一面逐渐显露,任凭康小北哭天抹泪百般央求也不为所动,仍然维持原先的决定。无奈,康小北只得觍着脸去央求韩印,希望韩印能帮他求求情,好让他继续留在组里。韩印对小伙子的印象不错,而且两人配合非常顺畅,所以第一时间找到叶曦,让她再给康小北一次机会,并保证会亲自看着他。韩印的面子叶曦当然是要给的,所以最终康小北有惊无险地留在了组里。   入夜,窗外细雨绵绵,房内,灯光泛黄。   床上、地上、桌上,摆满来自碎尸现场的照片,各种角度,各种残肢,血腥异常。如果有谁冷不丁走进房间,一定会认为这里住着一个变态杀手,但这却是韩印所住的招待所的房间。此时,他坐在床头,时而注视着某张照片思索良久,时而拾起放在脚边的案件卷宗一遍一遍地翻看,他在寻找“头颅竖立冲向南方”的答案。   这是凶手在第一起碎尸案中唯一的原创行为,并且延续到第二次作案中,想必这种方式对凶手来说意义非凡,如果能够有效解读,对“1·4碎尸案”来说一定会有一个飞跃性的突破。可是几小时过去了,韩印脑袋里没有丝毫的火花碰撞,一点头绪都没有,他望了眼墙上的挂表,随手抓起放在桌上的房卡离开了房间。   他想用实物做一次模拟,也许会得到些灵感。   晚上10点半左右,韩印来到市局法医室,正好顾菲菲值班,他不用多费口舌解释。   “这么晚了还乱跑什么?外面下雨也不知道打把伞。”顾菲菲见韩印浑身湿漉漉的,一半埋怨,一半关心地说。   韩印抿嘴笑笑,说:“知道你在上班,特意来慰问一下。”   “得了吧,我才不信呢。”顾菲菲撇撇嘴,“说吧,要干吗?”   “我想看看王莉和田梅的头颅。”韩印说到正题,表情归于严肃。   “大晚上来就为了看这个,要不要一会儿我给你打个包带回去啊?”叶曦带着玩笑的口气嗔怪道。   “不用、不用,是这样的……”韩印连忙笑着摆手,大致解释了一下。   “哦。”顾菲菲起身冲韩印勾勾手,“那来吧,在解剖室里。”   韩印随顾菲菲走进解剖室,帮着她把两个头颅从冷柜中搬出来,面冲南面方向、竖立并排摆在尸解床上。两个头颅上都挂着一层白霜,散发着凉凉的雾气,韩印和顾菲菲站在对面直直地注视着,谁也不吭声。   过了好一阵子,韩印摇了两下头,脸上挂着一丝沮丧的神情,他在头颅面前来回踱起步子,嘴里忍不住念叨着:“这是‘你’的一种习惯吗?还是与‘你’初始的刺激源有关?‘你’想让她们看什么?难道是因为‘你’住在这座城市的南面……”   见韩印一副百思仍不得其解的焦急模样,顾菲菲也跟着着急,她把脸凑近两颗头颅打量一阵,然后又绕到头颅后面与它们的视线处在同一方向。   她顺着头颅视线望去,叹息一声,说:“嘿,你们到底看到了什么呢?”   突然,她愣了一下,好像看到什么似的,急促地说,“等等,我看到了!”   韩印赶忙定住脚步,转身冲向顾菲菲,“看到了什么?”   “你!”顾菲菲拖长了音,低沉地说。   “我?”韩印怔了怔,随即低头眨了两下眼睛,猛地一拍双手,兴奋地嚷道,“这就是凶手第一次看到尹爱君头颅的情形,他一定就在当年认尸的那些古都大学师生当中!”   突然间的顿悟,让韩印情绪少有的激动,他绕到顾菲菲一边,情不自禁拥住她以示庆祝,顾菲菲很是意外,僵着身子,冷冷地说:“这算什么?”   “什么,什么?这算是祝贺咱俩默契合作啊!要不然你觉得呢?”   “要是有别的意思,我就把你这双手扭断。”顾菲菲声音仍然冷冷的,但脸上的神情与韩印一样兴奋,她轻轻拍着韩印的后背,祝贺他终于进一步锁定嫌疑人了。   兴奋劲过了,二人赶紧回到法医办公室,找出当年认尸的记录。发现签字确认碎尸身份的竟然是余美芬,这有些不合常理,按理说应该由带队老师来签这个字。韩印抬腕看了看表,已经很晚了,但也顾不了那么多,他掏出手机把电话挂到付长林那儿,他估摸着付长林应该很了解当年认尸的情况。   电话里,付长林的声音一开始有些含糊,显然还没有完全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可当他听到韩印说起刚刚的发现时,声音立马洪亮起来。   付长林在电话中介绍:当年正好是他负责接待认尸的古都大学学生和老师,原本在接待室师生们看过被害人的一些衣物,就基本确认了碎尸身份,但当中一个女学生强烈要求亲眼看一下尸体,于是付长林就把她带到解剖室。可能是想让她看得清楚些,法医就把头颅摆到一个小台子上,付长林特别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当时尹爱君的头确实是竖着摆放的,而且面朝的正是南面方向。   挂掉电话,韩印对顾菲菲复述了付长林的介绍。顾菲菲想了一下,迟疑地说:“当年负责尸检的法医情况我曾经询问过,他已经因病去世了,那看过头颅摆放方式的就只剩下付长林和余美芬了……”   “不会是付长林!”韩印脱口打断顾菲菲的话,“如果是他作案,他的动机只能是希望通过模仿作案来引起警方的注意,从而重新对‘1·18碎尸案’进行调查,那么他只需要作一次案子就足够了,而且他的年龄也不相符。”   “那就是余美芬了。”顾菲菲顿了一下说,“可我听叶队说你已经将她排出案子了啊!”   “要是余美芬的话,那我针对凶手的所有侧写几乎全部被推翻,但这种概率很小,案子特征非常明显,凶手的行为不是隐蔽在深山多年的余美芬所能做到的。当然理论上不能绝对排除她是凶手的可能,但我更倾向凶手是她身边的人!”韩印语气坚定地说。   “你的意思说,余美芬曾把自己看到头颅的情形,详细描述给身边的某个人了,而那个人就是凶手?”顾菲菲深深叹息一声,继续说,“真没想到余美芬会成为两起碎尸案中最关键的人物,看来眼下最最重要的是尽全力找到她!”   韩印点点头,按下手机拨号键,这次是打给叶曦的……窗外的细雨不知何时已悄悄停下,夜色中阴云正逐渐散去,看来明天将会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但愿“1·4碎尸案”同样也会迎来曙光!   次日,专案组例会。   会议刚开始,武局长突然出现在会议室,他脸色凝重,在叶曦耳边轻语几句,便接下会议的主持权,大家都能感觉到会有某项重大的决定要宣布。韩印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担心局长顶不住来自上方的压力,需要找出一个“替死鬼”来对目前办案不利的局面负责,这个替死鬼必然是叶曦无疑,而她也很可能连带着被踢出案子。   局长用严厉的眼神环顾会场一周,清了清嗓子,沉声说道:“经局党委讨论通过、经市委同意,决定将本次连环杀人案详情向社会通报。”局长顿了一下,接着说,“我知道这将会为专案组的侦破工作带来很大困难,来自社会各界的种种干扰和压力可能由此加剧,但我们不能让群众再次受到伤害,我们有责任提醒广大市民,尤其是晚间下班的女同志,一定要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注意着装,注意结伴而行……”   原来是自己多虑了,局长的一番慷慨陈词,让韩印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但心情依然非常复杂。情感上,J市政府以及警方勇于承担压力,对市民人身安全负责任的态度,让他由衷钦佩;但理智上,正如武局长所说,会对案件的侦破工作带来一定的困难。凶手在第二起作案中已经表露出犯罪快速升级的迹象,而如此一来只怕凶手的犯罪欲望会更加高涨,“表现”欲望也会空前的强烈。那么此后的作案中,女人容貌、红色衣物、长鬈发,对他来说很可能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何掌控局面、如何主宰摆布警方办案。当然,他的犯罪标记行为不会发生改变,因为那是他的签名,他需要万众关注,他需要告诉世人,那是他的杰作。   武局长宣布完决定后退席,叶曦接着主持会议,她宣布:“各组立即停下手中的各项任务,集中警力寻找余美芬的踪影。联合各分局、各派出所警力,在全市出租屋密集区域内采取地毯式排查,对所有地产中介进行走访,深入社区,深入住户,细致询查……” 第三十章 尸体证据   2012年,5月4日,星期五,下午2点40分。   余美芬终于被找到了,但是出现在韩印和叶曦视线中的,已经是一具“证据”——尸体证据。   对!她死了!   她赤身裸体仰躺在浴室的白色地砖上,头部微微偏向身体右侧,枕在暗红色的血泊之中。距离头部不到半米远,便是一个白色的大浴缸,浴缸外沿尤其是冲着她头部的部分,留有一道横向血痕,周围墙壁上有不同程度的血溅迹象。   尸僵已大幅缓解,身体出现局部腐败现象,尤其是右下腹壁以及腹股沟部位绿斑现象严重,死亡时间应该在距现在48小时至72小时之间,也就是5月1日到5月2日之间。不过死者腕上的防水手表可以进一步确认时间,手表已经摔坏了,日期停顿在5月1日,指针停顿在8点钟附近,这个8点应该是晚间的时间。尸斑主要淤积在尸体背面,显示她死亡之后未被移动过。死亡原因很明显,是因枕骨严重骨折导致的,创伤部位呈线形,与浴缸外沿相符。现场血迹属于喷溅形态,呈长条状,显示死者当时是活着的,且身体处于移动状态下。   所以死者要么是因地面湿滑失足跌倒摔死的,要么就是被外力推搡跌倒摔死的,后者需要综合外部证据判断。顾菲菲现场初检之后,对叶曦和韩印做了汇报。   报案人是房东。据他说:房子是他在2月租给余美芬的,就只有她一个住,下午他路过小区,顺道来结水电费时,发现她已经死了。   房间内没有被大肆翻动的迹象,但台式电脑机箱侧盖被拆开,里面的硬盘不见了,手机也不见了,但钱包还在,里面有她的身份证和一张信用卡,还有几百元钱。房间里提取到一些指纹,从方位上看应该属于死者本人的。门锁没有被撬过的迹象,如果是他杀的话,凶手要么是敲开房门,要么是自己有钥匙,应该是熟人作案。   房东的作案嫌疑,很快被排除,可以追查的只有那张信用卡。叶曦吩咐康小北趁银行还没关门,赶紧去查一下信用卡消费和转账记录。   过了不长时间,银行方面的消息反馈回来,转账记录显示:自本年2月开始,每月都有一笔8000元的金额转进余美芬的信用卡,最后一笔转账发生在4月16日,转账方户头登记在“牟凡”的名下。核查身份证号码,这个牟凡就是许三皮的朋友、那个畅销书作家。   综合目前证据,由于有电脑硬盘和手机的丢失,案件暂时倾向于他杀,与余美芬有金钱往来的牟凡自然是调查的重点。而因为“1·4碎尸案”的调查,韩印和叶曦曾在许三皮的舞会上与其接触过,并且“1·18碎尸案”案发时牟凡也租住在古都大学附近,还接受过警方的排查,那么他会不会与“1·4碎尸案”有关呢?先前由于韩印认为他不符合画像报告的范围,故未对其认真调查过,也许是一个很大的疏忽。事不宜迟,韩印和叶曦决定立即前往牟凡住处与其当面接触一下,摸摸他的底。   黄昏时候,城市西郊,高档别墅区。   牟凡现在虽是有点名气的作家,但他也曾有过相当长时间的蛰伏期。和省内许多怀揣作家梦想的年轻人一样,为了寻找机会,当年他也在古都大学周围租住了多年。那段日子对他来说尤为艰难,他一边坚持小说创作,同时还要维持生计。他在古都大学附近摆了个书摊,卖些八卦杂志和盗版书什么的,顺便也卖些学生用的生活用品以及女生爱戴的小饰物,甚至还在过年前卖过烟花,总之能赚钱的他都会卖。后来,他终于得到一位编辑的赏识,出版了人生中第一部小说,未料小说销量奇差,坊间反馈评价也不是很好,严重打击了他写作的信心。在经历一段人生低潮之后,他遇见后来成为他妻子的、一位知名的图书策划人。在妻子的帮助和包装下,他的作家之路才渐渐明朗,直至后来创作出一系列畅销作品。   一系列畅销作品为他带来了高额的版税收入,自然便有了豪车、豪宅以及高品质的生活。和大多数中国富人一样,如今他把妻子和女儿移居海外生活,而他由于需要相对独立清净的创作空间,则单独留在国内。   牟凡向来嗜烟如命,惯常是烟不离手,而近来他疯狂地爱上了雪茄,尤其是古巴雪茄,那浓烈而鲜明的烟草味道总让他灵感迸发。此时,他置身在自己奢华的别墅客厅中,坐在茶几前,时而敲击一通笔记本电脑键盘,时而品尝一口几百元一支的“COHIBA”雪茄,整个人完全陷入到小说的创作情境中,以至于门铃响了好长时间他才反应过来。   突然造访的当然是叶曦和韩印。   刚踏进客厅,一股浓烈的烟草味道猛地窜进二人鼻息中,呛得他们忍不住一阵剧烈咳嗽。牟凡见状,赶忙关掉空调,推开窗户,返身又熄掉搁在茶几烟灰缸上还在燃着的雪茄。   “不好意思,呛着二位了,没这玩意儿,我写不了东西。”牟凡扬了扬手中的雪茄,指着客厅沙发邀请二人坐下,“二位喝点什么?是茶还是咖啡?”   “不用,别忙了,你坐下吧。”叶曦摆摆手,示意他坐到侧边沙发上,紧接着进入正题,“你认识余美芬吗?”   “认识啊!”牟凡干脆地答道。   “你们什么关系?”叶曦继续问道。   “朋友!普通朋友关系。”牟凡说。   “普通朋友关系,怎么会每个月给她8000块钱?”叶曦盯着牟凡追问。   “呃,这个……”牟凡迟疑了一下说,“她经济状况不好,我帮帮她而已。”   “有你这样的普通朋友可真不错。”韩印笑笑,随手拿起放在沙发前茶几上的全家福照片,打量着问道,“你女儿很可爱,你一定很爱她吧?”   “当然了!”牟凡一副不容置疑的口气说。   韩印把照片放回茶几上,盯着牟凡的眼睛,继续问:“那你爱你妻子吗?”   “我爱我的妻子啊!”牟凡表情有些生硬地紧跟着说,“我妻子对我帮助很大,我们感情特别好。”   韩印抿嘴笑了笑,讥诮地说:“你不用过分强调,这样会让我们觉得有些‘此地无银’的味道。”   韩印的嘲讽令牟凡脸上现出一丝不快,他怔了一下,随即低头陷入思索。   末了,抬起头,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说:“好吧,我承认我包养了余美芬,还请二位为我保密,要不然被我爱人知道了,我现在的一切都可能化为乌有,她可以塑造我,当然也可以毁掉我。”   “你最后一次联系余美芬是什么时候?”叶曦问。   “上个月20号左右。”牟凡说。   “她既然是你的情人,好长时间没给你打电话,你不觉得反常吗?”叶曦又问。   “哦,她一般不给我打电话,我最近忙于赶稿子也没心思找她。对了,美芬怎么了?你们来找我到底是什么意思?”牟凡好像刚刚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对劲。   “她死了!”韩印接下话说。   “死了?什么时候?怎么死的?是被人杀了吗?”牟凡瞪着惊愕的双眼,一连串地追问道。   “目前还无法判断是死于意外还是他杀。”叶曦紧跟着问道,“5月1日晚8点左右,你在哪儿?在做什么?”   “我在家啊,我这阵子正在赶一部小说的结尾,所以很少出门。”牟凡仿佛还未从震惊中解脱出来,一副失神的模样,嘴里喃喃地念叨着,“她怎么会死了呢?你们不会以为是我杀了她吧?”   “案子一天未破,各种可能性就都存在,所以你最好仔细回忆一下,想想有没有人能够证明当时你在家写作。如若不然,我们还会来打扰你的。”韩印提醒他说。   “那好,我仔细想一下。”   牟凡做出尽力回忆的模样,客厅里出现短暂的沉默,韩印的视线被摊在茶几上的两份报纸吸引住,确切地说是被报纸头版上的大标题所吸引。两份报纸,都是以最近话题被炒得火热的“某偶像作家与某专家所谓的‘代笔门’之争”作为当期卖点,看来同为作家的牟凡,对这样的话题也很关注。韩印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问号,莫非……“想出来了吗?”韩印笑了笑问。   牟凡摇摇头,摊摊手,表示确实想不起来5月1日晚间与谁有过接触。随即,他抬腕看看表,一脸歉意地表示他一会儿要与出版社编辑开个视频会议,然后便自顾自起身做出送客姿态。   韩印和叶曦只好跟着起身,像是随口一问,韩印指着茶几上的报纸说:   “最近这‘代笔门’话题很热啊,牟老师不找个代笔吗?光自己写多累啊?”   韩印冷不丁地一问,牟凡突然愣住了,用力抿着嘴唇,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摆摆手说:“不找,不找,那是一种欺诈行为,是对读者的欺骗,我是不会那样做的。”   韩印笑着点点头,走到门口,突然他好似又想起什么,转过头对跟在身后的牟凡说:“唉,对了,牟老师能不能送我一支雪茄尝尝?都说这东西很提神,我想试试。”   “没问题啊,别说一支了,就是一盒也没问题啊。”牟凡大度地说。   “不、不,一支足够了,我知道它的价值。一支就够把我逮起来的了,要是一盒非得判我几年不可。”韩印打着哈哈说。   “看你说的,太见外了,朋友之间送点雪茄有什么啊,怎么扯到受贿那儿去了?好吧,既然你只肯收一支,那我就给你一支。”   牟凡回身走进客厅西边的房间,出来的时候手里擎着一支雪茄,他把雪茄递到韩印手中,韩印“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扬了扬,道声感谢,与叶曦走出别墅。   两人走到街对面,坐进车里,韩印知道叶曦肯定有一肚子疑问,便赶紧解释:“这牟凡肯定有情人,但不会是余美芬,他这么轻易交代和余美芬的情人关系,显然想隐藏更深的内幕。”   “他想隐藏什么呢?是想隐藏他真实情人的身份?”叶曦一脸疑惑,顿了顿说,“他真实情人与余美芬有什么不同,都是包养女人,难道被他妻子知道了‘待遇’会不同?”   “咱们不一定要把关注点放在‘情人’这条线上。”韩印接下叶曦的话说,“他之所以敢抛出余美芬,是因为他和余美芬没有那方面的关系,而他妻子也知道余美芬的存在,并非常了解他们之间的关系,所以即使她知道了我们今天的对话,也很清楚牟凡说的不是真的。”   叶曦有些被韩印绕迷糊了,皱着眉问:“那他为什么每个月给余美芬那么多钱呢?他们之间会是什么样的关系?”   “代笔!余美芬有可能是牟凡小说的代笔。”韩印顿了一下,从兜里掏出一个证物袋,将雪茄装了进去,接着说,“我刚才一提起‘代笔门’的话题,牟凡嘴唇抿得很深,表情极不自然,意味着我的问题带给他很大的压力。”   “如果是这样的话,8000块钱和丢掉的硬盘就能解释得通了。可能他和余美芬之间出现了争执,所以他要毁掉证据,这意味着他有足够的杀人动机。所以你问他要雪茄,是想比对他的指纹对不对?”叶曦终于醒悟过来,但随即开始担心比对样本的问题,“可咱们在现场提取到的指纹,证明都是属于死者的,你不会想打尸体的主意吧?”   “那就要看顾菲菲有没有这个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了!”韩印笑着点点头,冲着前方挥挥手,“走吧,去法医室!”   “哎,对了,你怎么看所谓‘代笔门’之争的?”叶曦发动起车子,随口问道。   韩印想了一下,说:“那位作家的小说,我没怎么看过,那位所谓的专家,我也不怎么了解,不过咱们是警察,当然应该遵循证据,没有证据任何指责都不构成事实。”   “立场很鲜明嘛!小警察!”   叶曦笑着打趣,使劲踩了脚油门,汽车飞驶出去。这一瞬间,韩印好像看到一个身影在街边晃了一下,那身影有些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   市局,法医解剖室。   对于韩印和叶曦的请求,顾菲菲似乎早有预料,所以她先前并未急于对尸体进行解剖。   此时,她和助手们正在用塑胶管搭建一个长方形框架,然后在框架上扣上塑料薄膜,将余美芬的尸体和一种加热了的“强力黏合剂”,共同密封在里面。   这种在尸体上提取指纹的方法,国外的法医实验室中比较常用。强力黏合剂是由氰基丙烯酸盐酯制成的,利用对其加热散发出的浓烟,附着在指纹的油脂面上,再通过带有颜色的着色剂将指纹显现出来。这与国内以502胶水为主要成分,制成显现皮肤潜在指纹滤纸的原理差不多,但有鉴于尸体状况不够理想,所以使用前面的方法。由于指纹上的物质与皮肤分泌物相近,通常在人体上提取指纹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何况眼下是一具已经开始腐败了的尸体,对于最终的结果,顾菲菲表示不容乐观。   看着白色的烟雾在密封体中弥漫着,渐渐浓烈,所有人的心都悬在了半空。如果在尸体上能够提取到指纹,并与牟凡的匹配,那么他很可能就是杀死余美芬的凶手,甚至也是“1·4碎尸案”的凶手,可想而知,指纹的结果,对专案组有多么重要。由于此种方法,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才能看到结果,所以这一夜对专案组来说将是个不眠之夜。叶曦、韩印、付长林、康小北、姚刚等这些专案组骨干,他们齐聚在解剖室外焦急地等待着……康小北似乎更加紧张。他手里不停地摆弄着手机,时而将手机贴到耳边,又失落地放下,时而烦躁地来回踱着步子,嘴里念念有词。   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韩印将他拉到一边,关心地问道:“你又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康小北尴尬地笑笑说,“这两天忙,没空接晶晶下班,她最近又都下班挺晚的,我有些不放心。”   “那给她打电话啊。”   “打了,手机关机。”   “给她家里打个电话问问不就知道了?”   康小北看看表,咬了咬嘴唇说:“算了,这么晚了,别打扰叔叔阿姨了,也许她只是手机没电了。”   ……   凌晨3点,结果出来了:在余美芬右手腕的主动脉附近提取到一枚指纹,经比对后与牟凡留在雪茄上的指纹完全相符。   出于谨慎负责任的态度,顾菲菲表示将会重返案发现场,实地做一次模拟,才能给出相对精确的结论,而凭借着指纹的结果专案组已经可以正式拘传牟凡了。 第三十一章 杀手显现   清晨7点,牟凡在睡梦中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他披上睡袍,摇晃地走出卧室,由别墅二楼下到客厅。打开门,门外是一众威风凛凛的警察,为首的正是叶曦和韩印。   叶曦将拘传证举到睡眼惺忪的牟凡面前,冷冷地说道:“由于在余美芬尸体上发现属于你的指纹,所以我们怀疑你与她的被杀有关,现在依法拘传你,请你在上面签字!”   牟凡好像刚刚才真正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他打了个激灵,颤抖着接过拘传证,冲着四周瞅了瞅,以一副恳求的姿态说:“你们先进来再说好吗?”   牟凡自顾走到客厅沙发坐下,低头盯着手中的拘传证,怔怔出神。   良久,他把拘传证放到茶几上,抬起头迎着站在对面一众警员冷峻的目光,镇定地说:“我承认前天傍晚去过余美芬那儿,但我去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你和她到底什么关系?”叶曦冷冷地追问。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们了,她是我即将出版的小说的代笔。”牟凡用双手使劲拢了几下头发说,“今年1月末,我偶然在街上遇到余美芬,得知她的境况非常不好,父母都不在了,欠下许多的债,而且手中的书稿也没有出版社愿意用。一方面,我确实想帮帮她,因为她是我第一本小说的出版编辑,算是对我有知遇之恩;另一方面,我和妻子一直想找个文笔好、特别是人品可靠的写手做我的代笔,这样既可以减轻我的负担,也可以加快小说出版的速度。考虑几天,我和妻子商量了一下,决定以8000块钱一个月雇用她,她当时也确实山穷水尽了,没怎么想就答应了。我给她一笔钱,让她租个房子,买台电脑,每月按时把钱打到她的信用卡上。”   “本来我们商定好,这个月2号她要把她负责写的那部分书稿传给我。但当天我给她打了好多电话她也不接,后来就关机了。再后来,我在QQ上留言,给她发邮件,她也不理我。我担心她思想有什么变化,会把代笔的事情捅出去,只好上门去找她。她先前给过我一把出租屋的钥匙,我打开门后,看到她躺在浴室的地上,顺手摸了下她手腕上的脉搏,发现她已经死了。随后,我取下电脑硬盘,拿了她的手机,又抹掉一些指纹就走了。事情就是这样。”   “那5月1号晚上,你在哪儿?”叶曦继续追问。   “这个……”牟凡愣了一下,冲客厅中直通二楼的楼梯口望了一眼,犹疑地说,“这个我昨天没骗你们,当晚我确实在家里赶稿子。”   “那就没办法了,你刚刚说的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无法证明你是3号去的余美芬家,而不是1号去的。”叶曦指了指放在茶几上的拘传证,“所以还是麻烦你在那上面签字,穿好衣服,跟我们走一趟!”   “真的不是我!她的死跟我真的没有关系!你们怎么就不相信我呢!”牟凡情绪有些激动,对着叶曦高声叫嚷着。   “我们只相信证据!”叶曦毫不留情地回应。   “……我来给他证明!”   正在牟凡冲叶曦竭力为自己辩解时,突然,楼梯上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接着楼梯间响起缓缓的脚步声,一个身着淡粉色睡衣,面带一丝羞怯的女人,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个女人的出现,令韩印和康小北大为震惊:她竟然是曾经接受过二人调查的、尹爱君与余美芬的同学、王伟的妻子——薛敏!   “你们不要逼牟老师了,从五一小长假前一天傍晚到5月1号,我们一直在一起。”在众人诧异目光的注视下,薛敏径直走到牟凡身边坐下,用力握住他的手,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我对我爱人王伟撒谎,说利用假期去上海探望住在那儿的姐姐,其实我是和牟老师私会去了,我们是在1号晚上10点多才回到本市的。如果你们不相信,可以查一下我们在上海住的酒店。”   当初负责调查薛敏王伟夫妇的是韩印和康小北,叶曦只见过照片并未见过本人,直到刚刚听她提起王伟,叶曦才大概猜测出她的身份。薛敏突然冒出来,虽然让她和牟凡的情人关系暴露,但直接洗去了牟凡的杀人嫌疑。情势急转直下,令叶曦有些措手不及,她略带丧气地扭头望向身边的韩印,却见他眉峰紧皱,双目如炬地直直注视着薛敏。   “你丈夫王伟知道你有外遇吗?”韩印突然沉声发问。   “知道。”薛敏垂下头,尴尬地回应。   “他什么时候知道的?”韩印接着问。   “元旦前一天傍晚,他偶然在我的电话上看到牟老师给我发的短信。”   “然后呢?”   “他把世界上所有形容放荡女人的脏话都骂了一遍,还动手打了我一巴掌,就开车走了。”薛敏看了一眼牟凡接着说,“然后我一生气,就跑到牟老师这儿住了几天,直到3号晚上才回家。”   “你回家的时候,王伟什么反应?”韩印问。   “他当时不在家,好像第二天也就是4号早晨他才回来的,反正我醒的时候,他已经把早餐做好了,坐在餐桌前等我。”薛敏说。   “这么说,你当初给我们的口供是假的,是王伟逼你的吗?”   “不,是我要求的。”薛敏详细解释说,“你们来调查的前一天晚上,刘湘明给我打过电话,说警察怀疑我们这些同学与最近发生的杀人案有关,说你们会问我和王伟在元旦假期间的活动情况。虽然我和他的夫妻关系名存实亡,但也不想家丑外扬,我担心跟你们说了实话会被传出去,会被别人指指点点,于是便和王伟商量着互相做证。”   其实当薛敏从楼梯上走下来那一刻,王伟便再次进入韩印的视线中,而随着刚刚与薛敏的一系列问答,“1·4碎尸案”的凶手渐渐浮出水面:   初次作案的刺激性诱因,是因为突然发现妻子有外遇,从而在元旦假期间杀人碎尸;第二次作案,是因为五一小长假期间,妻子与情人到外地私会,动机和时间点都与“1·4碎尸案”非常吻合。另外,王伟的年龄、职业,与尹爱君的关系,曾接受过警方的调查,与余美芬也是同学关系——并很可能听余美芬详细描述过辨认尸体时的情景,这些都在韩印针对“1·4碎尸案”凶手所做的侧写范围内,而且韩印相信:从薛敏的言语中能够听出,王伟还有一项重要的特征,一定也与他的分析相符。   韩印走到叶曦身旁,在她耳边交代了几句,叶曦眼睛一亮,立即从刚刚无措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她雷厉风行地吩咐康小北先将其他警员带到别墅外待命,又指着牟凡让他回二楼的卧室回避一下。   当客厅里只剩下三个人的时候,韩印拽过两把椅子与叶曦坐到薛敏对面,才轻声问道:“你丈夫王伟性功能方面有障碍吗?”   “嗯!”薛敏点点头,有感于自己的隐私得到保护,冲韩印和叶曦投出感激的一瞥,“我们结婚当晚头一次同房就没成功,后来稀里糊涂地做成几次,就有了我们的儿子,再后来他就完全不行了,我觉得他对那种事,好像有一种本能的厌恶。所以从去年开始,我和他就分房睡了,但表面上还维持正常的夫妻关系。”   “为什么不离婚呢?”叶曦插话问。   “我和王伟还是有些感情基础的,他一直对我非常好,而且我们还有孩子,我和他都不想孩子没有完整的家庭。再者我和王伟谈恋爱时,家里所有人都很反对,因为我父母都是国家干部,家庭条件比较优越,而他家是郊区农村的,我父母觉得他配不上我。但最后我还是不顾家人的反对,不惜与父母闹翻和他结婚了,如果现在离婚,我面子上会很过不去。”薛敏顿了一下,咬了咬嘴唇说,“其实我骨子里是一个非常传统的女人,能够忍受无性的婚姻,直到遇到牟凡,这个男人像谜一样深深地吸引了我,让我无法自拔。但我也非常害怕,害怕我和他的关系不小心曝光后,将无法面对我的孩子和我的父母,所以当4号那天早晨,王伟说如果我能和牟凡不再来往他就选择原谅我的时候,我同意了。此后,我尽力履行承诺,克制着自己不去想念牟凡,直到他给我发短信,说想与我在五一休假期间到外地幽会时,我的理智和道德防线便彻底地崩塌了。而那几天的相聚,让我彻底爱上这个男人,所以昨天下班后,我便迫不及待来到这里,与牟凡共度周末。”   “这次你又用什么借口呢?”叶曦略带讥诮地问。   薛敏尴尬地笑笑,一副豁出去的表情,说:“我直接和他摊牌了,我告诉他如果想继续维持表面夫妻关系,那就不要再干涉我的任何自由,否则就离婚!”   韩印很清楚,直到此时薛敏仍不清楚刚刚这番对话的意义,她只是想尽力配合警方来排除牟凡杀人的嫌疑,未成想却把一个连环杀手从初次杀人到再次杀人的脉络,清晰地展现出来。那么昨天傍晚,当王伟感受到来自妻子的奇耻大辱时,他会不会第三次作案呢?   突然,韩印心里咯噔一下,脑袋里冒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前两日媒体对“1·4碎尸案”的广泛报道,一定会激起王伟更强烈的表现欲望,而昨日再次受到刺激,他会不会产生与赵超明后期作案一样的动机,试图通过与警察的较量来遮掩现实中的无能呢?康小北……刑警……女朋友……夏晶晶……失去联系一整夜……难道王伟会选择警察身边的人,作为再次作案的目标,借以挑战警方?   韩印从椅子上蹿起,撇下愣愣的叶曦和薛敏,猛地推开别墅房门,冲着门外的康小北喊着:“别废话,立即给夏晶晶家里挂电话,问问她昨晚行踪!”   见韩印一副刻不容缓的模样,康小北也不敢多问,慌忙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交谈几句,很快放下电话,紧张地说:“晶晶昨晚一夜未回家,她爸妈还以为她和我在一起,怎么了印哥,晶晶出事了吗?”   “你先跟我进来!”韩印冲康小北招招手,待康小北进门踏进客厅里,韩印与他面对面,声色严厉地说,“先听我说两句:第一,作为警察,你应该知道,莽撞冲动不解决问题;第二,如果你冷静不下来,胆敢违背我和叶队的命令,那你现在就滚蛋!听明白了吗?”   康小北此时,大抵已经感觉到女朋友可能出事了,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放心印哥,我听你的。”   得到康小北的允诺,韩印转头冲向一脸茫然的叶曦宣布:“小北的女朋友夏晶晶,很可能被王伟掳走了!”   “什么?”叶曦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目前的局势,她指着坐在沙发上的薛敏,急促地说,“赶紧拿你手机给家里和王伟打个电话,探探他的口风,问他现在在哪儿。”   被眼前几个警察搞得有些发蒙的薛敏,哆哆嗦嗦地说:“手机在楼上。”   “那就快去拿!”叶曦催促着,“注意别让他听出异样。”   薛敏“噔噔噔”踏着楼梯跑到二楼,几秒钟后拿着手机下楼,边下楼边拨打电话……“家里没人,王伟手机关机!”薛敏紧张地说,“王伟怎么了,你们不是来找牟老师的吗?怎么又扯上王伟了?”   “时间紧迫不解释了,你先坐下,听我问几个问题。”韩印指着沙发说,“你和王伟在本市还有别的房子吗?他有没有租过房子?他有没有可能还有一个独立的空间?”   “我们就一处房子,他的工资卡由我保管着,没有大额支出去租房子什么的迹象。”薛敏顿了顿说,“如果说独立的空间,那就要说他在郊区老家的房子了。”   “那快说说他老家的情况。”   “我和王伟是在工作第二年正式确认恋爱关系的,听他说他父亲前一年刚刚过世,他母亲则过世得更早,他不太愿意多提父母,只跟我说他们都是病逝的。他家住在咱这儿的市郊团山镇,老房子都是住在隔壁的他二叔帮着照看着,我和他很少回去,偶尔我俩闹别扭了,他会回去待上几天。”   “把详细地址写一下。”韩印递上记事本和笔。   薛敏写完,韩印将记事本给叶曦过目一下,用商量的语气说:“咱们这样行吗?你现在把薛敏带回她和王伟的住处,让她不停地拨打王伟的电话。如果打通了,注意追踪一下发射塔,让薛敏问他在什么地方,他要是不肯说,让薛敏找个理由把他叫回家。从目前情况看,王伟老家的房子,很可能就是杀人分尸和拘禁夏晶晶的现场,我和小北带几个人去一趟,争取人和证物俱获。”韩印紧跟着又叮嘱一句,“如果王伟回家了,先不要打草惊蛇,要注意对他的监控。”   “行,就这样办。”叶曦也叮嘱了一句,“你也要注意安全!” 第三十二章 凄惨身世   团山镇位于古江以北,距古江大桥20多公里,是J市最著名的旅游景地。120平方公里的小镇上,拥有久负盛名的温泉旅游度假村,和几乎是国内离城市最近的原始森林——团山国家森林公园,以及具有近百万年历史的景观奇异的古溶洞。对于这个小镇韩印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如今它会与连环杀手扯上关系。   团山镇上的居民区,主要集中在团山国家森林公园以南两公里处,照着薛敏写的地址一路打听着,韩印和康小北等人没太费周折就找到王伟老家的房子。   大概十分钟之前,叶曦给韩印打来电话,告知她们把薛敏送回家时,发现王伟的车停在小区里,于是便给薛敏带上监听设备,让她独自一人回家打探。   从监听器里她们听到王伟表示他也刚到家,手机没电了。王伟显得很镇定,还问薛敏吃没吃早餐,中午做什么饭等之类的话。看来王伟确有与警察较量一番的意思,韩印让叶曦按原计划进行,不要轻易打草惊蛇,同时让她暗中与薛敏取得联系,让薛敏找理由尽快从家里出来,并表示晚上不回家住,这样既可以再刺激一下王伟,同时也是对薛敏的保护。   王伟家的二层小楼建在一排房子的最西头,紧靠一条河沟,由于河道走向问题,院子显得不太规矩,有点近于三角形的,而且院门是朝向东边,而不是如其他人家,院门是朝向南边的。   康小北冲隔壁院子喊了几嗓子,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大爷应声出现,他承认自己是王伟的二叔,在看了韩印和康小北的警官证后,为他们打开王伟家的院门。   走进院子,几乎一目了然,院子很干净,没有任何杂物。左首边是一个车库,一把大铁锁把两扇大铁门锁得紧紧的,正对着的是一间厕所,右首边四五米远的距离,便是红色瓦顶,刷着乳白色墙漆的小楼。大爷拿钥匙帮韩印他们打开楼门。   踏进小楼,首先是一个大客厅,东西两边各有两间屋子,靠前窗的两间屋子都是卧室,靠后窗的则一间是厨房,一间是放杂物的。顺着杂物房旁边的楼梯登上二楼,韩印发现这二楼大概从建好就没用过,除了墙体刷上了白色涂料,没有任何的家具摆设。   康小北以最快的速度查看了楼上楼下的各个房间,根本没有夏晶晶的影子,而随后韩印和其他警员对小楼进行了仔细的勘察,除了东边卧室最近有睡过人的样子,其他各个房间都是布满了厚厚的一层灰尘,未发现任何血迹,看不出有杀人碎尸的迹象。   难道判断有误?王伟另有杀人碎尸以及拘禁被害人之所?   韩印猛然想到顾菲菲曾说过,分尸现场应该是一个“地窖”之类的地方,便转身询问一直跟在身后的王伟二叔:“大爷,这楼里楼外有没有地窖或者地下室之类的地方?”   “没有。”大爷摆摆手,干脆地说,“老三家这楼,是我一手帮着张罗盖起来的,肯定没有地下室或者什么地窖。”   “那据您所知,这镇上有没有废弃的地窖?或者王伟在镇上还有没有可以存放东西的地方。”韩印加重了语气,“比如一个大活人!”   “咋了,王伟这小子绑了人?”本来对于警察的到访,大爷心里就觉得大不了是王伟做了啥犯法的事,但见一众警察的架势,便一直憋着没敢问,此时正好顺着韩印的口风,试探着问一句。   “这个目前我没法跟您说。”韩印笑笑,温和地说,“大爷,还是说说我刚才问您的问题吧。”   “呃,废弃的地窖没听说过,咱这镇上现在也算寸土寸金,哪有扔着不用的地方。至于……”大爷犹豫了一下说,“至于他在镇上有没有别的房产什么的,我还真不敢说。这小子小时候跟我可亲了,长大了不知怎么跟我就疏远了,人变得特别冷淡,有时回来住上一晚,第二天连声招呼不打就走了。”   “印哥,会不会是院子里那个车库?”康小北急促地提醒了一句。   “对啊,大爷您有钥匙能打开车库门吗?”韩印紧跟着问。   “有。”大爷走到小楼门边,从墙上一个铁钉上摘下一把钥匙,快步走到小院中把车库铁门上的锁头打开。   缓缓推开两扇大铁门,布满灰尘和蜘蛛网的车库里传出一股重重的霉味,很明显车库好多年都没用过了,里面没有夏晶晶的踪影。   大白天,敞着门,车库里的光线仍然有些幽暗。出于谨慎,韩印和康小北举着手电,顶着刺鼻的异味,走进车库里搜索了一圈,同样也找不出杀人碎尸的痕迹。   康小北用力甩着手中的手电筒,大口喘着粗气,大概是心里惦记女朋友的安危,又不敢过于表露,只好靠这种动作发泄一下。但韩印却貌似有所触动,他关掉自己手中的手电筒,让康小北先出去,同时把车库两扇铁门带上,康小北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机械地照着他的意思做。   铁门合上,车库里瞬间黯黑一片,除了两扇铁门中间那不足掌心厚度的缝隙中漏进来的一丝光亮,但这光亮与黑暗相比太微不足道了。   这一刻韩印知道他找到了,他找到王伟“杀人方式”的根源——黑暗、窒息、恐惧、挣扎,是韩印此时的内心感受,也是年幼的“小王伟”的感受。   “车库”就是套在被害人头上的“黑色塑料袋”,他想让惩罚的对象,体验他曾经在这黑暗的车库里,经历过的内心煎熬,那是他“回报”的方式。   ——黑暗封闭的空间,总是对孩子的心理健康有着极大的杀伤力,同样的环境也造就了“杀手刘亮”。和年幼的刘亮被赶到阴暗潮湿的偏房中一样,王伟幼年时期一定被母亲经常禁闭在这间车库里。   韩印把车库大门拽开,重新打亮手电,在两边的墙壁上摸索着,他想也许当年的小王伟会在那上面留下些什么?由于车库本就闷热,再有难闻的异味,此时的韩印早已汗流浃背,不时还得忍着胃里一阵阵涌上来的酸水。   搜索了一会儿,突然他猛地一拍自己的后脖颈,嘴里忍不住嚷道:“真是太笨了,从一个孩子的心理来说,在这样的空间里,当然愿意接近光亮的地方,那么当年小王伟在车库里活动的范围,应该仅限于车库门边的位置。就算他在墙上留下些什么,也只会留在两扇大铁门附近的墙壁上。”   果然顺着这一思路,韩印很快在靠近门口东侧的墙壁上发现了一些涂画——准确点说应该叫“刻画”,因为从地上散落的一些断裂的铁丝来判断,那些画应该是小王伟用铁丝刻在水泥墙上的,所以直到今天仍能清楚地看到他所要表达的内容。   韩印用手机拍下了那些画,放下手机眼睛仍凝滞在刻画上,脑海里不可抑制地浮现出一幅画面。   那些个午后,当太阳从偏西北方向照进车库,从铁门缝隙中透进的光亮投射在靠近门边东侧的墙壁上,孤单的小王伟借助这微弱的光亮,用铁丝在墙壁上一点一点刻下自己的梦想与哀伤。   韩印现在特别想知道,为什么一个母亲要如此这般折磨自己的孩子?母亲和孩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王伟的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提起王伟的家事,王伟二叔的表情和言语中都透着无尽感伤,老人家唏嘘一阵,才道:“我父母一共养育了三个孩子,王伟他爸排行最小。我们家几代人都在镇上做杀猪卖肉的生意,在整个镇子也算有些名号。到了我们这一辈,父母当然希望把手艺和生意传接下去,可只有我和老大愿意干,老三打小就表示长大绝不会做一个屠夫。小时候,他宁愿跑老山林里摘野果子,掏鸟蛋,也不愿跟父亲学手艺。这一点他还不如王伟小时候,偶尔帮帮我的忙,也学得有模有样,因此我还送过他一整套刀具。”   “后来,老三和本镇的一个女孩成了家。那女孩挺漂亮的,花花点子也多,两人结婚没多久,便跑到市内去倒腾服装了,王伟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生的。你还别说,折腾了七八年两口子还真攒下不少家底,不但在我家旁边盖起了这栋二层小楼,还买了一辆出租车。那可是全镇第一个做出租车生意的,我们全家人都觉得脸上有光。从那时开始,老三便早出晚归,把心思全用到出租车上,结果那几年钱是没少赚,可后院起火了。”   “也许是在家待着不用干活,闲着难受,又不愁没钱花,老三媳妇开始热衷打扮,整天把自己收拾得花花绿绿的在镇上招摇。没过多久镇上便开始有些闲话,说她和镇上一个小白脸好上了。那小白脸父母早亡,没个正经工作,人长得倒是高高大大挺英俊的,也就靠着他那张脸,整天吃女人的软饭。我当时觉得老三媳妇人那么精明,不会这么糊涂吧?可谁知后来还真就成了真事。”   “我记得那年王伟11岁,好像是八九月,对就是八月底,王伟还在放暑假。那天晚上7点多,老三突然跑到我家,说他出完车回来发现媳妇不见了,媳妇的衣服和首饰还有家里所有的钱也都不见了,估计是跟人跑了。我当时一合计准是和那小白脸。果然,第二天小脸就没在镇上出现。”   “这件事对老三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再加上不知怎么的老三媳妇跟小白脸私奔的消息又在镇上传开了,老三是逢人不敢抬头,整天以酒浇愁,慢慢便养成了酗酒的毛病。”   “后来连车也开不了了,就把车卖了整天待在家里,除了睡觉就是喝酒,再就是——打孩子。”   ……   大爷叙述到最后,禁不住老泪纵横。 第三十三章 终极较量   在王伟家未发现夏晶晶,也未发现杀人碎尸的痕迹,这意味着王伟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隐蔽之所。返回市内与叶曦会合,韩印通报了王伟老家的情况,叶曦则表示薛敏很早之前就从家里撤离了,但王伟一直未出过门,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再观察他一段时间的动向。   晚上7点,王伟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小区停车场。他来到自己的黑色轿车前,警惕地四下张望一番,然后拉开车门,坐进车里,发动起车子。   车子缓缓驶出小区拐上大道,叶曦等多组车辆随后跟上,为免被王伟察觉,多组车辆采取交替跟踪的方式。但这里面并不包括韩印和康小北,此时二人已经用薛敏先前交给警方的一把钥匙打开王伟家的房门,开始进行一番细致的搜索。   穿过一个路口,又一个路口,王伟的车总是开得不急不缓,偶尔还会把手臂露出车窗,有节奏地敲打着车门,显得非常的轻松惬意。但是警方这边不敢有丝毫的松懈,生怕一个闪失丢掉了目标,从而贻误解救夏晶晶的时机。   就这样,两小时过去了,王伟带着警方绕市区转了一大半,最终又返回自己居住的小区,各跟踪小组此时终于察觉,王伟这是在故意戏耍警方。叶曦一声令下,通知各组,包围目标车辆,拿下王伟。这意味着,警方决定要放手一搏,与王伟正面交战了!   这是一个夹杂着无奈和矛盾并具有相当大风险性的决定!对夏晶晶来说,女孩儿的身体本来就弱,再因为惊吓和恐惧,身体里的水分流逝得会相对较快,现在她被劫持已经超过24小时,身体的脱水状况不容乐观。所以从解救生命的角度,留给警方的时间并不多;可从王伟目前的状态上看,不知道是来自犯罪人与警察同样敏锐的直觉,还是从薛敏身上察觉到异样,他好像已经知道自己被警方盯上了,这种情形下再跟他周旋就没有什么意义了,只会让他更享受;但是警方目前并未有实质性证据证明王伟杀人,只能冀望在审讯中采取攻心策略打动王伟。关键是这一击必须要中,必须把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击溃,否则一旦被王伟这种变态杀手占据主动,取得了心理优势,他就会沉溺于掌控局面,恐怕他将永远不会说出夏晶晶的下落。   午夜,审讯室。   王伟被带进审讯室不久,韩印抱着一个证物箱走进来。   把证物箱放到桌上,韩印掏出钥匙打开王伟腕上的手铐,王伟活动了一下手腕,道声感谢,韩印以微笑回应。   韩印缓缓从证物箱中取出笔和审讯记录本放到桌上,摆放整齐,然后发问道:“王先生,这是咱们第二次见面吧?”   “对。”王伟镇静地点点头。   “因为在第一次见面中,你对我们警方提供了假口供,严重干扰了我们的正常办案,所以这次我们依法对你进行拘传。”   “就为这个?那你们更应该抓的是我爱人薛敏吧。噢,对,她恐怕早就是你们的人了。”王伟讥笑一声说,“我跟薛敏结婚将近十年,她那点小心思,怎么可能逃过我的眼睛。不过拘传就拘传吧,不就12个小时吗?”   “王先生很懂法啊!”韩印抿嘴笑笑,“那你应该知道,按照法律我们有权利申请再延长12小时的?”   “那也不过24小时。”王伟直视着韩印,缓缓地吐出四个字,“我等得起!”   王伟的话已经很直白了,其实他的潜台词是:“我等得起,你们等得起吗?”这分明就是一种挑衅的姿态,韩印觉得没必要浪费时间再旁敲侧击了,是时候该切入正题了。   韩印从证物箱中分别取出王莉、田梅、夏晶晶三张照片,依次摆放到王伟面前,道:“另外,我们怀疑你与自元旦至今发生的两起杀人碎尸案,以及5月4日晚间的一起女性失踪案有关。”   “杀人?碎尸?你们觉得我有这个能力吗?”王伟反问道。   “你有!”韩印直截了当接下他的话,“我们去过你的老家,见过你二叔,他证明你有这个能力。”   王伟撇撇嘴,并未表现出太过意外,耸耸肩膀说:“我会杀猪,就意味着我可以杀人碎尸?这是不是太可笑了?你们警察办案是靠联想的吗?”   “当然不是。我们已经了解你妻子婚外情的情况,知道她与情人私会的时间就是你作案的时间,也知道其实你杀人碎尸真正要报复要惩罚的不是你妻子,而是你母亲。”韩印从证物箱中又取出一张照片摆在桌上,“我们在你二叔家找到一张你母亲当年的照片,你觉得她的外形是不是跟其中两个被害人很像。”   王伟装模作样地比较了一下,说:“是挺像,那又怎样?”   “好,接下来咱们就来说说你的身世。”韩印略微沉吟了一下说,“可以说直到你11岁暑假之前,你的童年生活都是非常幸福的。你家庭条件富裕,父亲事业有成,母亲漂亮贤惠,对你疼爱有加,但是这一切随着你母亲的偷情被全部葬送掉。就在那年的暑假,你母亲与情夫的欲火愈加炽烈,她趁你父亲出车的时间,把情夫带到家中苟合,而这个时候她就会把你锁到黑漆漆的车库里。我能够想象得出那样的空间会对一个11岁的孩子造成多么大的困扰,孤独、委屈、恐惧,以及遭到背叛的感觉,紧紧缠绕着你幼小的心灵,它们渐渐涂抹掉你人生中经历过的所有美好的东西。”   韩印从证物箱中再拿出三张照片摆到王伟面前,照片记录的便是韩印摄于车库中墙上的刻画:一张画的是两个大人牵着一个孩子;另一张画的是一个孩子和一辆小车;最后一张画的便只有一个孩子和一些圆圈。   韩印指了指照片说:“这是我在你老家车库的墙壁上照的,照片中的画应该就出自你的手。它们非常清楚地反映了随着反复遭遇禁闭车库的经历,你的心理发生的变化。这几乎就是一个从满怀幻想,到冀望被父亲拯救,到彻底绝望的一个过程。孩子旁边的那些圆圈,应该就是你的眼泪吧?”韩印顿了顿,接着说,“我想就是从那个时候,一个11岁的孩子开始对这个世界产生一点点疑惑和怨恨,而随着你母亲与情夫的私奔,你的这种认知更加清晰起来。由于你父亲需要早出晚归出车,事实上你大部分的时间都是与母亲相处,母亲几乎就代表着你对整个世界的认知。那么她对你的背叛,就理所当然被你解读成老天爷对你的不公,以及整个世界对你的背叛。其实你的这种心理,我能够感同身受,因为在童年时期我也有过和你差不多的经历。好在,我的继母用她的善良和爱心呵护了我,让我可以沿着正常的人生轨迹成长。而你则不然,随后你父亲染上了酗酒的毛病,并疯狂地对你施以虐待和毒打,你的反社会人格便逐渐成熟起来。以至于你成人之后,当你遭遇不顺,经受挫败,就会产生惩罚你母亲、报复社会的欲望,而这种欲望又令你产生对暴力行为的向往和幻想,由于你具有正常人格的一面,并受过良好的教育,所以起初你只是借由这种暴力幻想去化解你心中的愤怒和焦虑。当然,我知道对于你来说,可能成人之后最大的焦虑应该来自你生理上的缺陷。这种缺陷深深地压抑着你,让你对暴力的渴求更加强烈,而当你同学尹爱君的碎尸案发生后,当你听到余美芬向你详细描述她看到尹爱君头颅的情景时,你发现找到了一种可以让自己释放的具体方式。你会经常幻想,把你母亲如同尹爱君一样杀死、碎尸、抛尸,这让你释放了很多的焦虑,并渐渐成为一种习惯。多年以后,当你妻子像你母亲一样背叛了你,你再也按捺不住自己愤怒的情绪,终于开始将暴力幻想变为现实。”   韩印停下话,注视着王伟,观察他的反应。   王伟的表情有些凝重,已经没有先前那么张狂了,他看了眼放在桌上的母亲照片,缓缓开口说道:“我、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我,有时候我也分不清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是个被命运逼入绝境的人!”韩印见王伟情绪有变化,适时将话头接过来,摆出一副同情而又沉重的表情说,“从我的专业上讲,幼儿时期经历不负责任的母亲、青春期经历狂躁暴力的父亲,几乎是造就反社会人格的标准途径。很不幸,你就是这样一个受害者。但是老天觉得这样对待你好像还不够,他们还要剥夺你作为男人的尊严,还要不断践踏侮辱你的人格。说实话,这样的经历如果放到我身上,也许我也会成为今天的你,所以我能够理解你所做的一切。”韩印顿了顿,从证物箱里拿出一本诗集,翻到其中的一页,送到王伟面前,“我在你的书桌里发现了这本诗集,我看到你读得最多就是这首顾城所写的《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这首诗很早之前我也读过,也非常喜欢,所以我知道你喜欢它的原因。虽然现实一次又一次摧残着你的梦想,但你内心中其实如作者顾城一样,渴望能够拥有一个单纯、干净的世界,希望能用一支彩色蜡笔来描绘出美好的人生愿景。你会用它:画出笨拙的自由,画下一只永远不会流泪的眼睛,画下想象中的爱人,画下一个个早早醒来的节日,涂去一切不幸,在大地上画满窗子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都习惯光明……”   韩印从证物箱中取出一把钥匙擎在手上,这把钥匙是从王伟书桌中的一个锦盒中找到的,韩印认为它很可能就是打开拘禁夏晶晶大门的钥匙。“我知道很多时候,没有人会给你那样一支蜡笔,今天我来给你一支,我希望你能用它画出让你内心堂堂正正获得满足感的画面。”   此时的王伟,眼睛早已湿润,他用力抿着嘴唇,不停抽着鼻子,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他伸出手缓缓接下韩印递过来的钥匙,紧紧地握于手中,手臂不可抑制地颤抖着……这一刻,韩印的拳头也攥得紧紧的,他知道王伟很快就将崩溃,他离成功只一步之遥了。   但是,他错了。   王伟摊开掌心把钥匙送回韩印手中,用手背抹了抹眼睛,长舒一口气,抽泣着说:“你好像很了解别人,那你应该知道,如果我是你说的那个凶手的话,当一个女孩在我的掌控之下,逐渐地、逐渐地停止了呼吸,而你们这些警察,却只能干瞪着眼睛,什么也做不了,这才是能激起我最大满足感的时刻!”   笑声——放肆的大笑——震耳欲聋的狂笑,在审讯室中响起,那笑声震得韩印一阵眩晕,他知道这一局他败了,败得彻彻底底。他满面屈辱地用力攥着王伟送回的那把钥匙,钥齿深扎在掌心中引起一阵钻心的疼痛,但这疼痛反而令韩印猛然清醒过来,现在不是自怜自哀、意气用事的时候,要马上找出问题的所在,这才是最应该做的。   韩印转身走出审讯室,来到隔壁观察室。   观察室中坐着所有专案组的骨干,对于刚刚在审讯室中发生的一切,也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此刻面对韩印他们的表情都极为复杂:忍不住失望,又想尽力掩饰,又担心被韩印看穿,又故作鼓励的表情,总之凝滞在一起,大家的脸色都十分难堪。   韩印顾不得众人的反应,对负责审讯录像工作的技术人员催促道:“把审讯录像从头到尾放一遍。”   技术人员即刻将审讯录像重放出来,韩印皱着眉头,双眼紧盯着显示屏幕……反复看过两遍,没看出问题所在,当韩印要求第三次重放录像时,坐在身后的叶曦忍不住上前阻止。她担心现在韩印不够冷静,这样看下去只是浪费时间:“韩老师,你先冷静一下,要不然我们大家坐下来,一起将线索再理顺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有遗漏的,或者也许能找出其他的突破口?”   “不,时间不等人,一定是我的审讯出了问题,不过你说得对,我是需要冷静。”韩印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显示屏前,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再抬头语气已经没有了刚刚的狂躁,他吩咐技术人员将录像的声音去掉,把画面放慢,逐帧播放。   录像再次以韩印要求的速度开始重放,这是一个需要极度耐心和挑战视神经的工作,汗水顺着韩印的脸颊两侧不断地流淌,很快便浸透了衣衫,他也全然不顾。在场的其余警员也屏着呼吸,大气不敢吐露,生怕干扰了韩印。   终于,在所有人的期待中,韩印突然喊了一声“停”!应着韩印的声音,屏幕上出现的王伟,右边嘴角微微上翘,显示出一个轻蔑不屑的表情。但这个动作王伟做得极快,一瞬间的动作大概只有零点几秒,在正常速度的画面中,肉眼根本无法捕捉到。   韩印让技术人员配上声音,看看自己说了什么话,让王伟有这样的反应。   ……“随着你母亲与情夫的私奔”……就是这句话让王伟表现出极度的不屑。为什么呢?韩印低头看着一直握在手中的那把钥匙,这把钥匙是一把挂锁的钥匙,审讯前曾给技术科的专业人员看过,他们表示这是一把后配的钥匙。   韩印抬头看着屏幕上王伟不屑的表情,然后又低头打量着钥匙……挂锁……车库……钥匙……后配钥匙……私奔……不屑……突然,他干笑一声,紧着鼻子轻轻晃了晃头,指着审讯室用一种自嘲的语气对叶曦说:“叶队,刚刚那一次审讯,如果有一天让我的同行们看到,他们一定会笑掉大牙的。”   “怎么,你想到问题所在了?”叶曦面上一阵惊喜地问。   “对,我想我应该找到一些答案了。”韩印点点头说道,“麻烦你给顾菲菲打个电话,让她派助手过来提取王伟衣物以及鞋子上的附着物进行化验,看能不能找到些线索,再让顾菲菲带上‘鲁米诺’跟咱们去一趟团山镇。”   ——韩印之所以强调让顾菲菲带上“鲁米诺”,是因为这种检测犯罪现场残留血迹的试剂,针对若干年前的犯罪现场同样有效。   时间来到下半夜,韩印和叶曦以及顾菲菲等一众警员再次赶到团山镇。   王伟二叔帮着打开院门,韩印直奔车库,掏出从王伟住处找到的钥匙,缓缓插进挂在车库门上的那把大铁锁,轻轻一拧,“啪嗒”一声锁开了。同时顾菲菲在楼内喷洒了“鲁米诺”,结果显示:东边卧室以及客厅还有厨房里,都发现了大量的血液痕迹。   这两项结果印证了韩印的判断,他对众人说:“王伟偷配了车库的钥匙,车库大门上的锁,在后期已经无法对他形成禁闭,因此他曾多次偷看过母亲与情夫苟合的场面。不仅如此,他也亲眼目睹了父亲将母亲与情夫杀死并分尸,甚至非常有可能协助父亲抛掉尸体。正是这样的经历,让他的性功能出现障碍,也正是这样的经历,让他对尹爱君碎尸案过分地着迷。”   “这个结果与王伟的分尸现场一定有联系吧?”叶曦问。   “对。”韩印紧接着解释说,“我也倾向于认为王伟当年协助他父亲进行抛尸,这样一来,他很可能利用当年他父亲的抛尸地,作为他杀人分尸以及拘禁夏晶晶的现场,因为他父亲的抛尸地点从未暴露过。”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咱们就可以绕过王伟,在他父亲的信息上下功夫就可以。”叶曦这回完全明白了。   “可是他父亲已经过世了!”顾菲菲从旁提醒道。   “也许我们可以问一下王伟的二叔。”叶曦回应道,这也正是韩印所想的。   “呃,你们叫我吗?”从警方进楼,王伟的二叔一直蹲在门外抽烟,刚刚冷不丁听到屋里有人提到他,以为是叫他,便赶紧进屋。   “对。”也正好省得麻烦,韩印顺着他的话说,“大爷,在您的印象里王伟他爸有没有这样一个地方,比如……”   韩印话说到一半,便被大爷打断了:“警察同志有什么话你就明说吧,不用拐弯抹角的,我在外面已经听到你们的话了,我知道老三媳妇和那小白脸根本没跑,是被我兄弟给杀了。”   “那好吧,我直白些说。”韩印点头说,“如果王伟他爸杀了他妈和那个情夫,您觉得他会把尸体抛在哪里?”   大爷低头琢磨了一会儿,沉声说:“如果是在我们镇上,而且这么多年都没人发现,那可能只有老山林了。呃,老山林是咱镇上人的叫法,你们城里人都管那叫‘团山国家森林公园’。”   “团山森林公园?那可是原始森林,据说里面山势凶险,进到里面很少有人能安然无恙地出来。”叶曦说。   “你说得对。不过老三对老山林非常熟悉,他小时候就爱往那林子里钻,几乎天天跑那里面摘野果子,经常身上摔得青一块紫一块的,不过从来也没走丢过。我记得有一年,几个大城市来的大学生到老山林里探险,结果迷路了,还是老三帮助政府把他们救出来的。”   “那林子也太大了,能不能再具体点?”韩印问。   “这我就说不好了,那林子我可从来没往深处走过,可能他把他们扔到哪个溶洞里了吧?”大爷说。   “溶洞?您说的是古溶洞吗?那不可能,那里常年有人参观,怎么可能这么多年都没人发现尸体?”韩印说。   “不、不、不。”大爷摇摇手说,“你说的那个供游客观赏的古溶洞,只是一小部分而已,其实整个山里还有很大一部分溶洞群未被开发,这些溶洞群的各个入口和出口的小分支更是数不胜数,小时候经常听老三说他去山里的溶洞里玩了什么的。”   “大爷说的有可能,对田梅尸检的时候,我不就说过分尸的地方温度相对较低吗?溶洞都是四季恒温的,温度在15到18摄氏度,所以要是溶洞分尸的话,倒是蛮符合尸体特征的。”顾菲菲插话说。   “这个案子还真是一波三折,就算咱们现在大概知道分尸现场的范围,也很难轻易找到准确地点。”韩印说。   “这倒没问题,就算范围再大,我们可以请示市局,调集全市各种警力,进山林里搜索。目前的关键问题是,我们能确定王伟的父亲当年真的把尸体抛到团山森林了吗?”叶曦说。   叶曦话音刚落,顾菲菲的手机便响了,她接听之后,冲韩印和叶曦点头说:“应该能够确认。我的助手在电话里说,在王伟衣服上发现了‘碳酸钙’,我们经常在溶洞中看到的那些怪石和钟乳石,就是碳酸钙的沉淀物,加上大爷提供的信息,我觉得分尸现场就是团山森林里的某个天然溶洞。”   “太好了,我现在就回市里向局长请示。”叶曦兴奋地说,随即又一脸忧色,“离天亮还有好几小时,不知道夏晶晶能不能坚持得住。”   “没问题,溶洞里是清凉湿润的,夏晶晶身体里的水分流逝,会比咱们想象的速度要慢得多,放心吧。”顾菲菲随即打消了叶曦的忧虑。   早晨,市局特派近千名警力赶赴团山镇执行搜救行动。   局长武成强亲自坐镇指挥,近千名警力分成若干小组,带上相关装备、搜救警犬,开始向团山森林进发。   团山森林是原始风貌保存较好的天然山林,很早之前便被列为国家重点自然生态保护区,所以至今也未做过大范围的开发。只是在山林西部发现古溶洞群之后,才相应地做了一些旅游景点的建设,但范围相当有限,而且对溶洞的开发也只占整个溶洞群的三分之一。   警方当然不会在整个团山森林里搜索,由于团山镇的居民区主要聚集在团山森林以南,警方分析王伟父亲当年抛尸的溶洞,应该不会特别深入,只是因为这山林里山势陡峭,植被茂密,且长年无人进入,尸体才一直未被发现,所以搜救行动的范围,主要集中在团山森林南麓。   一个小时过去了,各组发回来的信息都是未发现目标,不过已经有警员出现受伤状况,好在伤势并不严重;第二小时过去了,大家仍未等到好消息;终于在接近第三小时时,有小组发回消息,发现目标洞穴。   正如王伟二叔说的那样,王伟父亲的抛尸地、也是王伟杀人分尸现场,的确是某个溶洞群一个分支的天然小溶洞。洞口隐蔽在茂密的杂草背后,大概高2米、宽4米,初入洞口有一个十几平方米的开阔空间,顶部吊着几块绿颜色的怪石,再往里走空间越来越窄,显得深不可测。   夏晶晶嘴被封住,手脚被捆绑住,侧躺在一张染满血迹的毡毯上,周围地面上也是血红一片,在她头顶不远处,堆着一堆白色的碎骨,碎骨上面并排摆放着两颗骷髅头。洞内还有一套完整的杀猪工具、照明设备……夏晶晶意识还算清醒,有轻度的脱水状况……夏晶晶被成功营救的消息由报话机传到各个小组,山林里传出一阵掌声和欢呼声,加入到某个小组执行搜救任务的康小北,虽然没能亲手解救自己的女朋友,但此时已是激动地流下了男儿热泪……   审讯室。再次提审王伟,他还是保持着“高昂的斗志”。   叶曦递给他一瓶矿泉水,他也没客气,接过来打开盖,咕咚咕咚猛灌几口,然后打了个响嗝,昂着头看着坐在对面的韩印和叶曦。   叶曦轻蔑地笑了笑,说:“别硬撑了,我们已经救出夏晶晶了,也找到你母亲和她情夫的尸骨,以及你杀人分尸的足够证据。”   叶曦说着话,冲桌上扔出几张摄于杀人分尸现场溶洞的照片。   王伟盯着那些照片仔细地分辨了一番,表情逐渐凝滞了,随即拿起桌上的水瓶,将里面剩下的水一饮而尽。他手里搓揉着空瓶子,面无表情地缓缓说道:“我看着父亲在厨房中一刀一刀砍着母亲,砍掉她的脑袋,砍掉她的胳膊,剖开她的胸膛,把她的心肝肺都拽了出来,把她的大腿砍成一截一截的……他看到我的出现,只是稍微愣了一下,但手上的动作并未停止。然后我则主动找抹布,帮父亲收拾卧室和客厅的血迹,又帮他把尸块捡到麻袋里,最后他带着我去团山森林把尸块抛掉。抛完尸后我坐在父亲车里,一点悲伤和害怕的心理都没有,我感觉非常痛快。后来,父亲带着我又回去看过母亲几次……”   疯狂残忍的王伟,最终在他的供词上签下了名字,在即将被带离审讯室的那一刻,他突然回头冲叶曦笑笑,抛下一句惊人的话:“尹爱君也是我杀的,但我今天不想说了,我累了,明天再说吧!”   王伟冷不丁抛出这番话,叶曦一时之间有些发蒙,她转头望向韩印,韩印摇摇头,轻蔑地笑了笑……午夜,韩印被手机铃声吵醒,接听,里面传出叶曦沮丧的声音:“王伟在看守所咬舌自尽了……都怪我,还是监控做得不到位……”   “别自责了,他有心求死,你是拦不住的。”韩印说。 尾声   “1·4碎尸案”,虽因犯罪人未经受法律审判而略微留下些遗憾,但总体来说算是成功结案了,同时意味着针对“1·18碎尸案”的调查将再度终止。在这起案件中,马文涛和许三皮都有可能是凶手,但所有可以指证他们的证据都没了。马文涛死了,原书稿烧毁了,连韩印认为可以指证马文涛或者许三皮的余美芬也死了,这是真正的死无对证。另外,余美芬的死亡,经过顾菲菲对现场的模拟,经过对方位、距离,以及血溅位置的反复测量,并再次通过电脑构建案发过程,最终被判定为意外死亡。   J市国际机场。   即将进入安检口的韩印不时回头张望着。虽然昨夜叶曦已经到招待所与他隆重道过别,并歉意地表示由于上午市局有重要会议无法前来送行,但此刻他还是盼望着会有意外惊喜出现。也许叶曦突然的出现,会让他把昨夜一直如鲠在喉的话一吐为快。   终于,他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但却不是叶曦——是顾菲菲。   “怎么了?失望了对不对?不是你想看到的人,是吧?”顾菲菲人还未走近,这嘴就开始戳人。   韩印笑着迎上去,使劲握了握她的手:“谢谢你能来送我。”   “好了,快到时间了,不打击你了,说正事。”顾菲菲看似非常郑重地说,“我来,一是为送送你,再者是想向你发出邀请。”   “邀请?什么邀请?”韩印纳闷地问。   “刚刚接到通知,办完这件案子,我就会调到部里的重案支援部。这是个刚组建的部门,将会集合法医鉴证、行为分析、网络信息、刑侦等各路精英,主要职能是针对各省市地区的恶性疑难案件予以相应的协助,部里以及支援部特意委托我隆重向你发出邀请。”见韩印笑笑未回应,顾菲菲接着说,“我知道你可能放不下教师的角色,所以会给你一段时间考虑,考虑好了给我打个电话。”   “好吧,我考虑一下,再给你答复。”这份邀请来得实在太过突然,而且正如顾菲菲所说,韩印对自己的教师角色还是非常在意的,所以一时之间确实没法给她交代。   大厅里再次响起催促旅客登机的广播,顾菲菲也就不多废话了,挥挥手说:“那我就等着你的消息了,一路平安!”   “好,再见!”韩印也挥挥手,转身走进安检口。   2013年,1月9日,高沈村,忌日。   由于不知道女儿尹爱君准确的去世日期,尹德兴便把女儿从学校失踪的日子,作为女儿的忌日。   整整十七年了,岁月的流转早已将心中的悲伤磨灭,在尹德兴心里每一次的祭奠,就好像是去探望住在远方的孩子,他反而会很憧憬这个日子。他可以陪女儿唠唠家常,说说村子里最近发生的事,说说她当年那些小伙伴的近况,说说爸爸妈妈妹妹的生活……   这个早晨,天气晴朗,山谷中风静树止,尹德兴的心情也甚为愉悦。   来到女儿坟前,不知为何周围会有一股浓烈的烟草味道,尹德兴觉得那味道有点像自己抽的旱烟袋,不对,好像比那个劲更足。难道有人来过吗?尹德兴一边纳闷,一边放下手上的篮子,那里面装着他早上亲手为女儿做的几个小菜。   随即,他在女儿坟头上发现了一个白色的方块盒子,他好奇地拿在手中打开来看,猛然间惊得差点把盒子扔掉,因为那里面装着的是一根干枯的手指。   当年警察说只找到女儿的九根手指,莫非这就是未找到的那一根吗?这是女儿尹爱君的手指?谁,是谁放在这里的?是杀人凶手吗?   尹德兴攥着女儿干枯的手指四下张望,只见一个身影正在远处的山脚下晃动着,并越走越远,尹德兴不顾一切疯狂地冲那身影的方向奔去,空旷的山谷中回荡着他撕心裂肺的喊声:“你站住!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你杀了我的爱君你活得安心吗?” ================= 《犯罪心理档案 第二季》作者:刚雪印 内容简介:最让人不寒而栗的凶案全记录。《犯罪心理档案 第二季》是一部囊括了几乎所有犯罪元素的惊心之书:雪夜裸尸、黑窑奴役、食人恶魔、血腥礼包、地狱私探……每一起凶案都让人头皮发麻,真凶一直藏在我们身边,与我们同眠共餐。善与恶的殊死角逐背后,充满着绝望、怨恨、嫉妒、贪婪、傲慢、色欲、禁恋。公安厅最隐秘最不可告人的档案完全揭露,你将深入犯罪现场,直面最令人恐惧、最沉重难解的人性之恶! 一连串神秘莫测的死亡,一系列最诡异的犯罪手法。人与恶魔之间,其实只隔着一步的距离。天黑了,请不要闭眼!   序言   人物简介   职业:某警官学院教授,犯罪心理学教研室副主任   外貌性格:斯文俊朗,亲和沉稳,惯常一抹浅笑挂于嘴角   擅长:犯罪侧写   经历:因在多起恶性系列案件中表现卓越,被任教学院破格授予教授资格,并被任命为该校犯罪心理学教研室副主任。但韩印清醒地认识到,成绩只代表过去,未来他仍将穷尽所学,出现在与恶魔搏斗的战线上。他通过微表情解读,识破谎言;通过行为证据分析,洞悉心理动机;通过犯罪侧写,让罪犯无处遁形。   职业:刑事侦查总局特邀刑侦专家   外貌性格:知性冷艳,厌弃世俗,言语直白,有“冰美人”之称   擅长:法医鉴证,物证鉴证   经历:法医学、心理学双博士,曾在国外知名法医实验室深造多年,尤为精通尸体解剖、DNA检测、指纹提取、骨骼检测、颅相重合等技术,是国内少有的在法医领域以及物证鉴定领域皆具有深厚造诣的全能型专家。   职业:刑事侦查总局外勤侦查员   外貌性格:高大硬朗,性格憨直,品格坚忍,清爽帅气   擅长:近身搏斗,枪械,野外生存   经历:曾接受过特警部门的地狱式特训,有重大贩毒集团卧底经历,功夫硬朗,枪法神准,意志品质过硬,唯缺乏谋杀案办案经验,作为刑侦总局重点培养的刑侦人才,被委派于顾菲菲领导的重案支援小组中。   职业:刑事侦查总局外勤侦查员   外貌性格:青春靓丽,古灵精怪,生性直率,清新脱俗   擅长:情报搜集,网络技术   经历:标准菜鸟刑警,警校毕业直升刑侦总局,“情报学”“网络执法”专业双学士,专业成绩突出,作为刑侦总局储备的技术型人才,被委派于顾菲菲领导的重案支援小组中,由于容貌身材出众,追求者众多。   职业:刑事侦查总局特聘首席顾问   外貌性格:已届暮年,壮心不已,甘愿将整个人生,奉献给祖国的刑侦事业   擅长:刑事侦查   经历:新中国培养的第一代刑侦专家,几乎参与过所有刑侦总局挂号的大案,有“当代福尔摩斯”之称。年届退休,退而不休,每有震惊四野之大案,其身影必会出现。日前,受命组建重案快速反应部门——重案支援部。   黑暗无法驱走黑暗,只有光明才能做到!   ——马丁·路德·金   第一章 重案支援   夜风凄冷,残月黯沉,浓墨般的乌云在天幕中游弋,好似一群张牙舞爪的恐怖幽灵。而在幽灵邪恶的注视下,阴郁的夜晚暗涌出一股莫名惊悸的气息,仿佛大地上的每一个生灵,随时都可能成为被捕捉的猎物。   一阵高跟鞋的声响,在阒寂的街道上响起,一名身着蓝紫色超短裙的女子正横穿马路,两条丰润白皙的美腿轻快地舞动着,显得异常性感撩人。   女子穿过马路来到一个巷口,望着漆黑幽深的小巷,心底蓦地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她犹疑了一下,决定放弃这条通往自己出租屋的近路,选择由大路返回,虽然那样有些绕,但会比较安全。   初春4月,正是春寒料峭之时,女子穿得极少,只好紧缩着身子抱紧臂膀,抵挡扑面的寒气。她低头沿着大街向西疾走,猛然间身后传来急促而又轻巧的脚步声,她正待回头查看,一瞬间只觉脸颊上遭到重重的一击,身子便如被绳索牵扯般飞跃出去,重重摔在地上,顿时昏厥过去。朦胧中,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缓缓移动,紧接着喉头间袭来一股噬人的冰冷……   同一个夜晚,同一个巷口,大约一小时后。   一辆车身漆着蓝白相间图案的出租车缓缓停靠在街边,车子熄了火,司机麻利地由车上下来,绕过车头快步走到巷口。这个晚上生意出奇地好,总是前一位乘客刚下车,便又有乘客坐上车来,以至于司机大半个晚上都没得空方便一下。此时,司机急不可耐地解开腰带,可越急越乱,裤子拉链卡住了拉不下来,而裤兜里的手机又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他烦躁地腾出一只手摸出手机,不承想一个不小心没拿稳,手机竟掉到了地上,这可是他花三千块钱新买的手机。他心疼得顾不上尿急,赶忙蹲下身子去捡。只见手机大屏幕发出的光亮,映照出一副血腥惊悚的景象——一个几乎全身赤裸的女人,仰躺在地上,下体部位聚着一摊血水,肚子破了一个大洞,肠子甩在身上……   夜晚的深沉,被一声穿透力极强的惨叫声划破,尿水顺着司机的裤管流到地上……   刑事侦查总局,重案支援部。   顾菲菲从电梯中走出,精巧的黑色高跟鞋并未妨碍她迈出矫健的步伐,一身暗色系品牌修身职业装,配合时尚利落的短发,加之一贯冰冷犀利的眼神,让她看起来英气威武又不失女人的魅力。   顾菲菲在走廊尽头的一间办公室门前停下,与其他办公室不同,这间办公室的门上并未挂有门牌。她抬手敲了两下门,听见里面的回应,推门走了进去。   “早,吴老师,您找我?”顾菲菲身子笔直,双手交叉腹前,模样崇敬端庄。对面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位两鬓斑白的老者,正伏案审阅一份卷宗。   顾菲菲摆出如此毕恭毕敬的姿态,实在不多见。刑侦局里的人都知道,她生性清高,骨子里傲气十足,能让她如此敬畏的人实在不多,甚至连局长都很少有这样的待遇,想必她口中的“吴老师”绝非一般人。   的确,这个外表慈祥、看似平凡的老者,却拥有警界最为显赫的资历,他就是新中国培养的第一代刑侦专家,几乎参与过所有刑侦局挂号的大案,有“当代福尔摩斯”之称的一级警监吴国庆。   吴国庆现年70岁,自退休后一直被刑侦局以首席顾问身份返聘。大约一年前,他受命组建一个重案快速反应部门,命名为重案支援部。其主要职能是针对各省市地区发生的恶性重大疑难案件,予以最及时的指导和协助;同时,也为新世纪的公安战线培养和储备人才,以应对社会多元化发展带来的日趋严重的公共安全问题。该部门下属多个小组,人员构成采取以老带新,集合了法医、痕检、行为分析、网络技术、刑事侦破等各路精英,以及具有发展前途的新人。吴国庆虽是该部门的掌舵人,但由于早已退休,所以没有具体的行政头衔,他本人对这方面也看得很淡,于是整个部门的人都以老师来称呼他。事实上,在中国刑侦界,他有资格做任何人的老师。   “是,你先坐。”听到动静,吴国庆抬起头,摘下老花镜,指了指会客沙发,温和地说,“小顾,找你来是想让你看一下新组员的资料!”   “新组员?为什么?我原来的人呢?”顾菲菲瞪着眼睛,诧异地问。   “他们调给别的组了!”吴国庆斟酌了一下,语重心长地说,“小顾,局里像你这样在法医和痕检方面都很精通,甚至在刑侦方面也很有天赋的人才实在不多,所以你来了不久,我们就为你建了组。当然,随后你们的成绩有目共睹,局领导和地方单位都很满意。只是你个性太强了,平时也不注意和组员沟通,大家都反映你过于自负,对下属不能做到充分地尊重和信任,所以没法再合作。早先他们联合提出调组的请求,而且态度坚决,你也知道,能到咱们这儿来的都是精英,作为领导没道理顾此失彼,所以你也要理解我的难处。”   “那新组员的资料呢?”顾菲菲面色平静,淡淡地问。   “啊……噢,在这儿。”吴国庆愣了一下,仓促地拿起桌上两个蓝色封皮的文件夹,递给顾菲菲。   顾菲菲接过来,翻开最上面的,默默看着。吴国庆一脸琢磨不透的表情望向她,心想:本以为顾菲菲得知被下属集体炒鱿鱼的消息,可能会有一些难堪和气恼,最起码也要为自己争辩几句。可出乎意料,人家根本就没当回事,甚至连一个情绪的转折都没有!这丫头的心到底是啥做的?难道真跟下面的人说的一样,心思全在工作上,世俗的东西她根本都懒得搭理?   吴国庆心里正暗暗感慨,顾菲菲手上的资料也看得差不多了,就见她将文件夹放回桌上,干脆地说:“就他俩吧!”   “你真的要了?”吴国庆再次大感意外,这两个新人的资历他再清楚不过了:其中的男警员,虽说有过几年从警经历,但一毕业便被送至特警部门受训,随后被安排到某重大贩毒集团做卧底。虽然最终在任务中表现出色,但没有任何谋杀案的办案经验。他能够调到支援部,一方面是组织上对他的保护,另一方面也是对他的一种提升,当然这里面还有他本人的意愿。而吴国庆看重的,是他的功夫底子,以及坚忍的品质。另一个女警,则是刚分配到刑侦局的应届毕业生,“情报学”与“网络执法”专业双学士,专业成绩十分优秀。年纪轻,综合素质出色,这是吴国庆看上她的主要因素。吴国庆把她要过来,是准备作为技术储备人才培养的。   不过,一下子把两个新人都推给顾菲菲,也确实有些过分。其实吴国庆也是煞费苦心,顾菲菲在同事之间的口碑实在太差了,事到如今所有人都选择敬而远之的态度,甚至局里已经有部分领导提议将她退回地方。但吴国庆爱才心切,舍不得放走,又不能让她做光杆司令,正好那俩孩子由于资历太浅,没有组愿意要,便干脆将他们组合到一起。他相信自己的眼光不会错,这虽说是一个年轻的团队,但破案效率一定不会低。   其实,顾菲菲也是忍着气,此时对面若换作旁人,她早摔门走人了。可面对受人尊崇的吴国庆,她不敢造次,所以听到吴国庆特意强调地问了一句,她便带着怨气说:“是,人我要了,可是我们这样的团队到地方,人家会不会觉得咱支援部对他们的案子不够重视?”   “这你放心,我会解释的,而且你的能力地方单位十分认可,应该不会看轻你们的!”吴国庆大概觉得对顾菲菲终究还是有些亏欠,便又诚恳地说,“你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出来,我尽量安排。”   听吴国庆如此说,顾菲菲微微怔了一会儿,然后有些支吾地道:“我……我能不能从地方选一名犯罪心理学家加入我的组,我保证他十分优秀。”   “可以啊!”吴国庆不假思索道,但很快又反应过来,“你说的是韩印吧?这小伙子办案的卷宗我看过,的确非常优秀,我求之不得啊!可惜他拒绝了局里的邀请。”   “这好办,虽然他先前拒绝了,但也承诺过,只要我有需要……”顾菲菲察觉到用词有些不当,忙改口说,“只要支援部有需要,他一定会鼎力协助。我们可以和他采取单个案件的方式合作,如果碰到人格畸变导致的案例,需要以犯罪侧写来锁定目标,便邀请他加入进来,您看这样可以吗?”   “这是好事啊,我让局里立马给他单位发一份正式的邀请函。至于他本人方面的沟通,你自己看着办吧。”吴国庆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带着一丝调侃的语气说,“既然咱们支援部对他没什么诱惑力,那就用另一种方式把他拿下吧!”   “什么拿下?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顾菲菲脸上泛起一丝红晕,“您要是没事了,那我走了?”   “怎么没事!这组员都有了,赶紧办案子吧!那两个小家伙,我通知人事,让他们立即找你报到。”吴国庆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案件卷宗交给她。   “行,我这就去准备。”顾菲菲绕开档案袋上的白线,打开封口,从里面抽出卷宗扫了几眼,走到门口,眉心已经紧紧拧在一起。   看着顾菲菲走出去,带上门,吴国庆笑着摇了摇头,其实他也看出来了,这是个外冷内热、心地善良的好姑娘。这种女孩往往会非常专一,但是眼光也很高,他希望她能早日有个美满的归宿,他也非常愿意为她创造这样的条件。   顾菲菲回到办公室,屁股刚挨到椅子上,便听到门外响起几下敲门声。说了声“请进”,她便看到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先后走进来。   他,身材高大,臂膀坚实,眉宇间透着阳刚之气,是个硬朗帅气的大男孩;她,娇小身材,梳着一束俏皮的马尾辫,肤色光滑白嫩,眸子灵动水汪汪,周身上下给人的感觉就是四个字——青春逼人。   两人走到顾菲菲面前,齐齐立正敬礼,女孩抢着说:“警员艾小美向您报到。”   “警员杜英雄向您报到。”男孩跟着说。   男孩话音刚落,顾菲菲还未及反应,叫艾小美的女孩“扑哧”一乐,对男孩说:“您这名字起得好有信仰啊!”   男孩身子笔直,一本正经地说:“当英雄是我的人生梦想。”   “嘻嘻,你真的听不出来吗?我是觉得你这名字太土了。”艾小美捂住嘴憋着一脸坏笑。   “土吗?我不觉得啊!”   ……   这杜英雄一看就是个憨厚的孩子,艾小美如此取笑他,他一点也不生气,反倒跟着嘿嘿傻笑。不过这小丫头片子太单纯,像一张白纸,得好好调教。顾菲菲板着面孔盯向艾小美,直到她自觉尴尬地收起笑容,老老实实原地站着不知所措,才冷冷地说:“我叫顾菲菲,从今天起咱们就在一起工作了,你们可以叫我顾组长,也可以叫我顾姐,总之以后工作上的一切都要听我的命令,否则就赶紧走人。”顾菲菲顿了顿,语气更加严厉,道:“对于刑侦局和支援小组乃至警察这份职业,你们俩都属于新人,但是到了地方你们就是他们眼中的刑侦专家,所以你们必须有所收敛,保持严肃,不许乱说话,不许乱发表意见,更不准私自行动,有问题要及时和我沟通……好了,你们来得正好,上面刚刚分配了任务,你们现在回去做一些长途出行的准备,两个小时后在大楼正门口集合,会有车子送我们到机场。”   一听说马上就要到地方执行支援任务,俩孩子一脸兴奋,杜英雄一副摩拳擦掌的架势,艾小美则一脸憧憬的表情,问:“顾姐姐,咱们是不是也像美国FBI那样有自己的专机啊?”   顾菲菲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把后面那个姐给我去了,就叫顾姐,听着像没断奶似的。还专机呢,你电影看多了吧?”   当飞机快要降落到机场时,韩印也从梦中醒来,一路看着顾菲菲发来的案情邮件,不知何时竟迷迷糊糊睡着了,毫无意外,他又梦到了母亲。   这么多年,韩印的所有梦中,几乎都少不了母亲的身影。也许是当年她弃他而去,给他心灵造成的伤害过大,离别时肝肠寸断的感觉总是无法磨灭!不过,他很清楚当下的感觉,早已在心中原谅了母亲,甚至还心怀一份感激,是她让他很早就认识到生活的残酷,塑造了他屡经坎坷处变不惊的性格。而随后,像天使一样守护他的继母降临,父亲的生意也风生水起,越做越大,几乎可以满足他对物质的一切需求。于是,他的精神境界得以升华,平平淡淡、波澜不惊、漠视名利,他就想踏踏实实做一名应用犯罪心理学老师,不为别的,就为喜欢!   也因此,当刑侦局邀请他加入重案支援部时,他没怎么考虑便回绝了。比起进入国家刑侦最高管理部门做一名专职顾问,他更愿意利用自己的理论结合实践,去培养更多应用犯罪心理学方面的人才,从而让这门学科能更为广泛地在案件侦破中得以应用。   不过,有些东西就是这样,当你并不刻意追求的时候,它反而会奔你而来。如今,韩印已是学院最年轻的教授,同时也被任命为犯罪心理学教研室副主任。而他接连在多起重大案件中的出色表现,也令他在业界声名大噪。在学院内的受欢迎程度就不用说了,省内省外相邀讲学、协助办案的请求络绎不绝,还有电视台的一些益智类综艺节目以及法制栏目也经常向他发出邀约,令他有些应接不暇。   而这个时候,接到顾菲菲邀请办案的电话,他必然得好好想想手头上的工作该如何安排。也就只沉默了那么半分钟,电话那头的顾菲菲便来气了:“姑奶奶好容易张一回嘴,你拒绝一个试试!”   “好好好,你说地点,我立即动身去跟你会合。对了,把案件资料发到我邮箱中,我在飞机上看看。”   听顾菲菲动了气,韩印可不敢再耽搁,连案情都未细问,就赶忙痛快地应下了。他太了解顾菲菲的脾气了,一贯自视清高,主动张一回嘴不容易,要是折了她的面子,惹毛了她,她能到学院直接把他铐走。   可手上这么多工作怎么办?学院里倒好说,领导一贯对他很支持,又有刑侦局的邀请函,院里肯定不会拦着他。难办的是他已经答应电视台一档节目的邀请,为这事,制作人曾“三顾茅庐”,还特意为他在节目中做了特别设计,你这时候跟人家说不录了,岂不让人家所有准备前功尽弃?不过没办法,推也得推,不推也得推,只能硬着头皮撕破脸推了,谁让那头是顾菲菲呢?韩印只好跟电视台制作人再三解释,再三道歉,惹了一身耍大牌之嫌。末了,实在争执不下,他只好措辞强硬地表示:无法参加录制节目的原因,是因为突然出现了不可抗力因素。   第二章 “妓女杀手”   长田市,常住人口100多万,是东辽省内人口最少的地级市。多年来,由于地理位置和资源所限,城市建设与经济一直处于发展缓慢的落后状态,与周边一些发展迅猛日新月异的城市相比,这座小城仿佛是被遗忘的角落,透着一派老气横秋的沧桑感。   顾菲菲一行三人在傍晚时分抵达,随即不顾路途劳累,第一时间与专案组召开碰头会,听取案件简报以及最新的调查进展。   案件发生在4月7日(周日)凌晨,一名出租车司机在一条巷口解手时,发现一具女性尸体,随即拨打了报警电话。   死者唐倩,26岁,歌厅坐台小姐。尸检报告显示:腿部有拖拽伤,右侧面部颧骨严重骨折,死亡时间为尸体被发现一小时前,致死原因为喉头连带颈动脉被割破导致失血过多。从脖颈处由右至左的环形刀口走势判断,凶手是由背后行凶,且是一个左撇子。死者的短裙被撕碎扯到腰间,下腹部遭锐器剖开,大肠被扯到右侧肩膀上,子宫和两个肾脏被切走。由创口和血流情况判断为死后切割,凶器可以确定为一把长约30厘米的锯齿形单刃刀,击中颧骨的硬物经反复试验,确认来自一根圆形的钝器,所有证物中未发现属于凶手的证据……   与落后的城市发展相应,长田市的社会风气也相对保守闭塞,民风淳朴,治安情况一向良好,这样一起凶残的杀人案,可以说是几十年不遇。案发后,市公安局立即成立了命名为“4·7”案的专案组,局长亲自挂帅任组长,副组长由刑警队长吴斌担任。   吴斌随后介绍了专案组成立后的整个调查思路:   “鉴于凶手在逃离作案现场时未带走任何财物,首先排除了抢劫动机;而分析凶手在杀人后,附加切割尸体这一行为特征,专案组认为是一种泄愤行为,由此判断案件可能是一起情杀案或者仇杀案,于是布置大批警力对死者的社会关系进行调查,不过至今未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目前案件已经给本市造成非常恶劣的影响,社会上流言很多,恐慌氛围日渐浓厚……”   吴斌说到这里的时候,闷声听了半天的顾菲菲突然插话说:“按规矩,影响稳定的案子,媒体不是应该回避吗?”   “跟主流媒体无关,消息是从监管相对宽松的网络上流出的。”吴斌具体解释说,“案发后一个星期左右,本市一家门户网站的论坛上突然出现一个帖子,发帖人自称是‘4·7’案的凶手。我们毫不怀疑这个帖子就是凶手所发,因为他在帖子中详细描述了死者的惨状,那是我们从未对外公布的信息。令我们更忧心的是,凶手在帖子中扬言还会继续杀人,这也是我们请求支援的原因。”   “追查帖子的源头了吗?”顾菲菲问。   “查了,帖子是从凶案现场附近一家网吧的电脑上发出的,但没人能提供发帖人的信息。”吴斌说。   “网吧不是都有监控吗?”顾菲菲又问。   “坏了。”吴斌答。   “坏了?怎么会那么巧?”艾小美追着问。   “其实也算不上巧合,常去网吧的人都知道,有些网吧的摄像头基本就是个摆设,老板要么把它关掉,要么就故意弄坏,因为网吧里有很多未成年人上网,他们怕留下证据。”吴斌解释说。   ……   碰头会结束,吴斌张罗着要给支援小组的同事接风,顾菲菲以在飞机上吃过为由推辞了,她催促着吴斌要去案发现场实地勘查一番。   案发地属于玉山街道辖地,位于城市西区,是长田市低收入者和外来人员聚居最为密集之地。放眼望去,街区内是一片荒凉败落的景象。低矮破旧的建筑、简陋的街道、荒草杂生的广场,让刚从大城市来的顾菲菲等人,恍如穿越到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这里是名副其实的贫民窟。   案发现场在一个巷口,周围密布着几十间狭小得如方块盒子的平房,紧邻街边的一排房子是各种门店,大多数看着好像都倒闭了,招牌歪歪扭扭的,里面都废弃着。巷子与一条能同时通行四辆车的大马路相交,马路另一边的风景截然不同,可谓灯红酒绿,练歌厅、按摩店、桑拿洗浴中心等娱乐场所一字排开,热闹非凡。透过玻璃窗,在时隐时现的霓虹灯光下,模糊地能看到里面走动着一些穿着暴露的女孩,案件中的死者,曾经就是她们中的一员。   顾菲菲正站在小巷口四处打量着,突然由巷子深处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让她着实吃了一惊——很长时间没见,他变化不大,只是略显清瘦,鼻梁上还是那副黑色粗框眼镜,脸上也一如既往地挂着他招牌式的温和浅笑,略带忧郁的眼神中透露出来的淡然和文气,看起来那么熟悉。   对!顾菲菲看到的就是韩印!本以为他隔日才会到,没料到竟然在案发现场不期而遇。原来,韩印与顾菲菲通过电话之后,立即找领导协调了工作,然后便赶到机场,搭上最近的一班飞机。一路上非常顺利,飞机起飞降落都很准时,反而要比先出发但因临时空中管制延误在机场的顾菲菲等人,早到长田一段时间。他下飞机后,拨打顾菲菲的手机,发现她关机了,猜想她可能还在飞机上,便干脆打车来到案发现场。   高傲不羁的顾菲菲,遇到性格内敛沉稳的韩印,便注定了他们无论何时,都很难表露出真实情绪,尤其当着众人的面就更加不可能。于是久别重逢,只有一个瞬间的凝视和简单的握手。   顾菲菲将韩印介绍给组员以及吴斌,互相寒暄一阵,便开始进行犯罪模拟。在模拟的过程中,顾菲菲向韩印介绍了死者的具体身份以及疑似凶手在网络上发帖的情况。   在这起案子中,综合尸检结果和现场方位情况,案发情景其实很容易还原:死者走在街边,凶手尾随在后,听到身后有动静,死者回头张望,随即被左手持铁棒的凶手击中右侧脸颊昏倒;凶手随后将其拖到巷口处割破喉头,在其完全停止呼吸的情形下,对尸体进行切割,最后带着切割下来的器官逃离现场……   但是,这样一个看似简单的还原过程,却透露出复杂的案件特征:   一、凶手有充分的时间,却没有对死者实施性侵犯;二、作案方式为先以闪电袭击令死者失去抵抗能力,之后再实施割喉;三、选择作案地点缺乏隐蔽性;四、有严重的虐尸行径;五、有带走死者器官作为战利品的倾向。   听罢韩印对凶手作案特征的归纳,吴斌心急地问道:“那么,我们应该如何解读这些特征呢?”   “是啊,是啊!韩老师您分析出什么了?”一旁的艾小美和杜英雄忍不住齐声附和,看来这俩孩子早把顾菲菲的叮嘱抛到脑后了。   见顾菲菲狠狠瞪着眼睛,韩印笑笑敷衍过去,以免她当着吴斌的面发火,然后说:   “第一,从作案方式上,可以解读出两点:‘闪电袭击’表明凶手与死者是陌生关系,而割喉看起来有点像一种仪式——凶手完全可以用钝器直接将死者砸死,却偏偏要费一道工序,显示割喉是他在行凶中必须要诉诸的一种行径。   “第二,凶手在作案中分别运用了圆形钝器和刀具,而除了分尸现场,周围并未发现滴溅型血迹,说明凶手还提前准备了装凶器和器官的容器,由此可以看出,这是一起有充分预谋的犯罪。   “第三,血迹情况表明,巷口处即是第一分尸现场,而我刚刚稍微往巷子深处走了走,发现里面伸手不见五指,而且鲜有人经过,那么凶手为何不在隐蔽的巷子深处分尸,而是选择可能会被目击的巷口呢?这里面同样也可能有两个原因:一是,凶手当时处于癫狂状态,意味着他可能有某方面的精神病症;另一点,有可能也是一种仪式行为,是他刻意的。   “第四,将没有强奸行为、有虐尸行为以及收藏器官行为综合起来看,凶手应该是一个性变态。如此残忍地杀人,也许是为了满足其变态的性幻想。   “第五,凶手通过网络表明身份,目的很明显是想引起关注,表明现实中他是个毫不起眼的人,借助对警察的挑衅来获得身份感,这种行为特征在变态犯罪的‘历史’上……”   韩印其实本想说的是“在变态犯罪的历史上非常多见”,但当他说到“历史”这个词时,脑海里突然闪出一幅画面,随即他停下话来,用食指推了推眼镜,目光怔怔地望向远处……   韩印话头戛然而止,不明就里的吴斌自然要紧着催促他继续说下去,可他刚要有所表示,却被顾菲菲抬手示意打住了——韩印这个姿态她太熟悉了,当它出现时,往往意味着他发现了某个关键性的线索,她不希望吴斌打断他的思路。   “吴队,今天先到这儿吧,有些情况咱们明天再讨论。”沉默良久,韩印对吴斌淡淡地说道,然后不容分说兀自迈步向警车走去。众人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也只好跟上。   吴斌将几个人送到招待所,将房间钥匙分发到各自手上便告辞了。   四人住在一个楼层,房间也是一个挨着一个,韩印打开房门,甩甩头,冲大家示意一下,说:“你们都到我房间来吧。”   进到房间,韩印径直走到写字桌前卸下双肩背包,从里面拿出笔记本电脑,启动,然后打开自建的“案例资料库”浏览起来,身后的几个人都坐在床边闷不吭声地等着他解开疑问。   其实,起初看到案件资料时,韩印就有似曾相识之感,好像先前在哪起案子中见过相同的作案手法,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刚刚在现场说到变态犯罪历史时,他突然醒悟到这是一起“模仿犯罪”,但当时他觉得有必要再仔细核对一下案件细节,再向大家公布。   默默地划动了一阵鼠标,韩印转过身冲艾小美说:“小美,你之所以想到支援小组当一名刑警,是不是受到一些影视剧和罪案小说的影响?”   “呀,韩老师你好神啊,你怎么知道的?”艾小美惊讶地说,“我是特别喜欢看罪案类小说啊,尤其是连环杀手题材的。”   “我说几个特征,你想想有没有在哪里看过。”韩印笑笑,继续说,“这是发生在一百多年前的一起连环杀人案,案发地是当地有名的贫民窟;凶手作案时间都选择在周六和周日晚间或者凌晨;受害者全部为妓女;凶手是一个左撇子;行凶地点都在街边,不刻意隐蔽;手法同样是先施以闪电攻击,再进行割喉,也同样有剖割尸体和带走器官的举动;还有在连续作案的中间,也曾寄信给报馆进行挑衅。”   韩印话音刚落,艾小美正努力思索着,顾菲菲皱着双眉,脱口说道:“你说的应该是1888年,发生在伦敦东区白教堂附近的连环杀害妓女案吧?”   “对啊!咱们的案子可不就是‘白教堂血案’的翻版吗?难道凶手是‘开膛手杰克’的粉丝?”在顾菲菲的点拨下,艾小美茅塞顿开,紧跟着兴奋地说道。   韩印点头道:“有这种可能。‘开膛手杰克’虽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连环杀手’,但他确实是第一个被西方社会和全世界瞩目的连环杀手,可以说他就是连环杀手的代名词。在一些反社会人格的群体里,他是一个殿堂级的罪犯,至今都拥有众多粉丝。”   “如果是模仿作案,凶手的犯罪行为只是依照‘开膛手杰克’的方式进行的,并非他本人特有的状态,那么我们分析他的行为特征,是不是就没有价值了?”杜英雄插话道。   “不,当然有价值。所谓走过必留痕迹,任何行为都有它特定的信息,就算是模仿,有的可能流于表面,而有的则会深入骨髓,由此我们可以推断凶手的智商和逻辑思维水平。”韩印接着解释说,“在这起案子中,无论时间、地点、手法乃至犯罪标记行为,凶手对‘开膛手杰克’的模仿,都称得上是严丝合缝、如出一辙,没有任何遗漏。这表明,凶手是一个思维成熟、性格严谨、行事细腻缜密的人,他的年龄应该在30岁以上。   “另外,既然是模仿犯罪,凶手又刻意追求细节精准,那意味着作案地点尤其是受害者身份是特定的——必须是生活在‘贫民窟地区’的‘妓女’。由此推断,凶手可能事先反复踩过点,而且一定近距离观察过死者。他知道死者的身份,知道她下班的大概时间,知道她住在哪里,回家要走哪条路线,他甚至有可能曾经光顾过死者,但不会是熟客。   “至于作案动机,有两种可能性:第一,凶手是‘开膛手杰克’的粉丝,渴望得到如偶像一般的知名度;第二,他极度仇恨妓女这样一个群体,可能他曾经被妓女冷落和侮辱过,又或者因嫖妓染上性病等。当他想要惩罚她们,便决定采取最著名、最残忍的妓女杀手‘开膛手杰克’的方式。总之,我们所面对的很可能是一名‘妓女杀手’。”   韩印话未说完,杜英雄急着插话说:“我觉得凶手没有咱们想象的那么严谨吧?‘开膛手杰克’主要在白教堂附近活动,而“4·7”案的案发地附近并没有教堂,而且前者是发信给报馆,而后者是通过网络发帖。”   未等韩印解释,顾菲菲接下话道:“这两点恰恰证明,凶手有相当成熟的思维,并且对‘开膛手杰克’的案例有很深的研究。他不发信给报社,是因为他深知以我们目前的体制,报社是不可能把他的信公之于众的,这样他就无法得到他所期望的关注度;而所谓的‘白教堂’,是指位于伦敦东区东部,伦敦塔和伦敦港北边,靠近怀特切伯大街的一个区域,并不是指一座教堂。”   “噢,原来如此啊!”杜英雄使劲点着头,憨笑两声,说,“顾姐你和韩老师真是太默契了。”   “简直是天生一对啊!嘻嘻!”艾小美跟着说。   “胡说什么,皮痒了是吧?”顾菲菲使劲瞪了她一眼。   “今天就到这儿吧,时间也不早了,大家都赶紧回去休息,明天一早咱们和吴斌再深入讨论一下。”韩印为了化解自己和顾菲菲的尴尬,适时结束了谈话。   此时的韩印,以为自己对案子的认知已经很清晰了,岂知所谓的“妓女杀手”,只不过是冰山一角,接下来他将会遇到更加诡秘凶险的血案!   第三章 “粉丝杀手”   早晨,韩印等人聚集在招待所门前,等待吴斌来车接他们去刑警队。   没等多长时间,一辆白色商务车便停在众人身前,由司机座位上下来一个瘦瘦的年轻人。顾菲菲认得这个年轻人,他是专案组警员,昨天的碰头会他也参加了。   年轻警员绕过车头,拉开商务车侧门招呼众人上车,待大家都坐好,他也上车发动起引擎。   “本来吴队要亲自来接你们,可一大早玉山街道又出了命案,他只好带着队里的人赶过去了。”年轻警员一边掉转车头,一边替吴斌解释。   “没什么,其实很近的,我们也可以走路去局里的。”顾菲菲客气道,紧接着又问,“怎么又是玉山街道?什么案子?跟‘4·7’案有关吗?”   “应该没有太大关联,据最先赶到现场的派出所方面汇报,手法不太一样,不过听说也挺惨的,人都被劈成两半了。”年轻警员说。   顾菲菲和韩印对视一眼,小声嘀咕了一句,顾菲菲便对年轻警员说:“你方便带我们去现场看看吗?”   “当然可以,没问题!”年轻警员爽快地应道,说着话掏出手机拨给吴斌,问明具体方位,便在一个十字路口右转,向玉山街道方向驶去。   大约一刻钟后,商务车载着众人来到案发地,韩印暗自估算了一下,这里到“4·7”案现场,只有不到一公里的距离。   现场在一个圆形广场中间,四周已经拉起了黄白相间的警戒线,顾菲菲抬手正欲掀起警戒线进去,突然转身对身后的杜英雄和艾小美叮嘱道:“你们俩都是第一次出现场,一会儿看到尸体可能会不太适应,你们尽量不要往人的方面去想,把它当成一个道具或者案件中一个平常的证物去看,就不会有畏惧感了。如果实在忍不住想吐,最好走远一点,别让人家觉得咱支援小组不专业,懂了吗?”   顾菲菲这番叮嘱绝对是经验之谈,多年的现场经历,让她看到太多菜鸟初次见到尸体时的窘态,甚至面对一具无任何伤痕和血迹的尸体,有些人恨不得把五脏六腑全吐出来。自己的两个部下,先前从未经历过谋杀案现场,尤其艾小美说不定还没见过真的尸体,待会儿可别一惊一乍的,当着众多地方同行的面出洋相。   “没事,放心吧顾姐,我可是做过毒贩卧底的,什么没见过?死都死好几回了,还能被个尸体吓着?”杜英雄拍着胸脯,大大咧咧满不在乎地说。   “不……不会太吓人吧?我还没见过死人呢,真不知道会有啥反应。”与杜英雄相比,艾小美显得有些底气不足,声音怯怯的,一双小粉拳也攥得紧紧的,看上去紧张得不得了。   见她这副模样,韩印体贴地说:“小美,一会儿你跟在小杜身后吧,如果实在不敢看,就瞅着小杜的后背。”   “对对对,要是害怕就躲我背后来,盯着哥伟岸的臂膀。”杜英雄眉飞色舞,越说越来劲。   要是换在别的场合,杜英雄这么嘚瑟,艾小美早把他灭了,可现在她没心思和他贫嘴,脸上的血色越来越少,往日的活泼劲也早没影了,只是机械地“嗯嗯”两声应着。   广场中间有一个圆形花坛,可能很长时间无人打理了,花坛中尽是半米高的野草。技术科人员正忙着拍照取证;法医在进行尸表初检;吴斌抱着膀子,嘴唇抿得很紧,眼睛直勾勾盯着被野草包围的尸体,脸色非常难看。   听到身后有响动,他扭过头来,见是韩印和顾菲菲等人,便闪了闪身子,冲尸体扬扬下巴,说:“你们来了看看吧!”   韩印和顾菲菲冲他点点头走到尸体旁,还未来得及仔细看,就听身后传来嗷嗷的呕吐声,是杜英雄。他就冲尸体瞥了那么一眼,便连步子都迈不动了,蹲在街边稀里哗啦地吐起来。想想刚才他那副信誓旦旦的模样,真是让韩印和顾菲菲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艾小美,这小丫头竟没有丝毫不适,反而还一脸兴奋。她凑在尸体旁边,像煞有介事地由上到下观察着,眼神中充满新鲜感,好像突然得到一个新玩具似的,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天赋吧。   死者是一个赤身裸体的年轻女性,尸体自肚脐处被拦腰斩成两段,面部朝上,肘部弯曲,双臂举过头顶,两部分尸体被对正摆放,但并未完全对死,中间相隔50厘米左右的距离。尸体有明显被清洗过的迹象,现场未见血迹,右侧乳房几乎被切掉,只连着一层皮,腹部有一个不规则的菱形创口,两边嘴角被割开,伤口直至耳根,在死者面部形成一个诡异的微笑。   尸体的惨状可以说令人发指,尤其是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让顾菲菲心底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诞之感。而韩印双眉紧锁,面色严峻,在短暂沉思后,淡淡地开口说道:“谁是第一个来到现场的警员?”   “是我和所里的协警。”   应答声从韩印身后传来,他转头,看见一个中年民警和一个个子不高的协警。他打量了一眼中年民警,问:“你们来的时候,尸体就是这个姿态吗?”   “对,我们没动过,而且问过报警的市民,也说没动过。”中年民警答道。   韩印点点头,转回身沉声说:“并案吧!”   并案?韩印的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也包括顾菲菲。她绕着尸体观察一圈,说道:“头部有被重击的迹象,嘴部下颌骨与咬合肌被切断,这些可能就是致死原因;死亡时间至少在24小时以上;手脚有很深的绑痕,看来曾遭到过拘禁;尸体里里外外被仔细清洗过,表明这里肯定不是第一现场;从尸体两部分的创口和瘀痕来看,分割尸体的应该是一把大砍刀;分割时死者可能还未完全停止呼吸;尸体腹部的菱形创口为切除子宫所留的疤痕,创口走向是顺时针,结合尸体分割创口是由左至右,说明凶手的右手是惯用手;死者阴部有撕裂伤,应该遭受过强奸……”   “对,但没发现精液和毛发,看来凶手做过防范。”法医插话道。   法医说完,顾菲菲带着质疑的口吻对韩印说:“惯用手为右手,有性侵犯行为,死者被拘禁过,现场非第一现场,无标志性割喉行径,只带走子宫,无切割肾脏行为,这些可都跟‘4·7’案截然不同,怎么能并案呢?”   “死者身份确认了吗?”韩印未立即回应,而是扭头问向旁边的吴斌,但未等吴斌说话,便接着又问,“她的工作跟演艺方面有些关系吧?”   “对啊!你怎么知道?”吴斌诧异地说,“她在玉山街道一家低档舞厅做歌手,就住在这附近,我们已经找到她的出租屋了,那里是杀人第一现场。”   “她应该还被肛交过。”韩印接着说道。   听了韩印的提示,顾菲菲赶紧将尸体下半部分掀至45度角稍微打量了一下,随即满脸疑惑地点了点头。   “她一定还被强迫吞食过自己的大便。”韩印再次提示道。   顾菲菲将鼻子凑近死者嘴部,用力闻了闻,然后仰起头说:“你说得对,不管是不是她自己的,但可以肯定她吞食过大便,如此说来,这也是一起模仿作案,对吗?”   “嗯!”韩印一脸严肃地说道,“1947年1月,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洛杉矶市,曾发生过一起震惊全美的分尸案,即著名的‘黑色大丽花谋杀案’。其案件特征,和眼前的案件一模一样,甚至连现场环境和死者身份都几乎相同——案发现场也是一个荒草丛生的广场,死者是一个好莱坞三流演员。”   “同在玉山街道区域内,时隔不到半月,接连发生两起变态模仿作案,绝不可能仅仅是巧合,看来的确有必要并案了。”顾菲菲此时对韩印的判断已深信不疑,她深深叹了口气,接着说,“唉,这样说来,咱们面对的凶手,并不是所谓的‘开膛手杰克’的粉丝,可能所有变态杀手都是他崇拜的对象。”   “什么‘开膛手杰克’粉丝?什么变态杀手粉丝?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呢?”一旁的吴斌,不明就里,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急切问道。   “噢,是这样的……”韩印向吴斌大致解释了一番,表示相关行为分析等回队里再详细呈上,然后转过头对顾菲菲说,“看来必须要调整昨夜的‘犯罪侧写’了!”   “对,尤其是动机方面。”顾菲菲心领神会地说。   直到现场勘查结束,吴斌宣布收队,杜英雄都未敢再靠近尸体,当然可能大半原因是觉得尴尬。周围把守现场的民警一直在偷笑,让他更加无地自容,恨不得扒开一条地缝钻进去。好在回程的一路上,韩印和顾菲菲都没搭理他,不然他会觉得更尴尬。不过,艾小美不会放过这个“调戏”他的机会,一个劲地冲他挤眉弄眼,学着他呕吐的模样……   第四章 杀人体验   两起模仿作案的原案件,在变态犯罪历史上,都是非常著名的案例。而它们之所以称得上著名,一方面,是因为凶手作案手段极端残忍;另一方面,则因为它们至今仍然是悬而未解的案件。这便赋予它们神秘的色彩,数十年来不断有人痴迷于这两起悬案的研究,希望能够挖掘出真相。那么本案凶手的目的又是什么?是因为痴迷于挖掘真相,导致走火入魔?还是对凶手的一种崇拜和致敬?还是一种想要学习和体会变态犯罪的快感?总之,随着第二起模仿案件的出现,凶手的作案动机便更加难以捉摸了。   起初,韩印以为凶手作案的目标,主要是针对妓女,但现在看来不管是“坐台小姐”还是“舞厅歌手”,都只是凶手模仿犯罪中的道具而已,对于整个案件来说她们的身份没有太多的研究价值。当然,如果有线索证明她们之间存在交集,就另当别论了,可惜直到目前为止,专案组方面还未找到两名受害者在生活中的关联之处。   同样,凶手此次作案的表现,与其首次作案一样,对悬案细节的模仿十分精准。也同样,如韩印先前分析的,这是一次有充分预谋的作案。凶手一定曾在两个受害者周围出现过,而且案发现场相隔很近,说明凶手对玉山街道非常熟悉,甚至也许就居住在那儿。那么,接下来的工作重点,是集中警力在两个案发现场附近以及死者的工作场所,寻找潜在的目击证人,询问在案发前是否有形迹可疑的人出现。   对玉山街道深入细致的排查,结果可以说一好一坏。   坏的方面,是两名死者之间确实没有任何联系;好的一面,是有一名在街边拉客的“小姐”,表示曾在半夜里目睹有人在第一起案子现场徘徊,而且还一直手舞足蹈地比画着,但时间不是在案发前,而是在最近。   会不会是凶手重返现场温习快感呢?如果是,他会不会重返第二个现场?针对“站街小姐”提供的线索,韩印建议专案组对圆形广场进行严密监控,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当晚那个身影就出现了。   晚上11点多,街上人车渐渐稀少,一名身着黑色运动装、头戴灰色运动帽的男子,进入监视范围。他从广场边的一条胡同中钻出,帽檐压得很低,站在街边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装作很随意的样子,缓缓向广场中间的花坛靠近。   他在花坛边定住身子,怔怔地注视着花坛中的杂草,像是在沉思,片刻之后,他开始围着花坛转悠,嘴里振振有词,双手胡乱比画着……   吴斌一声令下,几名警员从监视车辆上跳下来,迅速向广场中央靠拢。男子眼见几个壮实的汉子朝他奔过来,急忙转身飞快向广场另一侧的居民区跑去……   那居民区面积很大,当中交错了若干条胡同,里面黑漆漆的,地势坑坑洼洼、高低不平,追赶进去的警员不敢放开来跑,只能摸索着前行,目标很快便没了踪影。   几个警员正自沮丧,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细微的呻吟声。顺着声音找过去,一个警员点亮手机屏幕照了照,看见正是目标男子躺在地上,脸上满是鲜血,敢情这哥们儿路也不熟啊,慌不择路把自己撞倒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警员随即掏出手铐,把男子双手铐住,从地上拖拽起来。   在广场中抓捕到的男子,很快被带回刑警队。他脸上的伤势并不重,经过简单处理,便被送进审讯室,接受讯问。   “姓名?”   “张松林。”   “年龄?”   “43岁。”   “职业?”   “作家。”   一套常规问话,男子没有丝毫抵触,应答相当配合。顾菲菲冷着脸继续问:“大半夜不好好在家待着,到广场瞎晃悠什么?知不知道那是杀人案现场?”   “知道,知道,实在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张松林使劲点点头,做出歉意的姿态解释说,“我手头上正在写一部罪案小说,听说了案子,就想到真实的杀人现场感受一下气氛,寻找一些创作灵感。没想到被你们当成了嫌疑人,而我又错把你们看成劫道的,所以就跑了……真的……真的完全是个误会。”   “这么说,前几天出现在‘巷口’的那个人,也是你喽?”顾菲菲问。   “对,是我。”张松林干脆地答道。   “你怎么知道杀人案的?”顾菲菲又问。   “玉山街那么大点的地方,出了这种事还不早就传开了。”张松林紧跟着解释说,“为了能安心创作,我在玉山街那儿暂租了间民房。”   “4月7号凌晨,还有……”   未等顾菲菲问完,张松林便打断她,接下话说:“你想问两起案子发生时我的行踪对吗?坦白讲,那个时间段我肯定都在写作,但我没办法证明。”   大概是常写罪案小说的缘故,张松林看起来对审讯套路比较熟悉,一直表现得很淡定,而且言语中也听不出破绽。顾菲菲一边瞪着他,一边整理思路,没料到张松林竟开始反问。   “警官,介不介意我问您两个问题?”   “说说看。”顾菲菲犹疑地点点头,她倒要看看这张松林有什么花招要耍。   “我听传言说,广场中那起案子,死者被劈成了两半,而且两边嘴角被割成微笑的样子,是真的吗?”张松林抛出第一个问题,见顾菲菲思索了一下,微微点头,接着又问,“你们警方目前判断两起案子是一个人做的,还是说分别来自两个不同的凶手?”   “我们倾向只有一个凶手。”顾菲菲试探着回应。   顾菲菲语毕,张松林蓦地倒吸一口凉气,身子随即向椅背上缩了缩,眼神中突然闪过几丝慌乱。沉默了一会儿,他才声音低沉地说:“我斗胆推测一下,你们现在一定已经知道,两起案子分别模仿了‘开膛手杰克’的杀人方式以及著名的‘黑色大丽花谋杀案’,对吧?”   “你怎么知道?”顾菲菲一脸诧异,随之警惕起来。   张松林未理会顾菲菲,兀自失神地喃喃念道:“看来真的和我有关……”   “什么和你有关?你怎么知道是模仿作案?”   “噢,您别急,别急,听我慢慢说。”张松林缓缓神,说道,“像我们这种写罪案类小说的,平常会注意搜集案例作为素材,对世界各地的一些著名案例都有一些了解。所以当我在论坛上看到自称是凶手的人发的帖子时,便感觉他好像是在模仿‘开膛手杰克’,但没想到他会接着模仿‘大丽花’,这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想起谁了?”顾菲菲身边的吴斌,忍不住插话,“你能别啰唆那么多吗?赶紧说正题!”   “好好,我简单点说吧。”张松林在吴斌的催促下,适当加快了语速,“我平时经常会在论坛上和网友交流,主要还是为了搜集素材,偶尔也会解答一些网友的问题。我记得大概三个月前,也就是今年1月中旬,我曾经在论坛上遇见一位网友,他自称是我的忠实粉丝,对连环杀手的案例特别感兴趣,他向我咨询世界上最变态、最有轰动效应的案例有哪几件。我记得当时介绍给他的就是‘开膛手杰克’和‘黑色大丽花’,还告诉他去哪些网站可以看到关于这两起案件的更详细的介绍。现在看来,我可能无形中成为一名连环杀手的导师了,我严重怀疑这个人就是你们要找的凶手!”   “是有可能,要不然怎么会那么巧呢?”吴斌顿了顿,紧跟着问,“你还能找到你们聊天的记录吗?”   “能。”张松林点头道。   “那太好了,也许我们可以追踪到他的IP地址。”顾菲菲兴奋地用拳头使劲捶了捶桌子。   隔着审讯室的单向玻璃,韩印目睹了对张松林的整个讯问过程,他也很兴奋。在他看来,凶手处于犯罪准备阶段时,也许不会特别谨慎,他可能不会刻意掩饰IP地址,这样一来就可以顺藤摸瓜抓到他了。他吩咐艾小美立即着手破解,网络方面是她的强项。   但是,当韩印冷静下来,却蓦然察觉到张松林提供的信息,再次将案件复杂化,他也不得不再次修正自己的犯罪侧写。原本他一直强调,凶手作案是经过充分预谋的,而且他认为,凶手平日一定会如变态杀手“刘超”那样,对罪案类小说和影视作品极度痴迷,对某些变态犯罪人有着病态的崇拜心理,尤其对那些残忍的杀人案例更是了然于胸。但从目前的信息来看,凶手的表现,似乎又有点“临时抱佛脚”的意味。这又推翻了韩印先前对作案动机的几点设想,看起来凶手之所以要模仿那两起变态案例,只是看中了它们的轰动效应。韩印隐隐有种感觉,这两起案件只是凶手抛出的两块“砖”,那么它们究竟会引出怎样一块“玉”呢?   第五章 雨夜追踪   艾小美顺利越过防火墙,进入某论坛的终端服务器上,很快便查到向张松林咨询案例的用户的IP地址。IP地址来自长田市一家网吧,但网吧三个月之前的监控录像已经被覆盖,也没有人能回忆起那时的事情,可以说是空欢喜一场。   虽然问话中,张松林表现出坦荡和配合的姿态,但就围绕在他身上的种种信息综合分析,他还是有一定作案嫌疑的。   迄今为止,张松林在玉山街道租住已经超过半年,对案发区域非常熟悉;同样,他也非常熟悉“开膛手杰克案”和“黑色大丽花谋杀案”中的每一个细节;再者,他去过两个案发现场,虽然以体验生活为由,但谁又敢保证他不是去回味的呢?而且,他没有案发时不在现场的人证;另外,专案组在对他的个人信息进行更深入的调查后,发现他目前的生活正处于非常难堪的境地。   张松林确实出版过几本书,但一直没红起来,曾经有一段时间封笔去炒股,结果赔得丢盔卸甲,经济上捉襟见肘,也让他与老婆孩子的关系异常紧张。据他朋友介绍,他目前创作的也是一部罪案小说,他非常看重这部作品,希望通过它来改变当前的窘境,所以心理压力很大。那么,这些生存上的窘困和压力,以及连续遭受挫折的经历,有没有可能让他的精神出现疾病症状呢?比如,幻想症、迫害妄想症、强迫症……而当这些症状发展到严重的地步,便会导致极端的行为出现。   总之,对于身处人生低谷的张松林来说,此番创作只能胜不能败,他会不会因此不择手段布下一个很大的局来炒作自己?如果真的是张松林策划了这一系列案件,而韩印所谓“抛砖引玉”的观点又站得住脚的话,那接下来张松林会怎样“出牌”?而他又会如何既通过这张牌达到炒作目的,又能让自己逍遥法外呢?   接连出现两起恶性杀人案,警方开始重视对玉山街道的夜间巡视,尤其针对具有作案嫌疑的张松林,专案组予以重点监视。   午夜时分,一阵沉闷的雷声过后,天空中下起了绵绵细雨,淅淅沥沥的雨滴拍打在车窗上,富有节奏的声响,让各监视车辆里昏昏欲睡的警员们更加困乏难忍。可就在这时,连续几日足不出户的张松林,却突然从出租屋中走出来,坐上了他停在巷口的捷达车。   张松林驾车驶出去不久,吴斌发动面包车跟了上去,坐在车中后排的韩印等人顿时从瞌睡中精神起来。   张松林选择这个时候出门,恐怕是要有所“行动”了,当然这一次吴斌绝不会让他得逞。为了防备有所闪失,吴斌将在玉山街道暗中巡视的绝大部分警力和车辆都调集到跟踪任务当中,在保证未知受害人安全的前提下,一定要在张松林再次行凶之时,将其抓获。而此时的张松林,丝毫没有察觉到,清冷的雨夜中一张大网正悄悄向他罩来。   半小时后,雨差不多停了,张松林的车子驶出市区,进入一个小山村。   小山村叫樱花村,因村中一片樱花园得名,每年四五月份樱花盛开之时,这里都会吸引众多前来观赏和踏青的市民。   难不成张松林这次作案的地点,会选择在樱花园?可这个时候,谁会在樱花园中出现啊?吴斌在心里嘀咕没多久,便看到张松林的车子果然在樱花园边停下。   熄灭引擎、关掉车灯,张松林和汽车隐身在黑漆漆的夜色中,好一会儿没了动静。又过了一会儿,车里发出忽明忽暗、星星点点的光亮,估计张松林点上了一支香烟。相距50多米的监视车里,韩印和顾菲菲用望远镜观察着张松林的动静,心里都冒出一种感觉,张松林好像对这次作案有些犹豫不决。   抽完一支烟,张松林终于握着一支手电筒从车上下来,他裹了裹身上的衣服,踏上樱花园西侧一条窄窄的山路向山上走去。吴斌吩咐其余警员原地待命警戒,防止张松林从别的出口脱逃,只带上韩印和杜英雄以及几个手下,悄无声息尾随在后。   整座樱花园依山而建,山麓萧瑟寂静,野虫的低鸣和众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由于刚下过雨,山路有些泥泞,又担心被前面的张松林发现,众人行路是格外小心翼翼。好在山势并不高,山路也不怎么陡,一行人很快便跟到了半山腰。然后,他们远远地看到张松林站在一个大水坝前,举着手电筒机警地左顾右盼,貌似在等待“猎物”的出现。   吴斌做着手势,指挥众人向四下隐蔽,悄悄形成一个包围圈,将张松林死死围住。众人还未全部就位,不知谁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如惊弓之鸟的张松林随即举着手电照过来,声音颤抖地问:“谁?是……是你吗?出……出来吧!就我一个人!”   见有人形迹暴露,吴斌一挥手,众警员从深处跳出来迅速向张松林聚拢。周围突然冒出这么多人,张松林看起来没有心理准备,慌乱之际将手电筒丢到地上,猛地从衣兜里掏出一把明晃晃的短刀,在身前胡乱比画着。一马当先的杜英雄,一闪身灵巧地避过劈面而来的一刀,随即抬手稳稳握住张松林持刀的手腕,反手用力一拧,紧接着飞起一脚于瞬间连踹其两腿膝盖后弯,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后面的人还未赶上来,只听匕首“当”的一声落地,再见张松林身子一个趔趄,“扑通”跪倒在地。   “你……你们……你们……是警察?!”张松林辨清站在自己身前的是吴斌,整个人便一下子瘫软到地上,随即深出一口气,紧张的神经也好像骤然松弛下来。   虽然算不上人证俱获,但缴得一把短刀,如果能够证明它与两起案子中的任何一件有关联的话,同样可以“钉死”张松林。   “老实交代,这一次你的目标是谁?”吴斌从地上拾起手电筒,照在张松林脸上。   “目标?什么目标?”张松林用手遮着脸颊,挡着刺眼的光束,嘴里不解地问。但随即他感受到自己正面临的处境,恍然醒悟道,“你们一直在跟踪我?看来你们还是认为那两个女孩是我杀的!其实你们误会了……”   “误会?”吴斌厉声打断张松林的话,“那你给我解释一下,大半夜揣着把刀,来这种鬼地方做什么?”   “我……我……我是来见‘凶手’的。”张松林低下头,很小声地说,然后偷瞄了一眼脸色阴沉的吴斌,“其实……其实,那个在论坛上和我交流的网友,也就是你们认为的凶手,他曾经和我在QQ上交谈过,今天晚上就是他约我……”   “什么?你知道凶手的QQ号码?这么重要的信息为什么先前不告诉我们?”吴斌有些气急败坏,怒气冲冲抬脚踹向张松林。   “等等!”韩印赶紧拽住吴斌,示意他先稳住,冲张松林问道,“你是说是凶手约你来这儿的?”   “嗯。”张松林本能地向后闪了闪身,一脸懊悔地说,“那天在刑警队问话时,QQ的事我本来想说来着,可当时脑子里突然鬼使神差一闪念,想着要是我能和凶手面对面交流一次,说不定能获得非常有价值的第一手素材和灵感,那会对我在小说中刻画反面人物有相当大的帮助,会让整个小说更加立体、更加饱满。还有,我心里也抱着侥幸,想着也许能有机会亲手抓到凶手,那对我的知名度会是一个很好的炒作和提升。所以回到住处后,我开始在QQ上给他留言,提出想和他见一面,可他一直没上线,也不回复我,于是我干脆留言说我知道他就是在玉山街道杀人的凶手,如果他杀人是想出名的话,那就出来和我谈谈,我会让他更加出名的。然后在今天,不,现在应该说是昨天傍晚,他突然给我发来一条信息,让我今天深夜1点到水坝这儿见面,他会解答一切我想知道的事情,只要能让他出名就可以。”“你就不怕他连你也一块儿收拾了?”吴斌没好气地说。   “当然害怕,我刚才也犹豫过,但真的是鬼迷心窍了,心里总想着怎么能出名,别的什么也顾不上了。”张松林不敢招惹吴斌,挪了挪身子拽着韩印的衣襟说,“你们要相信我,我真的不是凶手!”   “你起来吧,要证实你的清白很简单,我们只要看看你的QQ聊天记录,再对匕首做一些相应的检验就可以了。不过如果你是清白的,那你也太傻了,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做了‘替罪羊’……”韩印原本声音平和,但突然刹住话头,猛地转过头急促地对吴斌说,“不对,这不是凶手的目的,多日来咱们加强了对玉山街道的夜间巡逻,凶手一定感觉到了,所以一直未有所动作,也许实在憋不住了,或者是他给了凶手启发……”韩印指指张松林,说,“凶手利用他使了个‘调虎离山计’,把咱们安排在玉山街道巡逻的警力都吸引到这里来,那么他就可以从容地再次行凶或者抛弃尸体了。”   韩印话音未落,吴斌已经领会到情势的危急,赶忙打开对讲机,吼着:“各小组注意,立即以最快速度返回玉山街道巡逻,重点是没有路灯的小巷以及区域内较为隐蔽的角落。”   第六章 疑案再现   清晨,6点。   一缕熹微的阳光穿过薄薄的雾气,投射在公园的小径上。挺立在小径两侧的杨树枝头坠满晶莹剔透的露珠,淡淡的香气由幽绿的叶子发出,弥散在湿润的空气里,充满生机勃勃的园林,营造出朦胧浪漫的氛围。   小径尽头是一个广场,里面有一个古旧的亭子,还有一些供市民休闲健身的器材。比较显眼的是在亭子旁边竖着一个高高的铁架,油漆斑驳的横梁上吊着两个秋千。其中一个秋千上现在坐着一个女人,她双手扶在麻花状的铁索上,耷拉着脑袋,灰白色的长卷发凌乱地盖住脸颊,臃肿肥硕的身体一丝不挂,一对细长干瘪的乳房垂在小腹间。   这里是位于玉山街道的一个开放式公园,也是“4·7”案凶手的第三个作案现场。之所以能够将之与前两起案子联系在一起,是因为距离死者不远的空地上,除了散落着她的衣物,还堆放了一个敞开口的白色塑料袋子,里面装着几块血肉模糊的烂肉。经法医清点和辨认,共有两个人体肾脏和两个子宫,不用问,那一定来自“坐台女”和“舞厅歌手”。   死者是被在公园里晨跑锻炼身体的市民发现的,随即整个公园便被封锁了,市局警力几乎全部出动,虽然时间很早,但上上下下的领导一个也不少,悉数赶到现场。   在玉山街道明里暗里布置了这么多警力,竟然又让凶手轻松得手,局长周海山的脸色很是难看,一张脸拉得老长,狠狠瞪着吴斌。   一夜未合眼,尤其是下半夜一直在区域内各个角落巡视,但最终还是未能避免受害者的出现,吴斌红着一双眼睛,低头躲避局长的目光,情绪异常低落。   从各个角度对坐在秋千上的死者拍过一系列存证照片之后,市局法医和助手们将死者从秋千上挪到担架上的裹尸袋中,此时众人终于看清死者的容貌。   这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妪,脸部明显遭到过一番毒打,脖颈上有一道很深的扼痕,呈黄褐色,看起来还很新鲜。由于尸体上未发现任何锐器伤,初步可以确认死者是被扼死的,通过直肠测量尸温,推算死亡时间应该在深夜1点到2点之间,正是大批警力被张松林吸引到樱花村的时间。死者的上衣和裤子背面都留有挣扎的痕迹,而且尸斑主要淤积在臀部,说明死者被扼死之后很快被放到秋千上,由此基本可以判断现场为第一杀人现场。死者下体部位未有损伤,应该未受到……   就在法医稍微观察了死者的下体,得出未发生性侵行为的结论之时,一直旁观的顾菲菲好像留意到了什么。她突然走上前去扒开死者下体,随即冲法医扬了扬手,法医心领神会地递上一个镊子,顾菲菲将镊子伸到死者阴道深处,取出来时镊子上竟夹着一个长条的小棍,仔细一看是一支蜡笔,镊子再伸进阴道,竟然又夹出一支……   “这凶手也太变态了吧!杀人之后居然还要将两支彩色蜡笔塞进人家下体里!”   场面其实谈不上有多惊悚,但凶手的这种手法让人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厌恶。随着艾小美忍不住脱口惊呼一声,现场的其余警员也都一副错愕不已的表情,看起来这绝对超出所有人的经历。杜英雄虽没有上一次表现得那么,不过两只手仍下意识地来回摩挲着手臂,估计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但让韩印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局长周海山的表现。   由于对专案组的工作不满,周海山先前一直是双眉紧锁,瞪大眼睛,撇着嘴巴,这表示他很愤怒;随后,当他看到顾菲菲接连从死者阴道里取出两支蜡笔时,出现了扬眉的动作,眼睛仍然瞪得很大,但嘴巴不自觉地微张,像是突然出现缺氧的状况。这一系列动作非常短暂,转瞬即逝,是一个惊讶的表情。接着,他虽然还扬着眉毛,但眉心出现了皱纹,眼皮用力向上扬起,距离眉毛很近,微张的嘴巴开始向两侧咧开,尤其他的身体语言更加明显,出现了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小步的动作,这充分说明了他的恐惧。   前两个表现,算是正常反应,可以理解,但让韩印不解的是,对一个身经百战的老侦查员来说,那一瞬间是什么让他感觉到恐惧了呢?更让韩印想不到的是,周海山怔了一会儿,竟一句话未说兀自转身走掉了。也许吴斌和在场的一些警员会觉得,局长是对其工作不满,拂袖而去,但韩印分明感觉到一种失态。他迅速与顾菲菲对视一眼,顾菲菲微微点了点头,看起来她也觉察到局长的表现有些蹊跷。   局长一走,其余领导也跟着离开现场,吴斌缓过神来向顾菲菲和韩印征询下一步的行动。如果遵循前两起案子的特征,凶手这次也必定是在模仿某个变态案例,但在韩印的记忆里却对这种作案手法没有任何印象。以往曾出现过凶手杀人之后,向死者阴道塞入石块、丝袜、瓶盖等的案例。比如著名的“韩国华城连环杀人案”,凶手向死者阴道里塞入过九块桃子的碎块……但塞入两支彩色蜡笔,尤其是坐在秋千上的案例,还真就没听说过。   基于这种情况,韩印提议兵分三路:他自己和杜英雄去找张松林谈谈,也许他在与凶手交流时曾提过这样一个作案手法。而顾菲菲和艾小美立即返回刑警队,通过网络查询变态犯罪历史上是否曾出现过这样一个案例。虽然此次案件的受害人,也许仍然只是个“道具”,本身的情况对案件侦破没有任何价值,但韩印还是认为吴斌应该带着他的人,调查一下受害人的情况和社会关系,尤其是那么晚了她怎么会出现在公园里,是被凶手胁迫的,还是出于自愿的,等等。   韩印的提议,吴斌和顾菲菲都表示赞同,便立即分头行动起来。   尽管案发时,张松林正和警方纠缠在樱花村,但不排除他有一个同伙,他负责吸引警力,而同伙负责杀人,是两人配合完成了第三起作案,所以当韩印和杜英雄在出租屋中找到张松林时,不免都带着审视的目光和试探的语气。   “你确定你在网络上只与凶手交流过两个案例吗?”韩印抬手挡住张松林递上来的香烟,双眼直视着他问道。   “对啊!”张松林使劲点点头,将烟卷放到自己嘴上,一边点火一边含糊地说,“就那两个啊!你们来肯定是凶手又作案了吧?”   “嗯。”杜英雄没好气地说,“就在今天凌晨我们被你吸引到樱花村的时候。”   “那……那我岂不是成了帮凶……”张松林使劲拽着自己乱蓬蓬的头发,懊悔万分。   “行了,现在后悔已经没用了,还是说眼下的事吧!你先前有没有与凶手交流过一些作案手法?比如把一个人扼死,然后将尸体摆到秋千上,还在其下体……”   韩印挑重点描述了凶手在第三起案件中所使用的手法,但话未说完,张松林却突然快速将手中的香烟捻灭,涨红着脸抢下话说:“是不是下体还被凶手塞入某件器物了?”   “是两支彩色蜡笔。”韩印淡淡地说。   “原来是两支蜡笔啊!没想到还真有这样一件案子!”张松林脸色更加涨红,看起来有些兴奋。   “你怎么知道凶手向死者下体塞进过器物?确实是你教凶手那样做的,对吗?”杜英雄一脸疑虑,又因张松林情绪的转换让他很反感,所以口气相当生硬。   “呃,不……不是那样的。”张松林绝非是从韩印的描述中感受到了快感,他的兴奋,是属于从作家的角度突然碰到一个绝好的写作素材的那种惊喜,不过面对一条生命被剥夺了,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将兴奋劲表露在面上。觉察到自己的失态,张松林赶紧解释:“不,我从没和凶手讨论过如何杀人,但你们刚刚提到的那几点作案手法,早年间曾经在我们这儿的一起案子中出现过。”   “什么案子?快详细说说!”韩印催促道。   张松林略微回忆了一下,不紧不慢地说:“我先前说过,像我们这种写罪案小说的,平时都很注意搜集素材,也特别愿意和警察交流。我记得曾经听一个老刑警讲过这么一个案子,大概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一名单身少妇在家中被强奸后杀死。少妇家的院子里有一个秋千,接着就像你刚刚说的那样,尸体被摆在秋千上,阴道里被塞进了器物。”张松林顿了一下,说,“具体的情况,我实在不清楚,据说在那个年代,那种案件几乎算得上举国震惊。凶手抓到后,很快被枪毙了,案子的档案也被作为绝密封存起来,连公安局内部的人知道的也并不多,那个老刑警也只是大概听说有那么一个案子,他甚至也不知道死者下体里到底被塞进了什么。当时他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忽悠我呢,没想到会是真的。”   “那个老刑警现在还能找到吗?”韩印紧着追问。   “噢,他已经去世了。”张松林遗憾地说。   讲案例的老刑警过世了,那岂不是无法印证张松林的话,真的曾经发生过那样一起案子吗?会不会是张松林与凶手因为要达到某种目的而编造的?韩印在心里暗暗琢磨,不过要印证起来也并不难,让顾菲菲申请查查有没有那份所谓的绝密档案就行了。   从张松林租住的出租屋中出来,韩印赶紧掏出手机给顾菲菲打过去,没想到听到一个令他惊讶不已的消息——长田市公安局办公大楼失火了!   第七章 隐秘之火   韩印和杜英雄火速赶回市公安局,见几辆消防灭火车正鱼贯从市局大院中驶出,想必大火已经被扑灭了。不过大院里仍嘈杂不已,市局办公人员都聚集在院子里,还有一些闻讯而来的媒体在拍照采访,所有人的注意力无不集中在市局办公大楼顶楼的两间窗户上。   长田市公安局办公主楼共有五层,从外表上看建造得应该有些年头了,着火处主要集中在五楼最西侧的两间屋子。两间屋子的窗户都已经烧黑了,但大楼其余部位完好,看起来灭火工作做得比较及时,损失应该不大。   韩印在人群中找到了顾菲菲和艾小美,两人当时在主楼身后的刑警队办公楼中,所以安全上一点问题都没有。   “怎么会突然着起火来了?”韩印问顾菲菲。   “据说是电路老化引起的。”顾菲菲有意识地冲四周瞅了瞅,凑近韩印放低声音说,“我刚刚问了一下,着火的那两间屋子是老档案室,主要存放新中国成立后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档案。你那边刚查到点眉目要调阅旧档案,这边档案室就着火了,你说是不是太巧了点?我看这火着得有问题。”   听了顾菲菲的话,韩印扭头注视着失火的档案室,微微皱起眉头,心里暗自思量:“是啊!时间点太过巧合了,难道这把火是冲着绝密档案去的?可是为什么呢?如果张松林说的奸杀案确实存在,但不是说案子当时已经圆满结案了吗?那这把火究竟要掩盖什么?又有谁有能力有胆子在公安局大楼内放把火,还可以全身而退?这把火和当年的案子应该都有些问题,说不定与市局内部的人有关。”   既然牵涉到市局内部的人,此时此地就不适合谈论火灾的问题,韩印便转了话题问艾小美:“小美,你在网上查到与第三起案件作案手法相关的信息了吗?”   “没有,没有任何头绪。”艾小美道,“世界各地的案例我都翻了个遍,没找到类似的作案手法。”   韩印点点头,稍微思索了一下,对顾菲菲说:“算了吧,这里乱哄哄的,马上也快到中午了,咱还是回招待所吧,到餐厅吃个饭,然后等吴斌回来再商量一下后面的调查方案。”   “那行,咱们走吧。”顾菲菲冲着周围扫视一眼,点头道。   招待所距离市局很近,走路不用十分钟,几个人谈论着案子不知不觉便到了招待所。   进门之前杜英雄的手机响了,便落在了最后,一接听是宣传地下彩票的,杜英雄气不打一处来,对着电话吼了几句:“卖黑彩都卖到警察身上了,胆儿够壮的,等老子办完案子腾出手把你们连锅端了……”   低头打着电话,杜英雄随手拉开招待所的大玻璃门,不想与从里面出来的一个男子撞了个满怀。那人戴着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不知是不是有什么火烧眉毛的急事,还没等杜英雄反应过来,便急匆匆走掉了。杜英雄本来也没当回事,可挂掉电话,蓦然觉得刚刚那人似曾相识,可当他回头再想仔细辨认时,那男子早没影了。   杜英雄快走几步,穿过大堂赶上在电梯口等电梯的几个人,坐上电梯来到所住的楼层。韩印用房卡打开房门,发现从门缝中掉出一个信封。韩印“咦”了一声,捡起信封,众人听到声音围拢过来。   信封表面什么也没有写,打开信封,看见里面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一行小字:19791228,方程街凌水路279号105室。   “这是什么意思?谁写的?”顾菲菲望向怔怔出神的韩印问。   “前面的数字应该是指1979年12月28日,后面很明显是一个地址。”韩印微微思索了一下,说,“至于是谁写的,就不好说了!”   “你们等电梯的时候,看没看到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出来?”杜英雄突然想起在门口与自己相撞的男人。   “没太在意,当时我和顾姐、韩老师在谈论案子。”艾小美说。   艾小美说完,韩印和顾菲菲也点头表示没在意,随即顾菲菲问:“怎么,你看到可疑的人啦?”   杜英雄描述了刚刚在门口的情景,然后带着笃定的语气说:“肯定是那个男人,要不然他怎么那么慌张呢?可惜我只看到他一个侧脸,不过我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可就是想不起来。”   “没事,你先回去好好想想。”韩印见杜英雄抓耳挠腮,一副着急上火的模样,便安慰了一句,接着又说,“小美你先回房间休息吧,吃饭的时候我们会喊你,顾组咱去趟保安部调一下监控录像看看……”   保安部这一趟并没有揭开送信人的面纱,因为招待所条件所限,只在电梯中安装了摄像头,但在电梯的监控录像中未发现行为异常的嫌疑人,估计送信人为躲避监控走了安全通道!   午后,吴斌来到招待所,带来了第三个受害者的背景资料。   吴斌介绍说:“死者叫梁艳,现年59岁,大半辈子都生活在玉山街道,就住在案发公园附近。她退休前是玉山街道办事处的工作人员,平时为人和善,与周围邻居相处和睦,从不招惹是非,社会关系也很简单,丈夫早年因病去世,有一个女儿嫁到了外地。单就她本人的情况而言,很难找到被杀的动机,也许和前两起案子一样,她也不过是道具而已,凶手可能为了模仿某个案例,需要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作为受害者。   “关于她是如何出现在公园里的问题,我们在玉山街道派出所一位民警的协助下,也找到了答案。据那位民警说:昨天傍晚,梁艳到派出所报案,声称自己养的小狗被人偷了,民警进一步了解情况,发现其实是梁艳自己在公园里遛狗时,不小心把狗弄丢的。不过,好心的民警还是随她一同去公园帮助寻找,但找了两个多小时也未见小狗踪影。见天色已晚,民警劝梁艳先回去,但梁艳说小狗是她的命根子,不找到绝不回家。民警见她态度坚决,再加上自己还要值班,只好嘱咐她几句,便先回所里了。对了,你们也见过他,就是在第二起案子中,第一个到达现场的民警。”   “梁艳是不是每天傍晚都到公园遛狗?”吴斌话刚说完,韩印紧跟着问。   “对,她是这样对民警说的。”吴斌点头道。   “这样看来,小狗很可能是凶手偷走的,说明他对梁艳的情况和生活习惯有一定了解,也更加证明了他一直潜伏在玉山街道。”顾菲菲总结道。   “那咱们接下来要朝哪个方向查?对了,第三起案子你们查到先例了吗?”吴斌问。   韩印与顾菲菲飞快对视一眼,沉吟了一下,说:“目前还未查到,所以接下来重点还是要围绕第三起案子调查,深入挖掘受害者梁艳的信息。也许除了年纪、外貌等,她身上还有某项特质是凶手需要的。”韩印顿了一下,微笑着说,“不过你们局里刚失了火,肯定有一大摊子善后工作等着你去处理,梁艳的调查就由我们来做吧。”   “那也好,是够我忙的……”吴斌冲韩印和顾菲菲投去感激的一瞥,随即表情凝重起来,叹了口气说,“唉!也许……也许还有一件纵火案要我来调查!”   “纵火案?不是电路老化造成的失火吗?”顾菲菲故作不解的样子问道。   “‘电路老化’只是官方辞令,用于糊弄媒体的,具体原因还不清楚,不过局长要我尽快了结失火的事,以免事态扩大,对局里的形象造成负面影响。只是我觉得……”自提起失火这个话题,吴斌就显得闪闪烁烁,好像有些话他不知道该不该对韩印和顾菲菲讲,以至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他注视着顾菲菲和韩印,斟酌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我觉得很可能是人为纵火。我问过一些同事当时的情形,他们有的说是科室里接到紧急疏散的电话,有的说是听到走廊里有人喊失火,让大家到院子中集合,可当时大家都没感觉到楼内有失火的迹象。不过他们都认为没人敢对市公安局开这样的玩笑,所以便随着人流疏散了。我还重点问了档案室的两名工作人员,他们也表示是接到疏散电话才撤离的,而当时档案室一切正常,未闻到一点烟味,这一点两人都非常肯定。随后,我让技术科查了一下打进各科室要求紧急疏散的电话,发现是来自一个新开卡的手机。第一通电话是打给局里办公楼保安部监控室的,据接电话的保安主管说,当时电话里的人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要求立即关掉所有设备以及电源,甚至连UPS电源(不间断电源)也要关掉,以免由于火势蔓延造成更大的损失;而第二通电话就是打给档案室了……说到这里,我想你们应该很明白了吧?”   “很明显‘疏散在前,失火在后’,威吓监控室关掉监控设备,将档案室的工作人员调离,纵火者便有如无形,从容地点火,又悄无声息地混迹到混乱的人群中离开,不管是谁,这个人都太聪明了!”顾菲菲叹道。   “他不仅聪明,而且非常熟悉市局办公楼的电话和地形,不出意外的话,纵火者应该就来自市局内部。”韩印接下她的话。   吴斌点点头,语气沉重:“对,肯定是那样,可是动机呢?为什么有人要烧毁老档案室呢?”   顾菲菲再次与韩印暗暗交换了眼神,做出结束谈话的姿态,说:“那就先这样吧,你专心做失火的善后工作,案子的事我们会尽力的。”   “对了,你还要为我们做两件事——调查一下那个帮助梁艳找小狗的派出所民警,后两起案子中都有他的身影,也许不是巧合;还有,需要你查一下这个地址在哪儿。”韩印递给吴斌一个字条。   “方程街凌水路279号105室。”吴斌看着手上的字条随口念出,“这是什么情况?”   “你查一下这个地址,也许和案子有关,是一个匿名者投到房间里来的……”韩印简单描述了发现信封的大概经过。   “这应该很重要,我回去就查。”吴斌扬了扬手中的字条,说,“对了,面包车和司机我就留给你们吧,这样你们去哪儿也方便些。”   “行,那我们就不客气了。”顾菲菲说。   第八章 雪夜裸尸   按照凶手前两起作案的思路,他模仿的都是至今未解决之案例;而据说早年间在长田市发生的那起奸杀案是圆满结案的,如果本案凶手第三次作案确系模仿该案,也许意味着案件含有隐情。如此说来,凶手貌似突然改变模仿思路,但事实上并未改变,并且又一下子将人们的视线从欧美地区拉回到本地,绝对是一种意味深长的举动。也许凶手想表达“奸杀案”并未真正破案,所谓的圆满结案,其实是制造了一桩“冤案”,也就是说有人被冤死了,而凶手至今逍遥法外。   首先,要确认“奸杀案”是否真的存在。原本要证明这一点非常简单,只要申请查阅解密档案就可以了,但老档案馆突然失火,所有档案付之一炬,不但堵死了这条路,而且使事态变得错综迷离,明显是有人担心支援小组从那份绝密档案中发现蹊跷之处。而联想到长田市公安局一把手周海山在案发现场时的失态,以及他中途的拂袖离场,再加上老档案室的失火,还有他一直催促吴斌找个不痛不痒的原因尽快将失火事件了结,种种迹象表明周海山与失火有关。不仅如此,如果“冤案”确实存在,周海山则很可能是操纵者之一,甚至与真凶有关。   正是基于这一层因素,在和韩印讨论之后,顾菲菲决定暂时对吴斌隐瞒有关奸杀案的相关信息,甚至给吴斌的字条上也撕去了年月日,只留下地址部分。一方面,顾菲菲和韩印并不了解吴斌和周海山之间的关系。如果吴斌得知火灾和早年的案件牵扯到他的“大老板”,他还会这么执着吗?如果他是趋炎附势之人,必然会站在周海山那边,那案子的调查将会陷入非常被动的局面,甚至停摆都很有可能。毕竟这里是周海山的一亩三分地,以他的地位,要是硬不让你把案子办下去,那是几分钟的事。另一方面,这种暂时回避对吴斌也是一种保护。所谓胳膊拗不过大腿,年轻的刑警队长恐怕很难斗过老谋深算的局长,尽管人们常说正义终将战胜邪恶,但事实上正义往往总是迟到,即使最终局长能够被扳倒,吴斌也很可能在过程中被牺牲掉了,这是顾菲菲不愿意看到的。所以从这一点可以看出,这个外表冷傲的女人,内心其实是充满人情味的。   支援小组目前的调查思路,是暂时不把局长周海山和案件的牵扯点破,他们等于要绕过吴斌和周海山去寻找蛛丝马迹,直至找到一些相关证明之后再与吴斌沟通。如果他是个遵循证据不畏权势的好警察,支援小组将会和他联手一起揭开冤案的真相,进而解决“4·7”案!   支援小组乘车去往玉山街道办事处,想了解一下梁艳退休之前的工作情况。   凶手在前两起作案中选择的受害者,与之欲模仿案例中的受害者境况大致相同。而据张松林说,奸杀案受害者是一个年轻的单身少妇,可凶手第三场作案杀死的却是一个老妇人。但凶手选择梁艳绝对是有预谋的,他将她的小狗偷走,使其一直逗留在公园内,最终选择时机下手。由此韩印分析,梁艳身上一定有某种特质与奸杀案有关,应该不是年龄和外貌,那会不会是社会关系或者职业呢?   车行至半路,顾菲菲接到吴斌的电话。吴斌对字条上的信息非常重视,回到队里便让相关人员赶紧查一下那个地址,很快结果便反馈上来——字条上写的方程街其实是玉山街道原来的名字。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方程街更名为玉山街,当年的凌水路也改为现在的华南路。方程街凌水路279号,也就是如今的玉山街华南路279号,那里现在是一栋居民小区的单元楼,原来是一家机械厂的家属居住区,但由于机械厂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倒闭了,所以具体的门牌号“105室”,便无从查证了。   三起案件都发生在玉山街道,字条上的地址又是跟玉山街道有关,而又有人特意将它传递给支援小组,说明地址和日期都跟案子有关。不出意外的话,1979年12月28日方程街凌水路279号105室,即是早年奸杀案的案发时间和地点。   明确了字条上的信息所指,本来顾菲菲和韩印还准备与街道办事处的工作人员逐个聊一聊,尤其是与梁艳原先共同工作过的科室人员,但现在看来没必要了。能将梁艳和1979年发生的案子联系起来的人,至少也要在街道办事处工作三十多年,而符合这个条件在职的街道工作人员只有两个,一个是街道民政科的科长,另一个便是街道主任。顾菲菲和韩印决定先与这两个人交流一下,如果不行再找些退休人员了解下情况。   首先接触的是民政科科长,他是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他一上来便表示,听说梁艳被杀了,但具体情况不是很了解。这倒不是假话,首起案件的细节通过本地网络流传出去之后,给市领导和警方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于是接下来的两起案子,警方都在第一时间封闭了案发现场,也严令相关人员,除非调查需要,否则不得将任何细节透露出去。   随后民政科长表示,他和梁艳年龄相仿,平时走动得多,对她的情况比较熟悉,如果警方想了解梁艳生前的各方面问题都可以问他。   韩印听他这个话头,知道找对人了,便开门见山地问道:“当年梁艳工作的科室有几个女的?”   民政科长短暂回忆了一下,说:“加上梁艳总共四个。”   “那几个人的近况您了解吗?”韩印又问。   “她们比梁艳年龄大,退休得也早,现在身体都还不错,一直和梁艳有来往,没听说谁和梁艳有什么矛盾和仇怨啊?她们一个现在……”   “都健在就不必介绍了。”顾菲菲摆摆手,打断民政科长的话。   “你说‘都健在’是什么意思?我还以为,你们认为这几个老太太里,有人杀了梁艳呢。”民政科长一脸纳闷,想来是摸不准这次问话的用意。   “梁艳在这里与谁走得比较近?有没有很早以前去世的?”韩印接下话问。   “倒真有一个,她叫白秀云,与梁艳同一年来的,虽不在一个科室,但两人关系很好。”民政科长不假思索地说道,但提到“白秀云”三个字,他脸色倏地黯淡下来,语气悲恸地说,“秀云是个命苦的姑娘,结婚没多久,在机械厂工作的丈夫便死于家族遗传的肺病。处理完丧事,她才发现已经怀孕两个多月,周围的人都劝她把孩子打掉,趁年轻再找一个,可她硬是把孩子生了下来,要一个人把孩子抚养长大。可惜她也惨遭劫难,而且死得很屈辱,听说是被先奸后杀的。”   “白秀云是不是住在方程街凌水路279号105室?出事那天是1979年12月28号,对吗?”顾菲菲有些激动,她知道离早年那起奸杀案越来越近了。   “好像是吧,毕竟过去那么多年了,具体我也记不太清楚,但确实是1979年冬天的事。”民政科长迟疑了一下,满脸疑惑地说,“你们不是查梁艳的案子吗?怎么又提起白秀云了?她们的案子之间有关系吗?”   “除了你刚刚说的那些,白秀云的其他情况,包括她被奸杀的信息,你了解吗?”顾菲菲撇开民政科长的疑问,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问道。   “噢,我和她并不熟,刚刚那些我也是听梁艳提起的。要说白秀云的情况,可能我们主任陈辉了解一些,当年他们是一个科室的,都在宣传科做干事。”民政科长欠了欠身子,一边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边说,“这会儿他应该在,要不我带你们去找他?”   “不用麻烦,我们自己过去就是了,感谢你提供情况。”顾菲菲微微点头示意,便带头走出民政科办公室。   “没事,没事,应该的。”民政科长送几个人出门,殷勤地说,“主任的办公室,在三楼左手边第一间。”   街道办主任陈辉,给韩印的感觉是身上既带着官气,又有一丝学者的风范。   他50岁出头,稍显稀疏的大背头油光发亮,一副精巧的金丝边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面庞干净,神采奕奕,显得意气风发。   经过与民政科长的谈话,基本可以判定凶手选择梁艳作为目标,是为了引出她的好同事兼好朋友白秀云,进而牵出“奸杀案”。可以说,到此梁艳的价值已经用尽了,无须在她身上再做文章,所以向陈辉自报家门之后,韩印直接将话题集中在奸杀案上。   一提起白秀云的名字,陈辉即现出一脸伤感,他微微怔了怔,摘下眼镜,揉揉眼睛,感慨道:“那一幕太令人震惊了,我想我一辈子都无法从脑海中删除那天早晨的画面。就像你们说的,那是1979年12月28号的早晨,天空中飘着雪花,秀云家的小院里白茫茫一片。秀云坐在拴在小院中那棵老枣树枝干上的秋千上,低垂着头,双手握着绳索,肤如凝脂的胴体被雪片覆盖着,融入四周无瑕的洁白中……她默默地坐着,让人觉得好安详、好宁静……”陈辉终于忍不住,眼角溢出泪水。他别过头望向窗外,喃喃地继续说,“她像是一个沉睡了的雪孩子,又好似童话中穿着白色礼服的公主,那就是前一天还与我对桌而坐的同事人生最后定格的画面,与我想象中的死亡截然不同,却又异常地撼人心魄。我想象不出要有多么凶残的心理,才会做出那样的杀人举动……”   不愧是宣传干事出身,文采相当不错,一个杀人现场竟让陈辉描述得如此凄美,而且画面感十足,众人都随着他不自觉地陷入淡淡的忧伤中。   “这么说,当时你在现场?”韩印打破忧伤的氛围问道。   “对,当年我住的地方离秀云家不远,那天早晨听到街上有人拼命地喊着‘杀人了,杀人了’,于是和周围的邻居们一起跑出来,就看到我刚刚说的那番情景……”陈辉从办公桌上的纸巾盒中抽出一张纸巾,擦干眼角的泪水,重新戴上眼镜,说,“后来警察来了,把现场封锁了,大家伙才散的。”   “关于后来抓到的凶手你了解多少?”顾菲菲接着韩印的话问。   “了解不多,当年警察消息封锁得很死,我也是道听途说的,不知真假。听说好像抓了一个在街道百货商店当售货员的男人,可能就是他吧。”陈辉抽了两下鼻子,说,“对了,秀云的案子,市公安局局长周海山当年也参与了,他还找过我们问话。怎么,你们之间没通气?”   “呃,我们是刚刚在调查梁艳的案子时,偶然得知关于白秀云的事,所以还没来得及和你们这边的市局沟通。”顾菲菲沉着地应道。   “怎么,你们认为这两起案子有关?”陈辉也抛出与民政科长相同的疑问。   “关于凶手你再没有一点可补充的吗?”韩印反问道。   “真的没了。”陈辉摊摊手,一脸愤恨地说,“不图财、不图色,愣是把人杀了,还把人放到秋千上侮辱,要我说啊,那凶手肯定就是一心理变态。”   “好吧,暂时先这样,要是回忆起什么了,你可以给我打电话。”顾菲菲站起身来,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陈辉。   “一定,一定。”陈辉接过名片,拉开办公桌抽屉,放到名片夹中。   顾菲菲转身欲走,韩印用眼神示意她稍等一下,然后冲陈辉说:“白秀云两口子都去世了,那孩子怎么办?”   “唉!当时秀云的孩子,好像还不到三岁,是个男孩,那么小就没有了爸爸妈妈实在太可怜了。”陈辉深深叹息道,“那时秀云的婆婆还未过世,不过靠她一个孤寡老人,身体又不是很好,根本没法照顾那么小的孩子。听说无奈之下,孩子被过继给一个外地的亲戚,祖孙俩也一同搬到外地了。”   “那孩子后来还有消息吗?街道有没有领养记录什么的?”韩印问。   “哪有什么领养记录!那个时候没有现在这么多讲究,什么户口啊、收养手续啊,根本不需要,孩子稀里糊涂地被领走,到人家那儿直接上个户口就成了。”陈辉挤出一丝苦笑,遗憾地说,“其实关于孩子的事,梁艳了解得比较多,可惜她不在了。”   “那行吧,不打扰了,我们这就告辞了。”韩印起身客套地说道。   “没什么可打扰的,都是我该做的,还有什么需要了解的,你们随时可以过来,街道办会全力配合这次办案的。”陈辉也起身伸出手,与韩印握了握,态度非常诚恳。   从街道办出来,众人坐上面包车,司机问接下来去哪儿,顾菲菲和韩印交换了一下眼神,心领神会地说回刑警队吧。   车刚开出去,半天没机会吱声的艾小美便忍不住抢着表明自己的观点:“我怎么觉得这街道主任有些怪怪的?”   “是啊,小美说得对……”杜英雄看来也憋不住了,立马接下艾小美的话说,“不知道这大叔是不是太有文化了,竟能声情并茂地把一个杀人现场说成那样。”   韩印笑笑:“你们俩的感觉都对,关于白秀云的话题,的确给了陈辉很大压力。”   “是不是又是微表情解读?快说说韩老师,也让我们长长见识。”艾小美拽着韩印的胳膊,撒娇地说。   顾菲菲瞪了艾小美一眼,冲韩印说:“是那个回答问题前‘揉眼睛’的动作吗?”   “对。”韩印点头道,“当人们突然面对一个有压力的话题时,往往会做出一个下意识‘阻断视觉’的动作,通过瞬间的回避,来寻求心理上的安慰。”韩印答道。   “韩老师你应该去参加电视台的《非常了得》节目啊,拿下大奖肯定没问题!”艾小美一脸俏皮的模样,“嘻嘻,到时候你一定带上小女子我啊!”   “对对对,也带上我,不是说可以带两个人吗?”杜英雄也跟着起哄。   “呵呵,瞅你俩说得这个热闹,好像咱去定了似的。哪有那么简单,国内最优秀的微表情专家‘姜老师’都有出错的时候,何况是我啊!”韩印见俩孩子说得欢乐,便也来了兴致,“有机会还是你们去吧,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一点小窍门。其实解读一个人是否说谎,最具有判断意义的,往往是你第一次开口时他的反应。大多数说谎者初始都会有一个下意识的安慰动作,比如有人抿嘴唇,有人舔嘴唇……女生大多会有一个整理前额刘海的动作,或者稍微侧头避开视线,去整理耳边的发梢;男生如果是背着台词上来的,回答问题前往往会有一个轻微的垂头动作,用咱们常说的话叫‘低头略做沉吟’,其实是在大脑中复述记忆。当然这不是一成不变的,具体解读要看当时的情景,就如我刚刚提到的‘视觉阻断’,如果突然遇到悲伤的话题,也会出现相似的动作。但从陈辉描述案子的表现来看,我觉得他一点也不悲伤,反倒是蛮享受的。”   第九章 凶手凶手   玉山街道办一行,确认了奸杀案的存在,并且局长周海山系当年办案人之一,证实了这两点,韩印和顾菲菲觉得是时候探探吴斌的口风了。毕竟没有吴斌支持,奸杀案的真实案情很难完整地了解到。他们深信,如果能够彻底洞悉早年的案子,一定会给眼下的“4·7”案,带来关键性突破。   不过他们在刑警队并未找到吴斌,问专案组其他警员,都表示不知道他的去向,而打他手机竟然也提示关机了。这实在太反常了,这个下午在吴斌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在刑警队等了好一阵子,一直未见到吴斌的身影,无奈之下,众人只得先回招待所再做打算。   次日一早,众人上车准备去刑警队,坐定之后才看清司机竟是挂着一脸倦容的吴斌。   吴斌并不急着发动汽车,他转过头视线逐一从众人脸上扫过,眼神中不知为何充满了审视的味道……   “吴队,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请你放心,我们绝对值得你信赖。”韩印感觉到吴斌此刻正陷入某种困扰当中,犹疑不定,便以诚恳的口吻试探道。   也许是被韩印打动,吴斌紧绷的神情慢慢放松下来,随后,娓娓道出他反复思量挣扎了一夜的决定。   原来,昨天下午,吴斌到市局附近的几个经营手机和手机卡的小店试着调查,想碰碰运气看能否找到出售给纵火者手机卡的人,没想到竟很顺利。据一家小店的店员说,那个手机卡是他早晨开店做的第一笔生意,所以对购卡者有些印象。但让吴斌大感意外的是,店员对购卡者外貌的描述,竟然与局长周海山非常相像,联想到局长在勘查现场中途匆匆离去,吴斌不得不将档案室纵火者与局长联系起来。可是局长为什么要烧毁档案呢?他又和凶手所做的第三起案子有何关系?吴斌费力想了半天,也不得其解,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里面一定有见不得人的勾当,甚至是触犯法律的事件。   局长周海山不仅在市局根基深厚,而且还兼任副市长,与市里领导关系甚密,甚至省里都有他的关系网。这样的人物即使吴斌手里掌握有对其不利的证据,短时间内恐怕也很难撼动他的权势。这就让吴斌必须做出决断,是顺着这条线继续调查局长,还是如局长所想稀里糊涂了结失火事件。前者可能令他丧失多年来奋斗所得的一切,而后者严重触及他作为一名警察的道德底线。就这样,大半个下午,以及随之而来的漫漫长夜,吴斌一直在前途与道德之间徘徊、挣扎,是选择对犯罪置若罔闻,以前途为重,还是选择做一名问心无愧的好警察呢?   令人欣慰的是,吴斌最终选择了后者。这就要讲究方式方法了,他深知以他一己之力很难深入触及局长的犯罪本质,只有依靠支援小组的力量,才能最大限度地保护好自身,从而保证使命最终完成。   吴斌的态度,正是韩印和顾菲菲想要的,随即两人向吴斌通报了最近掌握的奸杀案的相关调查信息……   老档案室被烧,使得有关奸杀案的所有资料记载全部被“销毁”,想要了解具体案情,恐怕只能靠当年参与办案人员的口述了。问题是局长周海山纵火的目的,就是要阻止专案组方面对案情做过多了解,所以眼下只能暗度陈仓,低调行事,不能让周海山感觉到压力,以防其生出更多事端,使得调查的切入点难以把握。   能对案情有全面了解的,一定得是核心办案人员,如果当年的凶手是被冤枉的,那么这是周海山的个体行为,还是整个核心调查层的集体行为还不好说。如果是后者,那事情就难办了,如今在“死无对证”的情形下,没人会愿意为当年的冤案负责。而这还是后话,只是难点之一,首先要解决的棘手问题,是要搞清楚当年核心办案人员的名单。   由于不能大张旗鼓,经过吴斌和韩印以及顾菲菲讨论之后,决定先由周海山的背景资料入手。他们调阅了周海山的工作履历,发现1979年时,他正服务于市局的“大要案队第一小组”,由此推断白秀云被杀一案,很可能就是由这个要案一组主办的。随后,韩印他们又调阅了长田市公安局的“史志年鉴”,从中找到了当年要案一组的人员构成名单。   看到这份名单之后,吴斌一脸错愕,看起来名单中的某个人可能和他有些渊源。   “怎么,有你认识的人?”韩印看到吴斌的表情变化,随即问道。   “对,我师傅也在其中。”吴斌指了指名单上的一个名字,说,“他是刑警队的老队长,已经退休多年了。”   “你们关系怎么样?”顾菲菲插话问。   “情同父子。”吴斌干脆地说。   “那就好,既然他和你有这层关系,又没有什么地位官阶的顾忌,咱们去做做他的工作,也许他会愿意讲出真相的。”顾菲菲接着说。   “这个……这个……恐怕不太好办。”吴斌拖着长音,支吾着说,脸上表情显得很为难,“我师傅患了淋巴癌,已经到了末期,现在住在医院里,据说时日无多。这个时候为这种事去打扰他老人家,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啊?”   顾菲菲是急性子,眼见吴斌一副优柔寡断的样子,便有些着急,但话刚要出口,却被韩印一个眼神制止了。   去不去向老队长问话,只能由吴斌自己决定,案子调查的困难再大,终归能找到解决的办法。如果因为这次谈话刺激到老队长,加速他过世的时间,或者让他“走”得不够安详,那对与之感情深厚的吴斌来说,会一辈子良心难安。所以这个时候,吴斌做出任何选择,都是可以理解的,外人不能要求他做什么。因为终究那份痛苦是由他来承受的,最终的结果也只能看吴斌自己的选择。   吴斌抽出一支烟,默默点上。屋子里静极了,大家都不出声,齐刷刷地注视着他,等着他的抉择。一支烟燃尽,吴斌使劲将烟屁股捻灭,站起身来,淡淡地说了一句:“走吧,去肿瘤医院!”   长田市肿瘤医院,特护病房。   吴斌隔着病房门上的玻璃,看到师傅正拉着师母的手在聊天。师傅今天的精神头看起来很不错,不知说了什么,师母一直抿嘴笑着,吴斌准备推门的动作骤然停住了。师傅这次又住院,医院方面表示病情已经到了非常危急的阶段,让家人提前做好相应准备。像眼前这样聊天的机会,对师母来说只怕不会太多,吴斌实在不忍打扰他们。   犹豫再三,吴斌还是狠狠心扭开门把手,推门走进病房。   “小斌来了,你看你这孩子,又买那么多东西干啥啊!”师母一边亲热地和吴斌打着招呼,一边接过他手上拎着的水果和营养品放到床边的小茶几上,“你这两天没来,可把你师傅想坏了,没事总念叨着你。”   “呃,这两天实在太忙了,你可别怪我啊老头儿。”吴斌走到病床前,细心帮师傅掖了两下被角,冲师傅笑了笑说,“等忙完这段,我带着你‘孙子’来好好陪陪你。”   吴斌父母常年生活在国外,在长田他没有别的亲人,几乎就把师傅和师母当作自己的父母一样。结婚前他基本都吃住在师傅家,后来有了孩子没人带,也送到师傅家,如今那孩子对待师傅和师母,比对他亲爷爷和亲奶奶还亲。   “别听你师母瞎说,你该忙就忙你的去,还是干事业要紧,别总往我这儿跑。”师傅嘴上这么说,但看得出吴斌这一来,他情绪比刚才还要好,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对了师傅,这几位是刑侦局重案支援部的专家,是来协助市局办案的。听说我要来看您,便也要跟着来探望您。”吴斌一边扶着师傅靠在床头,一边指着韩印和顾菲菲等人介绍着。   听吴斌这么说,几个人赶紧过去,分别和老人家握手,又说了些祝他早日康复之类的话。   师傅招呼老伴儿搬椅子给客人坐,又对老伴儿说:“老伴儿,到中午了,我想吃饺子,去食堂打点吧!”   “好好好,我这就去。”跟做刑警的老伴儿生活了一辈子,她同样也看得出,吴斌带这么多人来,肯定是碰到要紧的案子了,便识大体地在吴斌耳边小声叮嘱一句,“你师傅今天情绪特别好,早上还吃了半碗粥,人也不糊涂了,你留下来陪他说会儿话,不过别让他太累了。”   “知道了师母,您慢点走啊……”吴斌关切地说。   师母刚出门,师傅的神情便严肃起来,冲着韩印和顾菲菲等人打量了几眼,扭头对吴斌说:“说吧,连刑侦局都来人了,看来案子不小?”   吴斌低下头,有些难以张口。师傅一直都是他的偶像,不仅教会了他如何办案,更教会了他如何做一个正直的警察,他非常非常害怕,害怕接下来的问题,会揭开师傅不为人知的一面。   “白……白秀云的案子您还记得吗?”吭哧了半天,吴斌硬着头皮说。   “谁?你说谁的案子?是1979年的‘12·28’案吗?”师傅身子一震,闪过一道复杂的眼神。   见师傅反应虽有些激烈,但脸上并不慌乱,反而好像还带着一丝惊喜,吴斌长出一口气,说:“对,就是那个案子。您当年参与了吗?我们想听听案子的情况。”   师傅沉静下来,对韩印等人又逐一扫视一番,最后视线回到吴斌脸上,淡淡地说:“你们怎么突然想起要问那件案子?”   “师傅,是这样的……”吴斌接下师傅的话,从头至尾将三起案件,再到档案室失火,再到他们对局长周海山的怀疑等等,详详细细讲了一遍,然后亮明观点,“我们觉得白秀云一案的凶手,很可能是被冤枉的。”   “这样看来,周海山他们当年果然对案子做了手脚,否则也不至于如此惶恐,竟连老档案室都给烧了。”师傅微微颔首,深吸一口气,说,“既然你们今天提起了,那我就说说积压在我心底三十多年的疑问吧。总的来说,当年案子结得太过草率,有很多疑点没有捋清楚,而且审讯中可能使用了刑讯逼供,所以我认同你们说的,那很可能是一起冤案。”师父顿了顿,凝神回忆了一会儿,继续说,“白秀云一案对我来说,记忆深刻,不仅仅因为刚刚说的原因,更主要的那是我从部队转业到大要案队所参与侦办的第一起案子。大致情况是这样的:案发那天早晨6点左右,紧挨着白秀云家的邻居,听到一阵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哭声持续了很久,邻居有点担心,便出来看看白秀云家发生了什么,结果就看到白秀云像个大雪人似的坐在她家院子里的秋千上……”   “麻烦您说得再详细些,对我们分析凶手的行为特征很有帮助。”韩印从随身的背包中拿出一支录音笔,放到病床边的茶几上。   “好。”师傅沉默片刻,在脑海里仔细搜索了一下当年的记忆,道,“当时院门和房门都是敞开的,客厅里很乱,白秀云的睡衣被撕碎扔在地上,她儿子睡在客厅里的小床上。法医判断白秀云是在客厅里被掐死的,然后被拖到院子里摆到秋千上,死亡时间大概在发现尸体的9个小时之前。白秀云脸部遭到大面积重击,下体被塞入两支彩色蜡笔,死前有性交的迹象,但下体损伤不大,在其大腿内侧发现了精斑,客厅茶几上有一盒蜡笔,很新,像是刚开封的,不过少了塞在白秀云下体里的两支。雪是凌晨才下的,因此没发现脚印,但在客厅沙发茶几等处以及蜡笔盒上,各提取到不属于白秀云的一组指纹,茶几和沙发上的指纹很乱,经鉴定是来自同一个人。”师傅拿起放在床边茶几上的水杯,润了润喉接着说,“当时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几乎鲜有谋杀案发生,更别提如此怪异残忍的作案手段了,所以案子一出,几乎可以用震惊整个国家来形容。考虑到案件性质恶劣,一旦泄露出去可能会引起大范围的社会恐慌情绪;另外当时时局复杂,同时也担心敌特势力借机扰乱民心,以至案发后市局立即将案件全面封锁,指派当时我所在的全局破案率最高的大要案队第一小组,以‘隐秘’的方式,‘限期’侦破该案。结案后,所有资料归档作为绝密封存,任何人未经市局领导批准不得调阅,也未向社会通报过此案,就好像那案子从未发生过似的。”   “为什么会抓错凶手呢?”顾菲菲趁着师傅喘口气的工夫,插话问道。   “唉,其实主要是因为办案组一开始就选错了侦破方向。”师傅叹口气,道,“当时组里把侦破侧重点放在彩色蜡笔上。那个时候商品资源匮乏,彩色蜡笔很不好买,而且非常贵,白秀云一个人拉扯个孩子是不会舍得买的,那么肯定就是有人送给她的。而送这样一个昂贵的东西去给一个单身少妇,这里面恐怕有着牵扯不清的暧昧关系,于是组里初步判断:白秀云一案,很可能是一起求爱不成,导致恼羞成怒,进而强奸杀人的案子,希望能通过彩色蜡笔牵出凶手。   “基于这一判断,我们秘密询问了白秀云单位的同事以及她周围的社会关系。据她的同事也是好朋友梁艳反映:白秀云被杀当天中午,有一个相貌平平的矮胖男人到单位来找她,下午白秀云回来梁艳追问她,她说那男的是她的初中同学,正在追求她。梁艳觉得,蜡笔很可能就是那男的献殷勤送的。我们通过梁艳的描述,找到那个男人。他叫徐宏,是一家国营百货商店的售货员,他承认在和白秀云交往,但矢口否认蜡笔是他送的。可是我们对指纹做比对以后,发现他的指纹与我们在蜡笔盒上提取的指纹是吻合的,于是就把他抓到队里审问。   “那时,差不多组里所有人都倾向于徐宏是凶手,而进一步对精液做测试,也正好吻合徐宏的血型,由此看起来证据链已经形成了。由于当时破案时限已到,市里和局里不断向办案组施加压力,所以在自认为证据确凿,但还未取得徐宏口供的情形下,办案组负责人便急着向局里汇报说凶手抓到了,局领导十分高兴,立即向市里通报,市里领导也当即表示要进行嘉奖。   “可没想到随后的审讯并不顺利,对于我们提出的证据,徐宏都给出了看似合理的解释。他承认蜡笔是他送的,而之所以一开始否认,是因为蜡笔是他在商店库房里偷的;同时他也承认白秀云大腿内侧的精液是属于他的,但强调他们是在中午时候彼此自愿发生性关系的。其实他的话倒是蛮符合实际状况,尸体上确实未有强奸造成的严重撕裂伤。但办案组那时已是骑虎难下,放了徐宏重新再找线索,时间上根本来不及。而且出尔反尔,到局领导和市领导那儿也没法交代,逼到最后就有些‘是他也是他,不是他也是他’的意思了。或许是忌惮我是刚进组的,怕我乱说话,也摸不清我的底细,当天审讯持续到凌晨,组长和周海山找了个理由把我支走了,说是让我先回宿舍休息,早晨好接他们的班继续审。可第二天清早,我一到组里,便听说徐宏已经全撂了,他承认在强奸白秀云时用力过猛失手掐死了她,并且在口供上签了字,随后不久他便被枪决了。我还记得那天早晨,我走进审讯室,发现墙上和地上都是血迹斑斑的,我想那应该就是徐宏被刑讯逼供时留下的印迹吧……”   “徐宏有没有案发时不在现场的人证?”韩印问。   “有,但不够充分。”师傅点头又摇头,说,“徐宏的情况和白秀云差不多,妻子早年因病去世,给他留下个男孩,不过他结婚较早,当时孩子应该有七八岁了。据那孩子说,案发当晚,他患了重感冒,一直发着高烧,徐宏陪在他身边照顾了一整夜。但由于是直系亲属,又是个孩子,再加之他当时患有重感冒,可能记忆出现混乱,所以他的证词未被采纳。”   “徐宏的孩子后来是谁照顾的?”韩印又问。   “当时他爷爷奶奶都在,应该是跟他们一起生活吧!”师傅说。   韩印点点头,瞅了瞅顾菲菲,顾菲菲轻轻摇了摇头,表示没有问题了。恰逢师母拎着保温饭盒回来,众人便打住话题。   “老伴儿,快尝尝饺子的味道怎么样?知道你嘴刁,别人包的吃不惯,我特意借了人家的材料亲手给你包的。”师母打开饭盒盖,将热气腾腾的饺子送到师傅面前说。   “不错,不错,味道真不错。”师傅拿起一个饺子放到嘴里费力地嚼着,将饭盒冲向韩印他们,说,“来,都尝尝,尝尝我老伴儿的手艺咋样!”   “不了,打扰您休息这么长时间,已经非常不好意思了,我们还有案子要办,就不耽误您吃午饭了。”顾菲菲推辞着。   顾菲菲这么一说,众人都呼呼啦啦地站起身,纷纷与师傅道别。吴斌叮嘱师傅和师母,让他们多注意休息,保重身体,有事情随时给他打电话,然后便随着众人出了病房。走出病房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吴斌忍不住停下脚步注视着师傅,心里有种莫名的感伤,好像这一别,将会是永远的分别……   医院走廊电梯口,众人在等电梯,韩印像突然想起什么,冲吴斌问道:“对了,玉山街道派出所那个民警查得怎么样了?”   “噢,我让人查了,报告交到我这儿,还没来得及看。”吴斌边说话边拉开手包,拿出一页纸交给韩印。   韩印接过报告,其余人都围拢过来,一起盯着报告看,见报告上写着:徐阳,男,41岁,籍贯本市,家庭住址:长田市西城区玉山街道……徐阳毕业于本省警官学院,初始进入警队分配在黄河路派出所任民警,工作勤勤恳恳,表现良好,曾先后三次申请进入刑警队,但因各种原因未能如愿。两年前出于个人原因,申请调到玉山街道派出所,获得组织批准……   调查报告写得极简洁,只有寥寥百字左右,但已足以让大家猜到这个民警的身份,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就是当年蒙冤而死的徐宏之子!那么,徐阳为什么要在两年前,要求调到玉山街道派出所呢?他出现在后两起案子中,难道仅仅是巧合吗?更何况凶手第三次作案,貌似有为徐宏翻案的目的,难道不是他在为自己的父亲鸣不平吗?看来,徐阳嫌疑很大……众人一边走进电梯,一边讨论徐阳的问题。眼看着电梯门即将关上,不知道从哪儿突然冒出一个戴帽子的男人,他伸手拉住电梯门,可正要进来的时候,却不知为何又猛地缩回身子,低下头转身慌乱地冲楼梯口走去。   “这人有病吧,什么意思,是怕咱几个把他吃了吗?”艾小美没好气地使劲按着电梯开关。   “这人怎么有些面熟呢?好像在哪儿见过,等等,鸭舌帽……他就是到招待所送信的那个人!”杜英雄反应过来为时已晚,电梯已经向下开动。   肿瘤医院大堂的一部电梯门打开后,从里面冲出一伙人来。他们分工明确:一人直奔电梯左手边的安全通道而去,一人迅速穿过大堂冲到医院大门外,另有两名靓丽女性负责在大堂中机警地四处逡巡,还有一人朝门口值班保安亮出证件,要求保安立即带他到监控室——“送信者”很可能就是凶手,既然在医院不期而遇,那就不能轻易放过他。   几分钟后,安全通道的红色铁皮门被推开,只见杜英雄押着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子走出来。顾菲菲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把人直接带到外面车上去。   将人带到车上,众人仔细一打量竟然都认识,他就是在第二起案件现场陪在民警徐阳身边的那个协警。当时杜英雄光顾着呕吐,对协警只是恍惚地有点印象,没有其余人那么记忆深刻。   “你是跟踪我们到医院的?”顾菲菲皱起眉头,扬着头问。   “不……不,我跟踪你们干什么?要是跟踪你们也不会误乘一部电梯啊!我是去医院看个朋友。”协警辩解道。   “那字条总是你送到招待所的吧?”顾菲菲紧跟着问。   “对,是我。”协警点点头,唯唯诺诺地说,“但……但我是替别人送的。”   “替谁送的?”顾菲菲追问道。   “这个……这个……”协警吞吞吐吐的,看似不想出卖幕后的人。   “你知不知道,也许你帮助传递字条的人,就是在玉山街道杀人的凶手,你这样帮他,是想当帮凶吗?”杜英雄指着协警的鼻子,语气严厉地说。   “不……不……不,徐阳不可能是凶手……”发觉自己说漏了嘴,协警声音放轻,道,“他……他只是想帮你们快点破案而已。”   “你是说是徐阳指使你给我们送字条的?”顾菲菲接下话,转头与韩印和吴斌对了对眼神。   韩印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刚刚获悉民警徐阳即是徐宏之子时,便觉得他有作案动机,现在又证明字条是他指使协警所送,那他的嫌疑就更大了。韩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深深打量了协警一眼,说:“你为什么会觉得徐阳不是凶手?”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我和徐哥相处挺长时间了,觉得他是个特别好的人。”协警迟疑了一下,继续说,“和你们说实话吧,徐哥他爸的事他和我讲过。他说他之所以当警察,就是想有一天替他爸洗清冤枉,为此他一直很努力地表现,想调进市局刑警队。他跟我说只有进到刑警队,才有可能接触到他爸当年案件的档案,可是上级一直不给他机会,让他有些心灰意冷。不过,他说即使去了刑警队,他爸的事恐怕一时半会儿也翻不了案,因为当年冤枉他爸的警察现在在局里正位高权重。”   “既然他不是凶手,那干吗不大大方方找我们反映问题,而是偷偷摸摸地搞些小动作?”艾小美不服气地插话说。   “这个我也问过他,他说如果你们知道他的身份,就一定会把他列为嫌疑人进行调查,他不想误导你们查案的方向,也不想你们把时间浪费在他身上。”协警回答得相当从容。   “他跟你说过为啥在原派出所干得好好的,又非要调到玉山街道的原因了吗?”顾菲菲问。   “好像提到过……”协警稍微思索了一下,说,“说是方便照顾住在玉山街道的爷爷。”   “嗯。”顾菲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凑近韩印和吴斌低声交谈几句,然后回过身以异常严厉的口吻,冲协警说,“今天我们之间的谈话,你要严格保密,不准对徐阳透露半句。你虽然只是协警,但想必警察的规矩也都懂,如果你破坏了我们后续的行动,我们一定会把你列为同案犯追究的,明白了吗?!”   “知……知道了,放心好了,规矩我当然懂,一定会注意保密的。”协警像小鸡啄米似的快速点头说道。   “对了,你叫什么?”协警将要下车时,韩印问道。   “呃,我叫朱毅。”协警说。   第十章 一箭双魔   回到招待所,几个人简单地吃了点东西,开始讨论案子。   讨论的重点主要放在徐阳身上,就目前掌握的信息看,他是最具有作案动机的。首先要立即对其实施监控,当然不能只这样被动地等待他犯错误,还要找到一些主动出击的办法,来引导他露出破绽。例如,帮他找出白秀云一案的真凶,来试探他的反应;或者设一个局,假装找到某个具有重大嫌疑的嫌疑人,但无实质证据,奈何不了人家,并在无意中将名单泄露给徐阳,看他会做出什么举动。前者难度比较大,毕竟时间过去三十多年了,调查起来很难找到切入点,唯一可以运用的只有行为特征分析了,但这并不能带来实质证据;相较而言后者容易些,具有一定的可操作性……   就在大家讨论在兴头上时,吴斌手机响了,他接听之后,只说了个“啊”字,整个人便呆住了。他失魂落魄地放下电话,手捂着嘴巴,闭上眼睛,使劲忍了会儿泪,然后沉痛地说:“师傅他老人家,刚刚‘走了’!”   吴斌的话音落下,众人皆大为吃惊,几个小时前人还好好的,怎么这么会儿工夫人就没了!难不成上午是“回光返照”?众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的好,艾小美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吴斌抹了抹眼睛,说:“今天就到这儿吧,我得看看师母去,帮着料理一些后事。”   “我们跟你一道去吧,不知师母会不会怪你上午累到师傅了,要怪也怪我们吧,顺便我们也可以帮着做点什么。”顾菲菲吸着鼻子说。   “那好吧。”吴斌点头应允。他知道顾菲菲心里过意不去,不让她去会更难受,斟酌了一下,他又对韩印说,“要不韩老师你就别去了,手上的案子总还要抓紧办,你留在招待所把案件整个梳理一下,看能否再找到一些突破口。如果有可能的话,你试着对白秀云一案做个侧写?”   “那也行,替我问候一下师母。”韩印想了想,说,“让你们专案组的人把涉案的所有资料,一点不落地送到这里来!”   “没问题!我这就让他们送来。”吴斌说着话,便拿起手机打到专案组。   现在,有关“4·7”案的所有资料都摆在韩印眼前,他刚刚利用两个多小时仔细通读了一遍。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千丝万缕的线索汇聚在一起,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抽丝剥笋……   第一,以往侦破变态连环案件时,通常凶手的首起案件最具突破性,每个杀手都不是天生的,他们成为连环杀手都有一个由开始到发展直至成熟的阶段,而开始时总容易犯下些错误露出破绽。但“4·7”案截然不同,无论前两起案子做得如何惊天动地、如何残忍诡谲,也都只是铺垫,从凶手将前两起受害者的器官抛到第三次作案现场的举动看,这一点表现得尤为明显。所以说凶手真正在意的是第三起案件,意味着本案中具有研究价值的是最后一次杀人。可是韩印想,为何要有前两次铺垫呢?为何要刻意选择变态犯罪历史上最为著名和最为残忍的两起悬案呢?就如韩印前面曾分析的那样,凶手可能想对世人诉说第三起案子亦是悬案,可前面准备得如此烦琐,却只为传递这样一个简单的信息,是否太过头重脚轻了?动机应该不会如此单纯,韩印觉得凶手除了传递“悬案信息”以外,更看重的是如何最大限度地“惹人瞩目”。而这一动作所映射的,是凶手“急迫”的、“赌博式”的、“孤注一掷”的情绪,那么是什么背景促成凶手的这种心理呢?   第二,上面说了,凶手作案的侧重点在第三起案子上,作案动机很可能是想为徐宏鸣冤,想找出真正的凶手。那么放眼所有与白秀云一案有牵扯的人,谁最在乎这两点呢?徐阳肯定是一个,还会有别的人吗?会是白秀云的儿子吗?   第三,首先来还原一个事实,那就是白秀云当年并未遭到过强奸,这一点凶手显然是知情的,所以在他第三次模仿作案中,也未出现强奸行为。那么谁能了解到这一事实呢?当年的凶手肯定知道,核心办案警察也会知道,另外还有谁呢?不仅仅是这些,关于白秀云一案中所有案件记录最终都被归档秘密封存,除了当年的凶手和核心办案警察之外,“毒打脸部”“下体塞入蜡笔”,这两个案件细节还有谁会知晓呢?   第四,来看看本案凶手在第一次作案中,通过网络论坛将案情公之于众的那个帖子。他在帖子中叙述尸体呈现姿态是这样写的:“尸体呈头南脚北仰卧姿势……”这样一个语句,是不会出现在普通老百姓口中的,它往往出现在报道罪案新闻的记者口中,或者罪案小说家口中,当然还包括警察,又或者熟悉警察工作的人……   第五,如先前所分析的那样,凶手对玉山街道非常之熟悉,他应该就是本地人。而综合凶手短时间内连续三起作案的表现看,可以说手法干净利落,逻辑思维严谨,作案诉求表达得基本清楚,具备一定智力水平,是一个典型的有组织型杀手。以往说过很多次,出于本能的自我保护,这种有组织型杀手通常都选择他们相对了解,但又不暴露他们日常活动范围的区域实施作案。所以说本案凶手选择在他生活的区域,而且是一个非常小的范围连续作案,则显得有些反常,唯一可以解释的是——他想要影响警方的调查,或者想近距离观察和参与警方的调查,那么谁具备这样的条件呢?最关键的是,他实时关注警方调查动态的目的,又是什么?   那么,以上五点交错在一起究竟可以指向谁?   其实,在韩印罗列出一个又一个疑问的同时,一张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也从他脑海中相继掠过。他相信凶手既然如此迫切地想引起世人的注意,又是如此关注警方的调查,说不定他就在他们身边,那些疑问中的关键词:急迫、注意度、鸣冤、晓知案情、内行的语言、近距离窥视警方办案……它们交织在一起,会让谁定格在韩印的大脑中呢?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欣喜在韩印脸庞上现出,显然他已经有了一个名字,但抬手推了推镜框之后,又陷入凝思中……   上面的结论全部来自行为特征分析,缺乏实质定罪的证据。韩印想起几个小时之前的讨论,同样也设置一个局,给凶手来个请君入瓮?不,太烦琐!韩印倒是觉得可以试试“前一个策略”,由三十多年前的真凶引出本案凶手,其实也并非不可能!   韩印打开录音笔,吴斌师傅低沉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老人家叙述白秀云一案的画面历历在目,让韩印不免唏嘘……   白秀云一案,很明显为熟人作案,整个作案从头到尾都充斥着怨恨的情绪。   行为特征分析的理论表明:受害者面部遭到正面严重攻击,通常都来自一个熟人凶手;另外,凶手作案后任由院门和房门敞开,而且现场客厅中一片狼藉,死者白秀云的衣物更是被扯碎随意扔在地上;再加上除去徐宏的一组指纹,另一组属于凶手的指纹是凌乱的和不加任何掩饰的,等等。由这一系列现场特征可以看出,凶手当时正处于无比愤怒、癫狂和失去理智的状态。   接下来,再看凶手的两个令人匪夷所思、汗毛尽竖的行径:蜡笔是徐宏送给白秀云的孩子的,非凶手带至现场,那么其向白秀云下体塞入两支蜡笔的行径,应该是出于对徐宏的嫉妒。而将白秀云赤身裸体摆在院中秋千上,则进一步表明凶手就身处白秀云的周围,也许平日里白秀云曾坐在秋千上的画面,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也深深吸引着他,于是在心志疯狂的状态下,竟然戏谑般将那幅让他印象深刻的画面重现出来。这一行为特征以及前一个行为,都表露出凶手的不成熟、稚嫩以及情绪冲动,意味着他当时年纪应该不大。   最后,再来看凶案发生的时间点带来的问题:中午白秀云的男朋友出现在她单位,然后白秀云把他领到家中,并发生了性关系,当晚她即被杀害,死亡过程充满屈辱和怨恨。这一过程表明两点,凶手肯定处在白秀云附近,还有他正在追求白秀云期间。   先来总结案件性质:白秀云一案,实质上是一起冲动之下的激情杀人,动机是出于嫉妒和怨恨,那癫狂失去理智的状态以及变态的手法,很可能都是在大量酒精的作用下才出现的。   再来总结三十多年前的真凶的侧写:年龄应该在20岁左右,肯定比白秀云年龄小,与白秀云不仅相熟,且来自同一个单位,日常生活中经常与白秀云有接触,性格中有一些浪漫气息……   现在,真凶好像在韩印脑海里呼之欲出了,他快速敲击了两下笔记本电脑键盘,进入某官方网站,调出某个人的人事简历。当看到出生年月日时,韩印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随后开始回味与那个人谈话中的每一个细节……少顷,不知为何,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想到了一个一箭双雕,不,应该是一箭双魔的计划。   计划的第一步是先去趟肿瘤医院,接着与吴斌和顾菲菲取得联系,然后要试探着与徐阳谈一次话,最后他们将共同去一个地方。   现在已经将近傍晚了,韩印需要快马加鞭,争取在这个晚上让所有真相都水落石出!   晚上8点,韩印只身出现在玉山街道派出所,他找到正和协警朱毅下棋的徐阳,问是否知道街道主任陈辉的住处。徐阳表示街道“最高长官”的家他当然认识,于是韩印故作谨慎地表示,陈辉很可能就是三十多年前杀害白秀云的凶手,希望徐阳即刻带他去陈辉的住处,对其进行试探性的问话……   “怎么就你一个人,吴队和你们支援小组的其他人呢?”徐阳满脸狐疑,打量着韩印问。   “哦,吴队的师傅,也就是原刑警队老队长刚刚去世了,他去帮着料理后事无暇分身,支援小组的其他同事,也跟着过去慰问家属了。”韩印从容地说。   “那就咱们俩去,会不会不够稳妥,毕竟那可是一个三十多年前的变态杀人狂?”徐阳皱着眉头,谨慎地问道。   “那就叫上几个所里的民警一块儿吧。”韩印左顾右盼地说。   “还几个?你看看所里现在有人吗?今晚有扫黄任务,哪有多余的人手啊!”徐阳扭头指了指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棋盘、貌似在琢磨棋局的协警朱毅,“要不我带上他去吧?”   韩印扫了一眼协警,有些不太情愿地说:“那也行吧,总归多个人手多份力量。”   “你们等我一下,我去趟厕所。”出发前,协警朱毅做出尿急动作,快步朝厕所方向跑去。   一刻钟之后,徐阳和协警朱毅引着韩印,敲开街道办主任陈辉的家门。   韩印打量着客厅里豪华的装潢,嘴里“啧啧”感叹着:“这房子装修得太漂亮了,怎么,就您一个人住吗?”   “哪儿啊,岳母最近身体不好,我爱人回娘家去照顾两天,女儿在北京工作,一年难得回来几趟。”陈辉笑盈盈地招呼三人落座,道,“你们找我,还是与秀云的案子有关?”   “对。”韩印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浅笑,说,“想问一下,当年你与白秀云的关系如何?你们在一个科室工作,每天朝夕相处,感情应该很不错吧?你是不是很喜欢她?”   “你……你什么意思?”陈辉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语气生硬地问,“你怀疑我杀了白秀云?”   “事实上你就是那个杀人凶手!”韩印心里已经很确定陈辉就是凶手了,顾及随后的计划,不想过多周旋,便毫不客气、针锋相对道,“我登录过你们街道办的官方网站,查阅了你的简历,发现你出生于1960年,也就是说案发时还不到20岁,这很符合我对凶手年龄的侧写;并且你与她同在一个单位,又是同一个科室,彼此经常密切接触,以至于你对她心生爱慕等,这些都符合我对凶手的侧写。”   “行啦,别胡说八道了!”陈辉从椅子上“噌”地蹿起来,高声怒喝道,“你的什么狗屁侧写我不懂,但我知道你现在正在明目张胆地诬蔑一个国家干部,我要向你的上级投诉你!”   “哼!你知道你的破绽在哪儿吗?”韩印哼了一声,淡定地继续说道,“你不该在描述一个杀人现场时表现得那么享受,当然那还不是最致命的漏洞——‘不图财、不图色,愣是把人杀了,还把人放到秋千上……’你应该记得,这番话是你上次对我们说的吧?你一定想不到,说出这番话就等于向我们表明了你就是凶手的事实!”见陈辉愣着神没有反应,韩印轻蔑地笑了一下,道,“你好像还是未明白你错在哪儿了。那我就解释给你听。白秀云一案,警方封锁了所有与案情有关的信息,包括结案后也未向社会通报,所以几乎所有听说过那起案件的群众,都想当然地认为她是被先奸后杀的,甚至连大部分警务人员也是那样认为。但事实上凶手在与白秀云争执的过程中,已经失手掐死了她,没有来得及实施强奸行为,而这一点恐怕只有最核心的参与办案的警员和凶手才了解,你又是怎么知晓的?”   “我……我……”陈辉一时语塞,神色有些慌乱,但稍微支吾了一会儿,又突然瞪起眼睛沉着地说,“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没太注意措辞!不过,就算是我说的,就一定能证明我是凶手吗?如果真想抓我,那就麻烦你拿出实在的证据,你有吗?没有就赶紧给我滚出去!滚,你懂吗!”说到最后,陈辉声色俱厉,情绪异常激动,好像受到了莫大的冤屈似的。   此时,一直默默注视韩印与陈辉对话的协警朱毅,突然从沙发上站起,他走向陈辉看似要劝慰一番,却突然绕到陈辉身后,一只手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扣住他的脖颈,另一只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一把明晃晃的锯齿形匕首,抵到陈辉的咽喉处。   “你知道吗?有意思的是,他们需要证据,而我不用,我可以直接对你进行宣判,而且是死刑,即刻行刑!”朱毅冷笑一声道,脸色极为阴沉。   “你……你是……”陈辉被突然的局势转折弄蒙了,但很快就醒悟过来,他僵着身子,声音有些变调地说,“你……你是白秀云的儿子?”   “对,是我。”朱毅在陈辉耳边吹着气,阴森地说,“你不是喜欢我母亲吗?恭喜你,你快要和她团聚了!”   “小枫,你父亲姓何,我记得你叫何小枫,我真的很喜欢你母亲,但她竟选择那个又矮又胖的臭卖货的。那晚我气急了,喝了好多酒,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才失手杀了你母亲。我知道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我也确实死不足惜,可你犯不着为了我这条贱命毁了你自己的一生啊!还是把我交给政府审判吧,好吗?”能从一个宣传干事坐到街道办主任的位置,陈辉也算城府深厚,眼见自己可能随时命丧于朱毅之手,审时度势后决定还是先保住眼前再说,也只好承认自己就是杀死朱毅母亲的凶手。   朱毅一阵狂笑,眼角却溢出泪花,他用略带哽咽的语气说道:“从记事起,我就是一个孤儿,而且反复在做着一个梦,梦见一个男人骑在女人身上,一只手恶狠狠地掐着女人的脖子,另一只手猛劲地抽打着她的脸颊,直到她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但他仍不愿就此罢休,竟然抽出放在茶几上的两支蜡笔,朝女人下体插去,还扒光她的衣服,将她抱出了门……   “一次又一次,场景是如此清晰,可我就是无法看清那男人的模样,我总是在极力辨清男人的相貌的时候,突然惊醒。我问过奶奶很多次,为什么我总做那样的梦?但奶奶一直回避,直到她因病即将去世时,在弥留之际才告诉我那其实不是梦,可能是我幼儿时期的一段记忆。她告诉我,出现在梦中的是我的妈妈,在我3岁的时候被杀害了,尸体还被摆到院子中的秋千上……知道吗?从那时起,我就隐隐觉得凶手仍逍遥法外,否则为什么母亲的魂魄总是牵绊着我?后来,我回到这座生我的城市,当我确认了我的直觉便开始找你,甚至为了找到你,不得不杀害三个无辜的生命,你觉得我会放过你吗?”   “等等!朱毅你别冲动。”韩印冲朱毅摆摆手,示意他要冷静,“回答我一个疑问吧。徐阳知道父亲是冤枉的,是因为你母亲被杀那晚,他虽然发着高烧,但很清楚地记得父亲一直陪伴在他身边,只是当年的办案人员铁了心要让他父亲做替死鬼,所以对他的证词置之不理。可你又是怎么知道你母亲不是被他父亲杀的?”   “也算是缘分吧!”朱毅冲着徐阳挤出一丝笑容,解释说,“我从外地回到这儿,起初只想让梁艳帮着找份工作,因为听奶奶说母亲生前和她很要好,曾经还给奶奶寄过钱,是个可以投靠的人。后来在接触过程中,聊起母亲的案子,她提到你父亲,说她了解我母亲和你父亲之间的关系,当时已经非常确定了,你父亲根本不可能因索爱不成杀死母亲。还说,为此她曾特意跟当时办案的警察强调过,但没人搭理她。于是,我暗暗发誓,一定要把真凶挖出来,为母亲雪恨。我相信母亲一直托梦给我,也是为此!后来,也许就是天意,阴差阳错,梁艳托关系给我找了份协警的工作,竟然让我们两个冤魂的下一代,走得这么近。”   听罢朱毅的诉说,徐阳脸上现出一丝苦笑,说:“兄弟,既然咱们有缘分,就听哥一句,把刀放下,你的这种复仇方式,相信你母亲和我父亲地下有知,是不会接受的。再说,你真的以为你今天可以得逞吗?”   徐阳说着话,缓缓走到房门口,打开门,只见吴斌、顾菲菲,还有杜英雄和艾小美相继拥进屋中。又是杜英雄冲在最前,他左手托着持枪的右手,瞄准朱毅,厉声说道:“聪明的现在把刀放下,也许你可以看到真正的凶手得到审判,否则你只能带着遗憾去见她了!”   “放下刀!快点放下刀!”   几支黑洞洞的枪口齐齐瞄准了朱毅,朱毅扣着陈辉的脖子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冲着徐阳吼道:“竟然是你配合他们在陷害我?你忘了你父亲的冤屈了吗?”   “不会忘,我和你一样也无比痛恨当年那些坏警察和凶手,但我是警察,当然即使我是一名普通公民,我也希望通过法律来解决问题,用仇恨的方式永远也无法真正驱赶仇恨,它只会灼伤我们自己。醒醒吧,别再错下去了兄弟!”徐阳诚恳地开解道。   “是你对不对?是你破坏我的计划对不对?”朱毅见徐阳不可能和他站在同一阵线,更加恼羞成怒,他有些疯癫地冲韩印吼着,“说,说,该你回答我了,你是怎么发现我的?说啊!说啊!”   韩印笑了笑,淡淡地说:“我刚刚对陈辉撒了个谎,其实了解案件隐情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白秀云的儿子——你。你当时还小,无法表达和理解所看到的东西,但它们却深植在你的记忆中,并会伴随你的一生。这也许就是你的命运,你没得选择,但你可以选择与徐阳一样,期待有一天可以用法律去惩罚真正的凶手。可是你没有,你选择了以暴制暴,便注定你永远活在黑暗中。   “其实关于你,我去趟医院便知道了你的身份。我看了你的病例,你患了‘肺纤维化’,这是你的家族遗传病,我们先前了解到你父亲便死于该病。其实这种病,发病期通常在50岁之后,可不知为什么你们父子俩会发病这么早。据你的主治医生说,你的病情已经到了末期,大概只有半年的时间,而确诊的日期是在三个多月之前,这就与作家张松林和你在论坛上交流的时间吻合,于是我就知道你作案的动机了——你通过模仿两起最著名的变态案例,成功把国内顶尖的侦破团队吸引到长田来,接着再把案件方向引到你母亲身上,最终目的是想通过我们,在‘最短的时间内’帮你找到凶手,然后你就可以施以私刑,在离开人世之前,为母亲复仇了!”   “好吧,就算你洞悉了所有,但也改变不了结局,从一开始我就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所以他还是得死!”朱毅面目狰狞,冷冷说道。   “等等,我话还没说完。”韩印抬手指了指陈辉,逼向朱毅,“我很确定,你刺下刀的时候,我同事的枪也会响,我也很确定,你无法躲过那一枪。但陈辉就不同了,我们在楼下已经为他准备了救护,就是说也许你绞尽脑汁、穷尽手段设置的局,到最后只是搭上你自己的命而已。你完全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就像你的兄弟徐阳和我的同事说的那样,把他交给法律,以法律的名义为你母亲复仇不是更完美吗?我知道,我的建议可能背离了你的初衷,你与生俱来的仇恨,不会因为我的几句话而化解,但请想想你的母亲和梁艳阿姨,她们是这场噩梦中最最无辜的两个人,如果此刻你刺出手中的刀,她们就变成帮凶,将永远与你的耻辱钉在一起。你希望是这样吗?你希望有人说,是你母亲的冤魂在鞭策你杀人吗?你希望有人说,梁艳用她的死来配合你的复仇吗?我相信你站在母亲墓碑前的泪水是真挚的,你杀害梁艳阿姨的时候,你的心也在滴血,来吧,放下刀,站在法庭上,把这一切告诉世人……”   “当”,一声清脆的响音,出现在踏入地狱的门口的,不是枪声,而是利刀落地的声音。朱毅放开陈辉,慢慢蹲下去,捂着脸颊,号啕大哭;而陈辉身子一软,瘫倒在地板上,瑟瑟发抖,裤子底下大小便失禁,犹如一只丧家之犬。   徐阳缓缓走到朱毅身前,蹲下身子,紧紧拥抱住他……   随着朱毅以及陈辉的招供,笼罩在长田市百姓心头的阴霾被彻底驱散,不仅“4·7”案胜利告破,而且连带三十多年前的白秀云被杀一案,也一并真相大白。长田市警方上上下下一片欢欣鼓舞,但现任局长周海山却从公众视线中黯然消失了。由于当年参与制造了徐宏的冤案,他已经被上级有关部门暂免职务,正在接受进一步调查,可以想象,等待他的将会是法律的严惩。   参加完吴斌师傅的追悼会,韩印和顾菲菲以及杜英雄、艾小美便赶赴机场。由于目的地不同,而韩印返校的航班又起飞在前,所以场面便是顾菲菲带着两个小跟班送别韩印。   几日的亲密相处,艾小美、杜英雄已经对韩印产生深深的崇拜和依恋,分别时刻便显得依依不舍,拉着韩印东一句西一句说个没完,顾菲菲插不上嘴只好在一边微笑。好在艾小美还算有眼力见儿,觉得差不多了,偷偷踢了杜英雄几脚,把他拉走了。   看着俩孩子一边斗嘴一边走远,顾菲菲冲韩印伸出手,柔声说:“合作愉快,一路走好!”   “下次有需要,你随时召唤,我保证随叫随到。”韩印轻轻摇摇顾菲菲的手微笑着说。   先前一起办案时,大家都绷紧神经,心思全放在案子上,彼此交流起来特别自然顺畅,可这会儿松懈下来,气氛便有些尴尬了。放开手之后,两人都有些不自然,左顾右盼,一时无语。沉默了一会儿,顾菲菲说:“你和叶曦发展得怎么样了?”   “根本没开始过,又何谈发展!”韩印低头看着脚尖,淡然轻叹道,然后扭过头望向机场大屏幕,“好了,我该进去了,你多保重!”   见韩印不愿深入话题,顾菲菲便也识大体地说:“嗯,你也是。”   望着韩印的身影在视线中逐渐远去,顾菲菲眼神痴迷,喃喃自语:“知道吗?和你再合作的感觉真好!”   才刚分别,顾菲菲便开始期待与韩印下一次的见面,只是那必然伴随着惨绝人寰的凶案发生!   现代社会里,保护一个死去的人,是在保护我们活着的人,保护我们的道德情感、伦理观念和公序良俗不受伤害。   ——陈兴良   第一章 诡异失踪   8月,骄阳似火。   炎炎的烈日下,20岁的青年许健,正在父母的果园里帮着摘果子。眼瞅着汗水顺着儿子英俊的脸庞滑落下来,浸透了衣衫,做母亲的心中不舍,便劝儿子先回家歇着去。许健推托着,表示自己不累,但父母坚持,懂事的许健一想反正快到中午了,就先回去张罗午饭吧,那样父母进家里就能吃上现成的,便顺着父母的意思先行回去了。   许健是两口子的独子,聪明懂事,品学兼优,暑假过后就该读大四了。还没毕业已经有好多单位抢着录用,做父母的心里自然为孩子感到骄傲,当然就娇惯一些。他们认为儿子将来是做大事的人,所以不舍得他到果园里帮忙干又脏又累的农活……望着儿子充满青春活力的背影,两口子的眼神里都充满欣慰和慈爱,可是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一别,竟是永别!   子夜,一盏孤零零的院灯,发出微弱的光亮,投射在一户农家局促的小院中。   院子中间搭着葡萄架,葡萄架下摆着一张辨不出本来颜色的长条木桌,上面仰躺着一名赤身男子,不,准确点说应该是一具白晃晃的尸体。一个眼含杀气的男子,手持一把铁斧,正在专心致志地肢解他,两条大腿刚刚剁下,接下来铁斧挥向手臂……   不远处,一只黑色大狼狗摇着尾巴蹲坐着,眼睛紧紧盯着它的主人,偶尔主人随手扔出一片碎肉或者一块碎骨,便会引起它的一阵骚动。就这样,伴随着恶狗的吠叫,锈迹斑斑的铁斧,一次次有力地落在尸体上,而这其中不时还夹杂着一阵阵带着满足与阴森的狞笑声。   一群乌鸦在小院上空盘旋,发出诡异的叫声,血腥的吸引,让它们显得异常焦躁……   刑事侦查总局,重案支援部。   顾菲菲接过重案支援部负责人吴国庆递过来的一份案件卷宗,面色即刻凝重起来。   卷宗记录的是一宗连环失踪案:由2008年至今,地处我国西南边陲的一个小镇上,有8名青少年在几乎相同的区域陆续失踪。最后一起案件,发生在三天前,失踪者是一名回村度暑假的大三学生,而这已是当日第二起案件。当日早些时候,一名16岁少年也告失踪。由于派出所对该系列案件态度消极,两位失踪者家属遂联合本镇先前失踪人员家属,将事件揭发到相关媒体。随后媒体的广泛报道,引起当地市公安局的注意,并在第一时间成立专案组,同时向重案支援部发出支援请求。   “派出所也太不像话了,简直不拿老百姓的性命当回事啊!”顾菲菲甩甩手上的卷宗,一脸愠怒地说,“如果对案件给予足够重视,恐怕就不会出现这么多失踪者!”   “说得是,一定要对这部分人做严肃处理!”吴国庆沉着脸,声色俱厉。但转瞬,语气有所缓和,说:“说句实在话,很多时候,当回顾一些变态连环案件时都会发现,其实凶手作案手段并不高明,而且特征和规律都非常明显,完全可以在案件起始阶段便将他消灭掉,可总是因为基层办案警员的疏忽和懈怠,案情愈演愈烈。不过,话说回来,也不能把责任完全推到基层工作的同志身上,他们面对的环境确实比想象中的要复杂和恶劣,尤其一些经济不发达地区,人口外出流动情况比较密集,对失踪报案的性质就更加不好判断了。更为关键的是,很多基层警员对‘变态杀手’这个称谓相当陌生,可能有些人干了一辈子警察也未必经历过,所以他们对这样的案件缺乏敏感度和警惕性也是可以理解的。这也正是咱们支援小组存在的原因,就是要在第一时间出现在对此种案件侦破力量薄弱的地区,所以你现在要认真考虑下,该怎么办这宗案子。”   “怎么,您想把这案子交给我的小组?”未等吴国庆表态,顾菲菲带着一丝犹疑的口气,接着问道,“我想您也估计到了,时间跨度这么长,恐怕失踪者早已遇害了,所谓的连环失踪案,实际上已经演变成涉及8名受害者的连环杀人案。还是原先那句话,这么大的案子只有我带那俩孩子去,当地警方会不会认为咱局里不够重视他们?”   “我也还是那句话,我相信你的能力!”吴国庆面带诚意,殷切鼓励道,“尽管放开手脚去办,咱支援部向来重视的是能力和品质,咱们只用成绩说话,更何况这次还有韩印老师协助你!”   “您是说韩印老师也去?”顾菲菲没想到吴国庆会主动提起,对她来说是正中下怀。   “对,他办的‘连环虐童案’卷宗我看过了,真是忍不住为这个年轻人鼓掌,只用短短不到一天的时间,就让隐藏多年的凶手显形,实在太了不起啦,所以这回你一定要带上他!”吴国庆面露赏识地说道。   “好,我会跟他协调。”顾菲菲心中一阵窃喜,但面上还是如往常般淡漠。   “等等!”吴国庆见顾菲菲起身要走,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对了,我刚刚忘问了,那俩孩子表现怎么样?”   “挺好,不错!知道发挥各自所长,也都挺有韧劲,就是有时候冷不丁会冒出些孩子气。”顾菲菲浅笑一下说。   “那没什么,总会有个成熟的过程。”吴国庆也笑笑,扬扬手说,“如此,我也算放心了,去忙吧,早去早回。”吴国庆扬了扬手说。   “好,您放心,我争取早点结案。”顾菲菲满脸自信地道。   云边省,光明市,蒲宁镇。   当以顾菲菲和韩印为核心的支援小组赶到小镇时,经当地市局组成的专案组进一步落实,失踪人数已由8人升至17人之多,案发地不再局限于小范围区域,年龄层也更为广泛,案件由此变得更加复杂棘手。   与以往办案程序相同,首先要听取案件简报,接着实地走访现场。   失踪者除一名女性之外,其余皆为男性,遍及蒲宁镇三个相邻的村落,分别为靠山村、鑫成村、台沟村。   其中失踪人数最多的,是夹在两个村子中间的鑫成村,总计14人。当中有13人失踪的地点,集中于村口附近一个由四条马路交会形成的梯形地带,失踪时间主要是上午9点到11点之间,年龄除一名未满12周岁外,其余皆为16岁到22岁的青少年。该村还有一名失踪者,是55岁的村会计,于晚间在村委会附近消失,他也是目前所统计的倒数第三个失踪者。   另外3个,有两名是台沟村人,一个是30岁的女性,于晚间在村北一家食杂店附近失踪;另一个是38岁的男子,同样失踪于晚间,地点为村中一条小溪旁。最后剩下的名额,为靠山村人,年龄41岁,失踪于晚间,地点为该村一座石桥附近。   还要说的是失踪年份:后面介绍的来自其余两个村子的3名失踪者,加上鑫成村的会计,都失踪于本年度,再加上“梯形地带”也有5人,那么本年度总计失踪9人,为案件统计起始时间2008年3月初以来,失踪人数最为密集的年份。   令支援小组未想到的是,所有失踪地点都不偏僻,失踪人数最多的“梯形地带”则不仅车流繁忙,且视野也足够开阔,周边还有几间工厂。它位于鑫成村南边村口附近,方圆200米左右,前边是213省道,后面是一条新近修成尚未通车的柏油路,左边是一条3米宽的小土路,右边是四车道的石子路。综合判断:小土路附近,为失踪者集中消失区域,小土路北侧靠近村民承包的果园,附近还有一个近两米高的大土包,算是可以遮人视线吧。   鑫成村失踪人数最多,为本次失踪案重点调查区域,其距蒲宁镇中心约两公里。韩印和顾菲菲想尽可能地与当地村民多做交流,所以表示不住在镇上,想在鑫成村找个地方落脚。该村村主任杨劲松主动要求把支援小组安顿到他家里去。   村主任的儿子和儿媳都外出打工了,家中西侧厢房便空了下来,韩印和杜英雄住厢房北边屋子,顾菲菲和艾小美便住到南屋。由于实际上办案的核心人物是韩印,所以吃过村主任张罗的晚饭,进行案情讨论时,众人便聚集在北屋。   本次失踪案信息特别杂乱,时间、地点、失踪者,都需要仔细梳理。韩印认为:凶手至少有两名或者两拨人以上,其中一名作案特征比较明显,其作案地点主要在梯形地带内,作案时间集中于上午9点至11点之间,但13个失踪者未必都是其所为。从概率上看,他针对的目标主要是正值花季的青少年,那么首先基本可以排除整个失踪案中年龄最小的一个;而大学生失踪和倒数第二起,虽都发生在梯形地带,且年龄层符合目标范围,但两案前后发生仅间隔一两个小时,如此作案密度从心理需求角度看是极为罕见的,所以此二人的失踪肯定有一人与该嫌犯无关。总结起来说,他的犯罪行为可能至少涉及11个失踪者。同时,由以上特征也可以明确一点,凶手为无动机作案,也就是变态作案。动机明确的犯罪人,是不会把作案特征表现得这般明显、这般规律的。鉴于失踪者可能均已遇害,现在可以正式称他为“连环杀手”了。那么,初步可以侧写出凶手的哪些背景信息呢?   第一点,前面说过了,梯形地带并非隐蔽之地,反而是车流交汇的开阔地,选择这般地点作为连环杀手猎取目标之所,无论怎么说都是非常不明智的,任何一个凶手有预谋地作案时,都不会选择那里。可事实偏偏如此,只能说凶手第一次作案可能是临时起意,也就意味那是一次“机遇型”的冲动作案,但带给凶手的满足感是前所未有的,以至凶手逐渐对作案地点和行凶手段形成固定模式。进而则表明,梯形地带是其日常活动有可能经过的区域。   第二点,如果说在开阔地杀人不被目击有一定运气的成分,那么凶手是如何在不引起路人瞩目的情形下,迅速将失踪者带离现场的呢?又是如何悄无声息将尸体处理掉的呢?由这两个疑问,得出最大的可能性——凶手可能有辆汽车,用来运载尸体和抛尸;再一个,他应该系独自居住,所以至今无人发现他作案。   第三点,不管是当场以闪电速度杀死还是制伏受害者,尤其作案现场非隐秘之地,凶手必须具有相当的胆魄和技巧以及经验,由此推断凶手应该具有犯罪前科,或者有军队和警队服役经历。   第四点,由失踪者特征来推断凶手作案的心理动机——失踪者皆为青少年,凶手选择这样一个群体作为猎捕对象,可能出于如下几个原因:1.寻求征服和控制男性年轻人,以彰显自身能量,从而获取日常生活中无法体会的成就感;2.该年龄段的青少年,是其初始的刺激源,可能曾经给他造成某种侮辱和挫折;3.凶手是同性恋,可能有索爱被拒的经历,等等。不论这三种动机只有一种符合凶手还是兼而有之,总之,可以映射出凶手孤单的心境、偏执和自卑的个性,以及缺乏与他人交际的能力……   第五点:凶手的年龄比较不好判断,因为以目前掌握的信息,还无法清晰捕捉到凶手真实的心理动机。就上面的分析来说,假设是第一种动机,那凶手的年龄应该处在比较成熟的阶段,有一定的阅历,历经挫折,在30岁以上;若是第二种,年龄便要稍小一点,青壮年足矣;而最后一种,跨度可以很大,与受害者年龄相仿的都可能。但总的来说,以经验、胆识、体力、力量综合角度出发,凶手应该在30岁到50岁之间,不过有关年龄方面,在犯罪侧写中向来是个比较薄弱的环节,现实办案中,不必过于拘泥。   犯罪侧写,其实也是一种通过现象看本质的方法,凶手作案的时间、地点、犯罪惯技、标记行为、受害者信息等都是参照物,通过科学的归纳、推理、演绎,最终剖绘出凶手的本来面目。完成对所谓第一嫌疑人的剖绘,实质上便已去掉11个研究案例,那么剩下的,又将指向什么样的凶手呢?   剩下6起案例,受害者年龄跨度过大,由12岁直至55岁,犯罪地点不仅分散,也具有一定的偶然性。4个成熟年龄段的男女失踪者,除消失时间段类似之外,彼此之间未发现任何交集和相同特征,假设系同一嫌疑人所为,那么他看重的似乎只是因为他们都系于夜间独自出行在外者,对性别、年龄、作案地点均随机选择,动机应该比较明确……   正当大家专注于韩印的分析时,杜英雄突然将食指竖在嘴边,冲众人做出个“收声”的示意。未等其他人有所反应,他已迅速拔出腰间配枪,蹑手蹑脚走出北屋,先是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然后猛地拉开房门,瞬间一张阴森的面孔出现在眼前,几乎与他面贴面。   那是一张异常纤瘦的脸孔,两额特别宽,下巴又特别尖,颧骨暴突,眼皮凹陷,一对大眼珠子像乒乓球一样凸出,就如科幻电影中外星人的模样。   杜英雄显然对这张脸孔缺乏思想准备,身上的汗毛一下子全都竖立起来,几乎是本能地飞起一脚,将那人踹出三四米开外。   众人跟着快步跑出房间,将跌落在院子中间的“偷听者”围了起来。杜英雄握着枪指向那人,高声喝问道:“你是谁?为什么偷听我们谈话?”   让众人傻眼的是,面对他们的围攻质问,那“外星大老爷们儿”竟坐在地上哭了起来,揉着干瘪的胸口,结结巴巴地说:“疼……坏人……大坏蛋……让爸爸打你……”   “哎呀,误会,误会了,你们别难为他,他是村里的冯傻子。”正在大家理不清形势之时,村主任从正屋里出来,忙不迭分开众人,将跌坐在地上的“偷听者”扶起来,一边帮他拍打身上的灰尘,一边解释说:“这孩子叫冯根,是个智障儿,三十多岁了才只有几岁孩子的智商,他爹两个月前也失踪了。从那时起,这孩子便天天围着村子转,有时成宿成宿在外溜达,估计是看到我把你们领家里来了,以为找到他爸了,跟着来看看。”   “他父亲是那个失踪的村会计吧?”顾菲菲看着冯根,一脸同情地问。   “对,我俩关系特别好,那晚我俩和一个朋友在村委会边上的小饭馆喝酒闲唠嗑,他爹说记挂傻儿子,偏要先走,从此就没影了。”村主任唏嘘一阵说道,接着冲众人苦笑一下,用哄孩子的语气对冯根说,“乖,快回家吧,要不然你妈又该不放心了,大爷一定帮你找到你爹,好吗?”   “大爷……不准骗人……找爸爸……”冯根在村主任的哄劝下,一边晃着脑袋,一边朝院门外走。走到门口,他突然转过身子,用手指比画成手枪的姿势瞄向杜英雄,嘴里发着“啾啾”的声音,“坏蛋……开枪打你……”   冯根滑稽的模样,惹得众人忍俊不禁,杜英雄苦笑着把枪揣回腰间,咧着嘴,摇了摇头说:“完了,我算是把这外星哥们儿得罪了!”   后来,也许是与冯根猛一照面的感觉太为惊悚,一个晚上杜英雄都没睡安稳,闭上眼睛,那张如外星人般的面孔便总在他眼前晃动,好容易迷迷糊糊睡过去了,却又做了个被外星人绑架的梦,惊醒后是一身冷汗!   第二章 圆月丧尸   由昨夜集中分析,基本可以认定制造多起失踪案的嫌疑人,至少是两名或者两拨团伙。从实际角度出发,不太可能同时解决全部案子,尤其韩印昨夜放在后面分析的6起案件,差异性很大,不确定因素太多,作案动机比较难以捉摸,如果硬要与前面的案子放到一起办,对支援小组来说,过于消耗精力,也不够科学。   鉴于以上种种不利因素,顾菲菲和当地专案组进行讨论,最终一致认定,先以作案特征明显的第一嫌疑人,为主攻调查方向。   第一嫌疑人,应该就是本地人,独自居住、有汽车、有过犯罪前科或者军队服役经历,个性孤僻、偏执,少与人交流,可能有同性恋倾向——按照韩印初步的侧写,专案组在鑫成村展开排查。   由于临近西南国境这样特殊的地理位置,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以来,蒲宁镇各村都存在严重的吸毒情况,鑫成村也不例外。除此,村镇周边地下赌场泛滥,村里也存在不少铁杆赌徒。而毒品和赌博这两种瘾好,向来是犯罪的温床,可想而知村里犯过事的人不在少数。经过两天的走访,警方将视线锁定在一个叫孙大成的男人身上。   孙大成,现年46岁,20年前在集市上做买卖,与人产生口角,气急之下竟一锄头将对方脑袋扫掉。据说当时脑袋掉在地上,眼睛还在诧异地眨动,孙大成因此被判处有期徒刑15年,其间,他妻子带着孩子改嫁了。孙大成于2008年1月获释。出狱后,在亲戚的帮助下,他在一家冷库谋了一份开货车的工作,而冷库距离梯形地带只有不到50米的距离,且失踪者中有3人曾经就是这家冷库的工人。   孙大成系独居,住处距上班的冷库不远,他出狱后的表现不是很检点,有过猥亵和偷窥同性男子的劣迹。从以往经验来看,许多性变态犯罪早期,都会出现这种行径。另外,通常变态犯罪初次爆发时间,对案件侦破具有重要的指引作用,如果能够找出嫌疑人在相应时间点上有异常经历的话,便可以进一步锁定该嫌疑人。比如犯罪人从熟悉的地方搬到陌生的区域,孤独和缺乏安全感致使他寻求释放;又或因坐牢让他的反社会人格发展到极致,出狱后开始疯狂报复社会,等等。而孙大成出狱的时间,正好在首起失踪案发生的两个月前,时间点可以衔接上,加之有猥亵、偷窥的经历,工作单位距离案发地很近,与其中3名受害者相熟等因素,都让他看起来具有非常大的嫌疑,支援小组决定对其实施24小时跟踪监视。   这天晚上,轮到艾小美与杜英雄当班,与前几个晚上一样,孙大成早早睡下了,漆黑的小院静寂无声。   10点多,因为来例假,艾小美肚子很痛,杜英雄便让她回去休息。艾小美本想坚持,但实在疼得难以忍受,只好扔下杜英雄独自执行任务。没想到她前脚刚走,后脚孙大成就出门了。   孙大成没有开车,晃晃悠悠地在马路上溜达,看起来挺悠闲,不过这大半夜没来由地出来散步,肯定不会干啥好事。杜英雄在其身后注意保持距离,小心翼翼地跟着,不多时便随他走到案发多起的“梯形地带”。   前面介绍过,梯形地带附近有几间工厂,孙大成上班的冷库也在其中。不过孙大成好像并不是要去单位,他只是在大门口贼头贼脑张望了两下,便闪身快步走进距冷库不远的一个公共厕所里。躲在对面一棵杨树后的杜英雄纳闷极了,心想,这家伙有病吧,大半夜跑这儿上厕所来了?但转念一想,他立马明白了:“这死变态,准是想偷窥别人撒尿来着!”   杜英雄掏出手机,正想把情况跟韩印说一下,突然听到路边草丛里传出似乎某种喘息声,他打开手机照明功能,循声照去,只见黑洞洞的夜色中,突然冒出两颗墨蓝色的眼睛。定睛再看,原来是个纯黑色足有半人高不知是狗还是狼的大家伙,在手机发出的光束的照射下,一双鬼魅的眼睛发出凶狠的光芒。   那似狼似狗的大家伙显然是被杜英雄的举动激怒了,凶相毕露,嘴里发出呜呜几声,随即“汪”地吼了一声猛扑向他。   原来是一只大狼狗,可是这家伙看起来比狼还要凶暴,这要是被它逮到说不定还真打不过它。杜英雄略一斟酌,转身撒腿就跑。虽然事发突然,但他脑子还算清醒,知道明智的选择应该是向最前面的213省道上跑,那儿车来车往的,也许能把大狼狗吓住。   他脚下玩命地飞奔,不时回头瞄着大狼狗的距离,眼看着就要踏上213省道了,一不留神被路基绊了个踉跄。他刚要伸直身子,只觉肩膀被什么东西重重剐蹭了一下,身子便无法控制,向前方猛地摔出去,紧跟着脑袋“嗡”的一声,意识便开始模糊。不知为何,在完全失去知觉的一刹那,他眼前似乎浮现出一张好似外星人的面孔……   杜英雄睁开眼睛已经是次日上午,他看到自己躺在洁白明亮的房间里,周遭是几张熟悉的面孔,上面都写着焦急不安。   “我这是在哪里?”杜英雄眯着眼睛,喃喃地问。   见他终于苏醒过来,众人都松了口气,韩印微笑一下,上前说:“这里是市区医院,你被车撞了,幸好被在村里乱溜达的冯根看到了,跑村主任家报了信,我们才找到你。”   “噢,我可一点印象也没有,只记得被一只大狼狗追到213省道上摔倒了,之后就‘断片’了。”杜英雄费力地吐出一口气,忍着身上的疼痛说,“我伤得严重吗?”   “没事儿,没大碍,肩骨有点骨裂,后背软组织和额头上有些擦伤,各缝了几针,还有点轻微的脑震荡,其余一切正常。”顾菲菲凑到病床前说,“你还真幸运,从车祸现场看,肇事司机反应比较机敏,及时打了方向,所以只是右侧后视镜剐到你肩膀把你带倒了,不过肇事汽车看起来就没那么幸运了,路边的一棵行道树和电线杆都被撞倒了。”   “那司机怎么样了?”杜英雄关切地问。   “不太清楚,应该伤得不重,我们去的时候,车子已经不在了,估计是司机以为把你撞死了,所以逃逸了。”顾菲菲摇摇头,叹息道,“可惜那冯傻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交警方面正在勘查现场。”   “算了,其实责任主要在我,就算找到司机,也别难为人家。”杜英雄轻轻晃了晃脑袋,可能感觉到疼痛,便皱起了眉头。   “英雄哥,等你额头上的伤好了,一定很酷,我就喜欢男生脸上有点疤痕什么的,看起来特别MAN(男人)。”艾小美一边摸着杜英雄额头上的纱布,一边眨着大眼睛像煞有介事地说。   “呸,你非得要我破相啊!我都差点光荣牺牲了,你还挤对我。”杜英雄苦笑着说。   “谁挤对你了,我说真的,你不知道你一直没醒,人家有多担心你,生怕你‘眼一闭,不睁,这辈子就过去了’!”艾小美故作一本正经地说。   被艾小美这么没心没肺地一逗,韩印和顾菲菲都忍不住笑了几声,杜英雄被气得彻底无语了,恨恨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好了,别闹了!”顾菲菲抬腕看看时间,板起面孔对杜英雄说,“医生说你得留院观察48小时,如果没有别的症状才能出院。我和韩老师先回村里,专案组那边还等着我们讨论下一步的侦破方向,你这边就让小美留下来看护你吧。”   “不是吧,顾姐,你让她陪我,别说养病了,我怕被气死啊!”杜英雄故意装作没好气地说。   “哎呀,你还不乐意了,以为本小姐愿意伺候你啊……”艾小美也不管杜英雄有伤在身,上去就推搡了一把。   “哎,疼啊,轻点……”   “活该!”   由于监视中出了意外,连累杜英雄受重伤,专案组方面决定不必再慎重了,干脆就利用孙大成在公厕中欲行偷窥的由头,直接把他拘了。   随后,对其住处进行搜索,结果除了发现一些带有男性裸体照片的淫秽杂志以及两小包毒品外,未发现任何拘禁和行凶痕迹,屋内屋外都喷洒了“鲁米诺”,也未发现血迹残留。   前面的分析中,支援小组和当地专案组基本达成一个共识,那就是所有失踪者可能都已经遇害,这就牵涉到一个尸体如何处理的问题。可以肯定的是,整个作案中杀死失踪者,只是满足凶手欲望的一部分,必须通过虐尸或者碎尸才能让他完完全全地释放,否则他根本没必要冒着巨大的风险将失踪者带离作案现场。   但自失踪案出现至今,失踪者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恐怕只能用两点解释:要么抛尸地特别偏僻隐蔽,加上他运气不错,所以一直未案发;要么是他根本未做过抛尸的举动,尸体或者残肢被就地掩埋,可能是在凶手的住处,也可能是他单独拥有、少有人光顾的某个地方。例如“小丑杀手约翰·维恩·加西”以及“连环虐童杀手宫润伯”,这两人就是几乎把所有受害者都埋在自己的住所中。由于专案组在孙大成家一无所获,韩印不得不承认,他应该和连环失踪案无关。   那么下面的调查该如何着手呢?韩印告诉专案组,凶手必定居住在村内,接下来恐怕就要将罪犯侧写在村里公布,一方面,发动村民踊跃到派出所提供符合侧写的嫌疑人;另一方面,调集人手到村民中间密集走访。专案组方面经过一番研究,同意按照韩印的建议布置下去。   傍晚,宁静的乡村小路,质朴空灵,一股自然流淌的浪漫气息,不自觉地包围着并肩走回村主任家的韩印和顾菲菲,尤其那俩小家伙不在,整个世界一下子安静了不少。   这样的机会,好像不多,屈指一算,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这是第三次。头两次,一次是他们俩结伴到尹爱君老家,提取其父母的DNA样本;再有一次,便是“1·4”碎尸案取得重大突破那一晚。韩印还记得当时,他情不自禁拥抱了顾菲菲一下,而素来高傲拘谨的她,竟然没有拒绝。   也就是从那一次拥抱,韩印对顾菲菲的感觉有了微妙的变化,只是那时他心里的位置,已经被叶曦占得满满的,所以并未认真想过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现在他好像有些感悟了,那是“心动”的感觉。   当然,韩印不是见异思迁的人。将叶曦从他的人生中分离出去,其实与顾菲菲并没有关联,是因为他自己无法确定对于叶曦的感情,究竟是爱,还是“想念”。   叶曦的气质和性情太像母亲了,以至第一次见面,韩印便不可抑制地生出无限好感。他一头扎进追逐的旋涡里,根本来不及去想,叶曦对他到底是怎样一种吸引。直到他回到学院,当母亲的身影重又在梦中显现,他才恍然想到,与叶曦相处的日子,他很少做梦,也从未梦见过母亲,因为叶曦的出现,似乎让他觉得母亲从未离开过。   “你和叶曦到底怎么样了?”沉默半晌,顾菲菲忍不住先张了口。只是连她自己也很纳闷,怎么一开口就提到了叶曦,也许在她的潜意识里,在她和韩印的关系中,叶曦始终都是一个无法逃避的影子。   “上次说过了,我和她从未真正开始过,所以还是做回朋友吧!”韩印也是沉默良久才应道,他不想对任何人提到母亲和有关母亲的梦,所以故意避开母亲的因素,语气淡淡的。但说到“朋友”二字,有意无意稍微扬了些声音,其实就是想在顾菲菲心目中,将他和叶曦的关系做个了断。   顾菲菲似乎明白他的心迹,哑然笑笑,没吭声。两个人又无言地走了一段路,顾菲菲才试探着说:“那我们呢?除了合作关系,是不是也可以成为朋友?你有没有觉得我不好相处?”   韩印这次答得很快,他停住步子,温和地望向顾菲菲说:“你应该是高干家庭出身,家庭成员中,最有可能是父亲服务于警队或者军队高层。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很强的纪律性,同时也看到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当然,这也是你耳濡目染得来的,而在此基础上,我相信你的家人在你很小的时候,就在你脑海里灌输了非常远大的目标和理想,以至于你的眼界一直都要远远高于同龄人。再加之经济条件优越,你与身边同龄人的距离拉得越来越大,直至养成一种‘独’的性格。而这种‘独’的性格,最终会造成你与他人交流时,产生一定障碍。慢慢地,你也会感觉到一种自卑和缺乏安全感,所以当你与他人交流感觉力不从心时,便会采用一种伤害他人的方式。其实,你的内心中,要比其他人更加单纯,遇到心仪的人,你的心也可以是炙热的。”   “没想到你竟然侧写过我!”顾菲菲佯装恼怒的样子,其实早已心花怒放,韩印竟是如此了解她,甚至比她自己还要了解。她真的无法再控制对这个男人的倾心,内心欢快得竟如小女生一般。她羞怯地眨眨眼睛,俏皮地说:“我知道你们圈里的规矩,除了罪犯从不侧写身边的人,既然如此,我又不是罪犯,那只能证明你特别在乎我是不是?”   韩印没想到顾菲菲会这么直白地一问,以他的性格,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该怎样回应,只好尴尬地笑笑,快走几步落荒而逃,憨憨羞涩的样子,在顾菲菲眼里就更加可爱了!   当天晚些时候,自觉身体无碍的杜英雄,在医院待得实在难受,加上艾小美的怂恿,偷偷溜出医院,回到鑫成村。   从出租车上下来,两人即被村里异样的氛围包围——空气中满是夹杂着烧酒气味的烟熏的味道,泛黄的碎纸屑被阵阵阴风吹起,飘在半空中,黑暗的角落里冥火若隐若现。整个村子好似一个大的祭祀场,尤其是头顶上那轮血红满圆的月亮,似乎隐含着某种腾腾的杀气。   阴气重重,艾小美也有感觉,不自觉地紧紧揽住杜英雄的胳膊,而杜英雄此时也无心消受美女亲昵的举动,脚下加快步子,拖着艾小美,一心只想快点走到村主任家。   村主任家在一条僻静的乡间小路旁边,小路的另一边是一大片玉米地,高高的玉米秆随风摇曳,玉米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有人跟在两人身后似的。杜英雄不安地回头张望,心里有种不祥的感觉,好像即将有事发生!   好在远远地已经能看到村主任家的房子,只有三四十米的样子。可是突然,身后的“脚步声”似乎清晰了,两人不约而同转过身子,只见背后不远处,一具白里透红的“干尸”,正摇摇晃晃向他们走来——白的是骨骼,红的是肌肉,真真切切。那干尸手里还拎着什么东西,右手是个长条的物体看不太清楚,而左手好像是一张白布,上面有三个窟窿眼,中间好像有什么东西是凸起的……   啊!那是一张撕下来的脸皮!   艾小美身子剧烈抖动,随之双脚便不听使唤了,杜英雄毕竟是男人,竭尽最后一丝气力,拽起艾小美转身就跑,可没想到那干尸竟也摇晃着身子加快速度追赶上来。   终于,终于,杜英雄硬扯着艾小美跑到村主任家门前,顾不上叫门,几乎将整个身子摔向院门,生生把门撞开了,随即惊惶失措地叫嚷着:“来人啊!快来人啊!有僵尸,有僵尸……”   韩印和顾菲菲本来正讨论案子,听到惊呼齐齐从房内冲出来,村主任和老婆也披着衣服惊恐万分地从正屋中跑出。没等他们盘问,艾小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泣不成声地指着院门外:“有僵尸在追我们,吓死我了……   呜呜……”   “僵尸?你们俩神经了吧?大晚上的闹什么幺蛾子!”   顾菲菲瞪着眼睛冲两人吼了一嗓子,可见两人坐在地上脸色煞白,身子不住发抖,看似确被惊吓不轻。她和韩印对视一眼,满面狐疑,拔出腰间的配枪,打开保险,走到院门外,可视线中空空如也,连个人影都没有,更别说什么僵尸了。   她返身回到院里,冲韩印摇摇头,犹疑地打量着惊魂未定的杜英雄和艾小美。这俩孩子虽然平时说话大大咧咧的,但都非常正直,应该不会说谎,可怎么会出现僵尸呢?   正纳闷着,只听村主任轻咳两声,二人随声望去,见村主任皱紧眉头,望着空中的圆月,声音低沉地说:“今儿是阴历七月十五,满月之夜,莫非真的是僵尸出现了?邪门,太邪门了!”   第三章 耶稣门徒   杜英雄和艾小美冷静下来,将从进村子开始一直到遇见僵尸的诡异遭遇,一五一十地讲述一遍,并再三强调他们看见的肯定是一具僵尸,绝不是有人假扮或者模型之类的东西。   一个人说倒也罢了,两人竟然异口同声,韩印和顾菲菲一时间也甚为迷惑。沉默一阵,韩印缓缓开口说:“作为警察,咱们首先必须要明确一点,你们俩今晚见到的绝不会是所谓的僵尸。这一点无须讨论,我觉得主要还是你们的心理作用。”见杜英雄和艾小美不服气,欲张口争辩,韩印摆摆手,示意听他把话说完,“今天是鬼节,农村可能习俗和讲究都比较多,所以你们一进村子便被大规模的祭祀氛围感染和震慑,以至当人为制造的灵异事件出现时,你们心里会不由得产生认同感,并对此深信不疑。”   “对,是这样的。”顾菲菲接着强调,顿了顿,又说,“关键是这种人为制造的恐吓,只是单单的恶作剧,还是刻意针对咱们支援小组?如果是后者,那咱们必须要对这个问题重视起来!”   “难道有人不想咱们住在村子里,想借着鬼节的气氛把咱们吓跑?”艾小美目光呆滞道。   “小美说得有道理,这村子确实有些不对劲,怎么乱七八糟的事,全叫咱们赶上了呢?”杜英雄咬了咬嘴唇,郁闷地说,“先是我被狼狗追,接着就被车撞了,然后又和小美被僵尸追,我觉得这一系列事件都不是巧合这么简单,说不定是有人精心策划的,目的就是不想咱们把案子办下去。”   “这样看来,狼狗和肇事车辆的调查,还是不能忽视。”韩印斟酌了一下,道,“就从狼狗开始着手吧!”   “就这样决定。”顾菲菲抬腕看了看时间,说,“不早了,睡觉吧。”   “嗯。”艾小美从椅子上站起,带着怨气冲杜英雄娇嗔道,“都怪你,不好好在医院待着,非要回来,差点把本小姐魂吓没了!”   “怎么又怪我了,不是你提议说要回来的吗?”杜英雄争辩一句,摸着后脖颈心有余悸地说,“其实……其实我也吓得够呛,不管是不是心理作用,反正当时感觉特别真实,尤其是僵尸手里拿着那脸皮,实在太吓人了!”   “等等,你是说那僵尸手里拿着他自己的脸皮?”本已起身走到屋门口的顾菲菲,突然停住步子,转身问道。   “对啊,怎么了?”杜英雄摸着脑袋不明所以。   “他另一只手是不是也拿着一个物件?”顾菲菲继续反问道。   “是,是!”艾小美抢着说,“可惜太慌乱了,我和英雄都没看清是什么东西,不过我觉得是一个长条状的东西。”   “对,对,是个细细长长的东西。”杜英雄附和着说。   “像不像宝剑、匕首之类的东西?”顾菲菲手里比画一下,试探着问。   杜英雄和艾小美互相看了看,点点头,转过头齐说:“还真有点像。”   顾菲菲哼了下鼻子,讥诮地说:“这回麻烦了,你们看到的不仅是僵尸,而且还是一‘外国僵尸’”。   “外国僵尸?什么意思?”韩印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顾菲菲哂笑一声,道:“圣经中说,耶稣有十二门徒,其中名列第八的称作‘巴多罗买’。据说耶稣升天之后,巴多罗买带着玛窦福音到处传教,有传说他在亚美尼亚传道时,被钉在十字架上殉道;也有传说他在印度传教时,被暴徒剥皮而殉道。所以在一些教堂以及艺术作品中,他的肖像便是一手持一把割皮刀,一手举着自己的脸皮。”   听顾菲菲这么说,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顾菲菲接着说:“如果真是如我所说,那就更证明所谓僵尸一说,是人为制造的。”   “可那玩意儿是哪儿来的呢?要是一座塑像的话,那得多大力气才能搬动啊?”韩印接连问道。   “这还真是个问题。”顾菲菲沉思一下,说:“情况真是太乱了,还是先睡觉吧,等明天问问村主任这附近有教堂没。”   “那也行,今天就到这儿,赶紧睡觉,要不然明天也没精神办案了。”   韩印话是这样说,但这一夜谁都没睡好,又是僵尸,又是耶稣门徒,实在让人费解。这小小的鑫成村,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惊天秘密呢?   次日,询问村主任,他表示村子附近乃至镇上根本没有什么教堂。不过说起“大狼狗”,他倒是留意到村里有人好像养着一条。   村主任介绍,该村民叫于明远,是个孤老头子,偶尔会看到他牵着一条大狼狗在路上遛弯儿,关键是他家距离梯形地带也不远,或许就是他的狗追伤杜英雄的。   韩印决定和杜英雄去一趟村主任说的村民家,而顾菲菲和艾小美则协助专案组坐镇派出所,负责接待提供线索的村民。   昨日中午,专案组通过村委会将罪犯侧写和相关举报电话传达到村民中间,可出乎意料的是,村民们似乎都比较消极。当然也许他们心目中确实没有怀疑人选,也有可能是不想得罪乡亲,反正,一个下午,没有举报电话,更没人主动前来提供线索。   与之相比,在以往的办案中,若是警方有此行动,乱七八糟的电话那是络绎不绝,虽然面对的情况比较复杂,可是终归让警方怀有一丝希望。眼下这种情况让专案组感到十分郁闷,不过支援小组方面比较冷静,提醒专案组只是刚刚开始而已,要多点耐心,线索不在于多,有些时候哪怕只有一条,也足够指引到凶手身上……   村主任带韩印和杜英雄去找于明远,路上问起于明远的情况,村主任说:“他是本村人,今年应该将近60岁了,父母早亡,前年哥哥也去世了,在村里嫂子算是他唯一的亲人,但关系不好,从不走动。这也不能怪他嫂子,于明远这人性格比较怪,而且早年杀过人判过刑,平时和村里人也很少交往。他父母过世后留下一个老房子,自他出狱住进去后,几乎没人再进去过。不过他在村里也从不招惹是非,总体来说还算本分,多数时间都在田里干农活。这几年他倒是比较悠闲,因为修路镇里征了他一部分田地,他每天基本就是上午干半天农活,下午在村委会门前的小广场上,和一些村民打打扑克、下下象棋什么的。”   没多久,三人便来到于明远家门前,相比较周围的邻居纷纷盖起的新房,于明远家便只能用破败不堪来形容了。灰白色土砖垒砌的院墙,眼瞅着就要塌了。不过院墙很高,从外面看不到院内的样子,两扇破旧的木门,木头已经开始腐烂,感觉推一把就能掉一地木渣似的。   村主任叫了一阵门,惹得院内狂犬乱叫,但一直没人应门。以为于明远未在家,三人正要离开,木门却吱的一声,敞开一条缝,随即于明远带着花白胡须的清瘦面庞,阴森地由门缝中探出来,韩印心里不由生出几分寒意。   村主任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老于啊,开开门,上头来的警官有话要问你。”   于明远缓缓将木门打开,迅速从里面走出来,随即返身带上木门,木讷地道:“咋了?”   “我们想看看您的狗。”韩印笑笑,客气地说道。   “为啥?”于明远又是简单地只吐出两个字。   “呃,老于啊,人家上头来的警官说看看,你就给看看呗,这有啥嘛。”村主任见于明远当着外人的面一副生硬的样子,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便抢着催促说。   见村主任急赤白脸地发话了,于明远微微怔了一下,回手轻推了下门,门便稍微敞开一条缝,淡然道:“看吧!”   从门缝中,韩印和杜英雄看到,院子中间一个葡萄架下拴着一条大狼狗,正在汪汪地狂叫。杜英雄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撇着嘴冲韩印微微摇头:“不是,这条爪子上有黄毛,我那天晚上看到的狗,全身纯黑油亮,没有一点杂色。”   听罢,韩印转头,冲于明远说:“不好意思,打扰了!”   “你看,给警官看一下不就完了吗?多简单的事!”村主任带着一点怨气,摆出领导的姿态。   于明远没接茬儿,只是从兜里掏出一把铁锁将院门锁上,然后淡漠地说:“没事了吧,那我打扑克去了!”随后,在三人的注视下,旁若无人地慢悠悠走了。   “别理他,就那怪脾气。”村主任笑着,一脸尴尬,然后像突然想起什么,说,“对了,不是老于的狗,说不定是养狗场的。”   “村里还有一个养狗场?”杜英雄问。   “是啊,是城里人开的,老板是两兄弟,姓黄。”村长轻拍了下前额,说,“我刚刚忘了这茬,那狗场的狗时常偷跑出来,有一阵子把村里的鸡都吃光了!”   “那咱去一趟?”杜英雄冲正在发怔的韩印说。   “他有汽车吗?”韩印望着于明远干瘦的背影,冲村主任问。   “哪有啊!他买不起!”村主任不屑道。   单独居住;与村民交往不畅;家中鲜有人光顾;尤其刚刚来时他注意到,于明远家距案发地点很近;再加之其有过犯罪前科,于明远的背景信息均在侧写范围内,只可惜缺少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他没有车,上午9点到11点之间,如果没有一辆车,是根本无法将受害者悄无声息带离第一作案现场的。   韩印驻足远望,凝神片刻,他头也未回,扬扬手,说:“英雄,你跟村主任去趟狗场。”说罢,便抬步,冲于明远前行的方向跟了过去。   在村主任的带领下,杜英雄来到养狗场。   养狗场坐落在村子以西一片水洼地旁,距村民密集居住区两公里左右,三面水泥高墙,北面挨着一条河沟盖起一排红砖房。从正面大铁门的缝隙中,能看到围着几间红砖房装有铁丝栅栏,里面圈了十几条大狼狗。   村主任介绍,养狗场开了已有三四年的光景,地方是租村里的,房子和院墙是黄氏兄弟俩后来自己盖的,据说生意还不错。   村主任使劲拍了拍大铁门,扯着嗓子冲院里喊了两声。不多时,从一间偏房中走出一个睡眼惺忪的光头中年人,他一边应着村主任的声音打开大铁门,一边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杜英雄。   “这位是黄家兄弟的老大黄炳成。”村主任指着光头中年人介绍,接着又指向杜英雄,“这位是上面来调查失踪案的警官。”   “幸会,幸会,不知道我有什么能帮上您的?”黄炳成显然也听说了失踪案,与杜英雄握手客套道。   “这场里就你和你兄弟两人吗?”杜英雄问。   “对,就我们两人。”黄炳成搓着手解释,“我兄弟不在,去城里见客户了。”   “你们这儿都养些什么狗?”杜英雄接着问。   “大多是狼狗,什么德牧、黑背、狼青啥的都有,不过主要还是本地的狼青狗。”黄炳成指着铁丝栅栏中一条毛色又黑又亮、个子高大、体态健硕的狼狗,说,“喏,就是那种,是由德国牧羊犬和本地的杂狼狗交配出的品种。”   杜英雄顺着黄炳成的手指,仔细打量了一番,觉得那条所谓的本地狼青狗,跟那晚追他的大狼狗外貌姿态极其相像。杜英雄指了指,问道:“你这狗前天晚上跑出去没有?”   “没有,绝对没有!”黄炳成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斩钉截铁地说道,“你们也看到了,我们有铁栅栏,还有这大铁门,围墙也足有两人高,是不可能有狗偷跑出去的。”   杜英雄走进院中,犹疑着,又向前走了几步,靠近铁栅栏,仔仔细细观察了一遍,接着又转头盯向黄炳成,却见他光光的脑袋上已经冒出了一排汗珠,不禁冷笑道:“招了吧,是就是,我也没别的意思,你这狗前晚跑出去,差点咬到我,我来就是提醒你,注意把狗看好了,下回别再让它跑出来,以免咬伤人!”   见杜英雄没有难为人的架势,黄炳成使劲吸了吸鼻子,大大松了口气,摆出诚惶诚恐的样子,说:“真……真……真是抱歉,前晚确实疏忽了,铁栅栏忘关了,有几只狗就偷跑出去了,还好它们能自己回来……把您咬得严重吗?要不这样,我赔您医药费,再给您补偿一些营养费怎么样?”   “不用了,你拿我当什么人了,既然你大方承认了,我也没啥好说的,先这样吧!”杜英雄大度地挥挥手,转身准备离开。   “那您慢走,有事您尽管吩咐!”黄炳成一边相送,一边客气地应承道。   韩印加快脚步来到村委会门前的小广场,其实说是广场,里面啥休闲设施都没有,只有几棵年数已久的老槐树。一些上了年纪干不动农活的村民,拿着马扎三三两两聚集在树下的阴凉地,打着扑克,下着象棋,也有围在一起闲聊天的。   正值八月,虽说只是上午,太阳已火辣辣的,韩印装作乘凉随意坐到一棵老槐树下,树荫下凉爽宜人,好不惬意,他竟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在这几个小时里,韩印看到,与刚刚的对话不同,于明远举止言谈,显得有礼有节,客套有加。他下棋的风度很好,从不悔棋,也不跟人争执,甚至对手耍赖也是一笑了之;和村民们一起玩扑克牌时,也表现得很是谦让,有时还会打完一局后起身,让给晚来的牌友玩。   此种情景,在别人眼里恐怕无法体会其背后所映射的心理,但韩印不同,他分明看到了骨子里的于明远。正当他觉得收获满满可以离开之时,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接听,里面传出顾菲菲低沉的声音:“你在哪儿,快来派出所一趟,有‘失踪者’出现了!”   第四章 黑窑奴役   是的!失踪者中年龄最小的12岁男童突然现身了,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个大活人。   这一天情况略有改观,特设的举报专线电话开始零星响起,也有几个村民赶到派出所提供线索。他们基本都是失踪者家属,举报嫌疑人时呈现出很大的分歧,各有各的怀疑对象,没有两家人或者两家以上怀疑同一个对象的,这说明主观性太强,所以要特别谨慎地对待。也许是因为经历了早先的忽视和敷衍,家属们大都不愿轻易离开派出所,好像商量好了要监督警方办案似的。顾菲菲能理解家属们寻找亲人的急切心情,但是这么待着也无济于事,而且还干扰派出所正常的工作,便和艾小美劝他们先回去等待消息。   就在此时,派出所大厅走进两个人,是一个脏兮兮的老人,领着一个浑身上下黑不溜秋的孩子。几乎就在那一时刻,一个女家属突然疯狂地扑过去,一把拽过孩子,紧紧搂在怀里,嘴里叫嚷着,瞬间泪如雨下——她失踪几个月令她牵肠挂肚的儿子,竟然奇迹般出现在眼前,虽然孩子有些“脱相”,但做母亲的还是一眼便认出自己的儿子。   现在,那孩子就坐在韩印对面的椅子上,嘴里已经填满食物,但还执拗地往里面硬塞。   此时韩印终于明白,为什么刚刚在电话里,顾菲菲没有为失踪者的现身而激动,反而情绪异常低落——那孩子已经瘦得不成人形了,像根麻秆儿一般;头发乱糟糟的,衣服碎成一缕一缕,勉强可以遮体;露在外面的胳膊上,留着一道道被棍棒抽打过的疤痕;那双没穿鞋子的脚上,满是被烫伤过后留下的红疮;最让人不忍直视的,是孩子那双本该精灵乖巧的大眼睛里,写满了对这个世界的恐惧与警惕,让人看了鼻子直发酸。   是什么人?究竟对孩子做了什么?泪水开始止不住在韩印眼眶中打转……   吃饱喝足,身边多了父母呵护,木讷的孩子开始有了些生气,再加之将他送来派出所的老人从旁补充,孩子由失踪开始的遭遇逐渐呈现出来:   三个多月前的一个中午,孩子去姥姥家的果园。在经过213省道时,突然感觉身后衣领被人拽住,紧接着双脚离地被拖进路边一辆白色面包车里。等他反应过来想要挣扎时,一把五十多厘米长的大砍刀抵在了他脖子上。随即面包车启动开走,半路上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车子停了会儿,又接上三四个比他大点的孩子,然后继续行驶。一直到傍晚,车子驶进一个大院停下,他和车里另外几个孩子被带进一个房间关了起来,那时他才知道他们被卖进了黑砖窑。随后,噩梦般的生活拉开帷幕……   孩子毕竟才十多岁,理解能力和表述能力都很有限,接下来的大多数内容,都是由那位“老人”讲述的。   他叫宋吉良,其实他一点也不老,才刚刚四十出头,是短短一个星期黑砖窑的非人遭遇,让他外表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了二三十岁。与孩子被强行绑架不同,他是一个星期前主动进入黑砖窑的,当然不是为了讨生活,他有一份令人肃然起敬的工作,他是报社的记者。   一段时间以来,在市区生活的市民发现,平常在火车站附近以及街道上沿街乞讨的智障人员和流浪儿童越来越少,并且有人看到他们陆续被一辆面包车接走。善良的人们以为那是地区救助工作做得到位,而作为记者的宋吉良,那份职业的敏锐让他捕捉到这其中的不寻常,于是他开始装扮成智障人员在火车站一带乞讨。在那里,他不惜与真的乞讨者一起捡垃圾箱中的盒饭吃,还争抢掉在地上的烟屁股抽,晚上也同那些人一道睡在火车站的露天广场。终于,三天后他被“面包车”选中了,就如先前被拐骗的智障者和流浪儿童以及被强行绑架的孩子一样,他也被“黑中介”像牲口一样卖到黑砖窑,其实还不如一头牲口的价钱,每人大概也就值500块钱而已。   进入黑砖窑的宋吉良,仿佛置身在古希腊的奴隶场。那里有四十多个劳工,有孩子,有智障人员,也有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他们通通都是被强行绑架或者拐骗进来的,没有一分钱工资。他们早上天不亮就要开工,一直做工到半夜才让睡觉。而睡觉的地方只是一个四处透着风,冬天也不生火的黑屋子,打手们像赶牲口一样把他们反锁在屋子里,没有床只能睡在草席上,门外则有一群打手和多条大狼狗巡逻。一日三餐,就是吃馒头喝凉水,而且每顿饭必须限时吃完。劳工们只要动作稍慢,便会遭到毒打,几乎每个人都遍体鳞伤。由于经常被逼迫下窑,去背还未冷却的砖块,劳工们脚部被烫伤更是家常便饭,没有药只能烂透了自愈,接着再伤,个中滋味,非常人所能想象……   卧底期间,宋吉良用藏在内裤里的微型摄像机,记录下一幕幕震撼人心的画面:七八岁的童工,双手抱着沉重的砖块,显然重量已远远超出他的能力范围,他半蹲着双腿,一点一点地挪动。打手们心情不爽,上来就抽几个嘴巴子,孩子泪水挂在眼角,嘴边流着鲜血,仍机械地重复着搬砖的动作;十八九岁的少年,步履艰难拉着装满砖坯的车子,皮带深深扎进肩膀的皮肉中,可打手还是觉得他不够卖力,照着少年的裆部便是一顿踹;患有先天性痴呆症的劳工,因手头慢,打手拾起地上的砖头便猛砸过去,觉得不过瘾又拽过一把铁锹,照着脑袋便是几下重锤,硬生生将一个大活人打到死去为止……对宋吉良来说,那一双双或惊恐,或胆怯,或麻木,或呆滞,或茫然的眼睛,不仅记录在他的视频里,也深深印在他脑海里。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将这些无辜受虐的劳工,从这个“奴隶场”中拯救出去。   整整一星期,宋吉良完全摸透了砖窑的情况,对打手们的作息规律有了相当的了解,也到了他该离开的时候。由于昼夜巡逻,到早上四五点钟劳工开工时,打手们便特别疲倦,大多开小差找地方睡觉去了;而值早班的打手也特别懒散,随便找个地方就能打盹;还有大狼狗,在那个时候也会被关回笼子里;再有那时天还没亮、光线昏暗,所以说早上刚开工时,是打手们守卫最松懈的时候,也是最佳的逃生机会。不过要想在这个时候偷逃出去,还需要借助时机,那就是早上有车队来拉砖。   这天早上,便迎来了那样的时机。宋吉良趁打手们不注意,偷偷爬到一辆已经装满砖封好缆绳的货车顶端,身子紧贴着趴在上面。可就在那时,他看到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因为不小心摔坏了一块砖,被几个打手追赶着一顿棍棒相加,孩子最后躺在货车旁边,奄奄一息,没人搭理。宋吉良心一软,担心孩子性命不保,便冒着生命危险,又溜下车将孩子抱了上去,就这样,他们一道逃出那个如噩梦般的地方。   随后,事情发展得比较顺畅,在拉砖货车司机停车解手时,两人偷偷溜下车。宋良吉找到一处公用电话,与一直在外围焦急等待接应的同事联系上。接着,怕再生出意外,不敢有丝毫耽搁,他和同事们决定先把孩子送回家再说。好在孩子虽小,总算还能说清自己住在鑫成村。宋良吉他们是这样想的——黑砖窑这般有恃无恐,恐怕源于老板背景深厚,所以这次卧底行动,最终结果如何很难预料,甚至也许因为某种阻力,这次报道无法公开发表,但终归还解救出一个孩子,这就值了!   如今黑砖窑虐待劳工事件,已在国内发生多起。有些地方政府由于担心影响当地形象,或者因砖窑老板在当地有足够的势力,相关部门对事件的解决态度并不积极,也不够负责任,所以宋良吉和同事们的担忧并非杞人忧天。   不过那只是少数地区的做法,此次事件由派出所上报至市公安局直至当地市政府,政府方面第一时间接见了卧底记者宋吉良一行人,并详细了解了事件经过。随后政府责令市局立即部署打击黑砖窑以及解救劳工行动,强调不管老板是什么身份,有多么深厚的根基,都要严惩不贷。   接到指令,市局连夜制订计划,由公安方面联合武警特警组成行动小组,于次日上午正式展开解救行动。最终成功解救出数十名受虐劳工,所有参与虐待劳工的砖场工作人员包括老板被当场逮捕,黑砖窑被依法查封。随后,在当天晚些时候,行动小组又顺藤摸瓜成功将多次贩卖劳工的黑中介人员也一并抓捕归案。但遗憾的是,除被卧底记者解救的孩子之外,未有证据显示其他失踪者与此次行动打击的黑砖窑和黑中介有关,专案组只能继续将目光锁定在鑫成村。   第五章 本我杀手   “本我”,是奥地利精神分析学家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提出的一个心理学名词,与自我和超我组成一个完整的人格。弗洛伊德认为,本我是人格中最早出现的部分,是一种潜意识形态下的思想。本我按“唯乐原则”行事,不理会社会道德以及外在行为规范,它不顾一切寻求包括性方面、生理方面和情感方面的满足和快乐。简而言之,本我其实就是人格中最为原始的、最为本能的冲动和欲望。   韩印所做的工作一直就是在不断向同行解释,那些变态连环杀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们是如何由一个正常人蜕变成杀人恶魔的。而他所秉持的理论,有很大一部分是由统计学意义上大概率事件的总结加之适当演绎而来,当然最终的结论,还要综合社会学、心理学、犯罪学等学科方面的知识。但总有些研究对象是在大概率统计之外的,也许只有那么百分之零点几,但他们确实存在。包括他们自己以及所有的犯罪心理学家,都无法解释他们因何杀人。他们生长在正常的家庭;童年和青春期没有遭受父母虐待的经历;他们也没有精神方面的病症;脑部没有做过任何手术;“额叶”没有受过损伤;成长过程中从未出现过所谓“麦克唐纳”症状,包括超龄尿床、纵火、虐待小动物中的任何一种症状;反正,他们就是突然间没有任何来由地开始杀人了,而且一发不可收拾。对于这种连环杀手,韩印认为是他们的“本我”,在人格中占据了主导地位,他通常称他们为“天生杀人狂”。   年龄最小的失踪者突然现身,让专案组看到一丝曙光,其实不管是家属还是警方,都宁愿先前判断错了,如果失踪者都是被黑砖窑抓走,那起码意味着还有生的机会。不过,犯罪特征摆在那儿,事实证明,孩子的遭遇只是例外,其他失踪者都与黑砖窑无关。   杜英雄上次走访完狗场,回来将情况一一汇报,基本排除了狗场故意放狗咬人的嫌疑。现在嫌疑最大的是于明远,在打击黑砖窑行动的同时,支援小组开始对他展开全面跟踪调查。   于明远日常活动范围非常有规律,也极为狭窄,通常都是上午去菜地里干活,下午到村委会附近的小广场里休闲。与韩印那次看到的一样,他总是一副谦卑客套的姿态,而在韩印看来,那其实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自卑”在作祟!而“自卑”,又几乎是所有连环杀手必有的特质,那么于明远心底的自卑感是因何形成的?是因为生活中某段经历造成的吗?   确实如此!专案组方面为韩印提供了他的档案,事实上先前他也在专案组的排查范围内,但觉得他年龄过大,且无自有车,于是很早被排除了。   于明远,现年57岁,第一次伤人时年仅18岁。那是1974年12月的一天晚上,他邀请曾经的小学同学,也是他唯一的好朋友到家里做客,后来好友留宿下来与他睡在一张床上,而他父母当时睡在同屋的另一张床上。   到了后半夜,不知何故,于明远突然从厨房里拿来一把菜刀,向好友脸部和头部疯狂地一顿乱砍,好在他父母听到动静惊醒之后及时将他拉住,好友才侥幸捡回一条命。而于明远因这起伤人事件,被劳动教养半年。   1978年冬天,距离他第一次伤人过了四年时间,那年他在一处砖窑做工,与一个16岁的少年相处得不错。后来他把少年骗回家,毫无缘由地用绳索将其勒死,然后弃尸到村外一处洞穴中。当时少年的尸体是蜷缩的,没穿衣服,手脚都被折断了。他因此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但后来改为有期徒刑,于1998年9月刑满释放。   可以说,以上的背景调查,让于明远与“罪犯侧写”更近了一步,他不但具有犯罪前科,而且是杀人前科,这无疑为他多年之后的连续杀人积累了相当的经验和胆识。可是为什么他再次杀人,会出现在获释整整10年之后呢?   通常犯罪心理学家认为,连环杀手前两次作案中间相隔的时间,是最难判断的。可能是几天,也可能是几年,甚至几十年。而对于连环杀手再次作案的原因,往往都归结于反复经历“挫折”,但于明远的情况恰恰相反,他再次作案正是他生活开始滋润的时候。对于这一点专案组有些想不通,因此对于明远是不是凶手,还心存疑虑。   其实这一点,在韩印看来是可以解释得通的。它涉及一门叫作“闲暇社会学”的学科,简单说来,就是指人闲暇下来,便总要找点事情打发时间。对于那些因没有工作、经济窘迫等原因被动空闲下来的人,如果他们有反社会人格,在这个时候容易引起激化,比如“小径杀手杨树明”;而因经济转好、收入增加等正面因素,可以自由掌控时间的人,理所当然会追求享乐,即如中国人常说的一句俗语“饥寒生盗心,饱暖生淫欲”。于明远显然属于后者,出狱10年间,他迫于生计,只能把精力和气力都放到田间劳作上;而从2008年开始,由于田地被征收了一部分,他不但农活少了许多,并且还得到一笔数目可观的补偿款,因此进而产生享乐需求,只是他人生中最大的乐趣就是“杀人”!   于明远家距离梯形地带不足一公里,而他承包的菜园离那儿更近,位于梯形地带后面新修成的柏油马路西侧,距离失踪多发区域的土路只有五六百米。在跟踪于明远时,支援小组欣喜地发现,他偶尔在结束上午的劳作后,会在土路上逗留一阵子,才往家返。他大都会点上一支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怔怔地蹲在路边,像是在回味,又好像在等待什么。其实回家途中,歇歇脚抽袋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问题是他回家根本没有必要经过那段土路,这就值得玩味了。   另外,一直困惑韩印的转移尸体的工具,于明远似乎也给出了答案。他确实没有汽车,但有一辆手推平板车。他每天推着那辆足够装下一个成年人的平板车,往来住处与菜地之间,而那辆平板车上除了装载务农工具,也必放一张蓝色苫布。   由以上两点,于明远的作案过程便基本理顺:他于土路上等待目标,伺机作案,得手后将受害者搬到平板车上,用苫布盖好转移走。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当时受害者已彻底死亡,否则他是不敢在光天化日下用板车拉的。当然,作案这么多起都未被目击,运气也确实太好了。还有,从他活动范围如此狭隘来看,毁尸现场也许就在他的住处。   据住在于明远家周边的一位村民说,经常在深夜里听见他家里放着很大的电视声响,而那时候他家的狗总是叫得特别厉害,邻居们大都不敢招惹他。加之院墙特别高,他深更半夜在院子里做什么没人知道。韩印和专案组分析,那个时候应该是他分尸的时段。   “上午杀人,下午下棋,晚上分尸”,这也许就是于明远“作案日”一天之中的活动。只是让人难以想象的是,究竟怎样的恶魔才需要那样的生活呢?当然现在还不是分析这个的时候,眼下重要的是应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将于明远在证据确凿的情形下抓捕归案。   刚刚分析过,于明远作案多起未露出马脚,运气好是很大一个因素。但好运气总有用完的时候,而且一旦厄运降临,便如倒塌的多米诺骨牌一般,所有不利因素会接踵而来。   就在专案组基本锁定于明远,正讨论抓捕方案时,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为他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切入点。据他讲,大概两年前,有那么一天,他经过案发区域时,被人从后面用皮带勒住脖子,他被拖着退行了三四米远,后来被树根绊了一下,两人一起摔倒了。转过身来,他看到勒他的人是于明远,当时他要报警,可于明远一再解释说是和他闹着玩的,他看到是本村人,自己也没有受伤,便没再追究。之后没多久,他就外出打工了,这次因母亲病重赶回来探亲,听家人说起警方正在征集线索的事,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所以赶紧到派出所找专案组反映情况。   于明远的宅院。   多辆警车和警用面包车突然停下,数名警员陆续从车上下来,他们是本次特大连环失踪案专案组的侦查人员,还有多名身穿背后印有“勘查”字样制服的现场勘查警员,当然还有当地派出所民警和支援小组成员。   派出所民警按程序迅速在周围拉起警戒线,专案组组长一马当先敲响院门。在一阵狗叫声中,院门敞开了,于明远面色铁青、眼神诧异地站在门里,他显然没料到门外会有如此大阵势的警察出现。   专案组组长拿出一张搜查证让于明远过目,接着又拿出一张传唤证举到他眼前,道:“因涉嫌两年前一起故意伤人案件,现在我们依法对你进行传唤,请你在传唤证上签字;另外,由此案,我们怀疑你与近年来在本地发生的一系列失踪案件有关,所以依法对你的住所进行搜查。”   “我回屋换件衣服。”于明远没理会传唤证,愣了一下,表情冷漠地说。   于明远自顾自转身朝院内走去,专案组组长带着警员随后跟进去,便见院内一条黑色大狼狗,嘴里正叼着一根骨头,眼露凶光呜呜低吠,蓄势待发。   组长高声命令于明远立刻将大狼狗锁起来,于明远便磨磨蹭蹭走向大狼狗,嘴里呵斥两句。他在狼狗身边蹲下,拽了拽狼狗的脖套,像要稳定狗的情绪,却突然冲狗屁股猛劲一拍,高叫着:“上,‘大黑’,咬死他们!”   大狼狗训练有素,听见主人的指令便腾空跃起,犹如一道黑色闪电从半空中划过,以雷霆之势猛地将走在最前面的专案组组长扑倒在地,转瞬它张开血盆大嘴,露出满嘴獠牙,凶狠地朝着组长的脖颈咬去……   霎时间,空气仿佛凝滞了……于明远面目狰狞,挥舞着双臂,疯狂嚷叫。这个杀人恶魔,显然已预料到他的结局,在他失去自由的最后一刻,仍然尽显出嗜血的本性……众警员被突然的波折惊得目瞪口呆,一时手足无措,愣在原地。就连组长自己也一时发愣,没做出任何抵抗动作。   千钧一发之际,人群中犀利地飞起一只脚,角度力度拿捏得刚刚好,只见大狼狗脑袋一歪,身子急速向一侧倒去,在地上滑行了一段距离才停下。待它挺起身子再反扑回来,组长已经反应过来,身子顺势朝另一侧一滚。而大狼狗的脑袋又一次被飞脚踢中,嘴里哇哇乱叫,身子飞了出去……   当然,在这一刻,能够迅速做出反应又身手了得的,只能是杜英雄。卧底毒窝前的地狱式训练,造就了他超人的实战本领,也正是这一点才让他进入重案支援部掌舵人吴国庆的视线。在吴国庆看来,年纪轻轻的杜英雄,有了这身底子,再于实践中不断积累刑侦经验,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此刻,连出两脚的杜英雄,顺手拾起地上的小马扎挥向大狼狗,其余警员纷纷掏出配枪拉栓上膛。而那大狼狗好像懂得审时度势一般,见劣势明显,随时可能丧命,慌乱间以冲刺般的速度奔向院门口,把守门边的警员本能地避让开,大狼狗便飞冲出门外,逃掉了。   专案组组长稳下心神,指派一部分警员赶紧去追狗,以免有村民被咬伤;而他则带领几名警员,亲自押解于明远回市局受审;现场搜查任务便交给支援小组和一众技术勘查员。   于明远住的是祖屋,一座由三间屋子组成的土砖平房。与大多数老式农宅一样,中间是做饭吃饭的地方,东西两边都可以住人。   院子是长方形的,有三十多平方米,与别家的宅院不同,除了中间过道搭有一个可以遮阴的葡萄架,两侧没有种些花花草草或者蔬菜什么的,只是胡乱地堆了些木头柴火、废纸箱子、咸菜坛子等杂物。   其实刚一进小院时,顾菲菲就注意到那条大狼狗嘴里正叼着半截骨棒在啃咬。此时狼狗落荒而逃,骨棒掉在地上,她拾起来,仔细观察一番,然后冲众人扬了扬,说:“这应该是一段人类的小腿胫骨,股骨体和股骨头上有很明显的砍创,创缘平直,创口较大,我想你们应该能够搜到一把斧刃卷曲的铁斧。”   虽说韩印早已指出受害者有可能遭到分尸,并很可能被就地掩埋,但任谁也没想到于明远竟会随意把骨头扔到院中给狼狗吃。而随后,当更多“证物”被一点一点挖掘出来,这座农家小院,便变成一座白骨尸场。   整整用了三天时间,警方在院子过道两侧慢慢挖出两个大坑,数颗头颅、人体躯干以及四肢、内脏、骨头等,零零碎碎地显露出来。有的躯干和四肢上还带着腐烂的皮肉,上面布满蛆虫,有的则只剩下骨架。鉴于埋在地下的尸体要经过五到七年才能完全白骨化,可以想象,于明远不仅肢解尸体,还残忍地剔骨除肉。   随后,警方又在于明远的菜园地里挖了两天,陆续又挖出多具骸骨以及数件受害者的衣物……   证据充分,接下来便是正式提审于明远,然后让他交代案情、交代作案动机、确认受害者的身份和数量、指认现场等,直至案件完结。虽然这一过程说起来简单明了,但实际执行起来没那么容易,好在审讯还相当顺利。   据于明远交代:自2008年至今,他在其住处附近的“梯形地带”内,趁人不备,对单独行走的受害者,施以扼颈以及绳勒,总计致死11人,并将尸体用平板车运回家中肢解和掩埋。而关于作案动机,经过审讯人员反复讯问,他才交代了一点——报复社会。   所谓“疯狂报复社会”,算是一直比较多见的犯罪动机。但专案组方面,都觉得本次案件只此一点解释太过笼统,便提出让韩印就目前掌握的信息,深入挖掘一下于明远真实的犯罪心理。   前面韩印分析过:于明远自2008年再度作案,是因闲暇时间多了,生计无忧,欲追求享乐造成的。那么,他为什么要把伤害目标锁定在青少年男性身上呢?而这一选择,并非从那时才开始的,其实远从1974年他第一次杀人未遂,就已经在遵循这一原则。也就是说,伤害青少年男性,会满足他的某种心理需求。似乎从这一固定规律中,可以捕捉到些什么。但那是什么呢?   综合以往一些案件中经常出现的心理动机来揣测,于明远之所以选择年轻同性作为目标,可能与他在童年和青春期,曾被那样的人侵犯或者侮辱过有关;当然,最大的可能性,是源于他是一个同性恋者,由于缺乏与同性沟通和交往的能力,所以只能通过极端手段满足欲望。似乎于明远的一些背景信息也可以佐证这后一种猜测,比如他一辈子独身,从未有过恋爱史;再比如他初次伤人以及后来被定罪入监的杀人案件,受害者都是他当时唯一可以交流的男性,伤或者杀,也许是基于爱慕。   可就算上面两点分析,有一种符合真实的心理动机,但于明远在作案中体现出来的、与生俱来的杀手气质却很难解释清楚。尤其最初的两次犯案,他把作案地点选择在家里,初次还当着父母的面,也并不刻意掩饰;第二次杀人后,家属去他家中寻找,竟然发现受害者的衣物,很明显地与其母亲的头巾放在一起……似乎取人性命,在于明远的骨子里,是非常理所当然轻而易举的行径。所以在韩印看来,他也许就是那种所谓的“天生杀人狂”吧!   可以想象,有些人对韩印的分析,同样会觉得非常笼统,认为他可以亲自审问于明远,利用攻心策略打开他的心结。但韩印很清楚地认识到,那无济于事。   变态杀手之所以被称为“变态”,是因为他们的思维逻辑异于常人,也是正常人所无法理解的。比如“小径杀手杨树明”,你无法想象,在交代案情时,他还会提出让政府帮他父母解决房屋居住问题。再比如“吃人恶魔李宝祥”,你怎么可能想象得到,他会这样为自己的杀人行为辩解,他说:“我不是故意杀人,掐她们(受害者)脖子只是防止她们喊叫,没预见到死亡;我的手段并不残忍,因为我肢解的只是她们的尸体,已无生命和知觉,社会危害性不是极大。”由以上两个案例可见,变态杀手那种畸形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以及他们对犯罪行为的荒谬认知,是深入骨髓的,是不可能轻易被撼动的。尤其如于明远那样,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无女,可谓真正了无牵挂,这种人更愿意“把真相带入坟墓中”!   第六章 尸体标本   有关心理动机,大可以在日后慢慢研究,眼下要回到现实当中来。   虽然于明远记忆很好,案件细节交代得也很清楚,但最终需要证据确认。法医和技术科要先清理尸骨,再进行分类,然后再提取所有失踪者直系亲属的样本做DNA比对,工作量可谓前所未有地庞大。即使所属省厅紧急调配法医人员给予协助,即使当地市局法医部门能24小时高效运转,最终结果也要等上十天半个月才能出来。   案件至此,支援小组的工作基本结束,除去在黑砖窑解救的孩子,还有5名失踪者下落不明。但目前的证据无法将5起失踪案做并案调查,支援小组也不可能长时间逗留在此地,支援部里还有很多工作等着他们去做。可是有一点令他们很纠结,就此打道回府也觉得非常遗憾。   在于明远的供述中,大学生许健的失踪跟他无关。可整个专办案件,之所以能够引起各方关注,并得以立案调查,完全是以许健的案件为契机的。若最终没有解开真相,各方面都会觉得无法释怀,案件也谈不上真正完结。由此支援小组考虑再三,成员经过讨论,再加之当地警方极力挽留,经上级批准,支援小组得以再停留几日。   缺乏有效线索指引,那便只能广泛撒网。支援小组希望专案组能对当地各县市区以及乡镇近几年发生的失踪案件加以统计,再逐一排除,找出许健失踪的最大一种可能性。   据相关统计表明,该地区已破获的失踪案主要有这么几种动因:首先,是一些非法传销组织强行拐带受害人,目的是勒索其家人或通过洗脑,迷惑受害人骗取钱物,而许健被掳走时身无分文,并且这么长时间以来并未有索要钱财的电话打至他父母那里,所以该动因可以排除。其次,便是前面提到过的黑中介绑架受害人,将其转卖到黑砖窑做苦力的恶劣行径,不过自记者宋吉良冒死卧底获得第一手资料之后,当地公安部门不但及时捣毁其指证的黑砖窑,并抽调一部分警力对隐身在该地区周边偏僻乡镇的黑砖窑进行集中打击,解救的劳工当中目前还未有与连环失踪案有关的信息。最后,由于我国南方地区某些富裕人家出于迷信心态,在家人死后不愿按国家殡葬管理条例将其火葬,所以催生了倒卖尸体、偷梁换柱、顶替真身火化的隐秘交易。其中,有些人家是通过个别丧尽天良的殡仪馆工作人员买卖尸体,有的则是从一些专门从事杀人卖尸的犯罪集团手中购得。而距蒲宁镇不远的一个乡镇,就曾发生过一起团伙杀害当地村民倒卖尸体的案例。支援小组认为,许健的失踪也许就和这样一种动因有关。鉴于此种案例的犯罪团伙大多是流窜作案,所以眼下支援小组正积极地与该地区周边省市联系,希望能够找到近段时间发生的相似案例,从中找到切入点。   另外,关于杜英雄车祸的调查,眼下还未有大的进展。从轮胎的刹车印迹判断,肇事车应该是一辆中型货车,并且可以肯定车辆有一定程度的损毁,交警部门正积极在附近乡镇以及车辆修配厂进行走访,希望能够找到肇事车辆。不过车祸发生路段不仅是当地乡镇进入市区的路径,也是周边省市出入该市的路径之一,所以若是后者,恐怕一时间很难找到车辆。   还有一个事情,让支援小组很担心。有证据表明,于明远曾用尸体训练过其所养的大狼狗,那只大狼狗很可能与他的主人一样嗜血成性。可自从那日它夺路而逃之后,便一直未见踪影,当地派出所也在尽全力寻找,但始终未有消息。韩印和顾菲菲一直悬着一颗心,生怕它会伤害到无辜村民。于是这几日晚间,两人便会带上杜英雄和艾小美在村中巡视,格外留意于明远住处附近,说不定大狼狗会偷偷潜回老窝来。为此杜英雄还特意向防疫部门借了一支麻醉枪,见到大狼狗绝不客气,必须把它撂倒。   这天晚上10点多,几个人照例巡视到于明远的宅院附近。隔着很远,便听到院中传出“哼哧哼哧”的声音,再走近点又听到一些撕扯和拖行物体的响动。众人快步走到院门前,发现院门上的大铁锁还挂在上面,但两道木门中间被硬生生拱出一道缝,地上还落着朽木残渣,韩印用手电筒顺着门缝往里面这么一照,正是那条大狼狗立在院中。听到响动,大狼狗身子打了个激灵,墨蓝色的眼睛里闪着凶光,警惕地望向手电光束,它口中赫然叼着一截人腿。   说时迟那时快,杜英雄猛地一脚踹开木门,抬手就是一枪,果真是弹无虚发,大狼狗踉跄几步,便缓缓倒在地上,嘴里还死死咬着大腿不松口。   众人进到院中,走到狼狗身前,发现不远处有一具衣衫褴褛的残尸,俯卧在地上,背部遭到不同程度的撕咬,尤其是下体,两条腿基本上被狼狗咬断,一条腿稍微还连着点皮肉,另一条腿已经完全脱离躯体,且被咬得一截一截的。   杜英雄小心翼翼地将残尸翻转过来,几支手电齐照在脸上,众人看到死者为男性,面色极度苍白,肌肉萎缩明显,整个人显得极为干瘦。韩印掏出随身携带的照片进行比对,正是失踪的大学生许健。   顾菲菲蹲在尸体前,仔细打量一阵,又用手轻轻戳了戳,道:“尸体断裂处没有血液循环,血液凝固程度较高,尸温极低,有被冷冻过的迹象,估计在狼狗残尸之前,许健已经死去相当长一段时间了。”   “他是怎么死的?”韩印着急地问。   “没看到致命伤,不过从表征来看……”顾菲菲轻抿着嘴唇,痛惜地晃了晃头,说,“他有可能是被饿死的!”   “饿死的?”这太出乎众人意料了,杜英雄赶紧拿手电筒冲院子四周照照,嘴里嚷道,“难道这里还有一个密室不成?”   “瞎说什么,也不过过脑子,顾姐都说许健已经死很久了,就算于明远这里有密室,死人怎么可能自己爬出来!”艾小美白了一眼杜英雄说。   “对,小美说得是,这个问题值得咱们仔细分析一下。”韩印凝着神,说,“一个饿死的人,而且死后还被冷冻过一段时间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小院里呢?还有,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将尸体转移到这儿?他囚禁并饿死许健的动机又会是什么?”   “这案子还真是特别怪异。”顾菲菲皱了皱眉,说,“尸体四肢以及腕处都没有发现约束痕迹,许健若真是被饿死的,给我的感觉是凶手既想让他死,又不想留下任何他杀的迹象。”   “也许咱们先前的思路是正确的,也许又有杀人卖尸团伙出现,只不过这伙人要聪明和谨慎些,愿意浪费时间掩盖尸体真实来源。”杜英雄接下话说。   “未必,如果真是那样,把尸体转移到这里又怎么解释?”顾菲菲摇摇头说。   “是啊,动机太令人难以琢磨了,我有种感觉,掳走许健的凶手应该就是村里的人。”韩印顿了顿,犹疑地说,“不过这么大点的村子,哪儿能悄无声息饿死个大活人呢?”   “这个也许尸检过后能给咱们一些提示,通常被饿死的人胃里都会留下一些环境证据。”顾菲菲掏出手机,说,“还是赶紧通知专案组来收尸做尸检吧!”   大约半小时后,专案组组长带领警员赶到,顾菲菲简单介绍了情况,专案组组长用商量的语气说:“顾警官,跟你说个事。我们法医科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所有人的精力都放在于明远的案子上,人手实在太紧了。我知道你是著名的法医,能麻烦你帮帮忙,亲自给许健做次尸检吗?”   “没问题。”顾菲菲痛快地应道。其实即使组长不发话,她也会主动要求的,她很清楚,这是并不复杂却极为关键的一次尸检。   尸体运走后,韩印等人与勘查员一道,支起照明灯在农宅里继续搜索,虽然不大可能会找到物证,但也一直持续到天亮才收队。   早晨,冯傻子冯根的母亲牛桂花,做好早饭便要到田里干农活。   丈夫失踪后杳无音信,唯一的儿子又是个傻子,养家糊口的重担必然落在她的肩上。牛桂花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整天忙里忙外,还要照顾傻子的穿衣吃饭,累得她实在没精力多注意傻子的活动,只是大概知道他吃饱睡足便满村子转悠找他爸。好在村里的乡亲时不时帮她留意着,傻子也不至于走丢。   今天也不知怎么了,牛桂花心里一个劲地直发慌,觉得出门前要看一眼傻儿子才安心。于是,她边吆喝着饭在锅里,起床后别忘了吃,边推开傻子睡觉屋子的门。可这一看不要紧,吓得她一屁股坐到地上,疯了一般大喊大叫起来——傻子躺在床上睡得正香,怀里搂着一具好似被剥了皮的人!   村主任和韩印等人闻讯赶来时,牛桂花正哭着劝儿子赶紧将怀里抱着的吓人玩意儿扔掉,可傻子却缩在墙边越抱越紧,嘴里小声嘟哝着:“爸爸……   爸爸……”   冯傻子口中的爸爸,貌似用木头刻制的人体模型,全身上下都被剥去了表皮,露出一根根棕红色的血管和肌肉组织,骨盆部位没有皮肉只剩下骨架,男性生殖器官和睾丸赫然裸露着,左手边擎着一张“面皮”,右手则握着一把长匕首……   韩印仔细看了看,发现那其实就是传说中将真实人体通过“生物塑化”处理制成的一个人体标本。可冯傻子怎么会拥有一具人体标本呢?   第七章 “尸体工厂”   “通过生物塑化制成的人体标本又叫‘塑化人’,其原理是采用硅橡胶、环氧树脂等活性高分子多聚物,对尸体标本中的液体和脂肪进行置换,从而形成了无味、无毒,既保持干燥又有一定韧性的人体标本。此项技术由德国纳粹后裔最先发明,后经美国人改良,技术更加成熟高效。制成的人体标本多用于世界各地巡回展览,美其名曰科普人体组织结构,其实不过是通过制造轰动效应牟取暴利而已,说白了就是打着医学启蒙的幌子,赚人尸的钱。因此他们会对标本进行各种姿态的造型,比如冯根手上的标本,造型应该就是顾组长先前提过的,模仿耶稣十二门徒之一‘巴多罗买’的肖像。”韩印因为一次出国的机会,曾参观过所谓的“人体世界”展览,所以对这方面了解得很详细。   “鬼节夜,我和小美看到的,肯定就是这具人体标本啦!”韩印话音刚落,杜英雄瞪着眼睛,急不可耐地嚷嚷起来。接着又凑近冯傻子,佯怒道,“那天晚上你是故意吓我的是不是?”   冯傻子不搭话,使劲搂紧怀里的标本,眼睛不时偷瞄着杜英雄,窃笑了一阵,结结巴巴地说:“和爸爸……一起打你……你是坏人……”   韩印笑了笑,从旁说:“噢,我知道了,肯定是你那次把人踹疼了,人记仇了,专门埋伏在村主任家路边吓唬你。”   “哟,你还一肚子心眼儿啊!你可把我吓坏了,要赔我精神损失费哦!”杜英雄板着脸,故意逗冯傻子玩。   “得了吧,别不依不饶的,你应该感谢人家才是,你出车祸还是人家报的信儿呢!”艾小美试探着凑近冯傻子,左右摸了摸裤兜,翻到一包口香糖,举在手上说,“你告诉姐姐,你在哪儿找到爸爸的?姐姐给你糖吃。”   冯傻子眼睛一亮,使劲点点头,放下标本腾出手,飞快夺过口香糖,打开包装纸抽出一个送进嘴里。   “记着不能咽下去啊!”艾小美叮嘱了一句。   “嚼了吐……”冯傻子嬉皮笑脸,满足地说,“我比你大……是哥哥!”   “嗯,对,冯根太聪明了,你是哥哥!”艾小美继续哄着他说,“说吧,怎么找到爸爸的?”   冯傻子点点头,使劲嚼着口香糖,一边吞咽着口水,一边指着杜英雄比画着说:“狗追他……大汽车撞……他倒……撞树……后门开了……抱回家……去大爷家报信……”   冯傻子比画着,断断续续描述着,众人先是听得一头雾水,不过仔细将冯傻子的话来回斟酌,反复梳理,韩印觉得情况有可能是这样的:冯根大晚上在村里乱溜达,恰巧目睹了车祸,肇事车辆应该是一辆载着人体标本的厢货车,厢货车先是剐蹭倒了杜英雄,接着撞到路边的树桩上,因此货厢后门被震开。要么是厢货车仓皇逃逸甩出了一具标本让冯傻子捡到了,要么就是冯傻子看到厢货车中的标本感到好奇,上去偷了一具抱回来,然后又到村主任家报信……   此种解读大家都觉得比较说得通,问题是人体标本真的就是冯根的父亲吗?这具标本又会跟大学生许健的失踪有关联吗?   先前大家判断,凶手之所以要将许健饿死,可能是想不露痕迹地倒卖尸体来顶替火化名额,那么也完全有可能将尸体倒卖到尸体加工厂,也许许健和其余四个人真正的失踪原因就是如此。可是有一点还是无法解释,为什么许健的尸体会出现在于明远家呢?   先不管许健尸体被转移的疑问,先来假设有人在杀人卖尸给尸体加工厂,当然也有可能尸体加工厂的人就是元凶或者是同伙,而尸体加工厂的厢货车又从村边的213省道经过,这样综合起来看:尸体加工厂应该就设在周边的村子或者乡镇里。如果这种假设成立,只要找到尸体加工厂,基本上案子就破了。那接下来,一方面,要让专案组向工商部门查询本地区是否存在制作人体标本的工厂;另一方面,对原本并未作为重点寻查的车祸肇事车辆,要立即重视起来,当然最好是许健的尸检能提供一些有效的环境指引……   说什么来什么,就在众人七嘴八舌讨论之时,顾菲菲打来电话,通报许健的尸检结果:先前的判断完全正确,由于长时间空腹蠕动,许健的胃黏膜极薄,属重度营养不良导致多器官功能衰竭死亡,也就是说他确实是被饿死的。解剖其胃部,发现多根狗毛,经技术鉴定,不属于同一种狗。   顾菲菲在电话里喜不自禁,众人也大为激动——方位偏僻、可以遮人耳目囚禁一个大活人,再加上“狗毛”的证据指引,养狗场的经营人黄氏兄弟,具有重大作案嫌疑。   专案组火速赶到鑫成村,与支援小组会合,数辆警车风驰电掣般赶往养狗场。   为避免黄氏兄弟狗急跳墙放出狼狗负隅顽抗,专案组先是派一名便衣侦查员佯装买狗前去敲门,待黄氏兄弟老大黄炳成大大咧咧打开大铁门时,才发现门外是一群荷枪实弹的警察。   霎时间,黄炳成身子一震,下意识欲转身逃跑,组长举着枪,沉声威严道:“你最好老实点,否则我们可以省去对你在法庭上的审判了!你兄弟在哪儿?”   “在……在那屋睡觉呢!”黄炳成身子定在原地,一动不敢动,指着身后一间平房说道。   未等组长发话,杜英雄带着两名侦查员快步冲进屋内,不大一会儿,便将还在睡梦中迷迷糊糊的黄家老二黄炳耀从床上硬生生拖拽出屋来。那黄炳耀冷不丁没辨明情况,甩着膀子皱眉瞪眼正想破开大骂,便感觉脑门上抵着一支冰冷的枪管。他即刻认清了哥儿俩当下的处境,双手抱头老老实实蹲在地上。   “该你们了,先从仓库和他俩睡觉的地方开始,重点找一下冰柜!”顾菲菲对身边的勘查员发令道。   警员们立刻各司其职,很快便在一间存放狗粮的仓库里发现一台长条大冰柜。经缜密勘查,发现冰柜内壁集结的一处细冰碴中,冻着一小块灰色碎布,现场鉴别应该是衬衫的一角,而大学生许健失踪时正是身穿一件灰色短袖衬衫。情况很明显,尸体肯定在这台冰柜中冷冻过,由于是一台旧冰柜,可能上面的柜门有些透气,或者总有人来回开关,导致冰柜内壁集结了很多冰碴,恰巧冻住许健衬衫的一角。在黄氏兄弟将许健从冰柜中转移出来的时候,没太注意这一细节,衬衫被撕碎了,冻住的一角便裹在冰碴中。   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就是这小小一块碎布,让恶魔现了形。当然这只是第一步,更重要的还是要找到囚禁许健的地方。面对眼前证物袋中的那一小块碎布,黄氏兄弟明白大势已去,只好乖乖指认了囚禁之所。   那是大院围墙西侧紧挨着的两间红砖房,房子都只有一扇木门,没有窗户,其中一间敞着门,另一间则紧闭着。房子外围用铁丝栅栏圈出一块空间,几只大狼狗正在栅栏里和敞着门的那间养狗房中蹿来蹿去。不用问,紧闭房门的那间,便是囚禁受害人之所。   专案组让黄氏兄弟将狼狗都赶到狗房里,警告他们不要怀有侥幸心理,若是敢耍花招放出狼狗,警方绝对不会客气。不过这只是恐吓他俩而已,谁也不想看到那种情况发生,毕竟狗也是一条生命。   黄氏兄弟老老实实按照组长说的,将狼狗都赶到狗房里,拿出钥匙将旁边狗房上的门锁打开。   众警员进到房间,见屋子有八九平方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臊臭味,四周墙上都钉着厚厚的用来隔音的海绵,屋子墙角边摆着一个大狗笼,想必受害人就是被关在那里活活饿死的。狗笼呈四方形,左右高矮不过一米五,成年人关在里面只能一直弓着身子坐着——炎热高温下,屋门紧闭,臭味扑鼻,黑漆漆的空间里,受害人蜷在狗笼里饥肠辘辘,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即使有轻微的求救声音传到外面,也会被狼狗的狂吠淹没,直到停止呼吸。想着这样的场景,在场警员愤恨难抑,恨不得立马就毙了黄氏哥俩。   随后,勘查员在狗笼周边提取到大量毛发和干巴的粪便,还有数枚指纹,以及可能来自某个受害人自残时留下的血迹;在养狗场院中停放的面包车里,发现一把大砍刀、数米绳索……   刑警队审讯室。   黄氏兄弟承认,包括许健还有另外一女三男总共5名蒲宁镇村民,都是被他二人所害,并详细交代了作案动机以及整个作案过程。   大概两年前,有一名操着外地口音自称姓姜的老板,在黄氏兄弟经营的养狗场陆续买了4条狼狗幼崽,说是他在外村新建了个工厂,要把小狼狗养大好看厂护院。自此,那姜老板经常向哥俩请教养狗的方法,有狼狗生病了也拉回养狗场让他们帮着诊治。这么一来二去,彼此就熟络起来,闲暇时还在一起喝过几次酒。   今年3月,黄氏兄弟在市区办事碰巧遇见姜老板,三人便找了家酒店喝酒。问起最近生意如何,姜老板愁容满面,但不愿多说,后来喝醉了,把持不住,开始大倒苦水。黄氏兄弟这才晓得,这姜老板和外国人共同开办了一家生物科技公司,是做尸体加工生意的。由于当时媒体开始关注在国内开设的“尸体工厂”,大量报道工厂以亵渎人性尊严牟取高额利润的丑陋行径,且存在严重的尸体来源不清的问题,有关部门高度重视,严令彻查工厂的尸源,以致姜老板大部分的供尸渠道都不敢再进行交易。要命的是,姜老板的公司已经与国外一家著名展览公司签订了巨额合同,必须在10月份交付40具人体标本进行展出。可那时他还差10多具标本,也不知道风头啥时候能过,可把姜老板愁坏了。   可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姜老板是借着酒劲发泄郁闷,可黄氏哥俩却有了算计。这哥儿俩原先是做长途运输的,后来有了一定资本,嫌长年省内省外出车辛苦,便把车卖了办起养狗场。可自打干上养狗这一行,也许是枯燥的原因,两人便染上赌博的恶习,直至他俩与姜老板喝酒的时候,已是债台高筑,正想着做点生意捞点外快,哪怕是偏门也无妨。没想到一顿酒,姜老板就把生意送上门了。两人回到狗场一合计,觉得“杀人卖尸”是个不错的生意,随后便开始筹划。   哥俩考虑事情还算周全,听说对尸体进行解剖加工的都是一些老外医学专家,担心会被看出“他杀痕迹”,所以考虑来考虑去,决定先把绑来的人囚禁在狗笼里活活饿死,然后再出手。为此他们还特意买了台二手冰柜,将尸体冰上几天再送出去,对姜老板谎称他们认识收容站和医院太平间的人,可以把一些无人认领的流浪者的尸体偷运出来转卖,由此拉开杀人卖尸序幕。   他们在本年四五两个月份先后害死4人,将尸体卖与姜老板,获利20万元。后在8月份的一个中午,又因为偶然的机会绑架了许健,在将其饿死后,准备再次倒卖之时,姜老板先是不接二人电话,好容易接听又表示自己人在国外出差,这次的生意就不做了。哥俩只好让尸体在冰柜里冻着,前天实在忍不住了,干脆拉上尸体直接找上门。姜老板先是表示工厂尸源已经足够,以后不会再做这种生意。后来被哥俩逼急了,姜老板才告诉他们,前几天夜里工厂的车运送标本到码头时出了车祸,丢了一具标本,担心由此引发当地有关部门追查,所以工厂暂时先关闭,等风头过了再说。不仅如此,姜老板话里话外,还旁敲侧击,询问尸体的真正来源。   黄氏哥俩顿时明白了,连环失踪案在当地引起震动,甚至专家都来参与侦破,姜老板当然也听到消息了,他开始怀疑尸体与失踪案有关了!这是要卸磨杀驴啊,哥俩心里这个恨啊,可又不敢把事情闹大,只好哑巴吃黄连,把尸体拉回来。哥俩都明白,这种买卖是不能再做了,当下要先把许健的尸体处理掉。本想拉回狗场,将尸体肢解了喂狗,可终究没那个胆子,后来商量一番,干脆扔到于明远家算了。于明远被抓他们听说了,想着把尸体扔到他家院里,就算不能嫁祸给他,警方也肯定不会将尸体与哥俩联系到一块,不过他们没想到,那却是一个致命的昏招……   下午4点左右,靠山村。   靠山村与鑫成村相邻,村子南部一座方圆数百米没有人家的山坡下,孤零零矗立着一栋二层灰白水泥小楼。楼房四周筑着三米高的围墙,上面拉着铁丝网还插满碎玻璃碴儿,正面两扇大铁门紧闭,一侧门垛上挂着脏兮兮的招牌,标明这是一家瓷器厂。当然招牌只是掩人耳目而已,据黄氏兄弟交代,这家工厂就是所谓的“尸体工厂”。   专案组事先向工商部门查询过,得知省内尚未批准任何一家企业有资质从事加工和经营人体标本业务,所以这家工厂不仅存在违法买卖尸体的行径,还是一家地下黑工厂。专案组抽调市刑警队大部分警力,将整个工厂团团包围。   进入工厂大院,首先进入警方视线的,便是停放在院中的一辆白色冷藏厢柜车,右侧车头有明显的修补痕迹,不用多说,这肯定就是当日撞倒杜英雄的车。   与此同时,闻声从楼房中迎出一位顶着地中海式秃头的老外和一个瘦高个中国人。闻听瘦高个就是厂子的中方出资人姜老板,那外国人是他的外方合伙人,专案组组长向他们出示了相关证件,并宣读了对其工厂采取查封、强制传唤二人的暂时处理通告。   随后警方进入工厂楼内,看到一层是尸体加工车间和办公区域;二层则是通透的,没有隔断,整个就是一个大的展示厅,里面摆着几十具姿态怪异的人体标本。   所谓“逝者为尊”“逝者为安”,是对人类生命的尊重,无论生前做过什么,当一个人失去生命的时候,都应该得到足够的尊严。没有人会愿意让自己的躯体成为投机商人手中牟利的工具,更不会愿意成为猎奇者眼中的宠物。何况为了吸引眼球,追求利益最大化,有些人尸则被定做成匪夷所思的惊悚姿态。   望着眼前这一切,众警员心情颇为复杂,并不单单是恐惧和惊诧,内心中更多的是一种愤怒。就如人体标本在英国展出,被一位民众手持铁锤打翻在地时说的那样——这是对人类的公然“猥亵”!   姜老板最终配合地交出已经被制成标本的蒲宁镇失踪者,姜老板也承认当日撞伤杜英雄的车辆正是厂里的车,由于车上装着标本,工厂又系违法经营,所以便逃逸了。直到回到工厂,才发现厢货车后车门被震开,少了一具标本。事后经法医部门证明,那具丢失的标本,确系冯根的父亲。   姜老板表示愿意为肇事逃逸负责,不过他的麻烦远未终止,除去从黄氏兄弟手中购买尸体的违法行为,其他购买渠道也存在严重违法问题,有关部门正逐一彻查,他也将为此负上法律责任。而且由于尸体加工已超出其企业在工商注册的经营范围,不但工厂被工商部门责令关门,他和他的外国合伙人还要面临巨额的处罚金……   踏上返程的路途,韩印第一次感觉心力交瘁。杀人享乐、杀人谋财、猥亵人尸,这种种丧心病狂的行径,折射出的是人性的冷酷和堕落,人类的爱、信仰、理想,在那些人身上,变得毫无价值,被随意地抛弃和出卖!   韩印不知道总是不断地面对这些人性的阴暗面,自己的人生会走到何方。他必须承认,此时内心那种无法言说的无力感,让他万分沮丧,可他仍然坚信一点,那就是正义必将战胜邪恶!   未来,他一定还会出现在这条与恶魔搏斗的战线上,他要把他们一个个都关进监狱。当然还有一些人,他们游走于法律边缘,做着无耻的勾当,不仅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反而混得风生水起、名利双收。相信随着法律逐渐完善,总有一天他们会沦为阶下囚。但是现在,就先诅咒他们早日下地狱吧,因为恶魔只配待在地狱中!   我的痛苦恒久而深切,我不希望世界为任何人变得更好,实际上,我要将我的痛苦加诸别人的身上,我不希望谁能幸免……   ——《美国精神病人》   第一章 一湖双尸   幽暗的房间,烟雾腾腾,荧光忽闪忽暗。   角落里,男人细瘦的身子窝在松软的沙发中,旁边红木茶几上摆着红酒、八角酒杯,还有一支未熄灭的雪茄。男人时而端起酒杯轻啜,时而又捏起雪茄缓缓抽上几口,贪婪的目光紧紧盯着液晶电视屏幕。   电视画面中,一个赤身裸体的女子,躺在一张“屠宰长凳”上,火辣丰盈的身子软塌塌的,没有一丝生气。在她身旁,站着手持长刀的男人,与透着阴森之气的长刀相反,男人满眼都是温柔的目光,他注视着女人的脸庞,似有万般不舍。少顷,他俯下身子靠近女人双唇,轻轻地吻了下去。   久久的一个吻,犹如最后的诀别——果然,男人直起身子,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迸发出兴奋的神采,他迫不及待地将一只手伸向女人的胸部,颤抖着握住了一边乳房,随即挥动另一手臂,手起刀落……   画面晃动了一阵之后又平稳下来,摄像镜头聚焦在煤气灶上的煎锅上。蓝色的火苗噌噌蹿起,煎锅里的油渐渐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男人端起白色盘子,将盘中带着血水的某样东西倒入锅中。许是油温过高,一入锅那盘中物便顿时烧焦成一团,男人赶紧用锅铲翻动两下,随即便将黑乎乎的一团盛到盘中。   画面再次晃动几下,男人坐到一张经过精心布置、有鲜花和蜡烛点缀的餐桌旁,他拿起一瓶红酒,缓缓倒入手边的勃艮第杯中,接着又拿起餐刀将盘中“美味”切成几块,用叉子叉起一块放到嘴里。他闭上眼睛,慢慢咀嚼着,享受着他期盼已久的一顿盛宴……   窝在沙发中的男人,观赏着自己的表演,呼吸愈发急促,他忍不住一手撩开裤带,一手摸索到裆部,使劲揉搓起来……   刑事侦查总局,重案支援部。   每一次的出发,目标自然是触目惊心的罪恶。看惯了癫狂与凶残,经历过无数起挑战人性极限的犯罪,如今的顾菲菲自认为很少有案子能令她有惊畏之感,但当她看到吴老师递上的案件卷宗时,竟一时间后脊梁冒出阵阵寒气。   案发一沿海城市,有外地游客在一淡水湖边游玩时,不慎落水身亡。随后警方组织“蛙人”打捞尸体,竟意外捞出两个大编织袋,让人难以想象的是,两个袋子中各装有一颗人类头颅以及大量骸骨。经法医鉴别,碎尸来自两名女性,比对分尸痕迹和抛尸手法,可以认定为同一犯罪嫌疑人所为。由于未打捞到衣物和相关证件,且头颅均有不同程度的腐烂,故目前两人身份仍未确定。不过法医在多块骸骨上发现有明显的牙齿咬痕,经谨慎辨别,确认为人类牙齿所留,且骨头边缘存有煎炸过的迹象,所以当地警方怀疑,这也许是一起连环杀人食肉案件……   缓缓合上卷宗,顾菲菲眉头紧蹙,陷入沉默,而坐在对面的吴国庆,同样也皱着眉头默默无语,两人好像沉浸在相似的情绪之中。静默了好一阵子,顾菲菲才开口说道:“吴老师,我一直都自认为内心足够强大,但现在总是面对这些疯狂的案子,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我懂你的意思,令你恐惧的并不是某个案件,而是人性的扭曲和蜕变!”吴国庆点点头,感同身受地叹道,“可是总要有人面对这样不光彩的一面,总要有人负责扫除社会的污垢,才不会让阴霾的沉积毁掉生活的美好。”吴国庆顿了顿,冲顾菲菲温和地一笑,继续说:“我知道你只是说说而已,以我对你的了解,即使所有人都选择放弃警察这份职业,你也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是啊,我只是徒生感慨罢了。”顾菲菲叹了口气,表情变得坚毅起来,“就算我真的想甩手不做,那也要等罪犯都死绝了之后!”   “不多说了,去吧,案情紧急,下边还等着你做尸检指导呢!”吴国庆一脸正色说。   “好,我让那俩孩子准备下,然后就走。”顾菲菲说罢,转身离开吴国庆的办公室。   云海市,地处东部沿海,四季分明,此时正值10月中旬,秋意绵绵,气候不冷不热,空气也格外舒爽宜人。   不过对支援小组来说,可没有心情享受这样的好时节。他们到达云海,与当地警方做过相关沟通之后,便马不停蹄分工展开工作。   稍晚些时候抵达的韩印,与杜英雄一道,随云海市刑警队队长高进来到位于市区边沿的一个自然生态景区。景区内山峦高低起伏、错落有致,各种繁茂的植被透露着旖旎的绿意。一座名为“南山湖”的淡水湖,在夕阳余晖的泼洒下,显得极为恬淡惬意,只可惜如今它亦是一个抛尸现场。   “两具尸骨大致就是在那个方位发现的,彼此之间相距不远,由于湖边经常有游客走动,周边的环境遭到破坏,先前的现场勘查未有任何收获。”高进站在湖边,一手夹着香烟,一手指着湖中的方位说。大概心里觉得此行纯属多此一举,白白浪费时间,语气中多少有些不耐烦,“具体情况,我们上报到刑侦局的卷宗上记载得很详细,你们应该已经了解过了,我就不多介绍了!”   “辛苦!”韩印未理会高进的懈怠,客气地冲他笑笑,接着便把视线转向湖面,悠悠地说,“这湖边景色真是不错!”   “是啊!如果不亲自来一趟,怎么可能感受得到呢!”杜英雄年轻气盛,自然没有韩印的好修养,对于高进的态度,心里很是不服气,他语带讥诮地接下话,实质上是想告诉高进实地考察现场的重要性,“凶手选择在这里抛尸,应该有他的用意吧。”   “你有什么感受?”韩印扭头冲杜英雄问道。   “也许……从凶手的角度来说,这里是受害者完美的归宿。”杜英雄稍微想了想,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是‘爱’,好像带有些爱的意味!”   “有点意思!”韩印玩味着杜英雄的话,赞许道。   “那您怎么看?”杜英雄没有飘飘然,谦虚地问。   “凶手抛尸使用的是塑料编织袋,袋内除了装有尸骨还填有海绵和石块,表明凶手有比较成熟的阅历和不错的智商水平;且两次都选择于湖泊抛尸,其主要目的很明显是掩盖尸体和洗刷证据,这进一步表明,凶手是一个头脑清醒、有组织力的人。   “通常来说,有组织力的,凶手实际所处方位会远离抛尸地,但‘湖泊’是一个特定的能够完美掩饰和洗刷证据之所。而且我注意到,两起抛尸方位距离相当接近,如果这是刻意所为,也许表明凶手会时常来此重温记忆,所以第一作案现场,应该不会距离这里很远!”   韩印说完上面一番话,转过身子,背向南山湖,仰起头,将目光投向远处……   视线几百米外是一条灰白色的公路,这一侧风景秀美,恍若梦境中的世外桃源,另一侧则瞬间穿越到充斥着人工商业气息的繁华都市,各种风格迥异的建筑林立,布局相当庞大,一直延伸出视线所及,不用问,那一定是地产精英们的杰作。背靠郊区自然风景区,打着“环保多氧”的旗号,发展住宅楼盘和商业项目,似乎是近年来一些城市的风潮。在地产商获取暴利的同时,也直接导致每个城市的绿色地界越来越少,自然环境遭到极大破坏。   “噢,那边是市政府近年来着力打造的‘科技生态城’,里面包括星级酒店、旅游度假村、学校、医院、中高档住宅区、豪华别墅区等,各种生活和商业配套设施一应俱全。同时生态城中很大一部分土地被规划成‘科技园’,作为省级高新技术和现代服务技术的产业基地,目前已有数百家创新型和环保型企业进驻园中。”高进循着韩印的视线适时介绍道,紧跟着又诧异地问道,“凶手会住得这么近吗?难道你觉得他会住在那边的小区里?”   “为什么不可以呢?”韩印意味深长地笑道。   云海市公安局,法医科解剖室。   由南山湖中打捞出的尸骨,已经拼凑成两具人形,分别摆在两边的解剖台上。其中一具,头颅呈高度腐烂状态,软组织也基本液化,大部分躯干都已露出白骨;而另一具,腐败程度相对较轻,容貌大致能够看清,面部和下颌部留有锐器切口,躯干上也留有一个Y字形缝痕,显然当地法医已经做过相应检验。经验丰富的顾菲菲能够看得出,该受害者头面上的锐器切口并非凶手造成的,而是法医用于释放腐败胀气以图恢复死者容貌所致。当然,这是由于最初发现这具尸体时,死者的面部和躯干都鼓鼓的充满胀气,犹如一个庞然大物,也就是法医学上称为“腐败巨人观”的现象。不过要最大限度地恢复受害者容貌,只排除腐气是不够的,之后还要将青绿色硫化血红蛋白充分洗去,再以浓升汞酒精液浸泡12小时以上方可。   另外,从尸骨组成来看,凶手将尸体主要肢解成这样几大部分:头颅,大腿根以上躯干,双乳,四肢,手掌和脚掌。目前未发现两名受害者的双乳,臀部区域也有皮肉缺失,四肢则完全呈白骨化,并被锯成若干段,上面残留着被猛火烧焦或烤焦的痕迹。由此判断:凶手主要吃掉了受害者的乳房、臀部以及四肢上的肌肉。   案件主检是一名李姓女法医,从外貌上看要年长顾菲菲不少。她留着齐肩短发,鼻梁上架着度数很深的近视镜,镜片背后是一双布满血丝透着深深疲惫的双眸,看起来她应该已经连续工作很长时间了。   李法医站在两张解剖台中间,轻咳一声,嗓音沙哑地介绍说:“由牙齿以及耻骨联合面特征判断,两名死者年龄相仿,都在23岁至26岁之间,身材高挑,都在一米七以上。综合环境、气候因素,考虑到水下尸体腐烂速度相比陆地较慢等,就目前尸状看,我左手边台子上的应该在水下浸泡了一个半月左右,属凶手首次抛尸,而右边的只有一周左右。当然,受害者的死亡时间恐怕还要再推远一些,凶手既然是连同吃过肉的骨头与其他尸骨一同抛出,便表明尸体曾经被存储过一段时间,所以我大致推测:首名受害者差不多死在两个月之前,应该在8月中旬左右,最近这名受害者则大概死于9月底。”   李法医话到此,特意停顿下来,用征询的目光望向顾菲菲。想来她对顾菲菲在法医圈内的名号早有耳闻,所以虽然年长,但仍摆出一副谦虚的姿态。   其实,在李法医介绍的同时,顾菲菲也一直没闲着,视线一直停留在两具尸骨的残骸上。时而还会拿起某块组织凑到眼前端详,时而又拿起X线扫描照片插到灯箱上反复审视,甚至还拿起摆在解剖台边上的手术刀,利落地割开第二受害者躯干上的Y字形缝合线,对着裸露出来的内脏器官仔细观察。当她感受到李法医的声音停顿下来时,头不抬眼不瞅,继续着自己的动作,冷冷地道:“继续说。”   顾菲菲如此回应,李法医脸色自然不会好看,站在一边的艾小美很是过意不去,赶忙对李法医露出一脸笑容,打着圆场说:“您说,您请继续说,我们听着呢!”   李法医皱皱眉,苦笑一下,刚要张嘴,未料顾菲菲突然把话头接过去,径自说道:“从切创上看,属死后分尸,分尸工具应该来自一把电锯。除此之外,尸表上未发现锐器伤,颅外未发现钝器伤和出血状况,尸表和内脏器官未表现出窒息死亡的症状,也未见有大的损伤,只是有一点轻微瘀血。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很像是巴比妥或者苯二氮革类药物致死案例……”   顾菲菲话还未完,李法医已忍不住使劲点头,一脸钦佩地说:“对,判断很准确,我们提取两名死者的肝脏和肾脏组织做毒理检测,均发现20毫克以上的‘三唑仑’残留,所以怀疑她们是被凶手骗服或者强迫服用‘三唑仑’过量致死的。”   “‘三唑仑’应该是处方药吧!有没有可能追踪来源找到线索?”艾小美插话问。   李法医无奈地摇头,说:“队里正在追查,不过估计希望不大,现在从许多黑诊所和小药店,还有网络上都能买到这种药。”   李法医停顿下来,顾菲菲接着刚刚被打断的话,说:“受害者腕上未见绑痕,也未有皮外伤,看来自始至终她们都没有机会反抗;下体有一定损伤,应是被强奸征象,但发生在受害者死后。”   见李法医频频点头,顾菲菲接着问道:“两名受害者身份追查到什么程度了?”   “在失踪报案中未查到相符合案例,队里已经在报纸上刊登寻找尸源启事,现在还未有回应。不过她们失踪这么多天,都未有家属报案,估计不是本市人,很可能是外地游客,或者是外来打工人员,这范围就太大了。尤其是首名受害者面部腐蚀无法辨认,我正准备联系专业人士对其做容貌复原……”   “你不必操心了,接下来的工作我来做,我带来了最新的三维颅相重构系统,只需通过网络,远程连接到刑侦局犯罪研究所的数据库就可以了。”顾菲菲打断李法医的话,又抬头面无表情地瞅了她一眼,淡淡地说,“你先回去调整一下吧,有需要我会找你的。”   “那好吧。”李法医怔了怔,犹疑地脱掉乳胶手套,似乎有些不解其意,难不成顾菲菲是嫌弃自己能力太差,不愿一起共事?   正暗自不忿地揣测,便听艾小美柔声说:“李法医,我们顾组的意思,是见您太辛苦了,想让您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闻言,李法医舒展眉头,谦逊道:“有什么工作要我帮忙,随时给我挂电话吧!”   顾菲菲的视线停留在解剖台上,扬扬手表示知道了,一旁的艾小美实在看不下去了,等李法医走出解剖室,忍不住吐槽道:“顾姐,你说你明明是好意,偏要摆出一副咄咄逼人的臭脸,怪不得人家总是误会你,其实你心地真的很好……”   “闭嘴吧,又给你脸了是吧!”   第二章 食人心理   由于线索实在有限,尤其是受害者身份无法确认,案件侦破工作难以有效展开。吃晚饭时顾菲菲与韩印沟通了一下,希望他能就目前掌握的资料,先做出一份粗略的罪犯侧写报告,不管是针对犯罪人还是两名受害者,能将范围缩小多少是多少。于是晚餐后韩印回到宾馆房间,便开始着手起草报告。   总结以往出现的因畸变心理杀人食肉案例,大致可以分为三种类型:第一种,是认为食人肉和内脏器官可以滋补身体的,比如韩国头号变态杀人狂柳永哲,他在法庭上坦白,认为食人肉可以提神,所以曾吃掉四名受害人的内脏;第二种,是具有虐待狂心理的,比如被称为俄国“红色开膛手”的安德烈·奇卡缇洛,他声称受害人痛苦的喘息声能够更加激发他的性欲,以至他会咬下受害人的舌头吞到肚子里;第三种,是追求控制权力的,比如德国食人恶魔阿明·迈韦斯,他自幼生活在单亲家庭中,母亲性格强势暴躁,控制欲极强,造成其性格软弱自卑、缺乏主见,同时又由于生活中缺乏男性榜样,造成其性别偏中性化,并极度缺乏安全感。心理压抑对母亲的抵触,又极其渴望父爱,致使他对同性产生爱恋,并最终吃掉一名男性。值得注意的是,阿明·迈韦斯是选择在该名男性尚存有一定意识之时割掉其部分肉体进食的,从这一点来说,他同时也具有虐待狂的特征。总结来说:第一种类型属于幻觉和妄想型犯罪,第二种和第三种属于性犯罪。   以往的谋杀案中,凶手选择镇静类催眠药物致死的方式极为少见,虽然从丧失意识的角度来说,“三唑仑”具有吸收迅速、起效快、作用强等特点,但致死过程要相对漫长许多,甚至可能还需要在酒精的助力下才可以完全致死。不过这也许正是本案凶手所需要的,他应该非常享受女性尚存一定意识但可以任他摆布的局面。不过即使这样,他却仍然选择在受害人完全死亡之后,才切割肉体进食以及奸尸,则充分显现出他极度的自卑感和恋尸癖好,当然这毫无疑问属于性犯罪的范畴。   从理论上说,女性释放性压抑的方式和渠道相对较多,且性欲表现大多是被动性的、接受性的,所以由性动机导致暴力犯罪的女性连环杀手非常罕见;况且本案中凶手分尸和抛尸的老辣手法,以及阅历和气力都非一名女性所能及。由以上分析不难总结,凶手是一名男性,其杀人食肉是为了追求控制感来获取性满足,也就是说,他与阿明·迈韦斯同样是一个控制狂。不过与阿明·迈韦斯不同的是,本案凶手没有体现出虐待特征,而更多的是体现出一种“占有”心理,当然从他的角度来说,那是一种“爱”的表现。整个犯罪过程,其实就是追求一种永不失落的爱——吃掉她们,他和她们便融于一体,永远不会分离了!   另外,从案情特征来推测,凶手两次选择同一地点抛尸是经过充分预谋的,符合“地理稳定型”杀手的特征;不过,凶手烹食人肉的行径,加之抛尸时让受害者赤身裸体,并有隐藏遗物的举动,这一系列行为特征,又与“地理移动型”杀手特征相符。所以,如果从“地理学的犯罪侧写”角度分析,本案凶手属于介于上面两种连环杀手类型之间的混合体。那么综合起来考量,韩印认为凶手背景特征可能如下:   男性,单身,未有过婚史,年龄和阅历处于成熟阶段,受过良好的教育,从事偏技术类工种。其选择杀人的方式,除了映射出他寻求控制的欲望,同时也可能与其身材弱小或者身体患有某种残疾有关(通常投毒案凶手多见于女性)。这也因此造就他过度自卑的心理和内向的性格,尤其缺乏与女性交往的能力,致使其成长过程中缺少女性角色的存在和关爱。甚至由于外在原因,他可能经常被自己的母亲忽视。他也许自幼与母亲分离,又或者和母亲生活在一起,但母子关系很紧张。他外在的表现会给人平和谦卑的感觉,但内心极度孤独和压抑,具有不为人知的双重性格。   凶手应该系独居,抛尸地与其住处相距不会太远,因为他需要时刻感受“爱人们”的存在,同时也便于他光顾抛尸地重温快感。   凶手对受害者的选择不是随机的,一定经过精心挑选,可以肯定的是两名受害者的某种特质吸引了他,而他与受害者先前并不相识,或者只是偶尔有过接触,但不会有利益交集……   这个夜晚,顾菲菲同样也在通宵达旦地紧张鏖战,以期通过尸体证据,来缩小受害者的排查范围。   首先,她要对首名受害者进行容貌复原。程序大致是这样的:先用CT机全方位扫描受害者的颅骨,将得出的扫描图像和数据输入颅相重构系统中;接着通过专业软件计算出颅骨面部软组织厚度、获取人种与骨龄数据;然后再向三维颅骨上添加骨龄特征以及肌肉和血管等软组织;最后在刚刚制作出的面部雏形上,构建面部表情以及修饰五官,最终便得出一个接近于受害者的容貌。当然,该项技术背后,是有一个集合国内56个民族五官特征的强大数据库在支撑。   这项工作用了两个多小时,当顾菲菲拿到受害者容貌复原照片时,她相信与受害者的真实面容,起码有百分之七十的相似度。   正如先前李法医所分析的,两名受害者失踪多日,仍未见相关报案,估计她们都不是本地人,所以容貌复原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是要在尸体上下工夫,寻找突破口。幸运的是,目前可以采集到两名受害者的头发。   在法医学上,头发是非常重要的物证,它能够忠实记录每一个人的生命信息,这种信息可以储存数月甚至数年,即便头发脱离身体,信息依然会被保留。所以通过检测头发储存的信息,便可以推断一个人的饮食习惯和居住环境等各种因素。比如头发中百分之八十五的氢氧同位素变化是由当地饮用水所决定的,那么分析头发长度和生长时间,就能判断研究对象近几周甚至几年的居住地……   通过质谱分析,将近天明时,顾菲菲获得了一组信息:两名受害者头发中都含有大量乙醇和甲醇,同时在头发中也检测到乙酸乙酯、丙酸乙酯、丁酸乙酯等酯类化合物以及苯胺类化合物等。   乙醇和甲醇是工业酒精的主要成分,酯类化合物为酒类香精的主要成分,而苯胺类化合物是人工合成色素的主要原料,所以这看似繁多的化合物,其实就是一个东西——假洋酒。   关于生产销售假洋酒事件,国内媒体曾多次做过相关报道:某些无良商人,在利益的驱使下,以工业酒精、香精以及色素勾兑出劣质酒,冒充品牌洋酒向娱乐场所出售。这种事件,在国内各省市地区都有出现,屡禁不止,因此顾菲菲推测,两名受害者生前应该经常混迹于本地的酒吧和夜总会等娱乐场所。   随后,韩印和顾菲菲碰了碰各自的分析结果,顾菲菲指出受害者应该频繁出没于各种娱乐场所,而韩印则指出凶手是没有能力在这些场所交往到心仪对象的。综合考量:如果女孩愿意跟凶手走,只能是金钱的作用,也就是说两名受害者很可能是娱乐场所的陪酒小姐。   就支援小组指出的受害者背景范围,云海市公安局立即进行相关部署,全市各分局、派出所,对辖区内有过从事色情服务前科的酒吧和夜总会展开大规模排查行动,几天之后两名受害者身份终于得以确认。如支援小组分析的那样,两名受害者确系外地人,遇害前分别在夜总会和KTV练歌城从事陪酒服务。   警方查封了夜总会和KTV练歌城,控制住两家娱乐场所的老板以及服务人员。他们仔细回忆后交代:两名受害者均提供“坐台”和“出台”服务,分别于本年8月19日和9月25日晚间离开夜总会和练歌城后便未再出现。相同的是,两人都是在上班期间突然向老板请假,表示要去见一个重要朋友便提前早退的。查询二人通话记录,最后一次通话来自两个不同的号码,两个号码都只有一次通话记录,不难判断凶手是购买了一次性手机卡拨打的。   就以上信息,警方一方面追踪手机卡销售点,希望有人能够回忆出购买人的模样;另一方面,警方推测凶手有可能曾经在夜总会和练歌城中与受害者有过接触,所以在老板和店员的配合下,对一些曾经光顾过受害者的客人展开排查;再有,还须对全市各大出租车公司进行走访,询问经常在两个娱乐场所附近载客的出租车司机,看是否有司机在失踪时间段载过受害者;除此,对二人所租住的出租屋,警方也做了仔细搜查,结果未找到有用线索。   在根据受害者信息追查凶手的同时,对凶手居住方位的排查也在积极进行。听从韩印的建议,刑警队将南山湖附近的“科技生态城”作为主要排查区域,重点排查男性独居住户。不过实际执行起来,并不是那么容易。   目前生态城投入使用的住宅小区只有规划中的一半左右,相当面积的楼盘还处于热火朝天的建筑中。因此整个住宅小区虽以中高端定位,但目前实际状况是小区根本做不到封闭管理,有多个进出途径,保安监控方面做得很不到位。更大的难点是已入住的住户身份构成非常复杂,有部分来自本地,也有很多外地迁移户,而绝大部分是在科技园中工作的租房者。又由于是新兴城区,居委会和社区服务方面建设还不够完备,派出所对该辖区人员情况也不十分清楚,逐一到户排查,需要耗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因此进展相当缓慢。   可让警方未料到的是,就在他们费尽心机寻找凶手的踪影时,一份特别的“礼物”悄然而至。   第三章 血腥礼包   10月的最后一天,黎明时分,天空微微透亮,带着寒气的露水打湿了寂然的大地,凄凉和落寞充斥在深秋清晨的每一个角落,一如云海市刑警队队长高进此时的心境。   看了一整夜案件卷宗,脑袋昏昏沉沉的,高进走出刑警队办公大楼来到院中,他想抽支烟,透透气,让脑袋清醒一下。   作为一个有着三十多年警龄的老刑警,面对接连发生的两起杀人食肉案件,内心第一次涌出茫然和束手无措之感。其实不单单是他,凶手毫无破绽的作案手法,让整个市局都感到万分棘手。迫于市里领导要求尽快破案的压力,局里只好将案件呈报到刑侦局请求支援。可当支援小组风尘仆仆赶到时,让高进未料到的是,就是这几个在他眼里毛都没长齐的小孩,竟然迅速进入角色并一夜间为案件带来飞跃性的突破,他们的专业精神和科学的办案手法,都让他打心眼里为之赞叹。同时也让他自觉廉颇老矣,对许多新的科学的办案手法缺乏足够认知,所以萌生了在案件了结之后退居二线的想法。   连续抽了两支烟,在院子里茫茫然来回踱步,高进感觉有点冷,便决定回办公室稍微眯一会儿,养养精神。可转身之时,不经意间瞥见大院门口的电动栅栏门上,摆着一个纸箱子。他有些好奇,走过去,见是一只装方便面的箱子,他伸手想要打开,但手伸到一半又警惕地缩了回去,顺手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拨到技术科,让值班人员立即带着红外线探测设备,到刑警队大院门口报到。   支援小组接到电话赶到刑警队时,纸箱子已经被转到法医科,因为那里面装的不是炸弹,而是一只血肉模糊的手臂。   “手臂应该来自一名年轻女性,从手臂长度推测,身高大概在1.63米;从创口分析,凶手砍下手臂时,其已经死亡一段时间了,通过手臂和血液的新鲜度判断,死亡时间超过24小时,大概是在10月30日凌晨之后。我们在手掌上采集到了精液,同时也发现手臂上肢留有明显的血指印,不出意外的话,精液和血指印应该都属于凶手。”李法医说着话拿起手臂,看似要比画什么动作,但随即脸上现出一抹绯红,又将手臂放回尸检台上,面色尴尬地轻声说,“从血手印的方位推测,凶手可能抓着这只手臂自慰过。”   “啊!真是个变态!”艾小美忍不住惊呼道。   “受害者和凶手的指纹比对过了吗?”顾菲菲皱着眉头问。   “已经做过了,前科犯数据库中,没找到匹配的。”李法医摇摇头说。   “那失踪报案呢?”韩印问道。   “已经派人向各分局派出所查问了,目前还未有消息反馈上来。”高进接下话说,“我让你们过来,是想让你们帮忙分析一下,这起案子和前面的食人案有没有关联。”   “那您觉着呢?”顾菲菲谨慎地反问道。   “前面的案子是用电锯分尸,而这只手臂上留下的很明显是砍创;并且前面的凶手低调谨慎,眼下的则高调张狂,还留下指纹和精液。所以从表面证据看,应该不是同一凶手作案。”高进未加思索地说道,但顿了顿,又换成一副疑虑的口气,“不过,两起案子都表现出性欲倒错的特征,所以我又想,凶手是个变态,行为本来就是混乱的、不可预见的,有没有可能,通过前面的作案,增强了信心和欲望,于是激发他向咱们警察发起挑战呢?”   “确实,这种先例很常见,有些连环杀手在作案后期,会通过向警方挑衅来获取更大的控制感。不过,眼下的案子,我觉得应该来自两个不同的凶手。”韩印与顾菲菲交换了一下眼神,说,“从犯罪心理上分析,前者作案主要是性压抑所致,这种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更在乎自我的感受,不需他与受害者以外的人群关注;而后者表现出的不惧追查的挑衅行为,很明显带有极其愤怒的情绪,虽然案件中也显露出性宣泄的特征,但根源我认为是来自挫败以及存在感的缺失。”   韩印语毕,高进神色严峻,无奈地叹道:“前面的案子还没有眉目,这又来一变态的,我哪来那么多人手同时解决两个大案子!”   “别着急,我们会帮忙跟进的,您只需随时协调人手,配合我们就好。”顾菲菲说道。   “那没问题。”高进讷讷地点点头说。   “目前凶手身份不明,‘手臂’的消息一定要严格保密!”韩印最后一脸严肃地叮嘱大家。   午后,有派出所上报消息,接到外语学院保卫科报案,该校有一名女生失踪了。失踪者名叫宋楠,今年21岁,身高1.61米,是外语学院A国语三年级的学生,照片显示她有一张青春靓丽的面孔。在学院保卫科的配合下,支援小组在教师办见到了她的班主任,一位A国籍男外教,中文很流利,名字叫佐川一健。   佐川,看模样三十多岁,个头不高,骨瘦如柴,头发很厚,鬓角遮住耳朵。脸也尖尖的,单眼皮,肿眼泡,三角小眼,鼻孔朝天,嘴唇很厚,还有一脸粉刺疤痕,脸上的笑容让人觉得有几分猥琐。一身藏蓝色西装,白衬衫,蓝领带,典型的A国上班族模样。   佐川的相貌让顾菲菲感觉很不舒服,边打量着他,边皱着眉头问:“是你向校方报的失踪?”   “对。宋楠同学已经近两天没在学校出现了,打她手机总是关机,她不是本地人,在本地没有亲戚和朋友,也没交男朋友,所以我觉得她可能出什么意外了,便向学校做了汇报。是我没把我的学生照顾好,我应该负责任。”佐川身子前倾,微微做了个鞠躬的动作。当然,这只是A国人惯有的礼貌姿态而已,并不代表他真的认为该为宋楠的失踪负责。   “你好像对宋楠特别了解。”韩印饶有意味地盯着佐川说。   “我特别喜欢这名学生!”佐川迎着韩印的目光,表情坦然地说,“她来自偏僻的乡村,家境非常贫寒,她能够来学院上学真的是很不容易,因为她要靠打工来维持日常开销和交学费,即使这样她也从来没有旷过一天的课,她很珍惜学习的机会。”   “她每天还要出去打工?”顾菲菲诧异地问。   “对啊,是学校鉴于她的情况特别批准的。她通常都回来得很晚,学院的门卫和宿舍管理员都会给她方便。”佐川说。   “那你知道她打工的地方吗?”艾小美接着问。   “当然知道,还是我帮她介绍的工作呢!”佐川爽快地说,“我有一位A国同乡在这里开了家酒吧,宋楠在他那儿当服务生。噢,对了,酒吧我也问过了,同乡说她昨晚没去酒吧上班。”   “你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韩印问。   “前天下午,在学院门口,她骑着单车正要去酒吧上班!”佐川回答得很顺,好像对警方所有的问题都做过准备。   “我们需要酒吧的地址。”顾菲菲说。   “我这儿有同乡的名片,上面有他的手机号码和酒吧的地址。”佐川从办公桌的抽屉中拿出一张名片,双手送到顾菲菲面前。   “那好,暂时就到这儿吧,有问题我们再找你!”顾菲菲接过名片,与韩印交换了眼神,伸出手与佐川道别。   佐川弓着身子依次与每一个人握过手,做出一副谦卑的姿态问:“恕我冒昧,你们是不是已经有宋楠的消息了?她真的出意外了?”   “有消息我们会通知你们学校的!”顾菲菲用她一贯说话的方式,拒绝回应佐川的问题。   “大概的失踪时间、性别、年龄、身高都对得上,也许手臂就是这个宋楠的。”走在教师办公楼走廊里,杜英雄说。   “我也觉得像。”艾小美望向顾菲菲,“接下来咱们去酒吧吗?”   “不,分头行事。”顾菲菲说,“我和小杜去宋楠的宿舍,找找可以鉴定DNA的检材,酒吧那边你和韩老师去一趟吧。”   “行,就这样,车留给你和小杜,我和小美打车去,反正路也不熟。对了,找学院方面和宋楠的同学聊聊,了解一下佐川的情况。”韩印叮嘱说。   “嗯,我心里有数。”顾菲菲点头应道。   云海市,与A国隔海相望,地理位置距A国相当近,因此在这座城市工作和生活的A国人,较国内其他城市要多出不少。众所周知,A国人在海外特别善于抱团,所以凡是A国人聚集较多的城市,逐渐都会形成一个A国人集中活动的区域,同样云海市也有这么一条街,被命名为友谊街。   围绕友谊街,有几座A国独资和两国合资兴建的商务大厦以及星级酒店,里面租用写字间和住店的客人也以A国人居多。而这些A国人除了工作和住宿,当然还要吃饭、喝酒、娱乐,于是在几座商厦之间长一百多米的一段马路两边,便被A国餐厅、酒吧和KTV娱乐场所占满。   宋楠打工的那家酒吧门脸不大,只有两扇棕色木门,门楣两边各挂着一个A国长条灯笼,上面分别用A国文字和中文标着酒吧的名头——横滨酒吧。   酒吧内要宽敞许多,装修完全是A国风格,泛黄的圆形吊灯,经典的长条吧台,古香古色的木质桌椅,朴素简洁、淡雅温馨,给人以家的感觉。   此时离下午4点营业还有一段时间,里面很安静,几个服务生在轻轻擦拭桌椅和酒杯,一个领班模样的高个男生迎上来,用A国语礼貌地冲刚刚进门的韩印和艾小美说:“万分抱歉,我们现在还没开店营业,请二位稍后光顾可以吗?”   韩印虽不懂A国语,但还是能听得出男领班的A国语比较生硬,估计是同胞,便微笑一下,淡淡地说:“我们是警察,想见见你老板!”   一听是中国人,还是警察,男领班诧异了一下,随即也改用中国话说:“那二位稍待片刻,我去叫一下。”   不一会儿,男领班从一扇侧门中引出一位个头中等、相貌还算周正的中年男人。他朝韩印这边指了指,又冲中年男人鞠了个躬便退到吧台里,不用说这中年男人就是老板了。   “欢迎光临,我是小店的老板苍井宫,请二位警官坐下喝杯茶吧,有事情咱们可以边喝边聊。”老板走过来,脸上挂着A国人惯有的殷勤笑容,指着身边的椅子,用带着一点A国腔调的中国话说。   韩印摆摆手婉拒道:“谢谢,不必了!我们找您是想了解宋楠的情况。”   “宋楠,好孩子!工作认真、勤奋,我很满意!”苍井宫随即竖着大拇指说。   “她前天晚上来上班了吗?”艾小美问。   “来了,不过昨天晚上没来,我以为她课业繁重,所以耽搁一晚,难道她做了什么坏的事情了吗?”苍井宫反问一句。   “她什么时候走的,走时是一个人吗?”艾小美没理会苍井宫的问题,继续问。   “噢,我前天晚上因为临时有事,走得早,不太清楚,我让黄达来回答你们吧!”苍井宫转身冲吧台方向招招手。   黄达就是那个男领班,听到老板招呼,他赶紧从吧台里快步走出来,毕恭毕敬地站在老板身边。显然他已经听到艾小美的问话,便主动说道:“前天晚上打烊后,有一个欧洲人模样的老外喝醉了赖着不肯走,又哭又闹的,情绪有些失控。他说英语我听不大懂,便让也会些英语的宋楠过去劝慰他。后来宋楠回来说,老外喝多了,看来一个人是没法走了,她得送他回住地,于是我和宋楠一起把老外搀扶出去,帮他们打了一辆出租车,之后便再没见过她。”   “外国客人的容貌和出租车牌照你还记得吗?”韩印说。   “出租车牌照我没注意看,不过客人的样子我还有印象。”黄达想了想说。   “老外以前来过没?”   “没有,先前从未见过他!”   “你们几点打烊?”   “凌晨2点半。”   “她一个女孩子,你怎么能放心让她单独跟一个外国男人走了呢?而且她当晚没回来,你不觉得反常吗?”   “我以为老外是游客,就住在附近的酒店,宋楠应该很快就回来的。后来一直没见到她,以为老外给了小费,她直接打车回学校了。”黄达咬了咬嘴唇道,“宋楠怎么了?我一直联系不上她。”   “这个目前还不方便透露。”见黄达一脸担忧,韩印说,“你们关系很亲密吧?”   黄达下意识地扭头看了老板一眼,然后轻轻点了点头,说:“我们正在交往。”   辞别苍井宫和男领班,韩印和艾小美坐上出租车回刑警队。车子刚启动,韩印便冲艾小美淡淡地问道:“怎么样?刚刚的问话,有什么感受?”   “黄达与宋楠一起工作日久生情很正常,不过这就与佐川一健的表态相矛盾了!”艾小美稍微考虑了一会儿,说,“先前从佐川的话语中,明显能感觉到他对宋楠的态度十分暧昧,所以我大胆揣测,佐川对宋楠心怀爱慕,所以处处关照她。可假如宋楠拒绝与他交往,他又在暗中得知宋楠有交往对象了,又或者宋楠是脚踩两只船,那么他会不会心生嫉妒,在冲动之下杀了宋楠呢?”   “小美现在真是越来越成熟了,分析得很透彻,这个动机是成立的。”韩印点点头,又摇摇头,顿了一下,继续说,“可是这没法解释凶手将手臂送到刑警队的举动。当然,现在的推测,只能作为参考,一切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受害者是宋楠的前提下,若另有其人,那所有的分析都要推倒重来了!”   艾小美和韩印说话的当口,出租车已经驶出一段距离了,艾小美回头隐约还能看到酒吧老板的身影。此时,苍井宫正以A国人的送客习惯,站在酒吧门前目送出租车驶离,直到出租车不在视线内了,才一步一回头,“依依不舍”地回到店中。   第四章 消失无踪   顾菲菲和杜英雄在宋楠的宿舍搜索,在其枕头上采集到几根带有毛囊的头发,并在水杯上提取到唾液,这些检材已足够支持DNA的检测。   询问宋楠的室友,她们对宋楠的人品评价都很不错,几乎没有任何不良嗜好,人缘也很好。至于宋楠和班主任佐川一健的关系,几个室友异口同声地表示两人走得较近。佐川一健也确实对宋楠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关心,这一点连宋楠本人也曾在私下向室友们表示有些不太适应,但宋楠同时也强调,佐川一健从未对她有过分的举动和骚扰。不过在问话中,顾菲菲注意到其中一个室友,说话的神情很不自然,隐隐表现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特意将她单独留下来问话。   这位室友自我介绍叫李小含,睡在宋楠的上铺,是宋楠在学校里交往最多,也是关系最好的朋友,宋楠有什么心里话都愿意向她倾诉。李小含表示,事实并不是宋楠在表面上跟大家伙说的那样,其实佐川一健曾多次向宋楠发出想要“交往”的暗示,但都被宋楠拒绝了。宋楠为此十分苦恼,不过碍于佐川一健确实对她帮助很大,尤其是在打工方面给予她足够的支持,所以便忍着未向学院反映,还再三叮嘱李小含不要把两人的私房话透露出去。   听了李小含的反映,顾菲菲觉得有必要回过头再与佐川一健聊聊,并按正常程序询问他在过去两日晚间的活动情况。佐川一健从容地表示,学院在附近为他提供了一处公寓,这两日下班后,他都独自待在公寓里,未曾出过门。   次日上午,DNA检测结果出炉,证实手臂确属宋楠,也即表明宋楠被杀害了!   关于凶手,支援小组为云海警方指出两个嫌疑人:第一个,即是在横滨酒吧醉酒的外国人。或许宋楠将老外送回住地之后,因为某些原因和老外发生了争执,结果被老外杀死了。在酒吧女领班的协助下,警方专业画像师画出了嫌疑人的素描肖像,支援小组推测他有可能是游客,那么酒吧附近的各种酒店和宾馆便是首要排查区域,同时还要走访全市各大出租车公司,寻找30日凌晨载过宋楠和老外的出租车。   第二个嫌疑人,指的是宋楠的班主任佐川一健。“因爱生恨”是很常见的杀人动机,既然宋楠的同学已经证实佐川一健在“追求”宋楠,而宋楠不仅未接纳他,反而与别的男孩谈起恋爱,那么佐川一健理所当然地就要被列为嫌疑人了。不过碍于他是A国人,就目前掌握的材料,无法贸然入室搜查取证,以免引起无谓的国际争端,暂时只能从其住所外围调查入手,并对他实施24小时跟踪监视。杜英雄主动请缨接下监视任务,刑警队派出一名当地警员予以协助。   除以上线索,刑警队也调查了宋楠手机的通话记录,没发现异常通话。另外,刑警队方面也希望宋楠尸体的其余部分能尽快被发现,也许尸体上的证据能带来更多有关凶手的信息。   任何时候,破获一起案件,都离不开反复细致的排查走访。在极其枯燥、单调和琐碎的过程中,警员们要时刻保持一份敏锐的观察力和洞察力,在千头万绪的信息中,抽丝剥茧,捕捉蛛丝马迹,所以这虽说只是一项最基本的工作,但其实也是最耗费心力和气力的工作。   就如先前,刑警队将全市各大出租公司走了一遍,但并未找到“食人案”中有关受害者的更具体的失踪地点,现在又要重头再走一遍,可以想象会有多么磨人。好在办案人员早已习惯了,不会有什么怨言,按部就班地展开工作,而这一次他们终于有所收获。   在一家叫“通大”的出租车公司里,一位出租车司机向办案人员表示:几日前的一个晚上,凌晨2点半左右,他曾在横滨酒吧门前载过一个中国女孩和一个喝醉了的外国人。外国人的模样他没看清,但中国人的长相与宋楠很接近。随即该出租车司机将警员带到宋楠和老外下车的地方,是在一个叫作天波小区的住宅小区内,而小区距南山湖竟然只有两三公里的样子。   天波小区是一个开放式的住宅小区,住宅楼就建在纵横交错的马路两边,楼层普遍都不高,看起来应该是砖混结构的,建造年份至少在10年以前。本以为找到“出租车”便离嫌疑人很近了,没想到还是要费些周折,小区里既没有保安,也没有任何监控设备,只能靠摸索式的排查。可目前刑警队大部分警力都进驻到生态城,寻找“食人案”的线索,可供调配的人手实在有限,顾菲菲和韩印只好带着艾小美亲自上阵。   困难很多,但也有有利的一面,西方人的面部特征比较明显,在这样的小区里应该很突出,凡是见过嫌疑人的都会有些印象,更何况手中还有一幅嫌疑人的肖像画。   足足在小区里走访了两天,线索逐渐明朗起来。有多名群众表示,在小区内见过一个外国人,最终有群众指认,有一个外国人住在147号楼2单元的顶楼。详细询问同住在该单元楼的居民,得知顶楼7楼共有两户人家,701室住户两个月前搬走了,房子一直空着,据说准备卖掉。702室租住着一个外国人,面貌正如肖像画上画的那样,白种人,脸型瘦长,高鼻梁,蓝眼睛,有一头不算长的鬈发,总的来说模样算是英俊。   其实从一开始接触这起案子,韩印就隐约感觉到,凶手将手臂送到刑警队的举动,不仅仅是有意挑衅,可能还带有某种私人恩怨的意味!可为什么要选择宋楠?尤其一个外籍犯罪嫌疑人又能与警方有什么恩怨呢?答案当然要由嫌疑人来揭晓,可是他已经消失了。   顾菲菲让一名警员装扮成物业工作人员前去702室叫门,敲了很长时间都未获得回应,不过楼梯间弥散的淡淡的漂白剂的味道,似乎印证了这702室很可能就是杀害宋楠的第一现场。   顾菲菲和韩印试图通过物业联系房主,可房主若干年前登记在物业的资料显示是无业、没有联系单位,登记的手机号码也早废掉了;周围邻居对他也不是十分了解,只是偶尔照过面。联系不到房主,顾菲菲通过手机与高进沟通了一下,决定让技术人员先将房门打开,进行搜查。   大约半小时后,李法医和现场勘查员赶到,通过技术开锁打开房门,众人进到室内。   室内漂白剂的味道更浓了些,里面收拾得很干净,两间卧室和一间客厅里都铺着原木色的木质地板,上面一尘不染,卧室里的大双人床也铺得很整齐,米色的床罩和床单看起来都是全新的,整个房间里找不到任何可以联系到老外租客的物证,甚至就好像从来没人住过一般——很明显室内被彻底清理过。   不过对于经验丰富的警察,尤其是像顾菲菲、韩印这样优秀的法医和行为分析学家来说,犯罪者的掩饰行为,恰恰是一种有效的指引。凶手整理过床铺,换过床单,意味着宋楠很可能是在床上被杀死或者分尸的,而顾菲菲和李法医都很清楚,床垫上的血迹清洗起来,可不会像地板上那样不留一丝痕迹。两人齐力将床单和床罩掀到地板上,果然在床垫上发现多处颜色浅淡的污迹,不过“联苯胺检测”显示非血迹。顾菲菲和李法医简单讨论了一下,认为床垫应该被凶手用漂白剂洗刷过,所以检测结果出现了假阴性。   随后,李法医将窗帘挡上,在卧室的各个角落尤其是床的附近喷洒了“鲁米诺”试剂,包括地板上、床板上、墙上,在试剂喷过之后,立即有部位闪现出蓝色荧光。李法医和顾菲菲不免有些失望,这是漂白剂擦拭血迹的反应,如果是未被污染的血迹,荧光不会显现得那么迅速,而且蓝颜色会更深,有点接近于紫色,看来嫌疑人有一定的反侦查经验。   由于漂白剂会破坏血液中的血红蛋白成分,不仅会干扰“联苯胺”测试结果,也直接导致DNA检测难度加大,需要对污染的血迹做技术分离后才能进行检测,但这要耽搁很长一段时间。所以遵循谨慎原则,目前只能暂时推测702室为杀人现场,但并不能确认与宋楠有关。   同样,这样的结果,也令韩印大为困惑:“尸体哪儿去了?外国租客哪儿去了?死者是不是宋楠?凶手到底是谁?”   “怎么,你真的认为这起杀人案与宋楠无关?”顾菲菲听到韩印的喃喃自语,不解地问道。   “从行为分析的角度说,这间屋子里的凶手与将手臂送到警局的凶手,在个性上差异实在太大。”韩印缓缓点头道,“一个连指纹和精液留在手臂上都不在乎的凶手,难道会在乎尸体和血迹被发现?”   “确实有些矛盾,可会有这么巧的事吗?”顾菲菲双眸现出一丝疑云,道,“宋楠送外国人回家,然后遇害了,而恰巧外国人租住的房间里又发生了凶杀案,但受害者不是宋楠,这可能吗?”   “有一种解释,也许可以说得通。”站在两人身后的艾小美瞪着眼睛,插话说,“会不会是双人作案?也许老外有帮凶呢?又或者他是从凶?”   “这种思路不错,有双人作案的可能。”韩印扭头冲艾小美赞许地微笑一下,说,“总之,清理现场和送手臂到警局的绝对不会是同一个人!”   第五章 B国杀手   刑警队,会议室。   目前,两起大案的各项侦破工作都在有序推进,只是进展不甚理想,云海警方和支援小组都觉得有必要开个会,将各条线索汇总一下,集思广益,寻找出突破瓶颈的调查手段。   刑警队长高进首先介绍了“食人案”的侦破进展:   “对南山湖附近的生态城区域现已排查过半,一度圈定了几名嫌疑人,但深入调查后又都排除了,目前排查工作仍在继续。两名受害者生前于工作场所接触过的客人当中,未发现有符合作案时间的,当然有些客人只是偶尔光顾,老板和店员们也说不清他们的身份和样貌,所以不能完全排除凶手曾在受害者工作的地方出现过。   “不过,关于凶手和受害者接触的渠道现在又有了新发现,队里的网警发现两名受害者不仅在实体娱乐场所提供色情服务,也曾在多个私人网络论坛和一夜情网站上,散播色情服务信息,她们将个人资料、QQ和手机号码以及半裸自拍照都留在网络上面。如此,凶手完全可以通过网络将她们选定为‘猎物’,我已经让所有网警24小时上岗,希望能够找到可疑的浏览IP。”   高进合上报告,仰起头,若有所思地盯着韩印看了一会儿,缓缓说道:“以行为分析来指导办案,我以前接触得不多,也从未有过在没有任何实际证据支持下,便近乎孤注一掷地将大部分人手都放到某个特定区域去进行排查。当然这是基于我对你们支援小组,尤其是韩印老师的信任,但是说实话,我心里是有些打鼓的,还是觉得应该将办案手段再丰富一些,除了居住地和接触方式这两个调查方向,韩老师还能不能想点其他手段?”   “您的担忧我能理解,我也正想再说点建议。”韩印轻轻颔首道。   “那快说来听听。”高进使劲扬扬手,催促说。   韩印迟疑了一下,才说:“我先前提过,凶手选择受害者是因为她们的某种特质,就目前信息看,两名受害者的相同点,就是她们的‘卖淫女’身份,我认为凶手再次作案应该仍会选择这样的群体,咱们能不能通过恰当的方式对她们做一些警告和提醒?首先提醒她们在暗地交易时提高警惕,当然,最主要是要寻求她们的配合,如果发现可疑的客人,要及时向咱们汇报。”   “这有些超常规了吧!卖淫是触犯法律的行径,如果我们公开向她们发出警示和寻求帮助,好像有些支持她们从事这种勾当的意味,恐怕影响不太好!”高进咂了两下嘴,有些犯难地说。   “不管她们做过什么,也终归是这个国家的公民,那咱们警察就有义务保护她们,而此时她们的生命正遭受着连环杀手的威胁,所以我觉得韩老师的建议不算过分!”顾菲菲一脸严肃地说道。   “从正常渠道沟通应该不太方便,我只能尽量利用一些线人,将消息散播出去吧!”高进稍微琢磨了一会儿说。   “这样也行。”韩印稍做停顿,接着说,“还有一点,凶手肯定会再次作案,当然最理想的是在作案前期将其锁定,不过也要做好面对他再次作案得手的准备,这就要牵涉抛尸地点的问题。我认为凶手仍然会选择‘水路’,因为他已经找到了可以完美清洗所有罪证的方法,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你是想,除了南山湖,对市区内的水库和湖泊都要全面监控?那怎么可能,我去哪儿找那么多人手啊!再说,如果凶手选择在郊外或者海边抛尸呢?”同时侦破两起案子,人手的问题早把高进搞得焦头烂额了,没等韩印把话说完,便急赤白脸地抢白道。   “您别着急,我只是说一种可能的抛尸选择。”其实韩印本来确想提出监控“水路”,但见高进一副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只好退而求其次,“人手的问题我知道您有难处,所以咱也不必派专人来监视,可以让各派出所的巡警和联防队员夜间巡逻时,尽可能地加以注意就行。”   “喔,这是可以做到的。”高进缓和了口气,转而冲顾菲菲问,“宋楠的案子你们有什么想法?”   “宋楠案,我们认为首要嫌疑人是住在天波小区的外籍租客,也基本可以认定他有一个同伙。鉴于案发当晚嫌疑人在酒吧表现出的精神状态,他应该是案件主导者,杀人和挑衅行为都是他所为的,而他的同伙则只负责清理现场。”顾菲菲回应道。   “那么你们认为这个外国人现在会不会已经逃离云海,或者已经逃到境外了呢?”高进又问。   “他应该还滞留在本地。”韩印进一步解释道,“从狂妄挑衅的行径来看,凶手寻求关注和存在感的渴望,已经达到丧心病狂和不计后果的程度,所以我认为他很可能具有‘表演型人格障碍’。此种人格障碍,也可以称为‘寻求注意型人格障碍’,是一种以过分感情用事或夸张的言行来吸引他人注意为主要特点的人格障碍。它与‘反社会人格障碍’的潜在人格特质有相似的一面,一旦普通的行为方式屡屡受挫,满足不了此种人格潜在的心理需求,那么寻求关注的诉求就很可能通过‘反社会型’的暴力行为来表达。我相信,这种人一定更愿意近距离感受自己‘表演’的成果,这即是我一再叮嘱您不要把任何案件信息向外界透露的原因。凶手没有达到他心理预期的效果,相信他不会急着跑路,甚至还会接着‘表演’,不过就目前状况看,他还是挺沉得住气的!”   “关于那个同伙,我们手中也掌握了一条线索。”顾菲菲紧跟着韩印的话头说,“据与外籍嫌疑人同住一个单元楼的一名住户反映,由于工作应酬原因,他经常深夜回家,曾两次撞见外籍嫌疑人和一个朋友一同返回出租屋,那个住户没有看到‘朋友’的正面,只是从背面感觉个子不高,身材很纤瘦,应该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中国人。”   “你们认为这个女人是老外的同伙?”高进问。   “从清理现场的细致和缜密度来看,确实像是女人所为。”顾菲菲说道。   高进抬手,搓了搓额头,想了一下,说:“也有可能是男人吧!个子不高,身子很瘦,而且中国人和A国人粗略的气质也比较相像,这不是很符合那个A国人佐川一健的背影吗?你们觉得有没有可能会是这样:老外和佐川一健是朋友,为了替朋友出气,所以杀了宋楠?”   “您的意思是说老外的同伙是佐川一健是吗?这个我们也考虑过,不过还不好下判断。”韩印回应高进道。   “对了,说到这个佐川,小杜的监视有没有什么发现?”高进问。   “你来说吧。”顾菲菲冲一旁的艾小美扬扬下巴。   “好。”艾小美点头道,“目前还未发现他有异常活动,英雄调看过公寓电梯的监控录像,证实佐川在案发当天下班后便乘电梯返回住处,可这不能全面说明问题,他可以回家之后又从安全通道偷偷溜出去。而且英雄发现公寓门口的保安并不尽责,经常有空岗现象,所以说佐川的嫌疑还不能排除。英雄也试着在他的同事中间打听,没听说他有一个欧洲人模样的朋友。”   高进“嗯”了一声,沉默片刻,皱着眉头说:“严谨点说,我们现在还未有任何证据支持老外是凶手的论断。会不会有另一种可能,老外和宋楠其实都是受害者,那个所谓清理现场的同伙才是真凶呢?”   “当然有这种可能,可我们手上掌握的有关同伙的信息,除了身材其余一无所知,所以恐怕还是要在外籍嫌疑人身上寻找突破口。”顾菲菲面露无奈地说。   “任何嫌疑人都不能放过,佐川的监视工作还要继续做。至于老外,在身份比较敏感、证据不够确凿的情况下,只能向各分局以及各出入境关卡,发内部协查通告。那关于老外,你们有没有进一步的背景描述?”高进问。   “我们原先以为他是游客,不过既然在云海租了房子,就应该是在这边求学或者工作的,鉴于天波小区附件没有高等学府,所以较倾向于后者。又从租住条件分析,外籍嫌疑人若是工作于此,不会是特别高端的工作,而且既然患有‘表演型人格障碍’,他本身的境遇也不会太好。他有可能只是某个外资公司的小职员,或者是那种需要外籍员工撑门面的单位,比如涉外酒店前台和营销人员,还有高档品牌商店导购人员,也可能是高档会所和娱乐场所的服务人员等。”韩印说。   韩印的思路极其正确,几日之后,一家高档会所的负责人向办案人员指认出了外籍嫌疑人。   韩印和顾菲菲在负责人那儿看到了嫌疑人的应聘简历,上面没有什么特别的介绍,只是简单写明了姓名、年龄和曾经从事过的职业——他叫约翰·马尼奥塔,现年28岁,来自B国多伦多,是会所通过海外中介招聘来的,在会所中担任首席调酒师。   “约翰·马尼奥塔最后一次在会所出现是什么时候?”顾菲菲将简历放回负责人办公桌上,问道。   “一个星期以前吧!”负责人不假思索地应道。   “一个外国人这么多天没来上班,你们不觉得反常吗?怎么不报警呢?”韩印满面狐疑地问。   “哦,是这样的。”负责人不慌不忙解释,“约翰在我们这儿工作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就工作表现来说一直都还不错。可不知为什么从9月底开始,性情突然大变,时常迟到早退不说,工作也不用心,情绪特别暴躁,点火就着,尤其近段时间,上班时竟还带着一身的酒气,并多次与客人发生争执,所以大约一周之前,会所与他解除了合同。”   “解除合同具体日期是哪天?”韩印问。   “10月29日。”负责人拉开抽屉,抽出一份合同看了看说。   听清楚负责人所说的日期,韩印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随即低头思索起来:会所在10月29日与约翰解除了合同,当晚约翰于横滨酒吧买醉,后于30日凌晨被好心的酒吧服务生宋楠送回住处,紧接着宋楠便遇害了!从时间点和开除事件上,好像能够理顺约翰作案的前因后果,可是仅仅因为丢了工作便愤而杀人分尸,这动机好像有些牵强。而且从负责人的话语中,感觉约翰真正的刺激源应该发生在9月底,直至被开除的前一段时间,他的愤怒似乎达到了顶点,丢掉工作可能只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么真正的刺激源到底是什么呢?   在韩印陷入沉想之际,顾菲菲接着冲负责人问道:“约翰在会所里有没有比较亲密的朋友?”   负责人凝神想了想,说:“客观上说,约翰调酒的手艺和总的工作表现还都能说得过去,不过可能是因为他瞧不起咱们中国人,平常在人际交往中,总是争强好胜,经常调侃嘲讽其他同事,又处处标榜自己如何优秀,搞得同事们大都不太愿意和他相处。而且本来会所为他安排了宿舍,不过住了一段时间他表示私生活不太方便,于是会所每个月补贴一笔钱,让他自己出去租房子,那之后他跟同事接触的机会就更少了,所以基本上他在会所没有任何朋友。”负责人停顿了一下,补充说:“也有可能是他过于自恋吧,我记得他很喜欢自拍,然后把照片传到网络上。据他吹嘘说他的自拍照在网络上很受追捧,已经拥有几十万的粉丝了。”   “会所里还有没有约翰用过的东西?”顾菲菲问。   “有,他走的时候很气愤,连储物柜中的私人物品都没带走。”负责人说着话,从老板椅上站起身来,“走,我带你们去看看,你们觉得有用就拿走。”   在储物柜中,有约翰穿过的工装,和几本看起来翻过很多遍的色情杂志,这就足够了——可以通过工装上的汗渍来进行DNA检测,留在色情杂志上的指纹也可以与手臂上的指纹做比对。   离开会所之前,顾菲菲又向负责人要了约翰的手机号码,希望能够通过手机定位确认约翰的踪迹。   第六章 残尸现身   不出所料,DNA和指纹比对结果显示,约翰·马尼奥塔确系杀死宋楠的凶手。   证据确凿,经航空方面以及出入境管理部门确认,犯罪嫌疑人约翰·马尼奥塔仍在境内。鉴于其暴力和危害性极大,云海警方与支援小组讨论决定,将案情和嫌疑人的照片向社会通报,提醒广大市民提高警惕,注意人身安全。同时经公安最高管理部门批示,约翰·马尼奥塔被列为A级通缉犯,展开全境追捕。   约翰·马尼奥塔的手机已经关机,无法定位,警方调查其通讯录,发现与嫌犯来往的通信并不多,值得注意的是几个固定电话的通话,警方追查到源头,发现都是街头的磁卡电话,由此推测这是他与同伙的联系方式,看来这个同伙非常谨慎,有一定反侦查经验,许是前科犯。   通讯录中还有一个疑点,约翰·马尼奥塔在10月31日上午7点左右,也就是他将宋楠的手臂丢弃到警局大门口后的几个小时后,曾与一个手机号码通过一次话,也是他关机前最后一次通话。通过号码追查到机主,正是嫌犯所租住房子的房主,警方随即将房主召到刑警队问话。   “10月31日上午,你与约翰·马尼奥塔在手机通话中说了什么?”一办案警员问道。   “哦,事情是这样的。”房主从容不迫地说,“老外租我的房子租金付到了年底,那天他突然给我打电话,说房子不租了,让我退他两个月的租金。我当时人在外地,就说让他等几天,等我回来再给他,然后他就把电话挂了。”   “当时你在哪儿?”警员紧盯着房主问。   “我在富阳市啊!”房主说出距云海市200多公里远的一个周边城市的名字。   “你去那儿干什么?”警员接着问。   “我在一家建筑材料公司做销售,富阳一个客户欠我们钱,公司让我去催账。”房主刻意强调说,“我在那边已经待了半个多月了,直到昨天才回来,这事公司可以给我证明。”   “你对你的租客了解多少?”警员问。   “根本没怎么接触过……”房主说。   房主和警员对话时,韩印和顾菲菲以及高进,一直在单向玻璃背后的观察室仔细审视。问话还没结束,韩印突然冲高进轻声说:“查一下房主的背景信息,看他有没有前科。”   “怎么,你怀疑他是同伙?”高进反应很快。   “说不好。”韩印淡淡地说。   韩印含糊的回应,让高进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狐疑地打量了韩印一眼,转身出了观察室。不大一会儿,便返回来,将一份报告递到顾菲菲手里,然后说:“韩老师猜对了,这小子曾因盗窃罪被判了7年,去年才刑满获释的。”   韩印稍微看了一眼顾菲菲手上的报告,便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盯着正在接受问话的房主。思索片刻,他哼了一下鼻子,对高进说:“先让他待在这儿,别急着放他,我想我知道宋楠的尸体在哪儿了!”   天波小区,案发现场对门,701室门口。   韩印蹲着身子,视线专注在门锁上,少顷他脸上浮出一丝微笑,对凑在身旁的高进说:“高队,您看这锁应该被‘动’过吧?”   高进点点头没吭声,直起身子扭头冲身后示意了一下,一名勘查员心领神会,立即着手对房门进行取证。   取证过后,打开房门,迎面扑来一股难闻的异味,有些发霉的味道,还夹杂着一丝腥腥的味道,众人捂着鼻子打量四周……   这是一个南北向两室一厅的挑担房,中间走廊尽头正对着房间大门的便是洗手间。可疑的是,洗手间的白色木门紧闭着,门缝四周被宽胶带死死封住,好像有人刻意不想让里面的味道从门缝中散出来,看来这洗手间里一定隐藏着什么!也似乎印证了韩印的判断:701室房主有过盗窃前科,一定是他撬开房门,将受害者宋楠的残尸,从701室转移到这间屋子的洗手间中。不过韩印绝不会想到,接下来他将见到怎样的一副场景。   揭开宽胶带,拽开洗手间的门,才稍微敞开一条缝,一股令人眩晕的恶臭便猛地蹿了出来,紧接着房门从里面“砰”的一声被撞开……两只满身血污、身体浑圆的动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出来,它们穿过众人脚边,在客厅中漫无方向地高速盘旋了几圈,紧接着冲向半开着的房间大门,一眨眼的工夫便没了踪影——那是两只被血液沾满身子、被残尸填满肚皮、犹如小猫大小的巨型老鼠。   一瞬间,缺乏心理准备的几个人同时发出惊叫,身子都本能地向一旁避让开,而距离最近拽着门把手的勘查员,被惊吓得一屁股重重坐到地上,瞪大着眼睛,面如死灰……   望着两只大老鼠留在地上的血爪印,几个人摸着胸口喘了好一会儿粗气,才将目光转投向洗手间中——六七平方米的空间里,遍地都是如老鼠留在客厅中的那样的血爪印,还有一些大概被老鼠撕咬的零零碎碎的衣物。在血迹斑驳的乳白色浴缸里,躺着一具没有头颅、缺少一侧臂膀的裸体女尸,尸体已严重腐烂,腹部周围布满了绿斑,大量的蛆蛹在上面蠕动,胸部和大腿等部位有多处被锐器砍过的创痕,周围也都被老鼠啃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在浴缸和马桶中间的位置有一颗带着脖颈的头颅,从左边脖颈直至脸颊再到眼睑部位的皮肉全都没了,露出残缺的血脉和白白的骨架,鼻子也缺少了三分之二,想来应该都被老鼠啃掉了……洗手间地漏的盖子不知道哪里去了,估计老鼠是顺着下水道爬上来的。   经顾菲菲和李法医共同确认,尸体确系宋楠,是被扼死的,死亡时间大概在10天前,尸体肢解是发生在宋楠死后,有死后奸尸迹象。   再回到观察室。   隔着单向玻璃,韩印看到房主独自坐在审讯室里,梗着脑袋不住地东张西望,一条腿还不自觉地打着战,看起来很是心虚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高进手里捏着几张照片走进审讯室,将照片“啪”的一声摔到房主身前的桌面上,声音冷峻地说:“看看你的杰作吧!”   “这……这跟我有关系吗?”房主瞄了几眼记录宋楠尸体惨状的照片,脸色旋即变得惨白,身子不由得向后缩着,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但还是禁不住慌张,声音发抖。   高进冷笑一声,从照片中挑出一张门锁照片,说道:“这是你家对面702室的门锁,上面有撬过的痕迹,我们比对了你先前的犯罪,手法如出一辙,你有什么可说?”   “这……”房主挠着头,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高进猛地一拍桌子,提高声音逼问道:“别装了,老实交代,你为什么要伙同你的外国租客,杀死这名女大学生?”   高进连续高压姿态的步步紧逼,收到了很好的效果,一听警方将他划归到杀人犯同伙行列,房主立即慌了神儿,从椅子上弹起身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拼命摆着手,嘴里嚷着:“不、不、不,杀人跟我没关系,我只是挪动了尸体,我回去的时候,那女的已经被杀了,那疯子也早不见人影了。”   “起来,坐好,具体说说,到底怎么回事?”高进仍然冷着脸,严厉地指着椅子说道。   “‘我要走了,在房子里给你留了一份特别的礼物,你一定会喜欢的!’其实那天早晨,老外在电话里就丢下这么一句话,又阴森地笑了几声便挂掉了。”房主哆哆嗦嗦,摸索着重新坐到椅子上,垂下头,丧气地说,“当时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担心老外临走前把房子祸害一通,便赶紧坐上时间最近的一班长途汽车回来了。然后,我就看到满屋子都是血,客厅地板上有一把带血的菜刀,一个无头还少了一条胳膊的女人,裸体躺在我卧室的床上,脑袋被扔在床下,脸缺了一半,脖子上还留着牙印,不知道是不是那疯子生啃了半拉脑袋……我当时就吓傻了,想着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我那儿出了杀人案,要不然房子肯定再也租不出去了,就是卖也卖不出价钱,便心一横买了些漂白剂把屋子彻底清洗一遍。之后我想起对门早搬走了,便撬开门,把尸体扔进洗手间里。返回富阳前,我把菜刀扔到了长途汽车站的公厕里……”房主说着话,头羞愧得越垂越低,却又猛然抬起头,急促地说,“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到富阳我住的招待所一查就清楚了,当天早晨我接完电话还去前台问过汽车时刻表!还有转移尸体的事,你们也应该能够理解吧,我这样坐过监狱的人,找工作太难了,现在这份工说是做销售,其实就是替公司要账的,没有底薪只有提成,经常几个月也拿不到一分钱,就靠着房子那点租金过活,要是房子再没人租,那我可就没活路了!”   “说实话我能理解你的窘境,但你把尸体扔到别人的房子里,就没想过别人该怎么过?”   面对无言以对的房主,高进轻蔑地瞪了一眼,转身出了审讯室。   “怎么样,这小子这回说的是真话吧?”高进从审讯室转到观察室问。   “是,刚刚电话求证过了,这家伙当时确实在富阳。”顾菲菲紧跟着高进的脚步进来说道。   “那同伙作案一说,可以排除了吧?”高进盯着韩印问。   “应该可以了。”韩印回应道。   “还有,也没有那个佐川一健什么事了吧?让小杜撤吧!”高进说着话,人已经出了审讯室。   韩印冲高进的背影,默默点点头,继续凝思,这让顾菲菲感觉他好像还有些顾虑,便问道:“你有不同的想法?”   “不是。”韩印轻轻摇头说,“我有些想不通,约翰·马尼奥塔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来自公用电话的通话,曾经和他一起返回住处的朋友又会是谁呢?”   “会不会是他找到的三陪小姐?”顾菲菲想了一下说,“还有,我注意到,他和磁卡电话之间的通话,全部集中在半年之前,估计和案子没什么关系!”   “也许吧!”韩印嘴上应着,但脸上还是有一丝疑惑,看来顾菲菲并没有说服他。   “对了,你是怎么把房主和尸体联系到一块儿的?”   “我也是猜的,起初接受问话时,他情绪表现得太过平淡,要是我的房子变成凶宅,我肯定着急上火啊!”   第七章 社交追踪   刑警队会议室,早间例会。   苦熬了大半宿的艾小美,顶着一双熊猫眼,端坐在会议桌的一角,脸上现出少有的正经表情。   艾小美与云海网警联手,在两名受害者发布色情服务信息的网络页面上,搜索本地的浏览者,结果还真发现了可疑的IP。说它可疑,倒并不因为IP地址显示在本市,而是因为显示在国外,而且中转过多个国家的机站,正常浏览是无须这样掩饰行踪的。还有,可疑IP浏览网页,都发生在受害者失踪之前。令人沮丧的是,浏览者应在IT技术方面十分擅长,网警和艾小美费尽周折也未追踪到真实的源头,只是一个追踪到韩国,一个追踪到印度,便无法再继续下去,不过由此基本可以倾向于,凶手是通过网络来选择下手对象的。   然而,确认凶手选择猎物的方式,并非艾小美成为本次早会主角的原因。得到这样的瞩目,是因为她通过追踪Facebook(脸书),不仅将犯罪嫌疑人约翰·马尼奥塔更深入的个人信息直观地展示出来,还挖掘出警方先前未掌握到的关于嫌犯人际关系和逃窜方向的证据链。   Facebook是国外最著名的社交网站,拥有超高的人气和亿万注册用户。艾小美在获知嫌犯有自拍的喜好,又特别善于表现,还声称有无数粉丝和拥趸等信息后,便推测他可能在Facebook这样的社交网站留有注册信息。她登录到B国的Facebook分站,试着将姓名、年龄等条件输入到网站搜索,由于网站要求用户必须实名注册,结果很顺利便找到了属于约翰·马尼奥塔的注册页面。   艾小美熟练操作着笔记本电脑,看着会议室墙上的大屏幕连续闪过的照片,介绍道:   “正如韩老师分析的那样,这是一个为了寻求关注和存在感而愿意穷尽一切手段的人,甚至极端到不惜以他波折多舛的个人隐私,来博取网友注意的地步。我仔细梳理了他在Facebook页面上发表过的言论,也逐一看过他在留言板上留下的信息以及与网友的交流情况等,大致推测出他的个人成长经历。   “约翰·马尼奥塔,生于一个多兄弟姐妹家庭,父母关系紧张,家庭矛盾重重,又因他自幼性格内向,家人对他便格外忽视,因此他在十多岁时便疏远家庭,独自于社会上闯荡。为了生存,他做过酒吧服务员、调酒师、模特,还做过色情电影演员。他还曾经是一起轮奸案的受害者……   “同样还是如韩老师分析的那样,表演型人格障碍大多伴随着反社会的暴力倾向,约翰·马尼奥塔在自己的Facebook页面上,发表过很多关于死亡和暴力的言论,还上传了一些恐怖诡谲的吸血鬼照片,更离谱的是他把自己虐杀两只小猫的整个过程拍摄下来传到Facebook上,遭到无数网友的指责和唾骂。这些网友的言论至今还留在留言板上没有删除,可见他对自己的行为乐此不疲,根本不在乎网友的指指点点,更不在乎因虐杀动物而招致的留言诅咒。他反而极为享受地沉浸于广受网友关注的良好感觉当中,他甚至在页面上扬言——‘我想出更大的名,也许我可以试着杀一个人’!   “在他Facebook的页面上,占据空间最多的便是照片。大多是他身着各种奇装异服搔首弄姿的自拍照,还有他与朋友的合影,以及在某些场所的留念等。我试着将他来咱们国家之后上传的照片全部下载下来,分类后逐一剔除,去掉他与同事的合影,去掉他在某些酒吧与一些酒吧女的合影之后,发现了一个可疑女子。该女子是唯一三次出现在嫌犯的合影当中的……”   艾小美在大屏幕上同时摆出三张照片,“就是这三张自拍照,各位可以看到,一张是两人在酒吧喝酒,一张是两人在风景区游览,还有一张是在室内。”艾小美去除前两张照片,唯独留下室内合影,并放大,“在这张照片的背景里,可以看到床头和一个床头柜,大家也应该都能看到床头柜上摆着的相框里,镶嵌的正是该女子的照片吧。所以不难推测:合影中的女人可能是嫌犯在本市交往的女友,而照片是在女子住所拍的。我想咱们找到这个女人,也许可以顺藤摸瓜发现嫌犯踪迹,甚至有可能嫌犯一直就窝藏在她的住所里……”   “这女人我知道,大家可能也都有一些印象,前段时间刚刚因贩毒被执行了死刑。”   其实艾小美乍一将女子与嫌犯的合影显示到屏幕上时,会议室中便响起一阵低声的讨论,待她整个介绍完结,坐在高进身边的一位老警员,操着肯定的语气指认出照片中的人。这名老警员姓刘,是云海市公安局缉毒队的副队长,因人手短缺,被临时借调到刑警队协助高进工作。   “噢,竟然是她,我说咋那么眼熟呢!刘队,那案子是你主办的,说说具体情况吧。”高进恍然大悟,赶紧催促道。   “好,那我就说说。”刘队略微回忆一下,说,“这女人是A国人,叫小岛爱子,来云海差不多五年了。在A国就有贩毒前科,来咱们这儿继续干起老本行,并逐渐成为本地贩毒圈内最大的供货商。这女人非常谨慎,居所不定,行踪难觅,我们将她抓到之后才知道,她不仅利用假身份证购买了三处房产,另外还租了两个公寓作为栖身地,可谓狡兔三窟。还有,她从来不使用手机,所有发给下属的指令和交易,全部通过网络和街头磁卡电话来完成。”   “她归案应该在半年前吧?”顾菲菲跟着问了一句。   “对。”   “时间和公用电话问题,与约翰·马尼奥塔的通信记录,就能对得上了!”顾菲菲与韩印对视一眼,接着问,“她什么时候宣判的?”   “9月底吧!”刘队补充说,“一审宣判之后她提出上诉,10月中旬法院驳回上诉维持原判,几天之后便执行了注射死刑。”   “她落网的地方是不是在横滨酒吧?”韩印问。   “对啊!就是那儿,我们通过线人布了个局,好容易把她引出来……”刘队说着话,敲敲太阳穴,表情很是懊悔,“唉,这脑子太不灵光了。小岛爱子归案后,我们的线人反映,她在本地有一个交往的男友,可是我们审问时她矢口否认了。现在看应该是怕牵扯到对方,看来他们的感情还真的挺深,我先前怎么就忘了把横滨酒吧与咱的案子联系起来呢。”   “不能怪您,这里面绕的圈子实在太大了。”韩印微笑着劝慰一句,然后整理一下思路,接着说,“好了,现在不管是刺激因素,还是作案动机都可以对上了!整个案子应该是这样的:约翰·马尼奥塔可能在酒吧偶然结识了小岛爱子,并迅速打得火热,当9月底女方第一次宣判后,他受到很大打击,以致工作时精神恍惚,之后差不多10月中旬女方被执行死刑,他便处在濒临崩溃的状态,开始酗酒,直接导致被会所开除。于是当晚,他来到女友入狱前最后出现的地方借酒浇愁,而宋楠偏偏在错误的时机闯入他的视野。也许是她送嫌犯回到住处后,嫌犯欲强行不轨,遭到反抗,便将她扼死;又或者是嫌犯因思念女友过甚,极端地把怨恨强加到女友出事的酒吧以及咱们中国警察上,于是宋楠便成了他发泄和报复的渠道,也就有了他利用断臂挑衅的行径。当然这一切的促成,都源于他潜在需求关注的人格障碍和反社会的暴力心理……”   事实清楚,依据充分,时间点严丝合缝,在韩印的描述下,案件谜团随之层层剥开,高进振奋地拍拍手,声音高亢地说:“从艾警官和韩印老师的分析里,我相信大家现在想的跟我一样,嫌犯很可能就躲藏在小岛爱子原先的窝里,各小组立即组织人手,进行密集搜捕。”   “小岛爱子租住的公寓,结案之后已经还给原房主,其余她购买的三处房产,现在只是被贴上封条还未做进一步处理。这小子还真够狡猾的,可能偷偷剪开封条躲了进去,待会儿我会调出具体地址,发给大家。”刘队补充道。   “好,我来分一下各组负责的搜捕点……”高进道。   刑警队集合现有警力,兵分三路,奔赴嫌犯有可能藏匿的地点。很快,前方传来消息,在小岛爱子的一处房产中,果然发现了嫌犯住过的痕迹,甚至嫌犯的衣物还放在那里,估计他可能就在四周活动。高进迅速布置人手在房子周围密切监视,同时将各路人手集中起来,以房子为中轴在附近街区采取地毯式搜索……遗憾的是,直到太阳落山也未搜索到约翰·马尼奥塔的身影。   在回刑警队的路上,顾菲菲一脸忧虑地说:“我们捣了嫌犯的窝,他会不会做出过激举动?”   韩印点点头,同样不无担心地说:“可能性非常大,以他的人格一定会被激怒的!”   第八章 恐怖视频   “宋楠案”的侦破似乎正朝着良好的方向发展,所有盘根错节的问题几乎都被解决了,可就在这时,云海警方内部开始对支援小组的信心产生了动摇。首要人物便是高进,大抵在他的潜意识里,还是对支援小组这些年轻人不太服气,所以一旦出现与他的逻辑相符的案件细节,便会生出欲推翻支援小组的分析的想法。   在先前的审讯中,“房主”的口供显示,宋楠的半边脸面,有可能被约翰·马尼奥塔吃掉了,于是高进避开支援小组,指示李法医将宋楠剩余脸部上留有的创痕,与连环食人案中凶手留在骸骨上的咬痕做比对,冀望这一比对可以作为并案依据。不过李法医仔细观察创痕后表示,老鼠已经破坏原有证据,故无法进行比对。但高进不太死心,反而越来越倾向于并案,即约翰·马尼奥塔也是连环食人案的凶手。   高进的理由是——同样针对女性;同样有肢解尸体行径;同样选择死后奸尸;连环食人案案发时间,也同样发生在约翰·马尼奥塔遭受刺激精神濒临崩溃的时间段里;而且他的住处距南山湖也不远,这样一来他抛尸便无须车辆;至于犯罪手法、犯罪工具的改变,高进认为:在一个人处于极度愤怒之下时,发生任何改变都是非常可能的。尤其最让他纠结的是:在云海这么一个只有300多万人口的中小型城市里,几乎在同一时间段、突然冒出两个变态食人恶魔的概率能有多少呢?   大抵云海警方内部对支援小组的印象都差不多,所以高进的情绪很快便蔓延开来,这种氛围当然逃不过韩印的眼睛。他很清楚,必须尽快解决案子,拖得越久,对方的这种不信任感便会越浓,何况现在嫌犯就如一个定时炸弹,随时都可能引爆伤及无辜。   艾小美通过网络追踪约翰·马尼奥塔的一系列动作,被顾菲菲和韩印大加褒奖。受到鼓舞的艾小美,除上厕所之外,几乎一刻也不愿离开微机室,她有很强烈的预感,嫌犯一定会在Facebook上面有所表现的,而她的预感,还真就应验了。   这天晚上,8点左右,艾小美第一时间捕捉到嫌犯上线了,很快她发现Facebook页面上显示有一个视频被传上来。她顾不上观看视频内容,迅速对嫌犯使用的IP进行技术追踪。竟出奇地顺利,信号是从本地发出的,IP地址登记在本市一家叫作奥博大酒店的五星级酒店名下。她立即将信息汇报上去,刑警队方面也以最快的速度组织警力前往抓捕,只是又晚了一步。   在酒店的配合下,刑警队搜索了整栋楼,未发现嫌犯的影子。调阅酒店监控室录像发现,嫌犯半小时前进入酒店,在大堂休闲沙发上坐了会儿,这期间他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开始摆弄,估计那是在利用酒店的无线网络向Facebook页面上载视频,视频上载结束后他便收起电脑,大摇大摆出了酒店,前后也就用了不到10分钟时间。   回过头来,高进和由缉毒队借调过来的刘队,以及韩印和顾菲菲,来到微机房,让艾小美把嫌犯上传的视频播放出来。   这是一段血肉横飞、惨烈异常的视频:在节奏感强烈的音乐背景下,镜头对焦在一张大床上,床上仰面躺着一名裸体女子。不久之后,一个赤条条的男子手持菜刀跳上床,骑到女子身上,旋即他挥动起手臂,用菜刀连续砍向女子上半身,菜刀落下并没有鲜血喷溅,看来女子已死去多时;少顷就见女子的脑袋与躯体彻底分离,被男子随手拨弄到床下,接着一条手臂也被扔到了床下;男人随之甩掉菜刀,伏在女人的躯体上疯狂啃咬起来,同时下体用力抽动;随着男子身体剧烈抖动几下,他猛地跳下床,拾起地上的手臂放到下体部位,紧接着仰天发出一声长吼……高潮过后,男人显得意犹未尽,双手捧起女人脑袋,满面狰狞地撕咬起脸颊上的皮肉……男人嘴巴用力嚼动,一截肉皮时隐时现露出嘴角,血丝顺着下巴流到胸前……画面最后定格在约翰·马尼奥塔那张带着一抹鬼魅般笑容的脸孔上!瞬即,蹦出两行英文字幕——I used to think that the day would never come.That my life would depend on the morning sun.   “视频我反复鉴定过,画面没有做过剪接,音乐和字幕是后配上的,音乐叫作‘True Faith’,翻译过来意思是‘真实信仰’,是一部描写连环杀手的电影《美国精神病人》的主题曲。后面的字幕是这首歌的最后两句歌词,中文意思是——我一直以为这一天永远不会来临,当我只能靠日出的慰藉而活下去。”视频播放结束,艾小美简单补充了两句。   接着便是死一般的沉寂,电脑风扇飞速转动发出的风鸣,宛如哀悼受害者宋楠的低泣。   韩印低着头,不忍再多看画面一眼;艾小美不住用手背揉搓双眼,强抑着不让泪水滑落下来;刘队默默地转身,呼吸沉重步出微机室;高进早已忘记微机室不准吸烟的规定,别过身子颤抖着摸出一支香烟叼在嘴上,又颤巍巍地摸出打火机,但是打了几下也没有打着火,只好干叼着烟卷;只有顾菲菲目光仍冷冷地停留在电脑屏幕上,她甚至还坐到艾小美身边的椅子上,操弄起鼠标将视频重新播放出来……   “关掉!关掉!我他妈的叫你关掉听到没有!”高进没有任何预兆地指着顾菲菲的鼻子怒吼,接着又猛然转身双手揪住韩印的外套狂叫道,“你他妈的给我看清楚了,这就是吃人恶魔!你还敢说前两起案子不是他做的吗?你觉得我们云海会一下子冒出两个这样的恶魔吗?你知不知道你白白浪费了我们多少时间和警力?!”   “高队,您冷静一下,听我说……”面对有些丧失理智的高进,韩印尽量让自己的态度显得平和些。其实高进这种不信任和推卸责任的举动,也令他非常恼火,只是他知道吵架并不能解决问题。再者,他也能够理解高进此时的心境,除了来自上级领导要求尽速破案的巨大的心理压力,以及面对罪恶力不从心束手无策的懊恼和沮丧,更多的是被刚刚那段超越他对人性极限认知的视频所激发出的对受害者的万分愧疚,身体与心理已经严重透支的他,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他需要一个宣泄的渠道,韩印也不介意他将满腔怒火发泄到自己身上,可是绝不能因此任他误导调查方向。韩印只得忍着气,耐下心来解释,“高队,行为证据从来不会说谎!前面的作案,说白了是凶手需要一个女人,需要一个任他摆布的女人,一个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心理负担的女人;而约翰·马尼奥塔,您好好看看这张脸,他缺少的不是女人,而是身份的认同。他觉得他被家庭、被社会所抛弃,他觉得世界上的每个人都看轻他,以致连他自己都厌恶自己,从而激发了他需要每个人都看到他的存在的极端欲望,所以他一切的变态举动,与女性、与爱、与恋尸癖都没有任何关系,他和前案的凶手真的是两种人!”   “去他妈的行为分析,甭跟我整这些虚无缥缈的废话,我要的是证据,你有吗?”   “你……要我怎么说才能明白……”   “都消消气,消消气,都是为了案子,咱有话好好说!”   正僵持着,刘队从门外进来将两人身子分开,不想高进一根筋拧到底,连他的面子也不给,狠狠瞪着韩印说:“从现在起,案子和你没关系了!”言罢,正欲拂袖而去。这时,好像对两人的争执一直视若无睹的顾菲菲,突然用冰冷而又威严的语气说道:“想要证据,我给你!”   “别走,别走,咱先听顾警官把话说完好吧!”刘队拽着高进,高进只好不情愿地又转回身来。   “刘队,小岛爱子的案子,你们缴获的毒品中有没有一种叫‘浴盐’的新兴毒品?”顾菲菲眼睛仍盯着电脑屏幕问。   “对啊,收缴了好多这种毒品。”刘队回应。   “高队,以法医的身份,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视频中的嫌犯当时正是服用了‘浴盐’!”顾菲菲转过身子,眼神犀利地盯着高进的眼睛,以不容争辩的语气说道,“‘浴盐’是一种新型致幻剂,主要成分为MDPV(亚甲基双氧吡咯戊酮),属药性强烈的中枢神经兴奋剂,吸食它除了会令人兴奋,也会导致心跳加速、烦躁、幻觉以及极端的偏执和妄想,并产生暴力倾向及侵略性,同时又会磨牙和想咬人,表现有如僵尸般。近年来,香港和台湾已经出现多起服食此种毒品导致的啃咬伤人案件。世界上最著名的此类案例我想您也应该有所耳闻,就是前段时间新闻报道过的美国迈阿密啃脸人魔!”   “你看,你看,这不就对上了吗?约翰·马尼奥塔是小岛爱子的男友,虽然女方进去了,但男方说不定还窝藏了一部分这种叫‘浴盐’的毒品,结果在肢解宋楠的时候就用上了,吃人肉只是药物致幻所致,跟前面的案子真的是两码事,前面的多享受啊,又烤又炸的。”这刘队做和事佬,就得让两头都能下得了台阶。说完高进,又接着替他打圆场,“不过小顾和小韩你们也得理解咱高队,自打案子出了,他基本上都是白天晚上连轴转,也就睡那么两三个小时,这觉一睡不好火气自然就大,再有上头的压力,这换成谁,谁也扛不住,你们多担待着点。”   在刘队的左右劝和下,双方最终冰释前嫌,一场内部纷争也算平息下来,可是让所有人都未料到的是,约翰·马尼奥塔竟也被碎尸了!   第九章 以血还血   《圣经》上说:凡流人血的,他的血也必被人所流。这句话的寓意大概与佛教中因果报应的思想类似。只是约翰·马尼奥塔这个丧尽人性的肢解狂魔,一定不会想到他的报应竟来得如此之快,而所遭受的惩罚也比其施与他人的手段更加惨烈——纷争平息的次日早晨,郊外一个养鱼塘的老板,在撒网捕鱼时网到了一个大塑料编织袋,那里面装的便是约翰·马尼奥塔的尸体。   尸检由李法医和顾菲菲共同完成:尸体被一把电锯肢解掉头颅和四肢,阳具也被切下,但在编织袋中未找到,除此之外所有器官与皮肉未有缺失。躯干上阳具切创边缘发现有黑色血点,也就是血肿,是血液循环的迹象,并且死者手腕和脚腕有明显绑痕,手腕骨上发现应力性骨折以及严重骨裂迹象,综合判断:死者是在活着的时候被切掉阳具的。   死者身体里同样发现了“三唑仑”残留,但只是微量,不足以致死。内脏心肺部位见有明显皱缩现象,躯干上尸斑痕迹特别浅淡,死因疑为失血性休克。   分尸手法大同小异,装尸口袋和抛尸方式完全相同,尤其比对切创显示,分尸工具与先前连续发生的两起食人案为同一把电锯。李法医和顾菲菲一致指出:杀死并肢解约翰·马尼奥塔的凶手,即是连环食人案的凶手!   另外,艾小美对凶手早警方一步找到约翰·马尼奥塔一直耿耿于怀,于是她再次对Facebook页面做了全面的技术分析,终于揭示出缘由——原来在她监视网页的同时,还存在另一个监视者,也同样,这名监视者的真实IP地址被完美隐藏了!   刑警队小会议室里,韩印独自一人站在白板前,手指托着镜框,双眼盯着粘贴于白板上的四个受害人的照片,怔怔出神。   这是韩印的习惯,当案件陷入极度错综复杂、诡异莫常,同时真相又似乎就隐藏于这些线索之中时,他便会沉静下来,让自己与众人分隔开,将所有案件细节在大脑中加以整理,而每每这个时候,他好像总能获得一些灵感,让真相呼之欲出。   凶手选择约翰·马尼奥塔,意味着犯罪心理发生转变,不仅仅是性别的问题,更主要的是犯罪手法。活体切割阳具,任其流尽最后一滴血暴亡,这体现出凶手在前两起作案中未曾表露过的虐待心理。可是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转变呢?阳具哪儿去了?是被吃掉了吗?如果是,那可能还是跟“性”有关系,难道他是一个双性恋?因为在新闻上看到约翰·马尼奥塔的“事迹”,而产生崇拜,并以吃掉阳具作为两人的交融?   韩印决定换一种思路。   他将宋楠的照片挪到约翰·马尼奥塔的照片上方,接着又在约翰·马尼奥塔的照片下面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宋楠被约翰·马尼奥塔所杀,约翰·马尼奥塔又被食人凶手所杀,宋楠是这条直线上的第一个环节,莫非约翰·马尼奥塔的死与宋楠有关?那么食人凶手与宋楠会是什么关系呢?他是在替宋楠复仇吗?还是因为宋楠也曾被他视为“猎物”,但是被人抢了先,以致他要疯狂报复?   食人凶手在前两起作案中所选目标都是卖淫女,这在先前被韩印视为两名受害者共同的特质,那么除了她们比较容易拐骗,还有没有别的原因呢?如果宋楠也曾经被视为“猎物”,那么她与卖淫女之间有什么共同点吗?是某种经历,还是身体器官?韩印仔细对比了卖淫女和宋楠的照片,个头不像,身材不像,相貌更加不像,一对艳丽,一个清纯。   韩印正进入忘我的境地,手机铃声猛地将他拉回到现实。他看了看来电显示,是高进的电话,犹豫了一下,才按下接听键。先前他已经嘱咐过,尽量不要打扰他,此时来电,想必是案子有了重大发现……   一次又一次的事实证明,韩印的判断和推测基本都是准确的,这让一直对他心有嫌隙的高进惭愧万分,他也更加懊恼没有重视韩印关于适当监控“水路”的建议。不过这世界没有后悔药卖,过去了就过去了,想弥补只能是做好当下,所以他决定要更主动地遵循韩印的建议,对潜在受害者也就是本地卖淫女群体做一些深入交流,没承想却为正处于头脑风暴中的韩印,带来了足够的“火花”。   此时高进坐在办公室里,正与一名红色头发着装艳丽的年轻女子谈话。虽然女孩是以卖淫为生,但人家是来提供线索的,高进觉得把她请到办公室,而不是问话室或者审讯室,能显得更加尊重和诚恳些,也好让女孩放下戒备,将线索如实反映出来。   见韩印走进办公室,高进赶忙让座,指了指坐在会客沙发上的女孩,说:“这两天我通过一些渠道,找了几个‘女孩’谈话,其中有人反映说这个女孩前阵子出了一档子事,我觉得挺可疑的,想让你听听有没有用,具体的还是让她跟你说吧。”   韩印自然知道高进所说的“女孩”的含义,便冲对面的女孩微笑道:“没事,你放松些,把事情说清楚了,就是对我们的帮助,你的问题我们不追究。”   听韩印这样说,刚刚还表情怯怯的女孩,轻轻呼出一口气,看似心情又放松了不少。她理理发梢,迟疑了一下,说道:“我在网上留了一些陪客人的信息,大概半个月前,晚上7点40分左右,我接到一个短信,说是在网上看到了我的信息,问我现在能不能为他服务,还说可以给我出高价!我当然同意了,接下来我们又通过短信谈好价钱,他让我到植物园侧门马路边第五个路灯下等他……”   “那条马路比较僻静,没有道路摄像监控,路灯也暗,如果发短信的就是我们要找的人,那么这也许就是他拐骗女孩的方式和地点。”高进适时插上一句解释,然后又冲女孩扬扬手,“你接着说。”   “我当时也没多想,还以为他想跟我进植物园里干那事……”女孩低下头有点不好意思,咬咬嘴唇接着说,“我在约定地点等了十多分钟也没见到人影,便给他发短信,他没有回,我就干脆拨打他的电话,可电话里提示机主关机了。我心想肯定是被人忽悠了,便准备离开,可刚走几步,就觉得身后有那种汽车加速的声音,感觉离我非常近。我顾不得回头,本能地向人行道跳去,结果还是被车蹭了小腿一下,掉了好大一块皮呢!”   女孩说着,顺手将左边裤腿撩起来,果然有好大一块伤疤。韩印看了一眼,示意她可以把裤腿放下了,然后说:“那车有什么特征?”   “没有,我当时吓蒙了,就觉得眼前全是黑的,根本没看清。”女孩吸了吸鼻子,眨了眨眼睛说,“不过我隐约听到他好像在车里大叫了一声‘骗子’。”   “骗子?骗他了?”高进问。   “没有啊!真的没有!”女孩稍微提高音量辩解说。   “会不会是以前……”   韩印话还没问完,女孩便使劲摇着头说:“以前我也没骗过谁啊!不信你可以向我姐妹打听打听啊!”   “以前也没有……”韩印仰着头琢磨了一会儿,“那么你那天和往常有什么不同吗?”   “没有不同吧!”女孩犹疑地说,“就是妆比以前画得艳了点,还有平常都穿短裙,那天晚上天有点凉就穿了裤子,再……没什么变化啊!”   “裙子换成裤子?这有关系吗?”高进看向韩印。   “也许吧,前面两个遇害的女孩,失踪时确实都是穿着裙子的。”韩印也拿不准这个问题。   办公室内静默片刻,韩印冲女孩说:“你再仔细回忆回忆,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细节你忘了说的?怎么就会激怒车里的人呢?”   “真的没有了……”女孩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似有些委屈,不过语气陡然急促起来,“对了,我想起来了,可能是我身高的问题!我在网上留的信息说我做过模特,身高超过一米七,其实都是我瞎编的,我才一米六多一点,不过平时都穿着‘恨天高’,哦,就是鞋跟超高的那种高跟鞋,看着就挺像那么回事。可那天晚上,我脚有些不舒服,穿的是一双半高跟的鞋,看着就比较矮,会不会是这个原因呢?”   “骗子……鞋跟……个头……一米七以上……”韩印皱着眉头反复默念,似乎身高和鞋跟的问题确实是个问题,这说明女孩刚刚提到的信息触动了他的神经。果然,须臾,韩印自语的声音逐渐升高,眼睛里随之不可以抑制地露出欣喜的光芒……   小会议室里,高进和顾菲菲等人目光热切,因为韩印即将揭示出食人恶魔的真实面目。   韩印用黑色水笔,在白板上画下一个圆圈,将两名受害的卖淫女照片圈起来,说:“我一直以为,提供色情服务的身份,是她们共同的特质,但事实并不是这样,真正吸引凶手的,是她们看起来火辣健康的身材和高挑的个头。所以在整个犯罪中,凶手除了欲寻求控制和占有女性之外,同时也妄想以此吸取她们的能量,因为健康的体魄和高挑的个头,是他所不具有的特征。因此我现在可以完全确认,也是我先前在侧写中提到过的一点,凶手必是一个相貌不堪、身材瘦弱、个头特别矮小的男人。”   “关于这一点我们先放放,再来说说他的死。”韩印抬手指了指白板上约翰·马尼奥塔的照片,“他当然是死不足惜,甚至因为这一点我对凶手产生了那么一点点同情,他成为今天这样的人,是蜕变于他多舛的成长经历的。当然,即使这样,他的所作所为也不值得获得一丝原谅,所以我的同情其实是来自他为宋楠讨回了公道。那么,这是他的本意,还是只是间接造成的结果呢?   “关于凶手虐杀约翰·马尼奥塔的动机,我曾考虑过很多种可能,可当我确认了上面的罪犯侧写,当某个人的身影开始在我脑海中晃动时,我突然恍然大悟,这也是‘爱’,是他向‘宋楠’表达爱意的一种方式——约翰·马尼奥塔残杀他心头所爱,他便还上10倍的虐杀。”   韩印环视众人一眼,神色郑重地说道:“我想将刚刚分析的两点结合起来,各位也应该能猜出食人凶手的身份了吧……”韩印加重语气,“对!既在外在方面存有缺陷,又同时与宋楠存有交集的人,就是佐川一健!”   “不对!既然你认为他喜欢身材火辣、个头高挑的女人,那又怎么会爱上宋楠呢?宋楠个子很矮啊。”韩印话音刚落,高进即忍不住提出疑问。   “想一想,人生最美的时光是什么时候?”韩印这个问题其实是他先前抛给自己的,当然他现在已经有了答案,“是青春期!而对于一个外在被所有人鄙视的少年,那将会是一段噩梦般的时光,是干涩、麻木、默默忍受的虚度年华!所以当他决定满足自己一切欲望的时候,他想要找回青春、找到自己从未拥有过的单纯和活力,而宋楠恰恰就给了他那样一张面孔!”   第十章 食人恶魔   佐川一健嫌疑重大,警方依法对他进行传唤,不过仍只是试探性地问话。佐川一健操着老一套说辞对警方表示,约翰·马尼奥塔被杀当晚,他独自一人待在公寓里。这虽说只是一个不确定的说法,但警方手里毕竟缺乏证据,加上国籍身份敏感的原因,只好暂时将他放走。   接下来便是围绕佐川一健的活动范围展开全天候监控,除了流动贴身跟踪小组,警方还在他所住的公寓对面租了一间与之楼层和窗户相对的房间进行监视。再有,警方认为不能只是被动等待,还要主动在几处与案件相关的地点,展示佐川一健的照片让群众指认。比如南山湖、植物园侧门紧邻的马路、他有可能劫走约翰·马尼奥塔的奥博大酒店附近区域、郊区养鱼塘附近,还有警方认为佐川一健可能还租有一处房子,用于肢解尸体和进食人肉,而这处房子很可能就在韩印曾经圈定的“科技生态城”中。   深秋周末的傍晚,黑夜来得很快,才5点多,已是暮色漫漫。   佐川一健从公寓出来,没有开自己的车,而是坐上出租车,来到老朋友经营的横滨酒吧,跟踪人员随之而至。   A国人,尤其是A国男人,喜欢夜生活算得上世界闻名了,单单站在这A国餐饮娱乐一条街的街面上,便能感觉到各家店面生意十分火爆,不断有簇拥的人群进进出出。有的店面外还排着长队,唱歌声、划拳声、醉酒吵闹声不绝于耳,甚至这才刚进入夜晚,已经有人事不省的醉酒者躺在街边了。与白天谦虚有礼、风度翩翩的气度迥然,夜晚流连于这条街上的一些A国人,仿若戴上一副下三烂的面具,当然也许那才是他们本来的面目,狂放不羁地将下流与糜烂的一面体现得淋漓尽致。   横滨酒吧里亦是座无虚席,从客人打扮举止来看基本都是A国人,想必佐川一健早已定好了位置,才刚一进门,便被服务生引到墙角边的卡座里。由于周围都是A国人,加上没有座位,跟踪警员显得尤为扎眼,担心被佐川一健察觉,四下观察一番环境便撤出酒吧,回到街边的车里继续监视。不过,跟踪小组组长指示几名警员,要轮换着每隔半小时进酒吧探视一番,以防有失。可没承想,就是这半小时的时差,目标真的就消失了!   第一波两名警员进入酒吧巡察时,佐川一健坐过的卡座已经空了,两人赶紧分头搜索,始终未见目标身影,只好抓住服务生询问。   “那里的客人呢?”警员指着墙角边的卡座问。   “您是说佐川先生吗?他跟我们老板是朋友,本来约好今晚一起过周末的,可老板刚才打来电话,说身体不舒服今晚不来店里了,嘱咐我们跟佐川先生说声抱歉,下次再约。然后佐川先生独自喝了两瓶啤酒后,十几分钟前从后门走了。”服务生说。   “后门?在哪儿?”警员问。   “你顺着那儿走到尽头便是后门了。”服务生指着吧台旁边一个小走廊,“我们酒吧后身还有几家酒吧,串场的客人都从那儿进出。”   大约在佐川一健脱离监视半小时前,也即是5点15分左右。   那时,艾小美正走在一条社区马路上,去向“科技生态城”住宅小区的正门……   下午,艾小美和杜英雄走访了科技生态城住宅小区的物业,以及各进出口的保安岗亭,物业工作人员和保安都表示,从未在小区里见过两人手中照片上的A国男人。出了小区大门,两人都有些心有不甘,便商量着再折回去,各自在小区里转转,询问一下在外走动的住户,说不定会有所斩获。   天越来越暗,小区内亮起了万盏灯火,艾小美看看腕上的表,已5点15分,觉得该回队里去了。她站在社区马路边,掏出手机想打给杜英雄,可刚按下解锁键,手机便自动关机了。比手机没电更糟的是,她发现自己迷路了。此时,一辆轿车从她身边滑过,开出不远突然停下了。艾小美正纳闷,那车竟倒回她身边,放下了车窗……   “您怎么会在这儿?”   “我在执行公务啊!那您呢?您住这儿?”   “是啊!对了,提到公务,我有信息要向您反映,还有几张照片想给您看看,要不您上车来,去我家详谈……”   “嗯……好吧……”艾小美朝远处望了一眼,犹豫须臾,便打开车门上了车。   同一条社区马路交叉口,杜英雄刚从另一条马路拐过来,左顾右盼间,远远望见一辆黑色轿车正发动引擎,散出一股白色尾气,加速向远处驶去。   艾小美手机关机,门口保安也说始终未见到她的影子,杜英雄心里便萌生出一种说不出的焦躁和不安。他试着在小区里四处找寻,可并未碰见艾小美,只好一边嘟哝着埋怨小丫头太过好强,一边返回门口的车里耐着性子继续等待……6点多了,艾小美仍旧无踪,杜英雄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刚刚那股隐隐的不祥的预感,逐渐弥漫了整个心间……   监视目标消失!艾小美失踪!间隔不到20分钟,行动指挥中心接连收到两个坏消息。   艾小美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失踪,肯定与食人凶手有关,会不会是她在查访过程中,与凶手正面相冲了呢?而佐川一健在这个时间点又突然摆脱警方监视,这其中会不会有着联系呢?高进赶紧调集警力,一路人马奔赴A国餐饮娱乐街,搜索嫌疑人佐川一健;另一路,迅速赶到生态城住宅小区支援杜英雄,搜寻艾小美的身影。   6点40分。   搜索小组传回消息,仍未发现艾小美。查看各入口处监控录像,未发现可疑车辆。不过先前已经介绍过,小区仍有大部分楼盘未建完,进出途径比较多,如果凶手有心躲避监控,是非常容易的。   将近7点。   另一路小组在A国街的一家酒吧里,找到满面涨红的佐川一健。据被灌了几杯醒酒茶、勉强清醒过来的佐川一健说,从横滨酒吧后门出来,这是他今夜串的第三间酒吧。   艾小美和杜英雄折回生态城住宅小区是下午3点半左右,也就是说从这个时间一直到晚上6点之间,艾小美可能在任何一个时间点被掳走,而佐川一健5点半左右从横滨酒吧后门溜走,两个半小时之后才又出现在警方视线里,理论上说作为连环食人案重大嫌疑人,他还是有时间绑架艾小美,然后再返回酒吧装醉的。鉴于此,也因手中再无其他线索,高进便命前方警员立即将佐川一健带回刑警队。   7点20分。   顾菲菲和韩印以及高进,罕见地同时出现在审讯室中。   “你喜欢宋楠对吧?”顾菲菲问。   “当然,我可以为宋楠小姐付出一切,哪怕是生命!”佐川一健还未完全从酒意中醒过来,眯缝着双眼,拍着胸脯说。   “那么你知道她被一个B国人杀害了吧?”顾菲菲接着问。   “当然,新闻到处都是,我怎么会不知道,我会为宋楠小姐复仇的!”佐川一健挥动一只手臂,做出一个砍头的姿势。   “别装了,你已经那样做了,对吗?!”靠在审讯室门边的韩印,两步跨到佐川一健身前,双手猛地拽住他的外套,狠狠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爱宋楠,所以你折磨约翰·马尼奥塔,你吃掉他的阳具,你觉得这样就等于拥有了青春靓丽的宋楠,现在你又想拥有更加洋溢青春气息、活力四射的艾小美,是不是?”   佐川一健显然不吃这一套,他借着酒劲将韩印一把推开,嘴里大声嚷道:“什么?那个坏蛋死了?还有艾小美是谁?她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喜欢宋楠小姐。我可以为她杀人,但那个坏蛋不是我杀的!学校里很多人都喜欢宋楠小姐,你们为什么单单盯着我不放?你们根本是对我们A国人有偏见,我要向大使馆抗议你们的举动!”   “对啊,还有谁既喜欢宋楠又符合侧写呢?”因为牵挂艾小美的安危,向来遇事沉稳的韩印,刚才的确有些冲动,被佐川情急中的一句气话点醒,他放开手,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调整情绪,开动大脑。   爱慕宋楠的同学不符合侧写,凶手不会是学生;如果说最恨约翰·马尼奥塔的,肯定当属宋楠的真命天子黄达,可他外在条件和年龄阅历也不符合侧写。难道黄达有外表无法窥探的身体缺陷?他有绑架艾小美的时间吗?韩印的脑海里,黄达的面孔被反复审视,他强迫自己去回忆与黄达交谈的每一个细节,直至梳理到与黄达“告别”的景象也未……   “不,等等……”韩印将思绪跳回与黄达告别前的最后一个问题,当时他问黄达与宋楠关系是否很亲密,而黄达在应答之前却先忐忑地看了老板一眼,貌似有些踌躇。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下意识的反应呢?为什么在他与宋楠交往的问题上会忌惮老板的反应?是因为老板苍井宫也喜欢宋楠对不对?!   良久思索的最后,韩印不自觉地从口中念出“苍井宫”三个字……   “苍井宫也喜欢宋楠?”顾菲菲敏锐地捕捉到韩印的情绪。   “有这个可能。”韩印迟疑着点头说,“可是他外表没问题,也是不符合侧写!”   “不,不,不,苍井现在的样子,不是他原来的样子!你们难道不知道吗?”坐在椅子上,看似快要睡着的佐川一健,突然眨眨眼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   “什么?”审讯室中三双略显疲惫的眼睛,瞬间同时惊诧地瞪大了,高进使劲拨弄了两下佐川一健的脑袋,“清醒清醒,好好说说!”   “他做过美容了。”佐川一健揉揉眼睛,使劲晃了晃脑袋,长呼一口气,从屁股兜里掏出皮夹子,翻开来,拿出一张照片举到众人眼前,“这是我们高中时候的合影,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   宽阔豪华的卧室,灯光柔和迷离,CD机里传出清悠的音乐。   艾小美神色安详地躺在一张米黄色大沙发床上,全身上下只剩下窄小的白色胸罩和紧贴肌肤的内裤,呼之欲出的挺拔的双峰、雪白的肌肤、诱人的体沟以及迷惑万分的少女气息,让整个卧室里充斥着无尽的暧昧和遐想。   男人跪在床边,痴痴凝望着青春无瑕的胴体,一脸满足的猥琐淫笑——这个动作他已经保持将近两个小时了,他一点也不觉得累,他极为耐心,他要充分享受憧憬了无数个白天黑夜的这一刻,他要让它停留得更长一些。   男人终于觉得疲惫了,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活动了两下腿脚,青筋暴露的双手伸向艾小美的背后,颤抖无措地解开胸罩带:“知道吗,只是初见,我已然爱你到无法自拔,来吧,让我拥有你的一切,与我相拥而眠吧!而明天,我将让你进入我的身体,从此融于彼此,永不分离!”   “砰!”一声巨响,卧室的门猛然被撞开,一股巨大的风潮迅疾扑将进来。男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便觉身子已腾在半空中,又“啪”的一声被重重仰面摔下,紧接着冰雹般的拳脚从四面八方落了下来……   “小美……快拿毯子来……救护车到了没有……别怕小美……别怕……哥来了……哥没保护好你……你千万不能有事……”杜英雄紧紧将艾小美拥在怀中,眼泪夺眶而出。   云海市医大附属医院,特护病房。   由于抢救及时,艾小美次日一早便恢复了意识,医生细致地查看一番后,表示身体机能基本正常,脑部也没有明显的损伤症状,于是彻夜等待、焦急万分的几个人,终于被获准进去探视。   艾小美躺在病床上,气息疲弱,樱唇紧闭,面色亦如病房周遭的色调一般素白如雪,却多了几分娇羞柔弱的气质,加上本就清纯可人的模样,虽不见了往日的活泼和阳光,倒也让人不禁产生怜香惜玉之感。   不过艾小美一张嘴,柔弱的美感便没了,就又是那个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主儿了……   “到苍井宫家之后,他递给我一罐可乐,我当时正口干舌燥,接过来便猛喝几口,直到大半罐可乐下肚了,才察觉味道有些怪,比正常的要苦很多。心里正犯着嘀咕,身子开始不听使唤,才恍然意识到我可能落入小鬼子的圈套了。”艾小美眼神坚定地望向远处,面色庄严地说,“刹那间,我脑海里涌现出李云龙、葛二蛋、熊阔海等抗日英雄的光辉形象,我不断告诫自己,不能倒,一定不能倒,要如英雄的前辈一般,宁可死,也绝不跪倒于他人膝下!嘻嘻……”   “臭丫头,不贫能死啊!大家都为你担心着呢,你倒好,鬼门关走一遭,像没事人似的!”顾菲菲嘴上责怪道,但脸上全是疼惜的表情。   “不错,不错,没丢哥的脸,哥挺你!”眼见艾小美没事了,杜英雄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便也跟着没个正形地开腔。   “嘻嘻!过奖,过奖!对了,苍井宫就是食人凶手吗?怎么会是他呢?”艾小美满脸迷惑地问。   “对,是他。”韩印冲艾小美温和地笑笑说,“苍井宫是早产儿,先天患有跛脚残疾,身材也特别瘦小,连一米六都不到,而且生就相貌丑陋,头发稀疏,因此造就了他极度自卑的心理,也注定成长的过程要与孤独和寂寞相伴。对于异性的感觉他心里很矛盾,既渴望又惧怕。他渴望与异性建立关系,但也自知很难获得异性青睐,他更是深深惧怕,即使一时得到异性伴侣,也终究逃不过被抛弃的命运。只有死亡,才能赋予一个任他控制的异性伴侣;只有吃掉伴侣,才可以永生拥有。   “来中国之前,他在A国一家IT公司做程序员,那时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食人欲望,曾于半夜潜入一名女同事闺房,但被发现了。由于家族有一定背景,他逃过了法律的追究,可食人欲望被家人发现,便想将他送到国外,换个环境戒除心疾。于是,在唯一的朋友佐川一健的邀请下,他来到云海,开了横滨酒吧。   “也许是A国人的优越感,也许是陌生的人际关系让他的压抑感和紧张感得到缓解,当青春靓丽的宋楠出现在他眼前时,他没有选择极端,而是鼓起勇气试图通过改变自身形象来获得这份爱情。他植了头发,开了眼角,注入填充物质丰润了脸颊,对他的秃发和尖嘴猴腮做了很好的美化,而且还高价定制了皮鞋,以弥补身高不足以及跛脚的缺陷。可宋楠最终并没有接受他,而是选择了在他眼里地位卑微的酒吧领班黄达,这对他可以说是一个终极的打击。于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开始遵循心魔的指引,让自己彻底变成了恶魔。也就是从那时起,云海市接连发生两起杀人食肉案。”   “噢,原来是这样。”艾小美眨着大眼睛,有些花痴地说,“韩老师我就喜欢您娓娓道出真相的感觉,特帅!也一定是您想到找出苍井宫住处的办法吧?”   “这我可不敢贪功……”韩印笑笑看向顾菲菲。   “对,听说是顾姐当时灵感闪现,想到的点子。”杜英雄跟着抢道。   “也是你运气好吧。”顾菲菲轻描淡写地说,“苍井宫作案前,经过周密的计划,他瞒着所有人在科技生态城中租了一个别墅,连他最好的朋友佐川一健也不知情。当时我们只知道他开的车型和牌照,可是大家都担心以他作案的方式,即使把全部人手撒出去最终寻找到车辆,也可能会贻误救人时机。于是我灵机一动想到:当时他应该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将他锁定为凶手,他关掉你的手机,并不一定会关掉他自己的,便提议让技术科定位他的手机。幸运的是,如我所想,最终通过GPS定位获取了你们的方位。然后,有些人就得到英雄救美的机会……”   “嗯,往这儿看。”顺着顾菲菲的话,杜英雄昂着头,使劲拍了拍胸部,嘚瑟地向艾小美表白自己的功劳。   见艾小美身体基本无恙了,韩印和顾菲菲又牵挂起对苍井宫的审讯,便让杜英雄留下照顾艾小美,他俩回队里看看情况。临走,又特别嘱咐艾小美,必须乖乖在医院休养几天,别又像上回杜英雄住院似的,半夜里逃出医院。   两人前脚刚走,艾小美脸色便立即沉静下来,她用力抿着嘴唇,眼神躲闪地对杜英雄说:“你救我的时候,我是不是没穿衣服,你都看到了?”   艾小美终于提到这个问题了,杜英雄本来还以为能糊弄过去,心里顿时开始发毛,结结巴巴地表白道:“那个,我是看了,不过你放心,我会负责的,一定会负责的!”   “滚蛋,少臭美了,谁用你负责。”艾小美再次垂下眼帘,支吾着说,“那个他是不是对我……”   “没,想什么呢!你那时候还有呼吸,那废物不行,韩老师不是说了吗,他只对死人有劲。”明白过来艾小美突然严肃下来的原因,杜英雄暗暗松了一口气,缓过劲,便又咋咋呼呼愤愤地说,“我跟你说,要不是当时急着送你来医院,我非整死那人不可,都什么年代了,还敢祸害咱中华儿女!”   活在活着的人的心里,就是没有死去!   ——坎贝尔   第一章 银行劫案   一   胶东省,泰平市。现在。   冬日的下午,雾霾重重,寒风中夹杂着湿冷,冰凉彻骨。   一辆车身漆着“公安”字样的白色警车,放低速度缓缓停至街边。车门打开,陆续走出两名身着警装棉服的警察和两名便衣,四人神态放松,有说有笑,举止没有丝毫的戒备,看似只是在执行一次再寻常不过的查访任务。   不多时,四人来到一栋带着院落的二层独楼前。院门口有一个十几级矮的水泥台阶,台阶上喷着红色油漆的铁门里面没有上锁,轻轻一推就开了。几个人相继走进院中,顺着灰白石子铺就的小道,走了十多米,来到正屋门前。   小楼年数已久,设计老旧,仅有一个沾满污迹的木门可以出入,木门之外是一道铁栅栏门。一个方脸警察抬手轻拍两下栅栏,随即门里面传来低沉的应门声。   “谁啊?”   “警察!”   “要干啥?”   “找您了解点情况,麻烦请开开门。”   “等会儿!”   门里面窸窣作响一阵,很快又没了声音……   门外有音乐铃声响起,便衣男人中年纪较轻的一位从衣兜里掏出手机,瞄了眼来电显示,笑笑,按下接听键。   与此同时,木门悄无声息地徐徐打开。   二   胶东省,陆港市。大约一周前。   灰蒙蒙的上午,太阳眯缝着眼睛好像仍未睡醒一般,光线愈发显得慵懒,有一种死气沉沉的气氛,不禁让人觉得整个世界正奄奄一息。   “乓”,一声如炸雷般震天巨响,猛然穿透阴晦的静谧,也穿透一名中年男子的脑袋……   一刹那,暗淡的天地间似乎有了一抹亮色,是耀眼的红,血红血红的,不,那就是红的血!它缓缓流淌着,簇拥着无辜的身躯,渐渐冷却!   昏昏欲睡的人群终于惊醒过来,他们瞪着惊恐万分的眼睛,目睹着倒在血泊中的躯体,目睹着飞奔的枪手,以及被阵风卷起漫天飞舞的百元钞票……   刑事侦查总局,重案支援部,银行劫案次日。   那时吴国庆才刚踏进办公室不久,便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还未来得及应声,门外的人已等不及闯了进来。   是局里派给他的助理,一个沉稳懂事的小伙子,此时却是一副火烧眉毛的着急模样:“刚刚胶东省公安厅上报一宗银行持枪抢劫案,抢匪的枪……”   未等助理说完,吴国庆一把夺过他手上的卷宗,才看了几眼,便操起手边的电话,快速拨了个号码,寥寥说上几句挂掉,紧接着又拨了一个号码:“小顾,立即把你的小组从案子上撤下来……不,不是你们表现有问题,是有更重要的案子要你们去办,资料我马上让人传过去,你们要尽快赶到案发地。韩印老师已经在路上了。”   放下电话,吴国庆冲助理挥挥手,叮嘱他即刻把案件资料传给顾菲菲,然后长吁一声,摘下老花镜,捏着鼻梁,喃喃感慨道:“五年了,‘那把枪’终于出现了!”   胶东省,陆港市,刑警队会议室。当日午后。   “昨日上午,9点左右,本市建工银行一间分理处,发生持枪抢劫案。一名男性客户办理完取款后,步出银行不远,遭到近距离枪击。子弹贯穿太阳穴,受害者当场死亡,拎在手上装有巨款的蓝色旅行包被抢,抢匪得手后迅速逃离现场……   “受害者名叫苏东,现年39岁,外省人,十多年前来本市做生意,后娶了一个本地老婆,遇害前夫妻二人共同经营一家五金建材商店。据受害者老婆说,当天取款是要交商店的租金,总共取了10万块钱。不过案发后我们与银行核实,因忘记提前与银行预约,受害者只取到五万,而抢匪在抢夺装钱的旅行包时,又因用力过猛甩出一捆钱来,实际上抢匪只抢走四万块钱。   “关于抢匪,线索寥寥,据几名目击者反映,他身高一米七左右,上身穿了件黑色运动棉服,下身是一条蓝色牛仔裤,脚上穿了双白色运动鞋,头上戴着能遮住大半个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毛线帽。   “经技术科对现场采集到的弹头和弹壳测试表明,发出子弹的是一把‘五四’式手枪,同时在弹壳上提取到一枚指纹,经比对与我市多年前一名牺牲的刑警相匹配——抢匪所用枪支,其实是一支遭抢的警枪!”   负责向支援小组做案情简报的,是陆港市公安局刑警队队长,也是本次银行抢劫案专案组组长宋金成,一个标准的硬汉,身材高大,五官坚毅,眼神刚正霸气。   宋金成翻开一个灰色档案夹,继续说道:“五年前的一个冬夜,在我市黄河路黄花巷口,发生一起恶性抢劫案,受害者是分局一名刑警,身中数刀而亡,钱包手机被抢,更要命的是随身携带的装满八颗子弹的‘五四’式配枪也被抢了。当时这个案子也是我主办的,现场没留下凶手的任何痕迹,只能以受害者作为侦查方向。我们围绕他的社会关系进行重点调查,对他经手过的案件当事人也逐一做了筛查,相继排除寻仇和蓄意抢枪等作案动机,到最后统一观点认为:案件起初是以劫财为目的,但由于被抢者的刑警身份,导致案件升级。不过出于谨慎态度,也鉴于警枪落入抢匪手中,会给社会造成极大的安全隐患,对警队的声誉也影响恶劣,局里特邀刑侦局专家团前来论证以及指导办案,经专家组一系列谨慎评估,最终对我们得出的结论表示认可。   “随后,我们在全市范围内针对有此类犯罪前科的释放人员展开拉网式排查,同时还部署了集中打击盗窃抢劫案件的专项行动,可均未发现凶手的身影。由此,我们又分析凶手可能是流窜犯,便向省内兄弟单位通报案情,寻求协助,但最终还是未抓到凶手,直至今天,案子还一直悬着。”   宋金成面色暗淡下来,语气沉重地说:“这么多年,那把枪始终在我心里惦念着,每每想起它都会有一种说不出的忐忑和慌张,生怕它冷不丁冒出来伤害无辜。我相信当年的专家团领导,如今你们支援部的主管吴老师,也和我怀有相同的担忧。老人家为了那把枪,生生在我们这儿待了三个月,这几年也是每隔一段时间,便挂电话过来,询问调查进展。”   宋金成停下话头,面色悲凉,会议气氛显得异常沉闷。   须臾,他刻意咧咧嘴,做出一番振奋的模样,说:“在座的诸位虽然都很年轻,但办案的口碑,我早有耳闻,而且刑侦局在这个时候把你们派来,也足见局领导对诸位的器重,所以我也不再多说了,一定全力配合你们工作,需要我做什么尽管招呼,我相信在咱们的通力合作下,一定能够把案子拿下。”   银行抢劫案,素来被公安系统视为首要重大案件,虽然受害者人数可能无法与系列变态杀人案件相比,但从对社会秩序危害的角度来说却是更为恶劣的,尤其本案中伤人的枪械又是来自一把警枪,案子的重要性和受关注程度不言而喻。   支援小组每个成员都能意识到身上的担子有多重,顾菲菲心里也不免沉甸甸的,心绪异常杂乱,有跃跃欲试,更有几分忐忑。不过当她看到韩印眼里充盈着一如既往的沉静与坚定,便瞬间找回雄心满满的状态,开始布置任务:“宋队,专案组那边的搜索工作,仍然按照你们先前的部署进行,我们这边需要你安排人手协助韩印老师和小杜去现场做犯罪模拟,再派个人带我和小美去见见受害者家属!”   犯罪现场。   案发银行分理处,处于一个人口密集的老式住宅区里,位于一条东西走向小区主路的北侧,对面是一大片住宅楼,右手边也就是银行西侧方向大概20米远,有一个十字形的交叉路口。   银行附近已经被黄白警戒线封锁起来,距银行大门斜线距离七八米远,靠近马路中间的位置,白色的痕迹固定线勾勒出受害者中枪倒地时的位置和轮廓。周围遗留有一大摊暗红色血迹,虽然几近干涸,但仍能让韩印和杜英雄隐隐感受到一股肃然的杀气。   “案发时,受害者的老婆,正坐在停在路边的出租车里等他。”陪同到现场的宋金成,指着银行斜对面的岔路口说,“受害者办理完取款,斜穿马路时,抢匪从他侧面,也就是银行的对面冒出来,向他侧脑开了一枪,然后拽下他手上的旅行袋,返身向住宅区里逃窜。”宋金成转身指了指与岔路口方向相反的两栋居民楼中间的夹道,说,“他就是从那儿逃掉的。”   韩印点点头,顺着宋金成手指的方向望了一会儿,估摸着夹道距枪击点50米左右,然后掀起警戒线向夹道走过去。宋金成和杜英雄随后跟着。   从夹道穿过一排住宅楼,韩印发现凶手可逃窜的方向很多,东、西、南面都有路口可以选择,便皱着眉头,问:“宋队,这片住宅区域周边的道路情况怎样?”   “这个我们昨天统计过,以银行西侧的岔路口为界,往南面方向也就是纵向,要经过九排住宅楼,直线距离200多米,有一条城市主干道;往东面方向,直线距离400多米,有一条次干道。”宋金成说。   “车辆通行情况呢?”韩印接着问道。   “不……好!”宋金成拉长声音强调说,“这是老住宅区,人口比较密集,周边的马路也年久失修,尤其刚刚说的主干道和次干道间还交会着一座立交桥,所以通常情况下,堵车情况特别严重。”   “那是不是也延误了你们到达现场的时间?”杜英雄问。   “那倒没有。”宋金成晃了两下脑袋,自信地说,“街道派出所离这儿很近,而且接到银行报警后,局里第一时间启动了应急预案。想必你们也有所了解,自‘周克华系列抢劫案’发生后,各省市地区公安队伍,都特别加强演练了应对重大案件的策略,可以说不管是应急反应,还是相关部署,都非常迅速和严密,只可惜还是让抢匪跑了。”   “看这小子的逃跑路线,他会不会胆大包天,提前在这附近的楼里弄了个窝呢?”杜英雄下意识地左右看看说。   “我们也有这样的怀疑,已经派人手在逐栋排查了。”宋金成看向韩印,说,“韩老师您觉得呢?”   “有一定可能性。”韩印也四下环顾一番,若有所思地谨慎说道,接着转身沿居民楼前的小路,向西边方向走去。   韩印走到路口,踏上与银行门前那条马路相交的岔路,右拐上去,直到兜回到岔路口才停下。他盯着紧邻岔路口的纵向街边,沉吟了一会儿,说:“宋队,当时出租车就停在这里吧?受害者老婆有什么反应?”   “哦,对,车是停在这儿。”宋金成也随手指着街边说,“他老婆和出租车司机都吓坏了,当时我们把他俩带回队里做笔录,两人一直是战战兢兢的。”   “她说没说,他们怎么会选择这家银行取款?”这个银行分理处,既不邻近干道街边,从资料上看,与受害者的住所和商店的位置也不发生交集,韩印自然会觉得有些可疑。   “我们当时问了,据她说是为了帮助在此工作的一个朋友完成开户任务。”宋金成紧接着补充,“这个我们确认过,的确如她所讲的那样。”   “怎么,韩老师你觉得她有问题?”杜英雄问。   “不知道,还不好说。”韩印缓缓地摇了摇头,“要看看顾组长那边与她接触的情况再说。”   宋金成是直性子,见韩印言语中似乎有所保留,便有些沉不住气:“韩老师,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出来,不必有顾虑,对我们的工作有看法也但说无妨。”   宋金成算是说到点上了,打一开始韩印就觉得陆港方面直接就将案件定性为恶性抢劫,似乎有些太想当然了,此番围绕现场走了一遭,他的这种感觉更深了。不过案子太过重大,在缺乏证据的情形下,将案子复杂化实在不够稳妥,他想多听听相关方面的信息反馈再做判断。只是眼下宋金成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也不好意思不予回应,便斟酌着说道:“倒不是有什么顾虑,您也别介意,我真不是跟您这儿卖关子。我是有些个人的想法,不过还只是初步的,尚不成熟,还是等回队里跟顾组长碰碰头,将各方信息汇总一下再说吧!”   “哎呀,没关系,介意啥啊!不过情况你们也了解了,抢匪几乎没有给我们留下任何明显可追查的特征,常规性的搜索和排查,实质上很难取得效果,所以确实急需你们尽快做出一套侦破方案来!”宋金成事理分明地说。   “那没问题,我们会全力以赴的。”韩印和蔼地应道,“这里差不多了,那咱们就回吧!”   三人相继上车,刚要发动,宋金成的手机响了。   接下电话,他顿时笑意粲然,喜气满面,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柔和起来:“噢,小颖啊,我在办案,对,有些急,这几天恐怕都得加班……宝宝怎么样……想,怎么不想,让我听听宝宝的声音。儿子,叫爸爸,快叫爸爸……叫了,怎么没叫,我都听见儿子叫了。呵呵,好,不说了,没事儿就挂了吧!”   挂掉电话的宋金成,脸上依然喜滋滋的,好像还沉浸在一通电话的回味当中。坐在副驾驶位置的韩印和坐在后座的杜英雄不禁哑然失笑,谁能想到外表看上去铮铮铁骨的汉子,竟然有这么温柔的一面,反差实在太大了。   傻笑了好半天,宋金成才回过神来,看到韩印和杜英雄用带些揶揄的表情不约而同地瞅着他,终于察觉到一丝失态,便扬了扬手中的电话,不好意思地说:“老……老婆的电话……孩子才9个多月,我工作又忙,家里的事全靠人家张罗,咱态度一定得到位是不?”   “呵呵,您甭解释,待老婆好是应该的,不过没想到您这么……”杜英雄顿了顿,觉得用词有些不合适,可还是没忍住,“这么肉麻!”   “小杜你现在跟小美学坏了,越来越没大没小了啊!”韩印假装严肃地数落了杜英雄一句,然后转回头冲稍有些窘态的宋金成说,“宋队,别听他的,看您这也算中年得子,高兴是应该的!”   “确实,我是真高兴,以前怕耽搁事业,一直没想要孩子,眼瞅着过40了,两家老人扛不住,约好绝食抗议,我这不得已才要了。可没想到啊,第一眼见到我那儿子,我整个人就化了,感觉什么名利财富全都不重要了,儿子才是我一生中最大的成就。不怕你们笑话,那半个月我一直都晕乎乎的,一想起我是爸爸了,就会忍不住偷偷笑出声来。”韩印本就那么随口一说,想化解宋金成的尴尬,没想到又勾起他的兴致,不但深情“表白”一番,还调出存在手机中的儿子的照片,让韩印和杜英雄欣赏。   “宋队,孩子的眼睛像你。”韩印看着照片说。   “对,确实像,眼睛特别明亮。”杜英雄紧跟着附和,之后又感叹,“有孩子的感觉真这么美吗?看您幸福满满的样子,我都想当爹了!”   “那就赶紧要个呗!”   “可我得先找到孩儿他妈啊!”   “呵呵……”   建材商店。   受害者经营的建材商店,在一条专门经营五金建材的商业街上,店里营业面积不小,生意也相当不错。   顾菲菲和艾小美走进店里的时候,有好几拨客人正在挑选商品,几个店员跟着跑前跑后,忙得不可开交,见有人找老板,只是随手冲里间指了指。两人便顺着直筒的营业厅往里走,很快便看到一个茶色玻璃隔断隔出的小办公间。   顾菲菲坐在会客沙发上,对面棕红色大班桌后面坐着受害者的老婆——王月,一个身材臃肿,穿着土里土气的中年女人。她头发油腻凌乱,面色苍白,红通通的双眼里还盈着泪花,看来老公突遭横祸后,她一直以泪洗面。   “说说昨天事情的经过吧。”顾菲菲不太会说安慰人的话,所以一张嘴便很直接地问到案子。   “嗯。”王月使劲抽动两下鼻翼,说。“商店房子的租期快要到了,前阵子老公和房主商量好续签的事,由于房主急着用钱,要求我们提前把续签两年的房租都付了。老公答应了,但提出让房主等几天,说结完一笔货款就把钱给他。前天下午,那笔货款到账了,所以昨天一大早,从家里出来,我和老公便打车去了银行。到了那儿,见银行里人不太多,又担心待会儿取完款出来打不到车,老公便和出租车司机商量,让他把‘等时’打开候着,司机同意了,便把车停到岔路口边上……”   “取那么多钱,你怎么没跟着去?”   “说实话,这几年经营这家店,确实挣了不少钱,十万块钱对我们来说真不算什么,我老公也没当回事,就没让我下车。”   “既然生意这么好,怎么你们自己没买辆车?”   “车有啊,上个月出了点事故,因为有个零部件要从原厂邮过来,所以一直没修好。”   “都有谁知道你们昨天要取钱?”   “没谁,就店里几个卖货的,还有我和老公,再有房主那边。”   “你老公近来有和谁结仇吗?在生意上有账务纠纷吗?”   “没有,据我所知是没有,我老公人缘特好,做生意也很诚信,从不赖账。”   “你老公在外面有没有不正常的男女关系?”   “怎么会呢?我老公比较传统,没有那些花花肠子,我们两口子感情一直挺好。”   说话间王月泪水不止,不住地垂头抹擦,想必老公的离世对她打击确实很大,问到后来她竟有些泣不成声,顾菲菲只好打住话题。在等待王月平复情绪的片刻,她扭头望向玻璃隔断外的营业厅,看见艾小美正拉着一名刚刚送走客人的店员问话……   第二章 动机疑云   忙碌的白昼在不知不觉中过去,冰冷的暮色悄无声息席卷而来,陆港市公安局刑警队办公大楼依然灯火通明,所有部门的警员均紧守岗位,随时等待专案组的调遣。   宋金成特意安排了一间小会议室,为支援小组办案专用,此时几个人刚刚在食堂囫囵吞枣吃了口饭,便抓紧时间讨论案情:   首先,由顾菲菲通报受害者老婆的背景资料:“王月,35岁,本地人,与受害者苏东结婚八年无子女,为人本分保守,文化水平不高,在接受问话中,没有反常的情绪表现和异常的可疑行为。从她口中得知,她和苏东感情融洽,两人齐心合力将生意打理得非常红火,目前他们在市内高档小区拥有一套三居室的楼房以及一辆进口吉普车。王月还表示,苏东人缘很好,没有不良嗜好,从未与任何人结仇,也不存在债务纠纷问题。”   紧跟着,艾小美补充说:“可是建材商店的店员却不是这样说的,由于王月未能生养,夫妻俩关系实则非常冷淡,平日王月在店里只负责清洁卫生、做饭和监督店员等杂事,经营上的事务基本都由苏东一手打理。苏东对钱财方面尤为苛刻,不仅对店员非常小气,经常因为一些小事克扣薪水,甚至连老婆王月的任何支出都必须向他报账。不过苏东也不整天待在店里,几名店员都表示苏东喜好打麻将,经常出没于商店附近的棋牌室。另外商业街上有传言说,他在外面包养了一个歌厅小姐,还有了私生子,至于传言是真是假,传没传进王月的耳朵里,那就不得而知了。”   接下来,杜英雄汇报至目前对抢匪的搜捕情况:“现场距当地街道派出所非常近,案发后派出所警力全部出动,只用了三分钟左右的时间便赶到现场。而110指挥中心也迅速调集银行附近的交巡警和特巡警前往支援,并立即部署封锁附近路口,同时对银行周边交通摄像头进行集中监控。据说,除派出所人员迅速到达外,第一批执行路口封锁的梯队赶到指定方位,也只用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陆港市局方面,也火速调集数百名警力,控制案发区域相关干道,大范围展开调查走访和设卡堵截,并严密搜索过往车辆和行人。目前,对各主要出市哨卡的车辆盘查以及各层次旅馆和洗浴中心的调查走访工作仍在继续。由于抢匪在得手后向住宅区域逃窜并消失,专案组分析抢匪有可能在案发现场附近的住宅楼里有藏匿落脚点,所以对该区域的住宅楼和居民正进行大规模排查。”   在其他几个人介绍情况的同时,韩印一直在小白板上写写画画。不过,不要以为他不重视同事的发言,他在白板上所记录的,正是从同事介绍的信息中捕捉到的关键词。然后,他会结合自己的思路,通盘考量一番,指出几个侦破方向供大家讨论。   此时,白板上已经写下几个名字,他放下黑色水性笔转过身,搓着手说:“先说说还原现场的发现,有几个点我觉得很反常。   “毋庸置疑,几乎所有的银行抢劫案肯定都是经过充分预谋的,不管抢匪是进入银行内部,还是在银行外针对取款人,或者是以运钞车为目标的抢劫,都会有周密的计划。当然,重点是要事先选好地点,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踩点,而且还要考虑时机、对象、逃跑路线和工具等。本案的反常就在于:首先,如果事先踩过点,明知派出所离得很近,抢匪为何还要选择此处目标呢?其次,就算我们把派出所的因素刨去,那在以往的案例中,抢匪也很少会选择居民区,而是大多选择在城市干道附近的目标下手。比如臭名昭著的张君犯罪集团,比如京都狂徒鹿宪周以及悍匪周克华等都是如此,好处就在于逃跑时,对路线和工具可选择的范围比较广,且不可预估的干扰较小,既容易隐藏,也易于迷惑警方,因为警方在短时间内调集警力大范围搜索,势必会造成疏漏。还有,时机选择也有问题,早上9点左右,上班的早高峰时段尚未过去,干道上的人流和车流都很密集,更何况小区周边的路况本来就不理想,堵车情况严重,所以无论是凶手从小区里窜出来拦车逃跑,还是有车接应,恐怕都要冒很大的风险。   “这种种反常,便预示了也许案子不仅仅是劫财那么简单,可能所有的反常都是必要的——因为那是受害者的选择……”   韩印刚刚这番话,实质上推翻了陆港警方原先对案子的定性,这是个非常关键的转折,需要慎重对待,所以未等他把话讲完,顾菲菲便忍不住加重语气强调道:“你真的觉得抢匪对目标的选择,不是随机的?”   “对,我认为是有针对性的,而且倾向于团伙作案。尤其刚才听到你和小美带回来的信息,我觉得可能的动机还是蛮多的,最关键一点,银行门前的抢劫虽然风险很大,但可以很好地掩盖凶手与受害者之间的交集。”韩印淡定地点头,然后侧身指着白板说,“首先,如果包养情人和私生子的传言属实,并且王月已经知晓,她便很可能生出雇凶杀夫的动机;其次,在不道德的包养关系中,钱财和名分往往是导致这种关系破裂的最主要的两个因素,再假设传言属实,那么苏东和情人之间存不存在这两个因素的冲突呢?如果存在,会不会因此,苏东的情人策划了这起抢劫呢?再有,取钱的时间和地点除了苏东夫妻俩,店员也是知晓的,如果是其中某个店员图财而策划了抢劫,也不是不可能吧?还有,苏东喜欢打麻将,会不会因此招惹一些赌资或者与赌客之间的冲突问题呢?”   “我觉得王月最可疑。如果传言已经沸沸扬扬了,她怎么可能不知道?”韩印话毕,杜英雄抢着说。   “很多时候,男人在外面‘招猫逗狗’,女人总是最后一个知道,即使听说过只言片语,没捉奸在床,也大多不愿意承认。”艾小美故作老成,满脸愠怒地叹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有钱了,准变坏!”   杜英雄看似要争辩,顾菲菲抬手示意道:“小美说的可能性有,也许王月只是听说了,但没有实质证据,反正老公已经不在了,给彼此留些颜面也未尝不可。当然,英雄说得也有道理,不能排除她因老公的背叛而雇凶杀人的可能!总之,韩老师的分析已经很透彻,四个侦查点都要深入排查下去,广泛寻找他们与案子之间的交集。好,今天就到这儿,大家都累了,回宾馆好好歇歇,从明天开始咱们肯定会更忙碌的!”   “我说小美,刚才说什么男人女人的,怎么觉得你挺有那种生活,感情经历一定特坎坷吧?”   “滚,你才有那种生活呢!”   “你看又急了吧,一定是触景生情了!”   “屁,追本小姐的男人多了去了,还用得着为那种臭男人伤心,若有一天真是遇人不淑,我就直接把他‘小弟弟’剪掉!”   “啊……”   顾菲菲交代完,几个人起身收拾桌上的文件准备离开,杜英雄便急不可耐地将刚刚憋回去的话又甩出来,艾小美也针尖对麦芒地回应。看这对欢喜冤家又没完没了地斗起嘴来,韩印和顾菲菲只好摇摇头,苦笑着先朝门外走。走到门口,向来很少开玩笑的顾菲菲回过头来,脸上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却故作正经地说:“你们在一起吧,我觉得你俩挺般配!”   这下轮到杜英雄和艾小美尴尬了……   清晨5点,天寒地冻,冷风吹过脸颊,如刀割般疼痛,这个时候恐怕大多数人都愿意窝在温暖的被窝里,但有些人是必须要上路的。比如默默为这座城市的整洁和美化,奉献着年华和汗水的环卫工人,而他们其中工作环境最为艰苦、最为肮脏的,非掏粪工莫属。   此时,一辆环卫处的蓝色粪罐车,停靠到一处棚户区的街口。一组五个环卫工人,相继从后车厢的粪罐上和驾驶室里跳下来,拿着镐锤、粪勺、搅棍、扁担和粪桶等工具,走进狭窄的胡同。   他们今天要清理棚户区里的一处旱厕,因为房屋密集街道狭窄,粪罐车开不进去,只能先以人力肩挑手抬将粪便运出来。再倒进粪罐里,相对来说这种区域的活是最难干的,所以几个工人看起来兴致都不高,尤以其中一个瘦瘦的年轻人最为萎靡,走路摇晃着身子,哈欠连天。   “怎么,昨晚没睡好?是不是又想媳妇了?”一个上岁数的工人,见年轻人蔫头耷脑的模样,打趣道。   “粗俗,人家是看书来着。”年轻人笑眯眯地回应,“看了一本讲鬼怪的恐怖小说,吓了个半死,整晚都没睡舒坦。”   “有啥可怕的,就咱这身行头,那是遇鬼杀鬼、遇魔降魔,熏不死他不算完!”一个嘴里叼着烟卷的工人,嘿嘿笑着说。   “真挺吓人的。”年轻人辩解,“那书里讲,一天之中子时到寅时阴气最重,外出的人也最容易沾染上不吉利的东西,想想咱们总是这时候出来干活,心里就一直发毛。”   “你说你这小年轻的,咋比俺这老头子还迷信呢?俺干了大半辈子,也没遇到过啥‘脏东西’!”年岁大的老工人说。   “叫你不信,一会儿就从粪池里爬出一个女鬼,掐死你!”年轻人说着话,还做出个掐人的动作。   “靠,别说了行吗,怪瘆人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叼着烟卷的工人,缩了缩脖子,把烟卷吐到路旁。   说话间,众人已然走到干活的地儿,他们绕到旱厕后身,来到化粪池边。   一个工人负责打手电照明,另有两个工人合力把化粪池上面的水泥盖子搬开,池中的粪便和杂物差不多快积满了,最上面结了厚厚一层冰。   刚刚被大家打趣的年轻工人,抡起镐锤三下五除二便把冰面刨碎,然后他突然愣住了,指着碎冰块中间的一个白色漂浮物,用恶作剧的口吻说:“你们看那像不像一张人脸?”   “得了吧,你这小子又唬人,要是下面真有人头,还不早把你吓尿了!”拿手电的工人不以为然,用手电冲冰面上晃了晃,顿时身子哆嗦起来,“啊,天哪,那就是颗人头!”   第三章 粪池女尸   早晨,支援小组闻讯赶到棚户区案发现场时,各项勘查工作正在紧张进行,黄白警戒线外,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围观的群众,顾菲菲等人费了好大力气才挤到最前排,却又被执勤的民警拦下。她正要亮明身份,宋金成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冲民警摆摆手,又冲他们招招手,示意几个人跟着他走。   随宋金成来到公厕后身,众人看到勘查员和法医正拿着粪勺和筛网在筛检证物,而在距离化粪池不远处的地上铺着一块塑料布,中间部位盖着白布,想必那白布下面就是被肢解的尸体碎块了。   一脸倦容的宋金成,指着白布说道:“是个女的,差不多被肢解成几十块,由于化粪池表面粪渣太厚,尸块和脑袋都漂在上层,环卫工人搬开盖子,捣碎冰面就看到了。”   说话间,顾菲菲蹲下身子掀开白布,看到死者的脑袋是由喉部以上被切下的,颜面被粪便泡得苍白肿胀,其余的包括躯干和四肢都被肢解成不规则的块状,尤其让人不寒而栗的是,大部分尸块的肌肉和经脉都清晰可见……   韩印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沉声道:“这是不是意味着凶手肢解尸体前,先剥了她的皮?”   “对,法医刚刚初步勘检之后是这样说的。”宋金成使劲咳嗽两下,狠狠吐出一口痰,“这凶手真他妈够狠的!”   “嗯,剥皮手法比较粗糙,可能杀人之后,又意犹未尽。”顾菲菲站起身,微微蹙眉道,“宋队,这边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你尽管说。”   “谢谢,不过我跟局长讨论过了,这案子会抽调各分局骨干组成专案组来侦办,眼下工作的重点还是要放在银行抢劫案上。你们昨晚提出的思路我觉得很好,可以放开手脚去做,人手和技术科方面我已经安排好了,任你们调遣!”宋金成客气地应道。   “好,那我们先撤,咱们随时保持沟通!”   随后,按照支援小组的思路,两方分工协作,专案组方面负责调查外围社会关系,支援小组则负责与几个嫌疑人正面接触。而比较受害者老婆王月、情人、店员、麻友这四个嫌疑方向来说,前两者作案的动机应该说更加充分,便作为重点嫌疑对象。   通过调看苏东的手机通信记录和财务支出情况以及一位与他关系密切的朋友提供的信息表明,苏东确实在背地里包养了一个情人,而情人的身份,根本不是传言中所说的歌厅小姐。她叫岳春梅,与苏东是同乡,而且两人还曾经谈过一段恋爱。三年前她从一段失败的婚姻中解脱出来,也来到陆港打拼谋生。在与苏东一次偶然相遇之后,情愫重生,成为苏东的情人,后又为苏东生下一子,至今已一岁多。苏东在一处高档公寓楼中租下一套两居室供母子居住,并每月按时往岳春梅的信用卡中打入一笔钱任其花销。   午后,当韩印和杜英雄在公寓里见到岳春梅时,她刚刚把孩子哄睡,对警察的到访,她看起来很是茫然和忐忑。待杜英雄告知苏东在一起抢劫案中身亡之后,她一下子瘫倒在了地上,泪水瞬间决堤喷涌出来。韩印赶忙将她扶到床边坐下,轻声劝慰几句,岳春梅一边点头,一边使劲捂住嘴巴呜咽,过了好一阵子,心绪才逐渐平复。   韩印盯着岳春梅的眼睛,放轻声音问道:“苏东跟你提过商店房租的事吗?”   “前些日子我们闲聊时,他随口提了一句,具体我也不太了解。”岳春梅身子瑟瑟发抖地应道。   “我们调查过,苏东每个月会给你五千块钱的家用,你觉得够用吗?”韩印试探着问,“你们之间在钱的方面,有过不快吗?”   “够用了,我知道你们是怎么看我这种做小三儿的,我真的不是图苏东的钱,我们是有真感情的,所以我从没在物质方面提过什么要求。”岳春梅理了理发梢,脸上露出一丝尴尬,急切地说,“你们不会在怀疑我找人抢的他吧?怎么可能,我还等着他养活我们娘儿俩呢!没有他,我们娘儿俩还能靠谁啊!”   “你别急,这是我们例行的工作。”韩印顿了一下,说,“那你提过关于名分的要求吗?”   “提过几次。”岳春梅嗫嚅了一阵子,轻声说,“女人都一样,开始没往那方面想,只是觉得两个人相爱就够了。可是到一定时间,尤其又有了孩子之后,会情不自禁想完全拥有那个男人,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真正的家。”   “苏东什么反应?”杜英雄接话问道。   “一开始有些犹豫,后来也觉得应该给孩子一个正常的成长环境,所以开始考虑和他老婆离婚,不过……”岳春梅顿了顿,抿了抿嘴唇,接着说,“他说这个不能太着急,要逐步将财产转移走之后,才能和他老婆摊牌。”   “他说过如何转移吗?”杜英雄又问。   “没。”岳春梅正摇头应着,见睡在婴儿床上的孩子扭了扭身子,咿咿呀呀了几声,便赶忙起身翻开被子,然后歉意地说,“不好意思,你们稍等一下,孩子尿床了,我得给他换条纸尿裤。”   “你换你的吧,我们也问得差不多了,这就走了。”韩印冲杜英雄点头示意了一下,两人从椅子上起身,向门口走去。   “那我不送了。”岳春梅边说,边脱下儿子屁股上的纸尿裤,可当韩印和杜英雄刚迈出门口,她像突然想起什么,手中还托着湿的尿裤,便追到门口,脸上满是尴尬之色,吞吞吐吐地说,“等等,你们是警察,应该很懂法律,像我儿子这种身份,是不是也有权利继承苏东的一部分财产?”   “应该可以吧。”韩印没想到岳春梅追过来是要问这样一个问题,还以为她想到了线索,不免有些失望,便愣了一下说,“你还是找专业的律师咨询一下吧。”   “噢。”岳春梅应着声,失神恍惚地缓缓关上了房门。   房门外,韩印和杜英雄走到电梯口,杜英雄边按下电梯按钮,边咂了咂嘴巴,一脸鄙夷地说:“还什么真爱、真感情,说得天花乱坠,到了还不是要提到财产。”   韩印笑笑,没吭声,正好电梯来了,便走进电梯,待电梯门关上之后,才淡淡地说:“不是她,悲伤的情绪很真挚,而且看得出她在拼命克制自己,说明在悲痛不已时,还能顾及睡梦中的孩子免受惊吓,这种情绪上的细节反应是表演不出来的。另一点,也正如她说的,这个世界最不想苏东死的人,应该就是她!”   “不过咱们这一趟也没白来,对吧?”杜英雄紧接着说,“起码岳春梅提供的信息,可以表明苏东与王月的关系不仅冷淡,而且可能还非常紧张。如果苏东已经开始着手转移资产,而又被王月察觉的话,说不好王月就会采取极端手段。”   “说得对!”韩印认可道,接着加重语气,“这个王月真的是越来越可疑了!”   由于先前对王月定位不同,所以问话中对她在案发前后行踪方面的问题涉入不深,此番再度来访,顾菲菲和艾小美却扑了个空,打她手机显示关机。店员们表示,从早晨起王月就没在店里出现过。   与店员再次交流得知:王月平时喜欢上网用QQ聊天,据说有很多聊得来的网友。案发前些天,王月和苏东曾在店里吵过一架,起因是苏东背着王月借给在老家的弟弟20万块钱,不知怎么被王月发现了,两口子就吵了起来。还有,案发前一天上午,苏东出去玩麻将之后,王月躲在办公室里,打了好长时间电话,然后又外出几个小时,直到快要关店才回来。   顾菲菲让专案组方面调查王月的手机通信记录,发现在案发前一天只打过一个电话,通话时间长达7分钟之久。该号码目前处于关机状态,机主姓名登记在一个叫刘海的人名下。进一步调查表明,刘海只是一个卖手机卡的,顾菲菲指示专案组试着从该号码的通信记录中寻找线索,找出号码真正的主人。   顾菲菲对店员声称要在店里等一会儿王月,然后和艾小美来到玻璃隔断隔出的小办公间里,她冲放在大班桌上的电脑努努嘴,艾小美立即心领神会按开电源,从裤兜里掏出一个装有专门破解密码软件的U盘,插到USB接口上——她将要破解密码,登录到王月的QQ上,如果抢劫案真与她有关,说不定她雇用的资源和彼此之间联络,都是通过QQ来完成的。   当然,案发前一天那一通电话也很可疑,那个号码在王月的通信记录中只出现过一次,说明是一个陌生号码。通常来说,当人们得到一个对自己有用的陌生号码时,可能会随手记在某个地方;运气好的话,也许王月在记下号码的同时,会对号码有所注解。比如,标记出号码持有人的姓名或者用处等,于是顾菲菲便试着在大班桌附近搜寻起来。   从大班桌上的一些文件、杂志、日历,到抽屉里的账本、记事本、卫生纸等,甚至连大班椅表面以及背后的墙面,凡是能写字的地儿,顾菲菲都找遍了,但未如预想的那样发现线索。她不免有些泄气,干脆拽过一把椅子坐到艾小美身边,和她一起查看王月与网友的聊天记录。看了一阵子,她觉得身子有些发酸,想活动一下腿脚换个姿势,不想一脚踢翻搁在桌角边的垃圾桶,一些纸片碎屑、小食品包装袋什么的,撒了一地,她懊恼地蹲下身子,想把垃圾捡回去。突然,她怔住了……   与王月在现实中性格内向、交友乏乏的情形截然相反,网络中的她交友广泛,艾小美大略估摸了一下,能有上百个Q友,而且看起来人气也蛮高的,恐怕是这几天老公出事,她无心上网,QQ上数十个Q友的头像都在晃动着,向她喊话。   王月使用的QQ软件是最新版本的,有一项功能可以显示近期与她互动的Q友记录,艾小美理所当然要先从这一部分人中入手。她逐一查阅了他们之间的聊天记录,虽然王月在聊天中时常语气暧昧,但并未发现涉及她老公和抢劫方面的话题。艾小美有些不死心,皱着眉头冲顾菲菲说:“顾姐,暂时没什么发现,要不我把硬盘拆了带回去,再细致查一遍,也许有些记录被她删除了,实在不行,我把她QQ上所有的聊天记录都过一遍?”   “暂时先不用,毕竟王月的嫌疑未明,这样做不合规定。”顾菲菲站起身肯定地说,接着把一截报纸拍到桌上,“不过电话的出处我找到了,是一个所谓‘私家侦探’的电话。”   “什么?私家侦探?”艾小美拿起报纸,见是一页当地早报的广告版,其中一则广告留有的联系电话,被蓝色油笔标注了。艾小美随口念出广告内容,“私家侦探,专门服务女性当事人,让您实时掌握老公的一切行踪,联系人赵老师,联系电话……”   “看来,案发前一天王月外出,应该是与这个私家侦探会面去了?”艾小美满脸狐疑地说。   “说明她已经察觉老公出轨了,可能是想通过私家侦探掌握证据,在离婚分割财产上取得主动。”顾菲菲点头应道。   “如果是这样的出发点,那王月就没必要再去雇凶杀夫了吧?”艾小美略微有些失望。   “不一定,她前一天刚与私家侦探接触,次日便发生劫案,时间点也太过巧合了。”顾菲菲凝神说。   “难道,会是私家侦探作的案?”艾小美眨眨眼睛,又疑问道,“如果真是私家侦探策划抢劫,那他与几年前的‘警枪案’,又会有怎样的关联呢?”   “还有,王月只是无意中透露了取钱的信息,还是她也是一个参与者?”顾菲菲补充说道,“总之,先把信息反馈到专案组,必须尽快查明私家侦探的真实身份,对了,这大半天王月能去哪儿呢?”   第四章 神秘号码   从建材商店出来,艾小美让司机载她们去当地早报社,她觉得按规定报社应该留有刊登广告者的身份证复印件。不过顾菲菲表示不太乐观,所谓的私家侦探在国内根本不是合法职业,报纸刊登那样的广告本身就违规,还能指望那些广告业务员按照规定去办理业务?   还真叫顾菲菲说中了,到了报社,找到负责广告的业务员。他先是支支吾吾表示身份证复印件可能让他弄丢了,后在艾小美的严厉质问下,才坦白当时客户说身份证丢了,他也没再盯着索要。问他客户的模样,他表示广告几个月之前就开始登了,客户的模样他记不清了,而且那哥们儿当时戴着帽子和大墨镜,把半边脸都挡住了。   愤愤地离开报社,顾菲菲想着王月的行踪,便又给建材商店打了电话,店员说老板娘还是没回来。顾菲菲又问自苏东出事之后,王月住在哪儿。店员说听王月讲,这几天她都住在娘家。顾菲菲要了电话,拨过去,王月母亲说,王月昨晚没回去,可能回自己家住了。   顾菲菲等人又到王月和苏东的住处,猛敲了一阵门,没人应声。怕出问题,顾菲菲赶紧招来技术科的人打开房门,结果仍然没看到王月的影子。房子里干干净净,没有被翻动的迹象,王月的衣物也都在。   王月究竟身在何处?抢劫案真与她有关吗?难不成她已经畏罪潜逃了?   专案组方面在调查私家侦探电话上取得了不错的进展,他们发现通信记录显示只进不出,推测这只是个用于联系业务的电话,想要追查到机主只能从主叫方着手。于是他们与主叫方机主分别取得联系,但也许是忌惮被家人知道与私家侦探接触过,几乎所有人都表示打电话只是随便咨询一下,没见过私家侦探本人,最终只有一位姓于的女士表示愿意协助调查。   于女士到警局讲述了她与私家侦探见面的经过:她也是一周前通过报纸找到私家侦探的,也是想获得老公出轨的证据。她与那个自称赵老师的私家侦探通了电话,约好在中民广场附近的一个咖啡馆见面。见面之后,赵老师索要了她老公的一些资料后,要求预付500元办案费,于女士爽快地答应了。后来,赵老师表示要开具收据给于女士,但要跟他到公司去取,于女士由于还有别的事情,便说有没有收据无所谓,赵老师却一再纠缠,正好于女士看到一个熟人,便敷衍了过去。于女士最后表示,赵老师看上去三十多岁的样子,手背上有一块刺青,但没看清图案。   随后,于女士被要求协助警局模拟画像师,画出私家侦探的肖像素描,可正进行中时,她接到一通电话,然后便一脸茫然地说:“怎么又有警察为电话的事找我?”   关于私家侦探这个神秘的手机号码,出现了戏剧性的局面。   棚户区化粪池中发现女性碎尸之后,为了让市局刑警队将精力专注在银行抢劫案上,市局领导选择第一时间从各分局抽调刑侦骨干,组成专案组侦破此案。该专案组人员集结到位之后,迅速投入到案件当中。   据调查表明:受害者叫薛燕,是一名家庭主妇,现年42岁,家庭条件优越,老公是一家大公司的财务总监。大约在两个星期之前,她与家人失去联系,当时家属曾到派出所报过失踪,然后派出所对该女子的亲属和社会关系做了些问话,又查了她的手机通信记录,都没发现什么疑点。但调查她的财务支出时发现,在她失踪次日的凌晨2点到6点之间,其随身携带的信用卡被分多次提空,取款总额为19000块钱。   之后综合信息,派出所认为该起失踪案有三个方向:一、有可能失踪女子跟情人私奔了;二、由于在调查中发现失踪女子的老公有出轨行为,夫妻俩因此关系恶劣,行将到离婚的边缘,便怀疑女子的老公有雇凶杀妻的可能;三、可能遇到抢劫的了,然后被灭口。   但现实情况是,未有任何证据支持前两种可能性,而当时失踪女子的尸首也还未出现,无法佐证第三种可能性,案子的调查便只能暂时先搁置。   不过派出所方面忽略了一个信息,那就是失踪女子家中固定电话拨打记录,而这一点刚刚组建的专案组没有错过。他们发现女子失踪当日,离家前曾用家中固定电话拨打过一个号码,通话时间长达十多分钟,而拨打的号码不属于受害者的任何亲属和朋友,专案组认为这个电话号码应该非常关键。与宋金成领导的专案组一样,他们也选择从通信记录中寻找线索,结果打了一圈电话,又打到于女士这儿。   同一手机号码出现在两起恶性案件中,号码的主人——那个所谓的私家侦探很值得怀疑。只是让支援小组和专案组想不通的是,碎尸案中是女性当事人拨打电话,本人遇害,信用卡中的存款被取走;而银行劫案中虽同是女性当事人拨打电话,却是她的配偶遇害,刚从银行中取出的现金被抢。看起来电话的出现只是一种巧合,但终究又都归结到钱财被抢,似乎预示两案之间又有着道不明的某种关联。总之,逻辑异常混乱,支援小组和专案组一时间都很难厘清头绪,好在有于女士鼎力协助,嫌疑人的素描画像顺利完成,并被迅速下发到各分局和派出所。   同时下发的协查人员名单中还有王月,对于她突然诡秘失踪,警方也是一头雾水。综合各方信息表明:王月对老公的出轨行为已经知晓,而且对老公以借钱名义偷偷将钱转移到其兄弟账户下的做法很不满,说明她也察觉老公有转移资产的倾向,从这两点来说,她确有雇凶杀夫的动机。但就如顾菲菲和艾小美讨论的那样,她既然最后选择通过私家侦探的调查来掌握主动,又何必冒着死罪的风险多此一举呢?   王月,究竟是受害者还是行凶主谋?面对背叛,她是选择生存的阳光大道,还是通往地狱的毁灭之路?“神探柯南”说,真相永远只有一个,但现实远非戏剧那般简单,有些真相永远没有答案,会像死亡一样灰飞烟灭!   第五章 柳暗花明   王月死了。   尸体是在郊区农田旁的一条水渠中发现的,是被扼死的,死亡时间大约在两天前,也就是顾菲菲和艾小美再次走访建材商店的前一天傍晚。那时她应该是在下班回家的路上遭遇到凶手的。   验尸结果表明,王月身上没有约束伤和反抗伤,显然凶手是相熟的人,并且衣物完好没有强暴迹象,只是随身携带的钱财、手机和首饰都不见了。从案情特征上看,疑似遭到抢劫附加伤害,但发生在当下这个节骨眼上就有些诡异了,难道凶手的目的是灭口?   五年前一名刑警遇害,随身配枪遭抢;五年后警枪再度出现时,成为一起银行抢劫案的凶器;在调查银行劫案中,发现受害者老婆在案发前一天曾拨打过一个私家侦探的手机,而该手机又是一起碎尸案中受害者失踪前最后拨打过的电话;如今银行劫案受害者的老婆,终也死于劫杀……四起案件,犹如齐头并进的四条曲线,时而交集,时而分开,忽远忽近,胶着反复,以至于警方目前掌握的证据链,根本无法证明它们是来自同一个还是多个凶手或者团伙所为,甚至四起案件来自四个不同的凶手都是有可能的。比较明了的是,所谓的私家侦探,肯定在其中某起案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所以他是个首要的侦破方向。   私家侦探自称姓赵肯定是谎话,专案组从一些细节上的表现推测,他可能有过犯罪前科——比如他行事风格谨慎细致,不管是在报社刊登广告,还是在联系电话的使用上,都格外注意避免暴露真实身份,显示出一定的反侦查经验,还有他手背上留有刺青等。而专案组现在可以利用素描画像,除了下属各分局和派出所的走访排查之外,还可以尝试从前科犯档案中找出面貌相似者,做进一步比对。   不过国内目前相应的数据库建立得还不够完善,人像检索识别系统无法在案件侦破中推广使用,所以只能靠专案组的同志人工筛查档案。这虽然是一种比较原始的手法,但过往的成功经验表明,还是非常有效果的。当然这种比对不能盲目,可以适当圈定范围。私家侦探是几个月前才跳出来,紧接着一系列案件随之发生,所以他很可能是本年度获释出狱人员。为了尽可能节省时间,顾菲菲和艾小美也参与其中,同时艾小美又把王月电脑上的硬盘拆了回来,冀望从她QQ上的网友中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私家侦探是重点嫌疑人,但他与银行劫案是否有关还很难说,专案组和支援小组都清醒地认识到,必须另寻突破口。杜英雄觉得如果能搞清楚抢匪作案后是如何全身而退的,将会对侦破起到关键性的推进作用。   实事求是地讲,当时陆港警方的部署,确实做到了密不透风。搜索半径覆盖了大半个城市,搜索范围内过往的公交车、私家车、出租车,全部被要求停车接受检查,凡是符合嫌疑人外形特征的路人,也都必须接受细致的盘问。可抢匪就是在这样严密的布防和搜索中,如遁形一般消失,实在令人困惑。杜英雄找来案发前后所有相关监控视频录像,一遍一遍反复研究,他就不相信抢匪真有飞天遁地的本事,一定是有什么地方被忽略了。   每个人都有任务,韩印自然也不例外,只是他又一次躲到安静的角落里,独自一人去细细审视案件中的每一个细节,但与其他人不同,他的着眼点首先放到了五年前。   “当案件侦破陷入僵局,当所有线索全部中断,最好的选择即是回到原点。”——这句话韩印做学生时听导师提起过,也在他自己的课堂上传授给他的学生,那么本案的原点,很显然应该是五年前的抢劫案。   动机不必考究了,由吴老师坐镇的专家组当然值得信赖,关键要考虑抢匪作案后的动向。他为什么会沉寂五年?为什么选择此时复出?当年风声鹤唳的追捕,真的威慑到他了吗?敢在光天化日下抢劫杀人的主儿,能按捺住五年的平淡生活吗?   答案是“很难”!除非出现不可抗拒的因素,比如患病,比如因其他犯罪被关进监狱。韩印认为最大可能性是后者,如此,抢匪的范围应该圈定在——于五年前“警枪案”发生后获罪入狱的,又在“银行劫案前”获释的前科犯中。   那么私家侦探会是抢匪吗?只能说有可能,但不管怎样,韩印还是认为系团伙作案,劫案中一定还存在另外一个抢匪,而这个人似乎距离韩印的视线并不遥远。他心里与杜英雄一样,隐隐有种感觉,可能漏掉了什么人。   韩印觉得有必要重新研读每一份涉案报告……   多点出击,终于有所收获,熬了一整夜,艾小美在前科犯档案中,揪出了私家侦探的真面目。   此人叫宁世豪,陆港本地人,现年29岁,曾因盗窃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后因在服刑期间打架斗殴,刑期又延长半年,直至今年5月份才获释出狱。   宁世豪入狱前与父母同住,登记的住址是他父母住所的地址,顾菲菲决定和宋金成亲自走访一趟,临走前让艾小美去协助杜英雄那边,可当艾小美来到影像室,却并没有发现杜英雄的身影,里面的工作人员说他一大早就出去了。   此时,杜英雄正一脸惆怅地徘徊在劫案现场附近的住宅区里。   先前他已目不转睛盯着电脑屏幕将近20个小时,满眼昏花、脑袋涨痛不说,电脑辐射的热量蒸干了他身体里的水分,让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干巴巴的,像要裂开一样。其实工作再怎么辛苦都无所谓,如果能够收获对案件侦破有利,哪怕是一丁点的线索都是值得的,可他甚至连公交公司提供的当时路过案发现场的公交车里的乘客上下车录像都仔细观察过,却依然没有发现形迹可疑的身影。   杜英雄不甘心放弃这条线,他觉得凶手能够谋划出的逃脱路线,他也一定能够想得出来。于是,天刚蒙蒙亮,便只身来到案发现场,他把自己想象成抢匪,在心里不住地问自己:如果我是抢匪,当我逃窜进住宅区后,我会选择怎样的逃跑方向和方式呢?   第一种,抢劫得手后,逃过目击者的视线,迅速脱下头套,有可能还更换了衣服扮作路人,接着从住宅区里的近道,要么继续一直向南逃窜到主干道,要么转而向东逃窜到次干道,然后再搭乘某种交通工具,继续逃离。第二种,住宅区里的某个道口有车接应。第三种,事先在住宅区内租下出租屋,抢劫之后就地藏匿。   第一种,路线太长,不可能除几名当时在银行内等候办理业务的群众外,再无其他目击者,尤其抢得的蓝色旅行袋特别显眼。第二种,意味系团伙作案,符合韩印老师的分析,可行性也最高。但考虑案发地周边的路情和路况,从时间点来说,他们很难在安全时间内突破警方的封锁线,而且一定会被某处监控拍摄到。第三种,就有点胆大妄为的意味了,不过在社区和当地居民的配合下,警方并未排查到可疑的租房客。   杜英雄在现场周边漫无目标地搜寻,心里琢磨着几种逃窜可能,又逐一否定,本想重返现场能够获得些灵感,可到头来还是无法逾越思维的瓶颈。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在住宅区里绕了一大圈,又走回银行西侧的岔道口。先前介绍过,岔道口是由银行门前一条东西走向的马路,和一条南北走向相对狭窄的马路交叉形成的,案发时,受害者的老婆坐在停在岔道口南侧街边的出租车里,与银行大门斜对相望。   这个方位,先前杜英雄和韩印在宋金成的介绍下也已经确认过,当时并没有做过多的研究。可是不知为何,此时站在这里,杜英雄突然觉得脑海里迸发出一丝灵光,但有些飘忽不定,令他无法捕捉。他干脆蹲在街边,红着眼睛目光散淡地四处查看,大脑中拼命追赶着那一丝念头……   好一阵子,杜英雄陷入思索,身子一动不动,直至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在身边响起,才让他从全神贯注中抽离回现实。随即,他听到一个声音:“大哥,打车不?”   杜英雄缓了缓神,循声看去,原来是一辆出租车停在身边,司机正放下车窗,探头询问他是否打车……他正待挥手,想要将出租车打发走,身子猛地一激灵,顿时茅塞顿开。   原来如此,忽略的是“出租车”!   第六章 双鬼联手   “出租车司机,可能有问题!”刑警队走廊里,韩印沉声说着,同时将一份报告递给顾菲菲。   顾菲菲看到那是她询问王月的笔录,一旁同她从宁世豪父母住处返回的宋金成也凑上前来,见笔录中有一段问话被韩印特别标记出来,便满面狐疑地问道:“你是说抢匪是出租车司机?不应该啊!他个头确实和抢匪差不多,但当时有目击者看到苏东中枪倒地后,他和王月一起从出租车里冲到苏东身边的呀?”   “不,我只是怀疑他和王月之间有瓜葛!”韩印微微点头解释说,“重读这份笔录,我注意到一个问题,出租车为什么会留在案发现场?应该说理由还算合理,但突兀的是王月为什么要主动替司机解释呢?很明显这个问题事先在她心里有过备案,所以即使咱们不问,她也会忍不住一股脑将精心设计过的谎话道出来。她觉得这样才能把故事说圆满了,但其实却表现出低级说谎者最常见的破绽。”   “这么说,他们很可能都参与了劫案。”顾菲菲甩甩头,懊恼地说,“当时问话,我怎么没看出来呢?不然咱们也不会像现在这么被动!”   “这不怪你,我想是她的哭诉,影响到你对她情绪的判断。”韩印安慰道,“大家先前不也一样都忽略了吗?”   “对,我们也漏掉了这条线,根本没把出租车司机考虑到案子中,先前只是将他和王月一起带回队里象征性地做了一次笔录,他表现挺正常的。”宋金成打着圆场附和说,“这样,我们留了他的资料,我先去查查看,然后回头咱们再讨论抓捕方案。”   宋金成抓紧时间急匆匆地走了,韩印望着他的背影思索了一会儿,问顾菲菲:“宁世豪那边查得怎么样了?”   “收获不大,咱们边走边说。”顾菲菲指着会议室方向,示意说,“据宁世豪父母讲,宁世豪和他们关系不好,自打出狱后只回过两趟家,已经好长时间没和家里联系了,对他的近况和手机号码都不清楚。只是听他提起过,他在和一个朋友合伙做生意,平常住在那个朋友家里……对了,他身高也和抢匪差不多。”   “看来这个宁世豪还不太好找,不过咱们现在基本可以厘清一个思路。”韩印抢先一步,拉开会议室的门,绅士地请进顾菲菲,然后跟进去接着说,“既然王月同时与出租车司机和宁世豪都有交集,我怀疑劫案有可能是这三个人共同策划的,而综合入狱出狱的时间点以及外形,五年前和眼下实施抢劫杀人的很可能都是宁世豪。”   “也许没有这么简单,从通信记录看,王月只是在案发前一天才与宁世豪联系上的,短短一天时间,三个人就结成抢劫杀人同盟,是不是太快了?还有棚户区的碎尸案以及王月的死,真的与宁世豪有关吗?再者,出租车司机和宁世豪之间又是怎样的关系?假设真如你所说,行凶者是宁世豪,那么出租车司机在劫案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呢?”顾菲菲蹙眉抛出一连串的疑问。   “他是一个接应者!我刚刚又去了趟现场,终于破解了抢匪的逃跑路线。”接话的声音,来自雄赳赳推门而来的杜英雄。他满脸汗水,抑制不住兴奋的表情,抢着说,“这伙人事先一定计算过,以案发现场周边的环境,他们根本无法在安全时间内逃过警方的围捕,所以便走了一着险棋。我掐表试验了多次,从对苏东射击的方位逃窜到住宅区内,纵向穿过挨着马路的第一排楼之后,再横向西跑动,接着再兜回到银行附近的岔路口,有三分钟足够了。也就是说,在派出所出警赶到犯罪现场之前,抢匪有充分的时间兜个圈子,跑到王月所乘坐的出租车停放的方位,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躲进出租车后备厢里。之后再在警车的开路下,出租车载着王月和抢匪,大摇大摆地驶出围捕圈,被带到市局做笔录。”   “这计划实在太让人难以想象了!非一般人能够谋划得出来,擅长小偷小摸的宁世豪是不会有这份谋略和胆魄的,估计都是那个出租车司机的主意……”顾菲菲叹道。   “出租车司机确实不是一般人,绝对是一高智商的狠角色。”顾菲菲话未说完,又有人接下话——宋金成,他显然在门外听到韩印他们几个人的对话了,抖抖手中的报告说,“挖了挖那小子的资料,他叫王立民,本地人,现年32岁,初中文化,同样也有犯罪前科,不过他不是在本地犯的事。   “王立民没有正经工作,经常满世界乱窜,与一些地痞流氓混迹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他流窜到本省泰平市,给一个放高利贷的老板当马仔。有天晚上,老板将舞厅小姐带回家鬼混,事后因嫖资起了争执,一时气恼将对方用绳索勒死。后来,老板找来王立民,让他帮着毁尸灭迹。王立民一点没含糊,跑硫酸厂买来两桶硫酸,又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个大汽油桶,两人把硫酸倒进汽油桶里,然后把舞厅小姐剁成几段扔到里面溶解……当然,事情后来还是败露了,老板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已执行),王立民因为包庇罪、毁灭证据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王立民和宁世豪肯定是相识的,两人虽犯罪地点不同,但都在省监狱服刑,而且还是同一个监区。两人进去的时间差不多,但王立民刑期短,所以比宁世豪早出来半年左右。出狱后他回到本市,做出租车替班司机。我给他居住地派出所管片儿民警打过电话,民警说他父母都去世了,他们家的房子也已经被拆迁了,目前王立民去向不明。他留下的手机号码,是一个临时卡,只有几条信息台通信记录,估计是为了应付咱们特意买的,目前该号码显示关机。我已经让人联系出租车车主过来协助调查,不知道他是否清楚王立民的落脚点。”   互相交换过信息,几个人开始在会议室中讨论下一步的办案走向。大约过了半小时,专案组下属给宋金成打电话,说出租车车主到了。宋金成让把人带到会议室来,顾菲菲表示要和艾小美还有杜英雄亲自勘查一下出租车。   车主是个憨厚的中年人,他坦承和王立民的父亲是远房的表亲关系,王立民出狱后找到他,想让他给找份替班司机工作,正好他原来的替班司机不干了,便让王立民接着做了。   “您最后一次与王立民见面是什么时候?”韩印温和地问道。   “大前天早晨,他前一个晚上跑晚班,一大早来我家交车。”车主回忆了一下说,“之后就找不到他了,打手机老是关机,警察同志,这小子是不是又犯事了?”   “这个暂时不方便透露。”韩印歉意地笑笑说,“对了,您把他的手机号码说一下。”   “哦,手机号码是……”车主从兜里掏出手机,查看一下拨打记录,念出号码,紧接着补充说,“这小子的手机是双卡的,他还有一个号码,而且对那个号码他好像很紧张,有一次我借他手机打个电话,他还特意把那个号码关掉。”   “看来王立民自打一出狱就没憋啥好屁,他另一个号码肯定是与同伙沟通用的。”宋金成低声对韩印耳语一句,然后又转向车主问道,“据说他父母的房子拆迁了,他现在住哪儿你知道吗?”   “知道,知道,他在河田路那块儿租了个房子,我去过一两次,您要是想去我可以带路。”车主痛快地说。   “他自己一个人住吗?”韩印问。   “一开始是,后来他有个朋友也住进去了!”车主说。   “是这个人吗?”宋金成翻开报告,将夹在里面的宁世豪的照片举在手上。   “对,对,就是这个小伙子。”车主扫了一眼,肯定地应道。   韩印和宋金成这边的问话,已完全确定王立民和宁世豪之间的关系,进而推测这两个人有可能受雇于王月,杀死苏东并抢走取款。而王月的死,似乎也与这两个人有关系,王立民突然消失的时间点,与王月遇害时间非常近。具体来说,王月是死于王立民失踪前最后一个晚间替班。   而顾菲菲那边的车辆勘查,则获取到更直接的证据。按照杜英雄的分析,假设宁世豪是抢匪,他得手后兜了个圈子,钻进王立民接应的出租车后备厢里,那么他用手揭开和关上后盖的时候,开枪之后手上的火药残留便有可能转移到后盖上。   结果确实如此,在喷洒过试剂之后,出租车后备厢后盖上有多处方位“硝烟反应”测试为阳性,由此便完全印证了杜英雄和韩印的分析!   随后,宁世豪和王立民被正式确认为银行抢劫案的犯罪嫌疑人,同时针对二人的通缉令也正式发布……   第七章 地狱私探   一众警员随出租车车主来到王立民租住的地方,是在一个残旧的居民楼里,双南向的房子,一室一厅的格局,客厅连着阳台。   房间里很乱,杂物随意堆放,衣物和食品包装袋扔得到处都是,家具也又脏又破,整个屋子散发着一股腐朽难闻的异味。   现场勘查随即展开:房间中客厅东北角,放有一把带靠背的木质椅,椅背上有清晰可见的绳索摩擦痕迹,同时在椅背上还发现两处血迹;卧室内有一张单人木板床和一张钢丝折叠床,在木板床下发现一捆绳索、女人衣物、两部手机和两个女士钱包。女士钱包中都装有身份证,分别属于王月和在棚户区化粪池中发现的女受害者薛燕,鉴别两部手机号码,也属于这两名受害者;紧接着卫生间里也有发现,虽然地面被清洗过,凭肉眼看不出可疑,但喷洒过“鲁米诺”试剂之后,地面上显现大片血泊残留迹象;最触目惊心的证物出现在外阳台,在阳台西南角摆放着一个直径为40厘米左右的大铝锅,外侧可见血渍,打开锅后发现内放有钢锯弓、钢锯条等,在锯弓上有明显的人体组织残留。锅内乍一看还有一件马甲,待勘查员仔细再看,发现马甲上缝线粗陋,材质上还有细细的毛孔……啊!那竟然是一件人皮马甲!难道是用薛燕的人皮做的?   现场勘查结果显示,王立民租住的房子即是拘禁以及杀人分尸第一现场,薛燕和王月均死于王立民与宁世豪之手,整个案件的真相似乎触手可及。但因凶手出逃,受害者身亡,一时间死无对证,诸多疑问无法完全了然。   韩印又细致地将案件细节梳理了一遍,俯瞰全局,运用他缜密的逻辑思维能力,渐渐厘清了案件的整个脉络:   王立民与宁世豪是狱友,又因是老乡,关系自然极为密切。一系列证据表明,二人应该在服刑期间便谋划以私家侦探身份做掩护,以帮助女性当事人调查配偶婚外情为诱饵,诱骗经济条件优越之女性单独会面,进而劫财杀人灭口。   二人相继出狱后,按照制订的计划,谨慎行事,各自分工,为实施犯罪做准备:王立民先出狱,便急于找到一份出租车替班司机工作,其目的是以车辆配合劫持受害者和抛尸,而且出租车不易引起注意;而宁世豪则在出狱后,负责刊登广告、与目标电话接洽以及最终会面。   薛燕是首个落入二人陷阱的受害者,她被劫持到出租屋,经受了严刑拷打,被迫说出随身携带的信用卡密码,二人分多次取空信用卡之后,杀人灭口并毁尸灭迹。至于他们剥了薛燕的皮,缝制人皮马甲的变态行径,可能是一时兴起的一种恶作剧的举动。当然,那也体现出二人凶残暴戾的本性。   于女士是第二个潜在受害者,但因机缘巧合,免于落难。   王月就是第三个了,她的情况比较戏剧化。可能为了保命,又或者心里本来就曾有过那样的念头,在被逼入绝境之时,她恨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灵机一动,提出雇用王立民和宁世豪,杀死背叛并将要抛弃她的丈夫苏东。但由于家中财政大权和储蓄密码都掌握在苏东手中,她没有支付佣金的能力,便表示正好次日她和苏东会到银行取现交房租,王立民和宁世豪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杀死苏东,抢劫到的十万块钱便抵作佣金。这样,既满足了双方的欲望,又能误导警方把案件定性为单纯的暴力劫财,从而对双方都不会波及。当然,这种思路以及后续的抢劫计划,非王月那种人所能考虑到的,应该出自抢匪二人的手笔。   但计划虽周详,实施得也异常顺利,却并非全遂人愿,还是出了问题。差就差在钱的方面——本来说好是十万块,但由于先前案件简报中已经提到过的原因,真正到手的只有四万块钱,冒着死罪风险的王立民和宁世豪对此自然不会甘心。但苏东尸骨未寒,许多相关遗产储蓄继承手续还未及办理,王月一时也筹不到那么多钱,而那二人也许认为王月想赖账,或者担心王月承受不住警方的压力,露出破绽,于是干脆灭口了事……   韩印对案件来龙去脉的描述,详尽有据、丝丝入理,旁人找不到可以质疑的地方,被专案组广泛认可为最接近事实的分析。   至于抢匪二人之中,谁是五年前抢枪袭警的凶手,还真不好说。虽然在银行抢劫案中,开枪行凶的是宁世豪,但交叉比对过信息之后,专案组比较倾向于是王立民。   宋金成说:“就如我先前介绍的那样,当时本地线索全部中断,不得不怀疑凶手已经流窜到外地,遂向省内各兄弟单位通报案情,请求协助调查。之后,大概过了半年时间,泰平市警方发来信息,称在那边近三个月时间里,连续发生多起深夜蒙面持刀抢劫案件。根据几位受害者的描述,抢匪被确定为同一个人。值得注意的是,抢匪作案时手持的是一把刀身长约50厘米的单刃刀,这与‘警枪案’中法医根据受害刑警身上的刀伤创口推测出的凶器完全相同。   “泰平警方的信息,令我们这边大为惊喜,抢匪从陆港消失,流窜到同省城市泰平继续作案,可能性非常大,两边的抢匪应该就是同一个人。我立即带队赶赴泰平市,与当地警方协同办案。可从那时起,抢匪又消失了。如今再来看,王立民从陆港到泰平生活的时间段,与两地抢劫案发生的时间点正好吻合,而之后他再度消失,也许是因为他获罪入狱失去自由,可以说王立民这五年的生活轨迹,让他看起来很值得怀疑。   “但有一个问题,还值得商榷。当时我们赶赴泰平后,发现其中一起抢劫案离路口很近,而那个路口上面正好架有交通监控。随后,调阅监控录像,发现案发当天傍晚,有一名可疑男子,曾在路口附近徘徊了挺长时间,而这名男子的穿着打扮,与后来受害者描述抢匪的衣着相同,于是我们怀疑前面是抢匪在踩点。但遗憾的是,由于距离远,光线暗,再加之五年前的监控设备比较落后,根本无法看清抢匪的容貌,只是从录像中大致观察到,抢匪身高中等,走路有些罗圈腿。问题就是这一点,王立民的身高与录像中男子仿佛,但走路的姿势完全不同。”   “我觉得如果只是走路姿势的问题,倒不必过于纠结,聪明的罪犯懂得隐藏自己,周克华就是个很好的例子!”韩印从座位上站起来,一边比画着,一边说,“在结案后,我曾观摩过一些视频资料,发现周克华作案前踩点时,走路外八字非常厉害,肩膀左右摇晃幅度也很大,而实际上,他走路的姿势跟常人无异,肩膀更是纹丝不动。”   “但愿是这种情况就好了,可惜摄像头距离太远,视频太模糊了,要不然可以更加明确!”宋金成遗憾地摇摇头,又望向顾菲菲说,“当年我求助过刑侦局,回应说技术达不到,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办法,可以把清晰度提高到可辨认容貌的程度?”   “视频影像比较糟糕的话,提取清晰人像做面部特征比对,以现有的技术还是做不到。”顾菲菲明确否决道,但话锋一转,又接着说,“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我们利用‘人体动态特征识别’技术,同样可以做鉴别。”   “真的吗?怎么以前没听过?”宋金城惊喜万分,不觉声音提高了八度。   “其实这项技术早在几年前刑侦局的犯罪实验室就作为重点课题研究了,近年来日趋成熟,有过几次实例,效果都不错。”顾菲菲耐心讲解道,“人走路的姿势就像指纹一样,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特点,只要找到走路姿势的固定规律,犯罪嫌疑人想伪装都很难。首先,利用软件进行技术处理,获取到视频中人行走时肩部、手臂、肘部、腿部、脚部的摆动幅度等各项数据;同样的方法,再获取犯罪嫌疑人行走步态的数据。两方数据进行分析比对,如果吻合了就可以锁定犯罪嫌疑人。”   “这真是太好了!当年的视频我一直保留着,就等着将来这一天能用得上,只可惜王立民来局里做笔录时,没有留下影像资料。”宋金成惋惜道,略一停顿,又提高声音说,“对了,咱们可以去省监狱提取啊。监狱里逢年过节搞慰问,还有每年的运动会,还有日常做工的监视,肯定能找到王立民活动的影像。我现在就打电话,让他们协助把能找到的有王立民出现的视频都发过来。”   “还有宁世豪的视频也一道发过来,虽然没有证据表明他曾经去过泰平,但入狱的时间点也同样在两地的抢劫案之后,且毕竟本次银行劫案他是行凶者,既然有可比对视频,那就连他一块儿做吧!”韩印补充道。   “对,韩老师说得是,不过事关重大,还是我和小美去一趟吧。”顾菲菲压压手说,“一来能更有针对性,二来如果视频可用,我直接就发给刑侦局犯罪研究室,这样可以节省不少时间。”   “那好,咱们就赶紧地,去省监狱走高速得两三个小时的车程,我现在去安排车,一会儿你们到大院门口等着。”宋金成雷厉风行,说着话,大步流星,迈向门外。   宋金成走后,估摸着至少要在省监狱那边过一夜,对衣着形象和卫生特别讲究的顾菲菲,便想和艾小美回宾馆整理几件换洗的衣物,但被韩印摆摆手拦下,表示还有话要嘱咐。   “正好你们去省监狱,也顺便调查一下,有没有与宁世豪和王立民过往甚密,又在近段时间出狱的狱友。”韩印说。   “怎么?你有别的发现?”顾菲菲诧异地问。   “对。”韩印望了一眼桌上的分析报告,说,“我这么急于梳理案件真相,目的当然是研究凶手。通过我的梳理,你们应该可以看到,在整个案件中不论是策划,还是准备方面,直至作案的过程,犯罪嫌疑人思维的严谨、缜密、周全,都是显而易见的。而这是由于文化、阅历以及生活习惯的积累,所以这种人一定不会将住处搞得那么凌乱不堪,也不会留下那么多可追查的证物在现场。”   “那你的意思是?”顾菲菲还是有些疑惑。   “我认为宁世豪和王立民只是执行者,可能幕后还隐藏着一个制订计划、把握全局的人,这个人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俩共同的狱友。”韩印解释道。   “那好,我和小美就在那边多待一些时间,深入挖掘一下。”顾菲菲沉吟片刻说。   “照顾好自己,一路顺风!”韩印微笑一下,看向顾菲菲,又迅速别过头瞅向别处。   “嗯!知道了。”顾菲菲很清楚,不善表白心迹的韩印,能说出这样一句简单朴实的牵挂话语,已经相当不易了,何况又当着两个小家伙的面,不觉甜上心头,脸上涌出一抹红晕。   见两人欲语还休装腔作势的架势,古灵精怪的艾小美实在忍不住要添把火,她冲杜英雄挤挤眼睛,嗲声说:“跟韩老师好好学学,临别前也不跟美女说几句体己的话。”   “屁吧,人家是两情相悦,我跟你有啥关系!”杜英雄心领神会,试图以玩笑的口气,捅破韩印和顾菲菲之间的窗户纸。   “哎呀,说两句好听的话能死啊你?”   “我真跟你说不着,不像某些人,明明心里记挂对方,偏偏装出轻描淡写的模样。”   “好了!我说你们俩能别一逮着个话题就呛呛个没完行吗?小美,赶紧走吧,抓紧时间回宾馆收拾行李,别让司机那边等急了!”顾菲菲没想到两个小家伙会来这么一手,脸上的红霞更加灿烂,偷偷瞟了一眼韩印,见他也是满面通红,于是虽表面做严厉喝止状,心里却愈加甜滋滋的。   “嘻嘻,不让说就不说呗。”艾小美一边噘着小嘴被顾菲菲拖着走,一边暗暗冲杜英雄竖着大拇指。   杜英雄也摇摇大拇指回应,表示合作愉快,可是一瞬间不知为何,看着艾小美婀娜的身影渐渐从视线中消失,他突然鼻子发酸,有种生离死别的感觉。   顾菲菲与艾小美起程,陆港方面加紧地毯式搜索排查。因通缉令广泛发布,几天来已有不少热心市民打来电话提供线索,但经过谨慎核实都相继排除,直到当日深夜的一通来电,才真正引起专案组的注意。   线索提供者是一个泰平市人,来陆港出差,白天忙于业务,深夜才入住酒店,偶然间在酒店前台看到通缉令,觉得对照片上的两个人有印象,仔细回忆一下,便赶紧把电话打到专案组来。由于王立民曾在泰平混迹过一段时间,这通电话自然触碰到宋金成的神经,他立即亲自赶赴其下榻的酒店,通过进一步盘问得知,这个泰平人是在两天前遇到两个嫌疑人的,地点是在泰平的一家百货商场里……   宋金成迅速返回队里,将情况向韩印说了下。虽然时近午夜,接着他还是把电话打到泰平方面,要求协助确认嫌疑人身份。由于宋金成本身是泰平人,且调到陆港之前在泰平刑警队担任过副职,所以泰平警方很给他面子,接到电话表示会立即想办法调阅商场监控视频,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消息反馈回来。   可宋金成这时已经坐不住了,想连夜驱车赶赴泰平,杜英雄主动要求随同。不过考虑到夜路安全问题,局领导没有同意,让他们坐次日最早一班高铁,其实赶到泰平的时间都差不多。   韩印也劝宋金成别太匆忙,冷静下来,先理清嫌疑人为何会出现在泰平,以及他们有可能的落脚点再出发,则会更加万全。他也交代了先前与顾菲菲说过的分析,觉得案件背后另有一个主谋,而这个主谋很可能是嫌疑人的狱友,再结合眼下的线索,韩印认为寻找这个主谋的范围可以缩小到——“与王、宁两位嫌疑人曾同在省监狱服刑,且应该还是同一监区,彼此经常接触,籍贯和常住地为泰平市,于近两年出狱的”。而此番王宁二人,很可能就是投奔这个主谋而去。   宋金成对韩印的分析相当认可,但也觉得应该把嫌犯去泰平的动机再考虑得全面一些,毕竟王立民曾在泰平市生活过一段时间,应该积累了一定的人脉,可以帮助他和宁世豪隐蔽身份,逃过追捕。   次日,天还未亮,泰平警方传来消息,经过调阅商场视频,可以确认两天前出现在泰平某百货商场里的,即是陆港方面通缉的要犯。与此同时,午夜接到韩印的电话,暂时放下搜索视频任务的顾菲菲和艾小美,在监狱方面的协助下,连夜突击整理,已经发回一份韩印先前圈定范围的获释出狱者资料。   第八章 英雄再见   陆港市相距泰平市大约500公里,高铁全程正常运行时间为两个半小时,第一班车是早晨6点08分。局里出面与铁路方面沟通,把宋金成和杜英雄先送上车后补票,列车长也非常照顾,给他们提供了两张一等软座。   早间坐车的人不多,坐一等车厢的就更少了,连续几天没正经合过眼,精力和体力都严重透支的两人,此时也顾不得形象,干脆躺到软座上。宋金成叮嘱杜英雄抓紧时间休息,养足精神,接下来又得是马不停蹄奔波的一天。   杜英雄听话地闭上眼睛,可好一会儿,竟然没有睡意,大概是这段时间熬得太厉害了,生物钟有些紊乱,越困反而越睡不着觉。他努力挣扎了一会儿,还是不行,无奈睁开眼睛,见宋金成也没睡着,正对着手机起腻。不用问,肯定又在看他那宝贝儿子的照片,瞅那架势恨不得要嘬几口手机屏幕。   “宋队,第一次听儿子叫爸爸是啥感觉?肯定特激动吧?”杜英雄觉得干脆唠会儿嗑,兴许精神松懈下来就能够睡着了,他闭着眼睛,含含糊糊地问道。   “那是!就上个月的事儿,我在沙发上躺着,儿子在身边玩,突然没来由地自言自语叫起‘啪啪’‘啪啪’。”宋金成学着儿子的声音,一副陶醉的模样,说,“当时我觉得好像有一股电流猛地钻进我心窝里,浑身上下都跟着起激灵,反正那感觉真的没法形容,就好像你突然间感到生命是可以延续的,即使让你立马死掉,也没什么可遗憾的。”宋金成顿了一下,赶紧“呸呸”两口,“干咱这行不能说死,不吉利,我可不能死,我还要看着儿子娶媳妇,再给俺生个大胖孙子呢!”   “呵呵,没事,说破无毒!”杜英雄笑慰道。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睡意果然便渐渐浓了,很快相继都进入梦乡,这一睡便睡到终点。   从出站口出来,宋金成和杜英雄看到天阴得厉害,乌云压顶,死死遮住太阳的光亮,连雾气也染成黑色,整个城市仿佛还停留在光线朦胧的黎明时分,让人觉得压抑莫名。   两人没等多久,便有一辆警车开过来,车刚停稳两边车门迅速打开,随即跳出两个穿藏蓝色警装棉服的人,他们直奔宋金成,殷勤打着招呼。   “宋队,五六年没见了,可想死我们了!”两人一人握住宋金成一只手,用力摇晃说。   “是啊,一晃好些年就过去了。来,给你们介绍,这是刑侦局支援部的杜警官,这两位是……”宋金成“嘿嘿”笑了两声,接着将两位警官介绍给杜英雄——四方脸,又高又壮的,是泰平市公安局刑警队副队长李德鑫,另一位个子稍矮,戴着一副细边眼镜的,是刑警队重案组组长王良。   “劳烦二位辛苦了一夜,一大早又来接站,实在是太感谢了!”杜英雄伸出手客套地说。   “哪里,哪里,应该的,都是宋队的老部下,他的案子我们义不容辞!”两人分别与杜英雄握手,异口同声地寒暄道。   随二人向警车走去,宋金成裹了裹身上的皮衣,说:“泰平今年的冬天,好像特别阴冷。”   “是啊!这鬼天气,连着阴了好几天了,说是要下雪,可总也下不来,搞得人心里特别憋闷!”王良应着话,拉开车门。   四人相继坐进车里,李德鑫从副驾驶座位,回头问:“宋队,你们还没吃早点吧,咱先找个地方吃点?”   “算了,时间紧,先找人吧!”宋金成从随身带来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报告递给李德鑫,“我们圈定了几名嫌疑人,都是近两年籍贯为泰平的省监狱刑满释放人员,通缉嫌犯有可能是奔着其中一个来的,上面地址什么的记载得都很详细,咱们今天争取把这几家走完!”   “行。”李德鑫接过报告,大略看了一下,“那咱第一个去……”   按照韩印圈定的范围,共有五名嫌疑人,宋金成的设想,是今天必须见到本人,除非不在本市。但一开始就不太顺利,首先走访的嫌疑人已经搬离原居住地,几经周折才算见到人;接着第二个,是个卖摇头丸的,正在家里睡觉,以为警察是来抓他的,穿着裤衩光着身子就从二楼窗户跳了下来,四个人一路狂追500多米,才合力把那小子按住……一上午转眼就过去了,走访的两个嫌疑人都排除了嫌疑。   早晨就未吃饭,中午饭可不能再不吃了,王良和李德鑫拉着两人找了个不错的饭馆,要了几个当地特色菜,由于还有任务在身,只能以茶代酒。席间,宋金成忍不住,又拿出手机秀儿子照片给众人看,但很快没电了。他有些意犹未尽,借了杜英雄的手机,还特意打着免提,把电话挂到爱人的手机上,嚷着让儿子叫爸爸。孩子在电话里咿咿呀呀的,根本听不出说些啥,但他享受得不得了。   午后,天空更加阴沉,雾气也仍未消散,周遭被灰暗的色调笼罩着,城市间的景象犹如一张黑白照片,苍白无力,没有一丝生气。   四人来到一栋带着院落的二层独楼前。推开没有上锁的院门,走进院子,来到正屋门前。这是整栋小楼唯一的进出口,木质的大门,木门外还有一道铁栅栏门。   李德鑫抬手拍了拍最外面的铁栅栏,里面的人应了一声。   门外,杜英雄的手机响了,他从棉服兜里掏出手机,见来电显示的号码是顾菲菲的,便贴到耳边,按下接听键:“顾姐?正在走访……谁?你说是谁……我们正在他家门口呢……”   小楼的木门,就在那时,缓缓打开……   大概,杜英雄和宋金成还在高铁上熟睡的时候,顾菲菲给韩印打来电话,说有关王立民和宁世豪在监狱里活动的视频获取得很顺利,她准备将需要比对的三个视频,通过网络发给刑侦局犯罪研究所,韩印则表示让她们稍微再等等,他还有建议要补充。   当顾菲菲和艾小美以及随后的宋金成与杜英雄相继领命出发后,韩印又躲到会议室的角落里,默默地盯着贴在白板上的嫌疑人照片,但其实他的视线早已越过白板,穿越到记忆的隧道中……   在韩印先前最新的分析中,认为王宁二人背后应该还有一个主谋,意味着这个作案团伙总共有三人。那先前的判断会不会太想当然了,如果在银行劫案中行凶的不是宁世豪,而是这个所谓的主谋呢?这是不是说明,他才是五年前抢劫警枪,接着又在泰平市制造多起抢劫案的真凶呢——他是泰平人,曾在陆港生活过,“警枪案”后逃回泰平老家躲避追捕,隐蔽半年后,觉得风头已过又再继续作案。然后便如宋金成的思维,他因为犯了别的事被关进省监狱,又在那儿认识了王宁二人。三人共同谋划,出狱后以私家侦探身份做掩护,抢劫富足女性并灭口。   那么就先前圈定的范围,再做一次缩小,“警枪案”凶手——也是多年前泰平多起抢劫案的罪犯——同样也是本次银行抢劫案的行凶者:应该是与王宁二人同期于省监狱坐监,于泰平系列抢劫案后入狱,并在“薛燕案”之前出狱,籍贯为泰平市的前科犯。   想到此,韩印迅速翻阅顾菲菲先前从省监狱发回的资料备份,片刻之后,他发现5名嫌疑人中,有两人符合范围:其中一个叫刘福治,泰平人,干部子弟,比王宁二人入狱时间稍早,因醉酒斗殴致受害者腿部残疾,被判处有期徒刑四年,三个月前出狱;另一个叫刘翔朋,同样是泰平人,因盗窃汽车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半,一个半月之前刚刚出狱。   出于谨慎,韩印将原来的分析又加以延伸,然后挖出刘福治和刘翔朋。他告诉顾菲菲,也许刘福治和刘翔朋中的某个人,就是本次团伙作案中的第三人,让她在省监狱也找出他俩活动的视频,然后将之与王宁二人活动的影像,加之原须比对的视频,一同发往刑侦局犯罪研究所做鉴定。   顾菲菲随后紧急落实两人的视频之后,按照韩印的意思完成发送。   将近中午,顾菲菲和艾小美顺利回到陆港市,不久之后,刑侦局传来消息——通过“人体动态特征识别”技术分别比对,王立民、宁世豪、刘翔朋均不是原始视频中人,但刘福治基本符合视频中嫌疑人特征!   也就是说,刘福治有可能是银行劫案的行凶者,但必定是“警枪案”中的凶手。   “顾姐,赶紧给英雄挂电话吧!”艾小美几乎是跳着,兴奋地催促道。   顾菲菲拿出手机,飞快拨出号码:“喂,英雄,你们查到哪儿了?刘福治!主谋是嫌疑人中的刘福治……”   此时,杜英雄手里正举着电话。木门已打开。   “乓!”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声,门内耀出一股火花,门外的人还未看清门内的情形,一颗子弹已正中李德鑫眉心。刹那间,又见一股火花闪过,王良下意识地推开身边的杜英雄,可这一枪打出的是霰弹,虽然有所躲避,但王良右腿上部,以及杜英雄左边手臂,都不同程度被霰弹击中。紧接着,从屋内冲出三人,正是王立民、宁世豪还有刘福治,三人分别手持自制小口径手枪,双管霰弹猎枪,“五四”式警用手枪……待除当场牺牲的李德鑫外的三人真正反应过来时,三名凶徒已经踹开铁栅栏门窜向院外。一刹那,宋金成抬手一枪,跑在最后的王立民应声倒地,抽搐几下,便没了反应,他被子弹击中后脑暴亡。   同伴被击毙,前面的同伙没有丝毫停顿,继续狂奔逃窜。三名警察追出院外,凶徒已没了踪影,宋金成叫了声跟在后面腿伤严重只能趔趄而行的王良,指着街边警车的方向,示意他到警车上用对讲机喊话请求支援,他和杜英雄冲到马路对面继续搜索狂徒。   二人正四下张望,就听身后又是“乓乓”两声枪响,猛回头见王良倒在警车前,两名凶徒举枪沿街逃窜,很快用枪逼停一辆黑色桑塔纳轿车,将司机拖出车外,坐进车内,猛地一轰油门,疾驰而去。   杜英雄和宋金成跑回警车边,见王良躺在血泊之中,面部和胸部被霰弹射中。这时,街边一家文具店店员跑出来,怯怯地说刚刚那两个人躲在店里,用枪抵着他和老板的头,现在老板已经打电话报警了。宋金成让店员帮着照应一下奄奄一息的王良,等候急救,然后眼里噙着泪水,从王良棉袄兜里摸出警车钥匙,打开车门,与杜英雄飞快坐进车里,冲着两名狂徒逃窜的方向追了过去。   宋金成一边开车,一边用对讲机请求支援,同时向周边的交巡警喊话,要求注意搜索一辆黑色桑塔纳轿车。不多时,对讲机中传出发现目标的喊话,宋金成是本地人,对道路比较熟悉,循着对讲机中喊出的方位,开过几个街口,便看到前方出现被凶徒劫持车辆的踪影,遂与几辆前来增援的交警车辆一同展开追捕。   狂徒疯狂驾驶着车辆,并从后视镜中发现追赶而来的警车,坐在副驾驶的宁世豪探出车窗,持霰弹枪向后方射击,刘福治也不时向路边行人和车辆发射冷枪,干扰追捕……狂徒的横冲直撞,警察的无畏追捕,仓皇奔跑的行人,乓乓的枪击声,被流弹击伤群众的呼救声,刺耳的汽车碰撞和刹车声,一场如枪战电影般的警匪喋血追捕,就在这样一个灰暗的午后,毫无预告地骤然出现在熙攘的大街上,随之而来的混乱和惊扰可想而知。   其实最慌乱的当然还是亡命逃窜的狂徒,慌不择路间,刘福治驾驶的桑塔纳汽车已经驶到速度极限,猛然失去了控制。它先是撞掉一辆SUV的车门,接着又撞飞路边的水果摊,最后撞上一个交叉路口东北侧绿化带上的一棵行道树……两名凶徒从撞毁的车里爬出来,踉踉跄跄由交叉路口分头向东西两个方向逃窜,随后而至的杜英雄和宋金成心领神会,也跳下警车分头追捕过去。   杜英雄追出十几米,见跑在前面的刘福治又跳上一辆白色越野车,便赶紧返回,跳上警车继续追捕;而这边的宁世豪看来撞伤很严重,他拖着双管猎枪,脚步越来越沉重,终于脚下一软扑倒在地。他缓缓转过身,仰面躺在地上,眼睛空洞地望向即将追赶上来的宋金成,旋即将双筒猎枪抵在下巴上,绝望地扣响了扳机。   眼前的一幕连宋金成也被震撼到了,这是一个真正的亡命徒,视生命如草芥,可想而知这些人的丧心病狂、人性灭绝到何种程度。宋金成不禁开始担心,刘福治又会制造出什么样的惨绝事件来。正忧心时,协助追捕的巡警车赶到,向他通报了另一边的情况,宋金成把宁世豪交给巡警,自己又跳上警车前去支援杜英雄。   杜英雄自知对道路不熟悉,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尽量咬住前面的目标,不让他从视线中消失。但毕竟警车的速度与越野车无法相比,加之左臂被霰弹枪击中,无法使力,只能靠一只右手扶着方向盘和变换挡位,几次都因换挡不及时差点让车熄火了,就这样眼瞅着被目标甩的距离越来越远,杜英雄是心急如焚。正在此时,一辆警车从旁侧的巷口中冷不丁杀将出来,带着轮胎剧烈摩擦地面的声响插入到他与目标车辆之间,随即报话机传出宋金成的声音:“兄弟,交给哥了,你悠着点……”   宋金成接力追捕刘福治驾驶的越野车,他首要的目标是死死咬住越野车,等待更多的警员前来增援,从而合力将越野车逼停。他一边沉着驾车,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最终有可能将越野车截住的方位——目前正行驶在东西走向的先锋街上,再往前是西安路,再往前是民主路,接着是一个十字交叉路口,十字路口往南是长江路,往北是文化路……想到文化路,宋金成心里猛然“咯噔”一下,那儿可是学府区啊!有几所大学和附属中学,此时是下午2点左右,正是学生上学的时间……决不能让刘福治拐上文化路,否则有可能造成大范围的流血事件,不,哪怕一条生命也不行!想到此,宋金成不觉用尽全身力气,踩下油门……   宋金成奋不顾身勇猛的姿态,前面的刘福治似乎察觉到了,同样也垂死挣扎最大限度地提高了车速。如此,警匪两辆车,你追我逃,搏命行驶,时而差距缩小,时而又扩大距离……而宋金成一颗心一直悬在嗓子眼,生怕刘福治真的会选择在学府区作乱,好在驶过民主路后,越野车直接冲过了十字路口,并没有拐向北侧的文化路。   但还未等宋金成把心完全放下,便见越野车在刺耳的刹车声中陡然停住了,接着刘福治探出头冲文化路方向打量一眼,旋即又以最大的扭力调转过车头,气势汹汹冲着宋金成的方向而来。想必他终究还是要选择驶上文化路,与学生们同归于尽,可能以他反社会的人格,会认为这是一个壮举,临死前拉上几个垫背的也值了!   可宋金成怎么可能让他得逞!先前他虽然告诫自己决不能让刘福治拐上文化路,可他并不知道如何阻止。此刻,当情势急转直下,两辆车终于呈现面对面的姿态,而且此时周边车流稀少,不会伤及无辜群众,宋金成于瞬间明白,当下自己最该做的是什么了——他没有闪躲,鼓足勇气,迎着越野车,加大油门……   把接力棒交给宋金成后,杜英雄长出一口气,稳稳地跟在后面,等待时机接应宋金成。可突然间,前面两辆车同时冒着失控的危险加快了车速,又把他远远地甩开了,他似乎感觉到了某种生死攸关的气氛,他对着对讲机高声喊话,宋金成先是没有回应,过了不久,对讲机中才传来他沉沉的声音:   “兄弟,他现在与我对面了,我会尽全力将他拦住!”   “别啊!别冲动宋队,他那可是越野车啊!”   “管不了那么多了,让这一切赶紧结束吧!”   “别,千万别……”   杜英雄此刻已是泪流满面,他知道宋金成的举动意味着什么,他嗷嗷地叫喊着,但还是从对讲机中听到“哐当”一声巨响。   杜英雄疾驰到十字路口时,被眼前惨烈的景象惊呆了。四周弥漫着呛人的汽油味,越野车侧躺在马路一侧的隔离带边,车身上下几乎瘪在一起,可以想象,是冲撞发生后,车身连续高速翻滚造成的。刘福治被甩到了马路中间,满头鲜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而十几米外,马路上是一圈又一圈的轮胎摩擦痕迹,接着又是很长的车身摩擦地面的痕迹,想必是警车被撞得打了几个转之后,倒扣在地上,又拖行出数米。警车前脸被整个撞飞,零部件飞得到处都是,宋金成大头冲下,被卡在车里,满脸玻璃碴儿,一只眼球好像被撞飞了,眼睛变成一个血洞,方向盘深深插入胸口。   杜英雄彻底蒙了,抱着头,流着眼泪,蹲在奄奄一息的宋金成身边不知所措,却见宋金成用他唯一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棉衣的口袋,杜英雄蓦然明了他的心迹,赶紧掏出手机。由于先前,宋金成借他手机给爱人挂过电话,所以他赶紧按下拨号键,电话那头很快传来一个女人甜甜的声音,杜英雄顾不得解释什么,强抑着悲痛,急促说道:“嫂子,没时间了,跟宋队说几句话吧……”   作为一名刑警的爱人,丈夫的安危是她时刻的牵挂,每天从丈夫早晨出门,她就在心里不住祈祷,直到他安然无恙下班回家才算放下心来。周而复始,每天如此,她甚至已经习惯了这种担惊受怕的生活,可她真的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丈夫回不来了,她该怎样去面对?而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她发现自己出奇地坚强和冷静。她知道丈夫心里最记挂什么,她麻利地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婴儿床前,摇晃着熟睡的儿子,哽咽地说:“儿子,快醒醒,叫爸爸,叫爸爸!”   也许是血脉相通骨肉相连神奇的感召,才九个多月大的孩子,竟乖乖地坐起来,对着手机话筒,清晰地叫出:“爸爸……爸爸……爸爸……”   “金成,你听到儿子叫你了吗?听到了吗?”   杜英雄将手机贴在宋金成血肉模糊的耳朵上,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话筒中儿子稚嫩的声音,他嘴角动了一下,又眨了眨剩下的一只眼睛,似乎在尽力做出一个满足的表情,然后眼神便渐渐凝滞,直至完全失去了光彩。   “宋队,别睡,别睡,咱不说好了,要看着儿子长大吗?”杜英雄像是自言自语地呢喃着,肩膀随之剧烈地抖动。而此时,耳边突然传来“乓”的一声响,他站起身,循声望去,只见趴在侧前方的刘福治,身子似乎动了动,又趴下去,手里却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枪。瞬即,他觉得胸口像被针扎了一下,一阵刺痛,接着感觉一股甜咸的浆液猛冲到喉头,他想强咽回去,但还是止不住从嘴角渗出。他低下头,看到鲜血正从胸口汩汩地流淌……   杜英雄,勉勉强强从腰间拔出配枪,冲刘福治开了一枪,接着眼神复杂地向远处望了一眼,双膝渐感无力,缓缓跪到地上,晃了晃身子,慢慢倒下。   阴霾的天空,飘起雪花,尘世间的污浊,渐渐被洗刷和掩埋,灰暗的世界,终于因那圣洁的点点白光而焕然一新!也许与整个世界相比,它们过于渺小,但它们前仆后继,勇于献身,终将汇聚成万丈光芒!   (第二季完) ==================   《犯罪心理档案 第三季》作者:刚雪印   内容简介:这是一部囊括了几乎所有犯罪元素的惊心之书:致凶手信、铁桶藏尸、魔王巢穴、涂鸦杀手、复仇天使……每一起凶案都让人头皮发麻,真凶一直藏在我们身边,与我们同眠共餐。善与恶的殊死角逐背后,充满着绝望、怨恨、嫉妒、贪婪、傲慢、色欲、禁恋。公安厅最隐秘最不可告人的档案完全揭露,你将深入犯罪现场,直面最令人恐惧、最沉重难解的人性之恶!   作者简介:刚雪印,医学院毕业,迷恋与悬疑推理有关的一切事物,曾出版心理犯罪小说《雨夜死神》。   本书曾在天涯论坛连载,引发千万网友强烈反响,被赞誉为“每个故事都让人不寒而栗,写尽人性的罪与罚”。   -----------------------------------------------   书名:犯罪心理档案第三季   作者:[中]刚雪印   出版社:现在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4-11-01   印刷时间:2014-11-01   页数:288   字数:251000   定价:35.00元   版次:1   印次:1   开本:16开   装帧:平装   ISBN:9787514328332 第一卷 杀手之城   没有所谓命运这个东西,一切无非是考验、惩罚或补偿。   ——伏尔泰 楔子   今年的严寒似乎特别漫长!   已是初春时候,小城里仍被干燥和沉闷笼罩着,凉风夹杂着尘土飞扬扑面,让人觉得呼吸格外难受,皮肤也如被针扎似的火辣辣地疼。街道上灰暗萧条,两边的花草树木,只零星发出几个嫩芽,来往的行人大都扣着棉帽、捂着口罩,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唯露出暮气沉沉的一双眼睛。   街边,一辆公交车刚刚卸下乘客驶出公交站点。已经过了上班与出行高峰时间,下车的乘客并不多,只有两个年轻的小姑娘和一个体态臃肿的中年妇女,而此时一双充盈着极度渴望和兴奋的眼睛,正在她们之间来回打量。   那是一个男人,几番审视,他出人意料地把视线定格在中年妇女身上——他终于等到她了。那中年妇女面色凄白,满眼倦意,摇晃着软塌塌的身子穿过马路,向街对面一片住宅小区走去,整个人显得特别疲惫。男人知道这是因为她刚刚下了夜班,也不禁让他想起印象中2001年那个刚下夜班的护士。   男人不徐不疾冲着中年妇女的背影跟了上去。当然,他需要特别警惕和小心,不过好在这样的鬼天气路人大都行色匆匆,根本没心思关注一个毫无姿色的老女人是否被人跟踪,再者他本身也有很好的保护和掩护措施。   男人随中年妇女逐渐进入小区深处,眼看着她走进一栋单元楼内,男人也随之加快脚步,同时不住地向四周张望,看起来更加谨慎了——他必须确认此刻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的出现,当然随后进入楼内更是绝不能被其他住户目击,哪怕只是被不经意地瞥上一眼,他也必须放弃这个目标,是永远、彻底地放弃,否则总有一天,他会与中年妇女的死联系上!   至于其他情况,男人心里也早预埋好了应变方案。   比如居民楼是否有防盗门,如果有,是选择放弃还是找托词进去;比如在什么情况下适合闪电突袭,什么情况下采取敲门策略;再比如动手之后却发现家中还有其他人该如何应对……   那么如何判断目标家中再无其他人呢?这需要一些观察、总结和经验,也需要一定的运气!比如从时间点上:通常工作日的白天,家里的男人和孩子都要上班上学,目标人物独自在家的概率最高,就算有人也多半是老人,应付起来难度不大,大不了都做掉罢了。再比如从行为上:大多数人工作一天身心疲惫,到家门前都懒得再费力气去掏钥匙,会选择敲门让家人来开,如果一个人毫不犹豫地从包里掏出钥匙自行开门,那多半意味着家中无人;如果一个人手里拎着很多东西,又特意将东西放下,再取出钥匙开门,那便更加可以确认了。而如果耐心点,多进行几次跟踪,完全确认情况后再下手,那势必更稳妥!总之,男人要谨记那一条——最终的成功永远跟谨慎、耐心和运气分不开,不必苛求每一次猎取都有收获,重要的是全身而退不留后患!   当然这一次,可以说所有的条件都是他喜欢的。   中年妇女住在老旧的居民楼内,防盗门年久毁损形同虚设;此刻楼道内空无一人,中年妇女对他的紧随也并无警惕,和预料中的一样,她毫不迟疑从包里取出钥匙打开房门……   就在中年妇女开启房门的一刹那,男人伸手入包,紧握住利器,快走几步,赶上中年妇女……她感觉到他,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却丝毫没有料到,眼前的男人竟是恶魔的门徒! 第01章 淫魔重出   刑事侦查总局,重案支援部。   尽管每次走进老领导吴国庆的办公室,顾菲菲多少都会有一些心理准备,但当她大致浏览过本次案件的卷宗后,还是被深深地震慑住了——10位女性同胞被剥夺了生命,以最残忍最屈辱的方式!   一、受害人:赵琳,女,22岁;死亡时间:1988年5月26日下午5时许;案发地点:冶矿市向阳区永丰街177-2号受害人住所;现场勘验显示:受害人颈部被切开,上衣被推至双乳之上,下身赤裸,上身共有刀伤29处,现场提取到凶手指纹。   二、受害人:白月,女,19岁;死亡时间:1994年7月27日下午3时许;案发地点:冶矿市向阳区人民路冶矿市供电局员工宿舍;现场勘验显示:受害人颈部被切开,上身共有刀伤32处,现场提取到凶手指纹。   三、受害人:孙萌,女,29岁;死亡时间:1998年1月13日下午5时30分许;案发地点:冶矿市向阳区胜利街88-7号受害人住所;现场勘验显示:受害人颈部被切开,全身赤裸,上身共有刀伤18处,尸体于受害三天后被发现,双耳及头顶部有13cm×14cm的皮肉缺失,现场没有提取到任何属于凶手的物证!   四、受害人:黄依婷,女,27岁;死亡时间:1998年1月19日下午5时40分许;案发地点:冶矿市向阳区水川路9号受害人住所;现场勘验显示:受害人颈部被刺割,上衣被推至双乳之上,裤子被扒至膝盖处,上身共有刀伤7处,左乳头及背部有30cm×24cm的皮肉缺失,现场没有提取到任何属于凶手的物证!   五、受害人:田甜,女,9岁;死亡时间:1998年7月30日下午6时许;案发地点:冶矿市向阳区人民路冶矿供电局计量所大楼受害人住所;现场勘验显示:受害人在住所衣柜中被发现,颈部系有皮带,下身赤裸,阴部被撕裂并检测出精子,现场提取到凶手指纹。   六、受害人:吴慧敏,女,24岁;死亡时间:1998年11月30日11时许;案发地点:冶矿市向阳区东山路59-6-6号受害人住所;现场勘验显示:受害人颈部被切开,上身有24处刀伤,下身赤裸,双乳、双手及阴部缺失,现场提取到凶手指纹。   七、受害人:常明明,女,28岁;死亡时间:2001年5月22日9时许;案发地点:冶矿市向阳区水川路28-2-12号受害人住所;现场勘验显示:受害人颈部以及上身有锐器伤18处,受害人遭到强奸,现场提取到精液和指纹。   八、受害人:周洋,女,25岁;死亡时间:2002年2月9日下午1时许;案发地点:冶矿市向阳区人民路回春宾馆三楼长包房;现场勘验显示:受害人颈部被切开,上衣被推至双乳之上,下身赤裸,遭到强奸,现场提取到精液。   九、受害人:钟金珠,女,47岁;死亡时间:本年度1月20日上午10时许;案发地点:冶矿市富平区长征路254-2-202号受害人住所;现场勘验显示:受害人颈部被切开,上衣被推至双乳之上,下身赤裸,上身共有刀伤29处,没有提取到任何属于凶手的物证!   十、受害人:刘英,女,42岁;死亡时间:本年度3月4日上午9时30分许;案发地点:冶矿市富平区三禾路冶矿煤电厂家属楼199-3-1号受害人住所;现场勘验显示:受害人颈部被切开,颈部系有红布条,上衣被推至双乳之上,下身赤裸,上身共有刀伤48处,现场采集到属于凶手的毛发!   法证鉴定显示:   第一起“88·5·26”、第二起“94·7·27”、第五起“98·7·30”、第六起“98·11·30”、第七起“01·5·22”案件,现场提取到的各指纹交叉认定同一。   第五起“98·7·30”、第七起“01·5·22”、第八起“02·2·9”、第十起本年“3·4”案件,受害人留在现场的物证,经DNA检测认定同一。   第三起“98·1·13”、第四起“98·1·19”、第九起本年“1·20”案件,作案手段与上述案件基本相同,且刀伤创口特征与上述案件的凶器吻合。   各项技术勘查鉴定表明,以上案件系同一人所为,定性为“性变态连环杀人案件”!   看罢卷宗,顾菲菲抬起头,发现吴国庆眼眶微红,表情略显不自然,她纳闷了一下,豁然明白过来,试探着问:“吴老师,这些案子您应该也参与过吧?”   “是。这些案子从地方到总局前前后后追踪了十几年,却始终连凶手的影子也未摸到。”吴老师缓缓点头,语气多少有些尴尬,顿了一下,接着说,“那时候最让我们感到挫败的是,根本不知道凶手什么时候会停止作案,于是经过研究,我们认为应该采取适当的手段,告诫民众出行时要提高警惕以减少伤害;同时也希望能够得到他们的帮助,指认出他们周围可疑的人,最大限度地对凶手形成心理威慑。大概在2004年12月中旬,我们通过当地媒体,简要公布了案情,并悬赏重金鼓励民众提供线索。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法子真的有效,虽然此后有价值的线索寥寥无几,凶手却消失了。”吴国庆又停住话头,叹了口气道:“咱们搞刑侦的都清楚,从犯罪心理的角度来说,这种人是停不下来的,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度想当然地认为凶手已经患病或者因意外离世了,可没想到他这么突然地又冒出来,还接连杀了两个人,真是太让人难以想象了!”   “嗯,确实比较罕见,连环杀手很少会在作案顶峰时期偃旗息鼓,时隔这么多年又重新作案的。”顾菲菲脸上泛起些许疑惑,“但是关于并案调查我还是有些疑问:第九起案件,也就是本年度首起作案,凶手没有留下任何物证,只凭犯罪手法和刀创便认定同一是不是太草率了?创口相同只能表明凶手用的是‘同一类凶器’,而且我也注意到犯罪的手法,与‘88·5·26’案几乎一模一样,这非常像一起模仿作案。”   “不,这恰恰反映了,凶手在宣布他的回归!”吴国庆连着摇了两下头说,“你也看到了,凶手每次作案几乎都会用刀残毁受害人尸体,我们当年认为那对他来说可能是一个发泄某种情绪的渠道,是他非常看重的,每一刀应该都会有很深刻的记忆,所以在向社会通报案情时,我们故意把刀伤次数搞错,冀望他会因此通过某种方式反驳我们,从而露出破绽。”   “也就是说刀伤数其实是一个隐性证据,只有真正的凶手和咱们警察才知晓!”顾菲菲多少有些不甘,沉吟了一下说,“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让韩老师再研究一下!”   “那也好,不过毕竟行为科学分析只是一个辅助手段,要记着,办案最终还是要跟着证据走。”吴国庆盯着顾菲菲嘱咐道。   “我明白!”顾菲菲慎重地点点头,安静了一会儿,稍微扬了扬声音说,“对了,小杜找我报到了,缠着非要上案子,您看行吗?”   “他心理辅导结束了?”吴国庆关切地问。   “上个星期就完了,心理咨询师的报告我看过,各项指标都正常!”顾菲菲应道。   “那就带上他吧!”吴国庆低头想了一下,抬头强调说,“这小子命大,要是子弹再偏一寸就完了。不过中过枪的人,心里多少会有些阴影,可能现在缺少刺激源所以没有显现,你和韩老师要多留意一些,要是发现他有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苗头,一定要及时做好疏导工作。”   “放心,我会看着他的!”顾菲菲应承着从椅子上站起来,“您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去安排行程了。”   “去吧!”吴国庆挥挥手,语气转而悲凉地说道,“小顾,我想了下,你刚刚的态度是对的,这次下去一定要慎重,不必急于求成。我们已经错过太多次了,争取这一次把它终结吧。”   “一定!”顾菲菲目光炯炯地望向吴国庆,无比坚定地说道!   北方某警官学院,大阶梯教室。   当韩印端着一脸温和笑容走进来时,原本座无虚席吵闹的教室即刻安静下来,他微微颔首,礼貌地冲学生们示意了一下,走上讲台。   他把手上的笔记本电脑规矩地放到身前讲桌上;打开,按下电源键;继而摘下腕上的手表,轻放到讲桌的右上角;接着从衣兜里掏出手机,与手表同一水平线地摆到讲桌左上角;然后脱掉外套,挂到教室门边的衣钩上;再然后,他边走回讲台,边解开衬衫袖口,将两只袖子分别向上挽了两道……有条不紊地做完习惯性课前准备动作,韩印才从讲桌上的粉笔盒中抽出一支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一行标题。熟悉他讲课风格的学生们都知道,这恐怕是他一堂课中要写的仅有的几个字。   韩印搓搓手,拍掉手上的粉笔灰,走下讲台,靠近学生的座位。他喜欢与学生们近距离地交流,这样他可以直接地、清晰地观察到学生们的情感反馈。他的声音也一如往日地沉稳亲和:   “同学们都知道,常规的办案手段主要是围绕犯罪人来展开,但对我们这门专业来说,被害人与犯罪人的剖绘同样重要。我们今天就来讲行为科学分析中非常重要,也是首要环节的‘被害人研究’。   “先前我们学习过,判断连环犯罪有三个要素:犯罪手法、犯罪特征以及被害人选择。这说明‘被害人研究’是一个串案的重要指标。比如我们在研究的过程中,找到案件的共同点或者交集之处——也许是被害人性别和年龄段大致相同,也许是五官或者发型等外在条件相像,或者他们共同参与了某个事件,又或者是不经意间曾经在同一个地点出现过,类似公交车站、地铁站、图书馆等地方……总之,通过研究被害人,可以有效地串联案件的先后背景、相互联系、侦查方向,等等。   “而它对于行为科学分析更加重要的意义是,当我们完全洞悉了受害人的特征,再结合我们所学的理论进行归纳与总结,就可以大致推断出犯罪人的年龄范围、外在条件、精神状况、婚姻状况、智商情况,乃至心理动机,等等。   “我们就先从被害人年龄构成这一方面来深入理解一下:假设我们要解决一起针对女性目标的连环强奸杀人案,该系列案件中被害人的年龄构成跨度非常大,从十几岁到五六十岁都有,总结以往,我们可以得出一个推论:这是针对‘整个女性群体’的报复或者幻想的犯罪;如果是另一种情况,整个作案跨越数年,而被害人的年龄似乎在随着凶手的成熟而增长,这也可以得出与上面差不多的推论——凶手的幻想对象是‘整个女性群体’,没有具体的人选;如果跨越数年作案,但被害人的年龄始终相差不大,这则说明案件属于代偿犯罪,被害人有可能是某一特定人选的替代品;还有如果我们在梳理整个案件时,发现被害人大多是老年人,或者是作案时间靠前的几起较年迈,这则相对反映出凶手的年龄和阅历都处于不成熟阶段,很有可能系青少年作案……当然,由上面的推论我们还可以做一些延伸,比如:凶手可能受过女性虐待,感情屡遭挫折,与女性交流困难,既惧怕又幻想女性,等等。”   丁零零。   韩印讲解正酣,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手机短信提示音,便赶紧冲学生们道声抱歉,返身走到讲桌前,拿起手机想要将手机调到振动模式,顺便扫了眼屏幕上的短信内容:知道这个时候你在上课,有你喜欢的案子,速来冶矿市!   冶矿市?难道那起著名的悬案要重启了?韩印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无法再淡定了。如果从社会和人性的角度,他当然希望那样的案子从未发生,但是从行为分析、犯罪心理研究的专业角度来说,那绝对是非常有价值的案例,而且韩印在心里历数国内发生过的多起悬案,“冶矿市连环强奸杀人案”绝对是他最想挑战的!   韩印看了看表,离下课还有一段时间,他斟酌了一下,冲面前的学生们抱歉地微笑道:“我知道同学们很期待接下来的案例讨论,但今天要和大家说声抱歉了,因为有件正在发生的案子需要解决,所以……下课!” 第02章 现场重建   冶矿市,位于我国西北部,是一座矿产资源、煤炭资源丰富,以有色冶金为支柱产业的重工业城市。总面积约1.8万平方公里,人口近百万,大致有三分之一的人口都服务于有色冶金企业。   按照以往办案惯例,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即使当地警方已经有很详细的现场以及物证等勘查和检验报告,支援小组也还是会再度对现场进行重建,通过模拟犯罪深度挖掘有可能被基层侦查员和技术人员忽略的物证,同时使对犯罪行为的剖析更加直观和立体,所以韩印在火速赶到当地与支援小组会合后,立刻在冶矿市刑警支队支队长刘富志的陪同下赶赴各个犯罪现场。   冶矿市内下辖向阳和富平两区,凶手前八起作案集中于向阳区,只有本年度两起案件出现在富平区,由于时间较近,犯罪现场保持完整,一行人便先奔后者而去。   两个案发现场相距不远,大致没超过一公里的范围,周边分布有多家中小型工厂,住宅区以厂矿家属楼和低档开放式社区为主,大都没有安装防盗门,摄像监控探头更是少见,不知道这是不是凶手转移作案区域的一个原因。   无论是外观,还是内部布局,“1·20”案现场的楼房都要相对好一些,但建筑时间也有十几年了。双南向两室一厅的房子,一开门是客厅连着厨房,卧室在厨房的两边,大片血泊主要集中在客厅接近门口处,而门上、地板上和门两边的墙上,也留有不同程度的血溅痕迹。仔细观察血迹特征,可以看到血滴比较密集,形状大小相似,方向也一致,血迹细端均冲斜上方向,符合颈部动脉出血形成的中速喷溅状。这表明该案中的致命切割,是发生在受害人开启房门的一刹那,受害人当时是面对房门的,也就是说凶手是从受害人正面发起的攻击。   接着,扭曲的血迹走向显示,凶手当时是单手拖行受害人的,情绪中没有丝毫的怜悯,就如拖着一只死猫死狗。受害人被拖行至厨房边停下,白色标记线精确勾勒出尸体方位和体位,结合先前现场勘验报告,可知受害人当时是双乳裸露,双腿最大限度地张开,下体完全赤裸,私处正冲向房门处。这显然非常刻意,就好像凶手觉得必须把她不为人知、羞耻的一面暴露给全世界,让世人一道来羞辱和鞭挞……   当然,对凶手来说仅仅羞辱是不够的,他还要摧毁她,于是才有了他用锐器一次又一次疯狂地捅刺受害人尸体的行径。通常这种过度的杀戮行为,如果只是系列案件的偶然因素,会被视为凶手的初始犯罪,是一种稚嫩和混乱的体现;但一旦延续下去,形成在犯罪中非必须而凶手执意执行的动作,则有可能是一种愤怒与性压抑的体现。这种心理动因并不鲜见,韩印在包括“羊泉系列杀人案”在内的许多案例中都看到过。   总的来说,这起案子无论从犯罪惯技还是犯罪标记方面对比,都与前面的案子大致相同。   而“3·4”案的现场,是在一座厂矿家属楼内。尽管年代很久了,但条件还算可以,不像那种比较常见的筒子楼,做饭和上厕所都得在楼道内,只是它的室内空间很小,布局比较狭窄。进门是一个走廊,然后直通做饭的小阳台,走廊右手边是卧室和一个非常小的厕所。大面积的血迹也是聚集在门口处,但喷溅状的分布和运动方向则与上一起案子截然相反,虽然门上也留有一些类似喷溅的血迹,但明显比较分散,形状大小不等,看起来应该是凶手挥动凶器所留。总之,还原案发经过:受害人当时应该是刚迈入家门,凶手在她背后发起突然袭击。   接下来,凶手宣泄畸变心理的附加过程,与上一起案子差不多,只是多了一个环节:他在受害人颈部系了一条红布,这是对犯罪标记的一个补充,也是对幻想的一个完善,当然意味着他还会再次作案……   综合以上信息,支援小组对凶手的个性特征有了些初步的认识,同时引发几点疑问,需要深入分析:与当年一样,凶手实在太谨慎了,复出作案选择的是一个低风险区域,而且首起作案,是先敲开目标房门再实施犯罪的做法,这显然更加稳妥。那么,他是如何取得受害人的信任敲开房门的呢?他们有可能相识吗?凶手在犯罪中的标记动作,则映射出他内心对女性深深的愤懑和怨恨,那么他的刺激源是什么人或者事件呢?受害人脖子上系的那条红布,又有何种寓意?是与受害人有关,还是只与凶手的幻想有关?……   向阳区是冶矿市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政府机构、各大银行分行、企业办公总部、豪华酒店、高档购物中心等,都设置于此地,住宅区大都经过重新规划,新建商品房较多,老房子几乎被拆光了,原先的所谓犯罪现场基本都不存在了,得以保留的只有第二起“94·7·27”案、第五起“98·7·30”案、第八起“02·2·9”案的原址。   “‘回春’,算得上冶矿老字号,它的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20世纪三四十年代,后来经过一系列迁址、改建、更名以及转卖,直到20世纪80年代末期才又被向阳区政府翻建,并恢复原字号‘回春宾馆’,‘02·2·9’案的受害人就不幸死于这家宾馆三楼的一间长包房内。”刘富志向支援小组介绍说,“这里曾经也算得上向阳区颇有档次的一个休闲娱乐住宿场所,客房、餐饮、歌厅、洗浴等一应俱全,着实红火了一阵,当然随之而来的就是进出人员构成相当复杂,也为当年办案带来很大困难。不过就跟很多国有和集体所有制的酒店宾馆一样,随着大量国外连锁以及本地民营酒店的涌入和崛起,回春宾馆最终未逃过倒闭的命运,几年前它再次被转卖给一家民营企业。”   站在如今已是面目全非、正处于新一轮翻建中的回春宾馆前,他们认为这里实际上对案件侦查已经意义不大,但刘队介绍的这番历史,还是能让支援小组多少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   而第二起“94·7·27”与第五起“98·7·30”案件,都发生在冶矿市供电局院内,前案受害人是食堂的临时工,案发时刚参加工作不久,住在大院北大门左边的宿舍楼里。这里现在仍是供电局职工宿舍楼,单身的住在二楼,受害人当时住的就是二楼最里面的房间。而后面的案子受害人是个小女孩,父母当时也是刚调入供电局不长时间,一家人住在大院北大门右边的计量所楼内。这栋楼现在也没什么变化,主要以办公为主,当年受害人一家是因为还没分到房子,暂时过渡住在这里的。两栋楼都临街,但进出口在大院内,外人进楼内必须经过北大门,而且凶手必须非常了解两名受害人以及家属的作息情况才行,这是不是意味着凶手与供电局有某种交集呢?   “刘队,供电局除了这个临时宿舍楼,有没有家属大院什么的?”韩印站在供电局北大门外,注视着两边的大楼,沉思了好一阵子,才开口问道。   “有,不远,就在那边。”刘队向供电局西边方向指了指,“现在已经规划成商品房小区了,不过相关配套设施还未完全建好,还没有住户。”   “那原来的住户是回迁,还是领补偿款另选住地?”   “估计是回迁吧,谁不想要市中心的房子啊?”刘队又模棱两可地说,“不过也说不好,得找人具体了解一下。”   “要越详细越好。”韩印皱了皱眉,叮嘱道。   “行,没问题。”刘队冲韩印点点头,顺便冲顾菲菲强调了一句,“顾组,有任何信息需要核实和了解的你们都尽管提,队里会全力配合的。”   顾菲菲“嗯”了一声,谦和地说:“那麻烦您了!”   “客气啥,应该的!”刘队大大咧咧地说。   马不停蹄,一鼓作气,走完办案的首要流程,回到下榻的宾馆时,几个人都已筋疲力尽,他们谢绝了刘队和市局领导设宴款待的美意,在宾馆旁边的快餐店随便对付一餐,便回了各自的房间。   不过在分配房间时闹出一点小插曲,“领衔主演”的是杜英雄。   冶矿市局在接待方面考虑得很周全,为几个人各自准备了一个房间。但拿到房卡后,杜英雄非要让前台给他和韩印换一个两张床的标准间,还口口声声嚷嚷着说:“主要是为了方便和韩老师讨论案情。”   韩印倒无所谓,但顾菲菲知道他喜好安静,尤其是研究案子的时候,便白了杜英雄一眼,说:“行啦,赶紧回你自己房间去,别打扰韩老师了!”   “你懂不懂事啊,人家韩老师需要独立的空间做侧写报告,你跟着捣什么乱啊!”艾小美说得更加直白。   “我肯定不捣乱,我就是想近距离观察,想多学习!”杜英雄举双手保证着。   “让你怎么住就怎么住,再废话我让前台立马给你出一张回去的机票,你信吗?”顾菲菲不为所动,没好气地说。   “那……行吧。”见顾菲菲有些动气,杜英雄蔫头耷脑极不情愿地小声嘟囔着。   “没事,真的没事,我愿意和小杜住。”韩印打着圆场说。   “哎,不对啊,我才反应过来……”艾小美冲韩印问道,“韩老师,你们俩怎么突然走得这么近了,到底什么情况啊?”   “啊……”韩印愣了一下,瞅了杜英雄一眼,说,“小杜没和你们提过?”   “没啊!”艾小美扭过头,指着杜英雄的鼻子,瞪着大眼睛审他,“说,什么情况?”   “没啥啊!”杜英雄故作神秘,暧昧地笑笑,解释说,“我不是中枪住院了吗,医生说我至少要休养几个月才能重新上岗,我一想那时间白白浪费挺可惜的,于是问韩老师要了些资料,学习下犯罪心理分析的实际应用,也算充实自己,将来弄个文武双全啥的!”   “嗯,还算知道长进。”顾菲菲缓和了脸色,冲杜英雄微笑一下,接着又转向韩印,“他成吗,是那块料吗?”   “特别好。小杜本身学犯罪学的,相关的心理学都学过,有理论基础,而且他不缺乏实践,有办案经验,从某些方面来说,比在校生更容易成才,我也就是有针对性地挑一些案例给他看,让他自己琢磨,然后再和我交流讨论,反馈的结果我很满意。”韩印从不说场面上的话,一番诚恳的表态说明他真的对杜英雄比较认可。   见韩印对自己评价如此之高,杜英雄倒有些不好意思,做出一副谦虚的模样,说:“主要是韩老师的案例做得十分精细,每一个小细节都有详尽的标注,特别容易让人接受。”   “好啦,今天就算了,不在这一会儿。都够累的,各回各屋,抓紧时间休息!”顾菲菲冲着俩孩子说,也跟韩印饶有意味地对视一眼,体贴与关心之情尽在不言中。   说是回房间休息,但是怎么可能呢?以往也都是如此,一旦进入办案状态,韩印的睡眠便少得可怜,也不是他不想睡,而是脑袋里一下子承载了太多复杂繁乱的东西,他又总是急于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它们梳理清楚,更何况当下面对的可以说是一起“史无前例”的案件!   纵观国内外犯罪情节类似的系列变态强奸杀人案例,包括最为人们熟知的发生在英国白教堂地区的“开膛手杰克案”、美国的“波士顿扼杀者案”与“BTK连环虐杀案”、亚洲邻国韩国的“华城连环奸杀案”,以及目前着手侦办的“冶矿市连环强奸杀人案”,无论是它们的犯罪手法、受害者人数,还是变态残忍的毁尸行径,都称得上惊世骇俗,当然最为吊诡的是,除了“BTK杀手”在距首次作案31年后落网外,其余皆为悬而未解之案例。   那么通过横向比较总结,可以看到:整个系列作案中,所有案件都发生在傍晚之前,甚至大白天上午的,所有皆为风险最大的入室作案,所有目标受害人无一活口的,恐怕只此“冶矿市连环强奸杀人案”一例了。尤其初始作案与末起作案的时间跨度,以及中间停顿至再次作案的冷却期长度,都是绝无仅有的。   而对于剖绘本案凶手最大的难点,在于他时隔十几年重新作案,显现出了与以往截然不同的人格特征——前面八起案件中,凶手保持了他一贯的风格,低调、冷漠。就像“波士顿扼杀者”与“韩国华城连环杀手”一样,他们始终追寻着自己的内心,丝毫不理会外界的言论。但第九起案件,凶手复制了初期案件的手法,似乎是在高调宣示他的回归,而紧接着在第十起案件中,他又完善了犯罪标记的环节,看似想证明什么,或者欲要考验和挑战警方的能力,所以说后两起案件凶手表现出的人格特征与“BTK杀手”有相像之处,他们都怀着被社会和民众强烈关注的渴望!   当然,就如犯罪侧写本身的属性一样,它不是科学,只是运用相对科学的方法来总结、归纳和演绎,没有严谨的必然性,凶手完全有可能随着年龄的增长、经历的变迁,而产生不同的占主导地位的应激反应。就像前面提到过的“羊泉系列杀人案”,在整个案件中,凶手经历了由纯粹的宣泄愤怒,到企图挑战警方以获取成就感的欲望升级,不过这只是一个方面的案例,并且笼统来说这种转变并没有超出反社会人格的范畴。而本案的难点就像刚刚说的,凶手的个性转变是对立的,如此韩印就需要找出两个不同的刺激源……   另外,韩印还有种感觉:这一次的办案氛围十分微妙,似乎所有人当着他的面都在刻意回避案件的紧迫性。尤其是刘队,看样子至少有五十岁,据他自己介绍,自始至终都参与了案件调查,想必没有谁会比他更迫切地想要抓到凶手。可是白天的交流中,他一直小心翼翼掩饰自己的情绪,这反倒让韩印感到心中压力重重——二十多年的警匪追踪较量,伴随着一个又一个生命的凋零,凶手却总能安然逃脱,而这一次很明显所有人都把破案的希望寄托在韩印身上。说实话,虽然他确实屡屡成为终结者,但是他不习惯被当成救世主,这很容易被摆上神坛,不符合他一贯追求低调的性格;同时,如果案件稍有闪失,也极易被一棍子打死,成为讨伐的中心……   韩印脑子里乱糟糟的,正胡思乱想着,手机响了,接听之后,不无意外地传来顾菲菲的声音:“还没睡吧?明天一早我和小美去支队技术处,找找物证方面的线索。你有什么安排,需要我和刘队通通气吗?”   “不用,我明天带小杜逛街去……”韩印出乎意料地答道。   “噢……那好吧,知道了。”电话那头的顾菲菲沉默了一下,应该是有些诧异,但随即淡淡地应了一句,她当然明白,韩印的安排绝不只是逛街那么简单。 第03章 旧案足迹   支队技术处,法医科。   接待顾菲菲和艾小美的,是一位自我介绍姓王的男法医。他个子不高,头发稀稀疏疏,以白发居多,脸庞干瘪,皱皱巴巴的,看起来颇有些年纪,估计也从头到尾参与了整个案件,只是不知道这年届退休又遇到旧案重演的老法医会是一种什么心情。   老法医倒是很专业,个性精干,客套话不多说,便把两人带到集存储与尸检于一体的解剖室中,接着又从一排冷藏柜中接连抽出两个紧挨在一起的抽柜,指着里面的尸体,声音洪亮地介绍道:   “早先的受害人,是专职家庭妇女,丈夫和女儿都有正常工作,白天就她一个人在家。凶手应该是敲开门,砍断了她左颈部的总动脉,导致失血性休克死亡。身上的刀伤都是死后又补上的,凶器刃长在10厘米左右,宽约2.5厘米,厚度不超过0.4厘米,从规格上看可能是一把折刀。”   “携带很方便,也不会惹人注意。”艾小美轻声插了一句。   “是。”老法医点点头,指着另外一具尸体继续说,“这个是在星级酒店做客房服务员的,丈夫是煤电厂工人,儿子在外地读大学,受害时为刚下夜班。死亡原因也是动脉大出血,身上的刀伤创口、分布特征与上一起以及早些年的案子都很吻合,每一刀都深及刀柄,彼此没有重叠,很冷静,很残忍。”   “每一刀都是享受,所以他会铭记于心的。”顾菲菲面色严肃,冷冷地接下话道。   “嗯。”老法医凄然笑笑,说,“这后一起案子,我们在现场发现了一根阴毛,可能是凶手在现场面对尸体摆弄下体时掉落的。你也知道阴毛都是带毛囊的,做DNA检测很简单,比对结果也确实符合先前的案子,所以我的意见是并案处理。”   稍后,在技术科,顾菲菲看到了系在受害人脖子上的那块红布条。   一位模样清秀的女技术警员介绍道:“布条系法类似女士系丝巾的手法,长及受害者胸部上方,两侧沾有血迹。另外,布条是新的,但被凶手处理过,上面没有指纹和其他物证线索,切口也整齐细密,应该是用剪刀从一大块红布上剪下的。队里正在调查红布的出处,还有那把刀,我们也在找售卖的线索,目前都还没有进展。”   “这样看,红布条是凶手带至现场的,属于幻想的一部分。”顾菲菲总结道。   “应该……是吧。难道是他曾经看到过受害人戴丝巾,于是受到了刺激?”女警一脸疑惑,自问自答道,“可是据家属说,受害人虽然有在冬天系丝巾的习惯,但从没系过红色的。”   “幻想不一定就是针对受害人本身的,变态连环杀手,基本属于‘移情’罪案,也许是他痛恨或者幻想的某个女人有戴红丝巾的习惯!”艾小美一副专业做派,故作深沉地说道,然后郑重地望向顾菲菲。   见小丫头学韩印的派头学得有模有样,顾菲菲心里发笑,但面上还是重重地点头回应,然后又冲女警员问:“‘98·7·30’案,受害人是被皮带勒死的,那皮带……”   “噢,皮带是这个样子的。”女警员在电脑上打开一张存证照片,说,“是受害人家属的,跟凶手没关系,没发现可追查的线索,不过您要是需要,我可以去物证库领给您再检测一遍。”   “不必了,我相信你们的工作……”   国内几乎每座城市都会有一条“人民路”,这条路又往往都是城市中高端金融商业区域之一,林立着各式风格的高楼大厦,一座比一座耀眼,一座比一座高耸,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出城市的繁华。冶矿市也不例外,韩印和杜英雄此时就走在这条位于向阳区中心地带的宽阔平直的人民路上。   干冷的天气,在街上溜达实在不好受,杜英雄缩着脖子,抱紧双臂,把皮衣兜帽扣在脑袋上,一脸的无奈。自从早上韩印说要出来逛逛,他就一直很纳闷,这溜达了一会儿,也没看出韩印要干什么,便终于有些绷不住,以天气为由头,试探着说:“都3月中旬了,冶矿怎么还这么冷,早知道多带点衣服过来了。韩老师你要去哪儿,要不咱打车吧?还能暖和些。”   稍微走在前头的韩印,扭过头瞅了瞅自己身上,又瞅瞅杜英雄身上的皮衣,温和地笑笑说:“咱俩穿得差不多,我怎么没觉出冷,你是耐不住性子了吧?”   “没……不,不是……”杜英雄忙不迭地否认,一脸谄笑,接着试探道,“我知道您带我来这儿,肯定有用意,就和我说说呗?”   “呵呵,好吧。你知道犯罪侧写作为心理学的一种应用,它最恰当的属性是什么吗?我个人认同FBI侧写专家罗伯特·雷斯勒的观点,把它当作一门艺术,而艺术是需要微妙的直觉和创造力的!这两样,书本上的理论和我给你看的那些案例是给不了你的,需要有真实的生活、经验以及实践的累积,这也是普通与优秀犯罪侧写师之间的区别。”韩印没有解开杜英雄的疑惑,却又自说自话了一大堆似乎与案件不着边际的话,当然这只是铺垫,随即他双手向前挥了挥,比画成马路的模样说,“从案情上看,前八起案件在犯罪手法和犯罪标记上,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差别,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这条人民路。你仔细看看方位图,会发现那八起案件全部都是以这条路为中轴展开的。”   “噢,那您是要沿着凶手的足迹,实地走一遭了?”杜英雄终于有些开窍。   韩印点点头,语重心长地说:“说实话,这次冶矿之行恐怕是我们最棘手的一次办案,我心里也不是很有底,我确实需要走过凶手走的路,这样才能看清他到底想要什么。”   “呵呵,刚刚没好意思说,其实我心里有点自作多情,”杜英雄憨憨地自嘲道,“还以为你是专门为了训练我才来的。”   “当然,这对我们俩都是很好的学习和锻炼机会。”韩印谦虚道,想了一下,接着问,“那就考考你,还记得我给你看的关于杨新海的案例吗?”   “记得,是那个流窜河南、河北、山东、安徽四省,杀67人,强奸23人的杨新海吧!”   “那还记得案件的犯罪地理侧写有什么特征吗?”   “嗯……”杜英雄稍微回忆一下,缓缓说道,“他从不在城市作案,所有的案件都发生在郊区,或者更偏远一点的农村,但是他会用盗窃来的钱到城市消费和享乐,应该是源于他认为自己对农村的环境更熟悉吧?”   “熟悉环境当然是一个方面,但其实也有个自信心的问题。”韩印深入解释道,“杨新海出身贫寒,生活窘迫,外在条件比较差,潜意识里总有很深的自卑感,加上他是典型的反社会人格,导致他对城市怀有又愤恨又自卑的心理,所以农村是他作案的心理舒适区域,而到城市住宿、奢侈消费以及找三陪,在他看来是一种征服和报复。”顿了一下,韩印说回此行正题:“借由那个案子说说吧,站在都市气息这么浓厚的地方,你看到了什么?”   杜英雄沉默着,望向川流不息的马路,那些着装讲究的上班族,无不行色匆匆,似乎在周围豪华气派的巨型钢筋水泥大楼的压迫下,节奏慢一些,穿着邋遢一点,都会显得与这样的地方格格不入,想必十几二十几年前这里即使没如此繁华,相对来说氛围也还是一样的。凝神思考片刻,杜英雄开口说道:“凶手前后二十几年反复在人民路附近疯狂作案,屡屡得手,来去无踪,是因为他熟悉这里的每一条大街、每一条小巷,他能够很自信地融入这里的气氛,他必定在这里长时间生活或者工作过……”   “只是这样还不够,我认为他应该就是‘生于斯长于斯’的!”韩印紧跟着加重语气补充道。   “可他为什么又跑到富平区作案,是因为生活和工作重心转移到那儿了?”杜英雄追问道。   “也许吧,只能说可能性比较大。”韩印模棱两可地答道。   “那个……韩老师,我有种感觉,要是说错了您别生气。”杜英雄见韩印言语含糊,便也支支吾吾地问,“我很少看到您这样,怎么一直觉得您对后两起案子有些漫不经心呢?”   “也——不——是——啦!”韩印故意拖着长音,似乎要强调没有厚此薄彼,“前面的案子虽然时间比较久远,但我觉得更能体现凶手的个性特征。”   “好吧,咱现在从哪儿开始走?”见韩印在有意识地回避问题,杜英雄便乖巧地适时转开话题。   “犯罪现场昨天都看过了,今天主要是观察现场周边的环境,看能不能找出凶手寻觅和跟踪目标的固定模式。”韩印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按下电源键很快便调出一幅案发方位图,“既然所有犯罪都是围绕着人民路的,如果按一贯的方法,那也许会跟这条路有关,咱们就先在人民路上随便走走吧。”   人民路是一条南北向的主干道,南至兰田路,北至冶金路,全长2.5公里左右,韩印和杜英雄就在这条路上抱着平板电脑走走停停。每到一个人民路与犯罪现场相交的区域,两人便会停下来仔细勘查一番:先是利用测量工具在电子地图上标注出精确的直线距离,然后会观察周边的公共设施和建筑,比如公交系统、居民住宅区域、政府、企事业单位或者商业办公大楼等,试图确定多起犯罪区域外部的交集之处;同时调阅冶矿城区的历史资料和当年犯罪现场的外部存证照片,与现在做一些比较,以免因城区重新规划、周边环境改造过大而出现认识上的偏差。当然这期间,两人也会结合地理特征与案情显示做一些探讨……   此时,又一次站在回春宾馆的原址前,杜英雄情绪激动地感慨道:“说实话,咱们总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或者‘没有完美的犯罪’什么的,可冶矿这个案子,前前后后整整十起,凶手竟然没出过一点岔子,也没有任何搅局者和目击者。而且以他作案的方式,衣服上不可能不沾染血迹,可也从未被人发现,不得不说整个作案的过程真是太完美了,运气太好了!”   “倒不必这么夸张,只能说凶手的耐心和谨慎是超乎想象的!”韩印笑笑,淡淡地说,“你刚刚的观点,只是我们一下子看到所有案情记录的直观感觉,似乎凶手只要确立一个目标总能轻易得手,可是深入些分析,你就会发现前面的几起案件跨度长达14年之久,除了1998年比较密集之外,其余的都至少要一年才出现一起,这其中肯定会消磨掉城市的紧张氛围,以及民众的警惕性和关注度。再有,凶手跟踪过的目标绝不会只有我们看到的这几个受害者,可能出于谨慎心理和作案条件限制等因素,他放弃过的要远远超过受害者人数的十倍甚至几十倍。当然,他的运气也的确太好了点,尤其是供电局和宾馆的案子,竟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确实有些不可思议。”   “对啊,太神奇了,所以我觉得那三起案子对确定凶手身份,有比较大的参考价值。”杜英雄显然耿耿于怀,经韩印这么一提,他立刻抢着说,“就像您先前说的,供电局两起案子,必须满足两个因素——凶手能够熟悉而不引人注目地进入供电局,还有他必须充分掌握受害者及其同伴或者家人的作息情况。   “比如:首先,他知道她们一个是住在宿舍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里,一个是住在计量所办公楼四楼的414室。然后,他知道前一个受害者在食堂工作,与正常上班作息时间不同,所以才会在下午两点多钟出现在宿舍,而那个时候周围宿舍里的人都在上班。最明显的是后面的也就是小女孩的案子,她妈妈当时在调度中心值班,爸爸在出计量外勤,下班到家的时间要稍晚一些。另外,小女孩家住的计量所楼内大多是办公的科室,工作时间人多眼杂,他肯定不敢贸然闯入,于是他选定了傍晚6点左右这么个作案的时间段,那时候下班的人也该走完了,小女孩的爸爸又正在下班回来的路上。如此精准算计,他得多了解小女孩父母以及楼内的情况啊?所以我觉得供电局两起案子,非尾随作案,而是有充分的预谋。   “我看过卷宗,知道当年冶矿警方已经对供电局所有男职工采集过指纹,似乎可以排除内部作案,不过我也了解到,当时局里有两千多名职工,男的占三分之二,这样庞大的一个数据,在采集过程中难免会有疏漏。一些领导和领导身边的人,可能会有特殊化的情况。再有职工家属方面,有业务联系经常出入供电局的人,以及供电局周边住户,其实也都不能排除。总之,我认为凶手肯定与供电局有着某种联系,我想您差不多也这样认为,所以才会让刘队提供详细的家属楼情况。”   杜英雄停下话,望向韩印,见他点点头,轻声“嗯”了一下,也不知道是赞同杜英雄的观点,还是对他这么详尽深入的一个研究颇为欣赏,反正杜英雄很受鼓舞,又自信满满地接着说道:“回春宾馆的作案,凶手肯定也需要事先对宾馆内部有一个了解。咱们都知道,其实大多数连环杀手都是不名一文的家伙,当年这宾馆好歹也算中高档次的场所,凶手个人不一定消费得起,所以内部人应该被列为首要嫌疑人,然后再考虑当时的住客和在洗浴、歌厅等楼层消费的客人。   “综上所述:凶手也许是供电局家属或者周边的住户,但同时也在回春宾馆工作;或者正好相反,在回春宾馆附近居住,在供电局工作;又或者他在供电局工作,偶尔会因为单位的关系到回春宾馆消费……”杜英雄正说着,突然又停下来,斟酌片刻,才总结似的说道,“其实我心里比较认同凶手是一名汽车司机,他作案后可以以最快速度进入车内,这样即使身上沾点血也很难被人发现。由此,如果把范围再缩小一些,我大胆一些推测,他可能是供电局的司机。这就符合了他作案的时间大都选在白天,又总是在工作日,因为汽车是他很好的隐蔽,休息日可能需要把车交回单位。哦,我查了一下,宾馆案案发当天虽是周六,但临近春节,国家统一调休,那一天也是工作日。”杜英雄最后特意补充道。   “这个想法不错,可以让刘队调查一下供电局的司机,不过我其实有一点点不同意见。”韩印一脸欣慰,是真的觉得小杜这次复出确实比以往老道了许多,但他自己对回春宾馆的案子,早就有了比较成熟的看法,“小杜不知道你发现没有,整个案件中,包括宾馆的案子,有几起是没有提取到凶手指纹的,你仔细看一下案发时间,就会发现它们都发生在冬季,这就说明不是因为凶手变聪明了,而是因为天气太冷了,他需要保暖。以此来说,凶手当时应该是来自宾馆外部,至于你说的‘司机的身份’,还是很值得探究的。”   本来对刚刚那一通酣畅淋漓的分析,杜英雄心里还有那么一点点小得意,但没想到韩印只通过一个微小的细节,就几乎把他的推论推翻,而那些东西明明都记载在卷宗中,他却从来没有注意到。他真的不得不佩服韩印对案件细节的钻研,也再一次深深体会到,自己还差得很远很远,便一时呆住了。   见杜英雄站在原地发僵,韩印赶紧开解说:“道理总是越辩越明的,把想法说出来大家一起探讨只会对案件有益,出现小失误也是正常的,我觉得咱今后要经常这样讨论!”   “好啊!好啊!”杜英雄回过神来,似乎被调动起足够的积极性,“那就先前的问题,我再问一下:如果凶手不是自己开车作案,那他是如何从容离开现场,而不被人发现身上的作案痕迹的?坐公交车或者打车应该不太可能,难道会是骑自行车?”   “做到这一点应该不难,他完全可以效仿杨新海,作案后选择徒步远离现场。”韩印应答道。   “对啊,如果他真的住在人民路附近,那他的住处距离所有犯罪现场都不算太远,差不多一个小时足够了!”杜英雄恍然醒悟,想了一下,接着又问,“其实,就犯罪手法娴熟这一点,我原先还有一种设想——凶手从一开始作案,手法就干净利落,也从未失过手,他会不会有犯罪前科或者军队服役的经历呢?特别是冶矿市有很多军工企业,他会不会退役或者转业之后隐身在那些企业中,所以很难追查呢?”   “这我倒是觉得未必。不排除他犯过点别的事,但肯定没被逮到过,不然这么多年冶矿警方早就把证据串联起来了。再有,他不需要专业的训练,以前我说过很多次,永远不要质疑变态杀手利用凶器的天赋和能力!就如‘BTK杀手’,首次作案便是毫不拖泥带水地杀死一家四口……”韩印说。   午后,风云突变。   天空霎时间乌云密布,转瞬落下淅淅沥沥的雨丝,但冶矿这座小城并没有因此而清爽起来,反而重新蒙上了凶杀案的阴影。   这一次,凶手又窜回向阳区,案发现场为向阳区工农路309号祥瑞家园(棉纺厂家属院)144号楼301室,与人民路仅相隔不到一公里的距离,所以身在附近的韩印和杜英雄接到消息赶到时,刘队和顾菲菲等人还在半路上。   湿冷的天气,屋子里尤为沉闷,血腥的味道显得愈加刺鼻。房子是南北向的,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头南脚北倒在客厅中间的一片血泊中,颈部被切开,裤子被扒至膝盖处,脖子上系着一块红布条;一双布满血丝的大眼睛,努力睁着,瞪向天花板,眼神无辜而又诧异!   “据报案人——受害人的姐夫介绍:受害人叫刘艳杰,28岁,棉纺公司工人,今天轮休,平日与父母同住;父母原是棉纺厂老职工,最近一段时间因死者姐姐刚生完小孩,两位老人去伺候月子,故受害人暂时独自居住。”   先前赶到现场的派出所民警介绍完受害人情况便走开了,韩印点点头道声辛苦,接着在房间里四处转了转,然后走到尸体旁边,蹲下身子,盯着受害人的脖子,仔细端详起来……   没过多久,刘队和顾菲菲,还有法医以及艾小美等人也赶到了。韩印面色平淡地和顾菲菲对视一眼,起身闪到一边,顾菲菲和法医便开始了一系列的现场初检。   死因简单明了:受害人颈部大血管被割断,失血严重,双眼出现点状血斑,周围血痕多为喷溅状,初步判断为大量内出血,形成血肿,压迫气管导致窒息死亡。   另外,肝温显示死亡时间在上午9时30分左右,手臂上没有挣扎划痕……现场勘查员在房间里提取到数枚指纹,从方位看可能都是受害人和家属所留,具体还有待比对,除此再无有关凶手的物证发现……   顾菲菲乍一进屋,便留意到韩印当时的眼神,她顺着那眼神将视线放到受害人脖子处系的红布条上。须臾她便有了答案,站起身蹙着眉冲韩印说:“红布条系法不一样,就是简单地交叉系了两个结。”   韩印微微颔首,微笑一下:“交给刘队吧,咱别浪费时间了,是模仿作案!”   “别、别、别啊!怎么就模仿作案了呢?”一旁的刘队赶紧拽住韩印,满脸诧异地说,“作案手法很像,作案时间段与前一起差不多,受害人性别年龄与早些年的相符,尤其是系红布条的举动,更能说明问题——前面那起案件,案情具体内容是严格保密的,外界只知道凶手又出来作案了,但根本不知道红布条的存在,系法有别也许是因为当时太匆忙了呢?”   韩印没急着回应,望向对面的杜英雄,从包里拿出平板电脑,调出案情记录递了过去,然后轻轻扬了扬下巴,淡然地说:“你觉得呢?说说看!”   杜英雄接过平板电脑,明白这是韩印给他的提示,便赶紧划着荧光屏翻看起来,大脑也随之迅速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说道:“假设这起案子也系先前凶手所为,那么纵观整个系列案件,指纹和物证皆无的共有四起,分别为:第三起‘98·1·13’、第四起‘98·1·19’、第九起本年‘1·20’,以及眼前的案件。韩印老师早前已经给过我提示,这可能是因为它们都发生在气温较低的冬季,凶手戴了手套。可是,前三起都出现了显著的标记性行为,比如体位的刻意摆放、乳房与下体的裸露、附加的锐器捅刺尸体的行径,尤其是后面的毁尸手法,几乎贯穿了整个案件。也就是说唯有眼下此起案件,没有任何指纹、物证以及犯罪标记……”说到此处,见刘队欲要反驳,杜英雄抬抬手,抢着说,“我知道您要提红布条也属于犯罪标记,这是当然,但您也说了,感觉红布条系得很匆忙,其实准确点说是敷衍。他根本无法体会这种行为的意义,这其实是一个非常有耐心、每一道环节都带着快感的仪式……”   “等等……”刘队低头沉想片刻,眼睛飞快地闪烁,然后抬头道,“不对,我记得小女孩与回春宾馆的案子里,凶手就没有残毁过尸体。”   “那个、那个……”杜英雄一时语塞。   “可是那两起案件中都有奸尸行径,这恐怕要比毁尸带给凶手的快感更强烈。”见英雄被刘队反驳得哑了火,韩印紧跟着说,“您刚刚提到的两起案件,以及供电局的另一起案件,从犯罪标记的角度说,执行得确实不够充分,究其原因,在整个系列案件中,唯有此三起不是发生在受害者的私人住所,而是相对公共的区域,所以凶手有所顾忌是可以理解的……还有,您不觉得这个案子的作案时间,与上一起案件几乎在同一时段,有些太刻意了吗?”韩印最后特意强调了一句。   “好吧,我承认我的老观念有点跟不上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办案思维,不过若真是模仿作案,那反倒简单了,也必须换个角度来解读眼前的现场状况了!”刘队说自己观念老只是谦虚而已,能坐上支队长位置的人怎可能是等闲之辈,经韩印稍加点拨,他立马清楚地捕捉到接下来的调查方向,“没有破门而入的痕迹,血迹集中在客厅中央,被害人没有反抗和约束伤,说明是熟人作案,这个‘熟人’又很清楚上一起案件的情形,那他要么来自咱们内部,要么就与上一起案件的受害者家属有联系。前者可以暂时排除,故意把两起案件的作案时间保持一致,显得太缺乏反侦查意识,所以本案凶手应该就隐藏在受害人的社会交往中,既彼此相识,又与上一起案子受害人身边的人有交集,是这个意思吧?”   “对!”韩印笑笑,用力点点头,以示认同。   刘队又恢复大大咧咧的模样,冲顾菲菲挥挥手说:“这案子也算情节特别恶劣,但比起咱办的连环案件可差远了。韩老师说得对,你们不必在这儿浪费精力了,还是把连环案件按照你们的节奏尽快理出一个思路,这边我来盯着就是了!”   “那好,咱们就此分工,有问题再沟通!”顾菲菲回应道。   四人出了现场,进入车里,没有立即开走,而是就上午各自调查的情况大致做了一番交流。之后,手握方向盘的顾菲菲问接下来有什么安排,韩印稍微想了一下,让顾菲菲把他和杜英雄在人民路放下,他们要继续还没完成的地理勘查,然后嘱咐顾菲菲和艾小美回去搜索一下微博和博客,以及一些热门网络论坛,看看能否找到在近段时间对冶矿连环强奸杀人案特别关注的帖子和言论。   当然,如果只有前八起案子,韩印是不会联系到网络方面的,但现在不同了,凶手个性出现极大转变,韩印觉得他有可能会像“BTK杀手”一样,主动通过某种方式与外界取得联系。如果真的在网络中发现他的身影,也许通过IP地址就可以直接追踪到他藏身或者经常活动的区域,即使他很好地隐藏了真实的网络足迹,那最起码也可以与之建立一种交流方式——重要的是,他并不清楚交流的对象是谁。 第04章 致凶手信   次日一早,刘队方面传来好消息,祥瑞家园的案子破了。   “与先前的判断一致,凶手是受害人刘艳杰的高中同学,也是‘3·4’案受害人刘英的亲侄儿。他因追求刘艳杰多年未果,年初又听说人家准备和新交不久的男友结婚,心里气不过,遂产生报复念头。加之今年3月份刘英遇害后,他曾去安慰过刘英的丈夫,由此得知案件的一些细节,受到启发,于是策划实施了这起模仿作案。”   “人抓到了?”   “嗯,这小子可能感觉到风声不大对,想连夜坐火车逃去外地,被我们在站前旅馆逮个正着。他也是个货,还没到队里,半路上便全撂了!”   “那恭喜您,这么迅速就解决了一起大案。”   “哪里,要多亏您点拨那两下,不然就算破案也得费点周折!”   案子破了,自然是皆大欢喜,韩印和刘队相互客套几句,又把话题转到系列强奸杀人案上。   “对了,供电局家属楼那边搬迁的情况搞清楚了吗?”韩印问。   “这个我正要跟你说,他们大多都是选择加点钱,增加些面积返迁的,但也有拿着钱直接走人的,总的来说情况比较复杂。”刘队收起笑脸,眉心紧皱地说,“我明白你的心思,你应该是认为凶手来自供电局内部,不过你也清楚当年队里已经采集过所有在职男员工的指纹,没有发现凶手,所以你把目光放到家属身上,你其实真正关心的是那些家属的背景信息和目前去向。但这个就更难说了,总共三百多户,中间还有换房重新分配的,加之私下转卖出租的,如果你没有再具体一些的范围,查起来就太困难了。”   “没事,这不过是追查的方向之一,还存在着诸多可能性。”韩印态度诚恳地说,“放心,肯定会给您一份更详尽的嫌疑人范围,但还需要一点时间,我希望对这座城市做些更深入的了解。”   “那你忙你的,还是那句话,有需要尽管提——哦,还有件事,”刘队拍了拍脑门说,“供电局司机方面我们也听小杜的建议做了详尽调查,均在早年的指纹采集后被排除嫌疑。”   “这个是我意料之中的。”韩印笑笑,转头刚迈开步子,又赶紧回头叫住刘队,“刘队,您等会儿,刘艳杰这个案子,先不要对媒体透露凶手已经归案的消息,您就含糊地表示作案手法和先前的系列案件一样,其余的别多说,我另有安排。”   “为什么啊?”刘队愣了一下,紧跟着又挥挥手说,“算了,我不问了,总之按你的意思办就是了!”   虽然韩印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行事风格总是给人故作高深之感,但作为刘队来说,巴不得他使劲地折腾,以往那么多年循规蹈矩地办案,到最后也没带来什么结果,这次干脆任由韩印去发挥,越能折腾说明人家越有能力!   不久之后的某天,在上午10点左右,又如韩印所料,艾小美果真在某热门网络论坛上,发现一篇可疑的帖子!   这是一篇点击率超高的帖子,发帖日期是本年1月15日,标题为“写给凶手的信”:   “嫌疑人X”,我是这么称呼你的,不知道你是否喜欢。为了不忘记你的存在,从一开始我就为你起了这个名字。虽然不知道你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还是更多的人,但为了和你或者和你们相见,我至今花费了不少心思。   作为警察,我觉得自己是受到恩惠的人。自打穿上那身藏蓝色警服,我就一直被委以重任,被我送进牢房的人达千名之多,可是又能怎样,这名单里没有你。   曾经,我几个月不回家,在誓死要把你们抓住的念头下疯狂奔走,哪怕把妻儿的生日忘掉,也能记住你全部的犯罪日期、时间和手法。我有同事过劳倒下,至今半身不遂;还有同事因对疑犯不当审问,而犯下了使疑犯死亡的错误,我也曾因此被解除职位。可就在这期间,你像嘲笑我们似的,从容地再次犯罪。   现在,你一定已经人到中年了吧?有着极端内向无社交性的性格,你结婚了吗?有孩子了吗?网络上讨论你的话题你看到了吗?是会感到彷徨,还是得意呢?   我去了你去过的地方,受害人连9岁的孩子都有,你难道没想到过你的兄弟姐妹,没想到过你将来的孩子吗?那年幼无助的孩子一定向你哀求了吧?我无法得知你那一刻的感受,但作为警察的我是感到万分屈辱和震怒的,我发誓一定要亲手把手铐戴到你的手上。不过我恐怕不能再使用手铐了,写这封信的时候,其实我的警察生涯已经结束了!   不过请放心,这并不能改变我当初的誓言,无论何时何地,无论是平民还是警察,你始终是我用生命去追捕的人!即使有一天我抱憾离开这个世界,也会为你送上深深的诅咒!   请务必不要比我先死,我们必定会见面的!对吧,“嫌疑人X”?   一位会对你追踪至死的退休老警察   得到艾小美的消息,韩印和杜英雄从外边火速赶回队里。看着手里这份打印出来的帖子,韩印陷入深深的沉默。   而艾小美认为自己立下一项大功,掩饰不住一脸兴奋,好容易等到韩印大致浏览完帖子,立刻雀跃地说:“韩老师,您看这发帖的日期,是凶手再次作案的五天前,他有没有可能是受到这个帖子的刺激,才重新作案的呢?”   “会不会是凶手自说自话,他不是喜欢被关注吗?”杜英雄紧跟着问。   “我觉得小美和英雄说的都有可能,你觉得呢?”顾菲菲也忍不住接下话,用征询的目光望向韩印。   韩印没有接话,仍低着头,沉思地盯着帖子,似乎在反复确认什么。又过了大概五分钟,他才抬起头,答非所问地说:“IP地址追踪到了吗?”   “是,他没有故意隐藏,IP登记在距离冶矿市80公里的蓝州市的一所警察学院名下。”艾小美扬着声音详细说道,“论坛账号是新申请的,没有登记身份信息。发完帖子他很长时间没有再登录过,2月末才又出现,并频繁以老警察的身份与网友互动。但就目前来看,互动的留言中没有特别可疑的。”   “我问过刘队,他也查了一下,整个冶矿市公安系统没有年初退休到那儿任教的老警察。”顾菲菲跟着补充道。   韩印的表情看似并不觉得意外,他摇摇头,哼着鼻子说:“哼,那是因为这可能是一场恶作剧!”   “什么?”在场的人几乎同时发出诧异的声音。   “韩国‘华城连环奸杀案’你们都听说过吧?”韩印脸上露出一丝苦笑,“2003年,当时该案办案组的一位组长,在行将退休之时,写过一本有关那起案件的自传随笔,便是以类似这样的一封信作为开头的。”   “果真是,也就改了几个字而已!”韩印话音未落,艾小美便噼里啪啦敲了几下键盘,很快在电脑中搜索到那本叫《华城尚未结束》的随笔,然后杏眼圆睁,气恼地说,“怪不得发完帖子便没影了,看中间间隔的时间正好是一个寒假,估计是一个学生发的!”   “我说呢,语句这么别扭,特别不像咱们中国人说话的习惯,闹了半天是被熊孩子耍了啊,白兴奋一场!”杜英雄哭笑不得地说。   “不,未必。”顾菲菲神情严肃,望向韩印,“凶手或许也被耍了呢?”   “对,从时间点和内容上看,这封信有可能成为催化剂。”韩印积极地回应道,“先前我一直在思考,想要为凶手在冷却十几年后找出一个恰当的复出理由,那么假设凶手年初因为某种变故,进入人生的低潮期,他在彷徨和矛盾之时,偶然看了这个网帖,过往的经历带来的满足感、老警察的无奈和痛苦带来的成就感,可能会让他抓到一种逃避现实、彰显自我的方向。”   “也就是说他肯定也登录过网站,咱能不能从登录缓存中找到他的IP地址?”杜英雄问。   “恐怕不太可能。”艾小美一脸失落地说,“这个网站不需要注册或登录也可以浏览,而且点击量数以千万计,再加之这篇帖子被很多盗链网站转载过,咱现在连他从哪个网站上看到的都很难确认,更别说具体IP了!”   “没关系,我会让他出现的。”韩印安慰小美一句,又冲杜英雄说,“让刘队派个人,你们马上去一趟学院,找到发帖子的学生,让他交出账号和密码……”   “这不用,我直接就破解了!”小美自信地抢着说。   “还是要亲自去一趟,账号不是重点。”韩印继续冲英雄强调道,“你一定要再三嘱咐那个学生,让他从此远离这个帖子,不准向任何人提起,更不准重新注册账号进来捣乱!”   “你是想……”顾菲菲似乎明白了韩印的用意。   “对,就像我前面说的,如果凶手真的关注这个帖子,那我们可以试着和他建立交流!”韩印再次转向小美,慎重地说道,“等英雄那边搞定了,你登录账号,以退休老警察的口气发几个回帖,将祥瑞家园的案子归到凶手身上。以凶手现在渴望博取关注的冲动,他可能会忍不住站出来否认。不过要斟酌用词,语句尽量平和简短,做到能够吸引凶手的注意力即可。”   “那小美你就辛苦一点,时刻盯着这个帖子,出现可疑的回复,争取第一时间追踪到IP地址。”顾菲菲叮嘱道。   “没问题,放心吧!”艾小美握着小粉拳保证道。   杜英雄领命,差不多一个小时便赶到蓝州市警察学院,在校领导的协助下,没费多大力气便找到发帖子的学生。两人全程对话,杜英雄一直目光冷峻,煞有介事地绷着脸,和学生形成强烈的对比,场面有种说不出的滑稽。   “姓名?”   “付晓七,绰号晓七王子。”   “哪儿那么多废话,问你什么说什么!年龄?”   “19。”   “为什么发那个帖子?”   “想引起大家关注,帮着破那个悬案呗。”   “想法还挺大!账号?”   “‘杨春天是我的’。”   “杨春天是谁?”   “我女神!”   “密码?”   “950214,我女神生日。”   “账号密码被征用了,从现在开始,你不准再碰这个账号和帖子,若是发现你又注册个小号进去捣乱,我们绝不会客气。看将来你也想成为警察,首先要懂得严格服从纪律!听明白了吗?”   “记住了,以后我连那个网站都不去了,成吗?您也说了,我将来也是警察,都是内部人,干吗搞得这么严肃?哥,我有点建议能说吗?”   “说!”   “我觉得你们要破冶矿那个案子,应该关注一下1988年之后韩国和咱们国家的出入境记录,看看有没有时间点和作案差不多在同一时间段的。我觉得咱这案子,可能跟韩国‘华城连环奸杀案’是同一个凶手。”   “电影看多了吧你,别当警察了,去做编剧吧!”   “哥,你还别不信,我跟你仔细掰扯掰扯……别,哥,你别着急走啊,好容易来一趟……” 第05章 雾里看花   深夜,外面的风很大,吹得窗户啪啪作响。似乎与屋内韩印焦灼难眠的情绪相同,整座城市都处于一种躁郁不安之中。   韩印很不喜欢自己现在的状态,他隐隐有种感觉,这一次的案件恐怕是他的能力无法驾驭的,他对这座城市越熟悉,对案情透视越深入,凶手的“形象”在他心里反而愈加模糊。他不得不承认,当把凶手在所有案件中出现的行为整合到一起审视时,他始终无法捕捉到一个完整的“形象”,他看到的不只是个性差异的问题,而是一个异常混乱多变的人格。但这样的凶手在现实中很容易暴露,无法完成如目前所呈现出的,可以说近乎完美的作案。   韩印只得把整合的案件特征掰开了、揉碎了,反复地逐步加以分析。   正如韩印在课堂上教授的步骤,首先来研究一下受害人:   先从年龄上看,小到9岁,中间是19岁到29岁不等,然后比较大的一个是42岁,一个47岁。如果只从数字来看,跨度是相当大的,那么从韩印讲课的理论来判断,凶手的作案应该是针对整个女性群体的。   可是这起案件特殊就特殊在它分两个大的作案阶段,前面是1988年至2002年,后面便是十几年后的今天了。   再来审视一下被害人群体,韩印发现,其实她们主要就是两个年龄段——青年女性和中年女性。而前者集中出现在凶手作案的第一阶段,后者则全部出现在第二阶段。当然韩印也讲过,针对某一群体的作案,凶手有可能会随着自己年龄的增长,去选择更成熟的目标。可是别忘了第一阶段的1988年到2002年,这其中也间隔了漫长的14年,凶手难道不成长吗?这又让韩印做出与上面截然相反的判断,凶手似乎有两个愤怒的中心点,也就是说很可能有两个具体的报复形象。   回过头来要说说那个9岁的女童,韩印不是故意忽略她,而是因为只从年龄段这个层面上讲,她的存在是无意义的。在以往诸多报复社会或者报复个体和群体的作案中,总会出现孩童的身影。比如被封为“中国BTK连环杀手”的赵志红和有“暗夜杀手”之称的理查德·拉米雷斯,他们都曾分别对12岁和6岁的孩子狠下毒手,那是因为孩子的形象总是代表着朝气和希望,有着无限的潜能,摧毁了他们就等于摧毁了整个世界和人类最美好的时光。   综上,矛盾之处就在于:凶手作案的目标到底是整个女性群体呢,还是这一群体中某一具有替代作用的个体呢?   接着来看看受害人的背景信息:案件三和四的受害人为无业人员,案件五的受害人为学生,其他人基本都有一份正常职业;她们都是品行端正的本地人,生活平淡,少与人结仇;除案件一和案件六两位受害人(两人并不认识)同在冶矿公司工作之外,其余的皆素不相识,在生活中也没有任何利益关系,外貌身材也绝对无相像之处,表明她们都属于低风险的潜在受害人,可以排除使命型作案动机,而更像是一种幻想型和性欲型综合于一体的连环作案。   然后,再来剖析行为证据:   凶手的作案动机是为满足某种幻想,而从犯罪过程上看,这种幻想很明显是基于无法遏制的愤怒和性压抑,而愤怒又是以虐尸和奸尸的形式来实际呈现的。那么反过来通过具体分析受害人的行为特征,能否找出凶手愤怒的根源呢?在这之前,韩印不能回避一份侧写报告,这份报告是由当年的办案组和刑侦总局专家组共同完成的,侧写内容如下:   “凶手估计是1964年至1971年之间出生的,男性,身高1.69米至1.75米,本地人或在本地长期居住,有独自居住条件。此人有较严重的性变态心理或者生理缺陷,特别是具有性功能间歇性障碍症,对女性怀有仇恨心态。其性格特征基本趋向于内向、抑郁、冷漠,不善交际,孤僻不合群,做事有耐心,做事隐蔽性极强。”   这份报告的重点就在于它划分出了凶手的年龄范围和作案的最根本动机,那么韩印又是怎么看的呢?   在整个作案中,奸尸行为是由案件五开始延续至案件八的,其中案件六的法医报告中未明确强奸结论,那是因为受害人的阴部大部分被凶手割走了,无法确认,但韩印认为凶手一定做过。那么由这样的案件特征来看,凶手似乎真的如上面侧写报告中提到的患有生理缺陷,或者准确点说是性功能间歇性障碍症。这样的判断确实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凶手因生理缺陷无法与女性建立正常关系,同时又受到女性的嘲笑和侮辱,以至于他的愤怒和性欲望终有一天无法抑制,便以连续的暴力方式展开对女性的报复和折磨。   而案件五之所以成为奸尸行径出现的分水岭,是因为受害人年仅9岁,身体尚未发育完全,女性特征不明显,令凶手面对女性的心理压力有所缓解,从而唤醒他一直以来压抑的性欲望,并成功完成幻想到实践的转化,随后他信心恢复,雄风大振,直至停止作案。那么时隔十几年的今天,因为压力或者挫折,他的生理障碍症状又出现,这有可能是他重新作案但不伴有奸尸行为的一个重要因素。   此外,凶手的另一个标记性动作,似乎也能佐证这种分析:   美国FBI行为分析专家通过对数起系列强奸案的总结和归纳,将强奸行为大致分为四种类型:重获权力型、盘剥型、愤怒型、施虐型。施虐型又可称为愤怒兴奋型,生理功能障碍是它的促成原因之一,如本案羞辱性地暴露受害人私处,对尸体疯狂地捅刺,实质上是一种代替无能性器官插入的方式。   既然明确了根本性的作案动机,所对应的年龄范围就相对容易确定一些。综合一系列作案动作,凶手具有一定的沉稳性,有一定的阅历,同时也表现出了相当的冲动。如此应把他划为一个成年人,而他又不是特别成熟。如上面侧写提到的,凶手初始作案处于25岁至30岁这么个年龄段还是比较恰当的,当然前后总会有些出入,但理论上出入不会很大。   韩印先研究了受害人,然后又以行为剖绘解决了作案动机和年龄范围,接下来他要试着从组织和社会模式分类的角度,进一步明确凶手的人格特征:   纵观整个案件的特征,本案凶手很明显属于介于有组织力和无组织力之间的一个混合类型。特点就在于作案前后组织力很强,计划很周全,行动很谨慎,执行标记行为坚决而又癫狂——动作相当冷静,但情绪异常亢奋,进入忘乎所以的状态,以至于在犯罪现场留下指纹或者精液等物证。   此种类型会对应一个怎样的人呢?应该说有可能是一个存在精神障碍,或者准确地说是存在人格障碍的反社会人士,吊诡之处在于他可以很迅速地从某种人格中抽离出来,然后迅速转换到对立的人格当中,也就是说前一秒他还是杀人恶魔,后一秒他可能是你的同事、邻居,甚至子女或者爱人,一如最近发生的“在电梯中的小女孩虐童案”……   总的来说,通过这一次的复盘,韩印更倾向案件是针对整个女性群体,性是它的主要根源。如果真的如此,韩印可以很容易勾勒出更具体的凶手形象,但有一个很大的疑问堵在他胸口——这样的分析,与十几年前的侧写报告没有根本性的分别,当年以此为侦查范围,专案组几乎搜索了大半个城市,可以说该做的全做到了,那么凶手怎么就漏网了呢?   与电脑相对,一夜无眠的,还有艾小美和杜英雄。   两人在微机室待了一晚上,眼睛熬得通红,耳朵里塞满机器运转的轰鸣声,脑袋被震得嗡嗡直响。中间英雄曾提议轮换着闭一小会儿眼,可小美这丫头执拗的劲又上来了,死活要坚守岗位,搞得英雄也不好意思睡了,只得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浓茶陪着。   到了早上,不常用电脑的英雄,眼睛实在受不了,看东西都重影了,便干脆跑到外面透透气。他在支队大院里溜达了一会儿,觉得肚子空荡荡的,想着小美肯定也饿了,便到街上找家小吃店买了些早点。回到机房后,小美接过他带回来的还热乎乎的豆浆,使劲吸了几大口,顿觉胃暖暖的,整个人都舒服了,熬夜盯着电脑的疲惫也卸去大半,便回头想夸他几句,却见这家伙嘴里叼着根油条,竟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英雄这么一睡就是四五个钟头,等睁开眼时起初他还以为自己只是打了个盹,但看到墙上挂的电子钟,才发现已经上午11点多了,正想歉疚地对小美说点什么,却见她神色紧张,手正飞快地敲击着键盘,貌似有所发现。   “你醒了,快来看看,发现可疑情况!”听到英雄起身的动静,小美赶紧招呼他到电脑前,指着显示器屏幕说。   “是吗?我看看。”英雄迅速凑上前,顺着小美的手指,看到一条没有文字,只有一长串数字和字母的回复,“1247.5YT/5128。”英雄顺嘴念出那条回复,有些疑惑地说,“这种写法的帖子是有点可疑。”   “我刚刚查了一下服务器,用户名差不多是五分钟之前注册的,紧接着就发了这条莫名其妙的信息,然后又立刻下线了,而且用的还是手机,不是凶手还能有谁?”艾小美用肯定的语气说。   “那这啥意思啊?他想说什么?”杜英雄纳闷地问。   “先别管这个,”艾小美挥挥手,“IP地址我查到了,登记在向阳区前进路69号。”   “那我通知刘队,让他立马派人赶过去查查。”杜英雄边说边掏出手机。   杜英雄拨通刘队电话,按下免提,电话那端是一片嘈杂声,得提高音量喊出来,刘队才能听明白他的话。刘队也在那边喊着说:“什么?向阳区前进路69号?是刚落成的体育馆的地址,我现在就在这儿啊!为庆祝体育馆正式投入使用,市里牵头办了一场我们和兄弟城市之间的篮球友谊赛,市领导都出席了,我在执行安保任务。”   “妈的,太狡猾了。”艾小美咬着牙,忍不住爆出粗口,“肯定是体育馆为了方便媒体的采访和传稿,暂时把Wi-Fi网络打开供记者们免费使用,竟被这家伙利用上了。”   “比赛结束了没?赶紧把大门堵住!”杜英雄对着电话追问。   “是啊,刚结束,这好几千人,已经走了一大半了,怎么查啊?”刘队在电话那头无奈地应道。   “那算了,他也不一定在馆内,估计在馆外差不多也能收到网络信号,那您把体育馆内和馆外附近能搜集到的监控录像都带回来吧。”艾小美多少有些丧气地说。   “好吧,只能这样了,这小子还真是不好对付!”刘队也难掩失落地说道。   挂掉刘队电话没多久,韩印和顾菲菲闻讯赶到,几个人对着“1247.5YT/5128”这么一串数字,研究了好一阵子,连午饭都没去吃,什么莫尔斯电码啊、电报码啊,等等,都讨论过,又相继被排除,反正最终也没弄出个所以然来。刘队带着监控录像资料回来后也加入讨论,他觉得有可能是队里办过的某个案件的档案编号,结果一问也不是,但可以确认的是,这应该是凶手在用自己的方式传递信息。   这么多人卡在这一个问题上也不是办法,顾菲菲便将解谜的任务交给艾小美和杜英雄,同时让两人把刘队带回来的监控录像仔细过一遍,看能否发现行踪可疑的人。刘队接着插了句嘴,问韩印和顾菲菲接下来要干啥去,韩印吐出四个字“坐公交车”。   其他人都各自去忙了,机房里又只剩下两个小家伙,英雄提议让小美到网络上搜搜,也许能找到有关那串数字的线索,他则在另一台电脑上看监控资料。小美当然举双手赞同,倒不是因为看录像枯燥,而是刚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没敢说,她觉得好像曾经在哪儿看过类似的一组数字,但一时实在想不起来。   各自分工后,英雄开始专注地盯着显示器屏幕,而小美开始噼里啪啦地敲击起键盘来。大概过了两个小时,两人都停下手上的活,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然后又一起失望地摇摇头。恰在此时,小美的手机响了,她便出机房接电话去了。   过了五六分钟,艾小美喜滋滋地走进来,摇晃着手机含笑说:“是大学同学的电话……”   还没等艾小美说完,英雄便略微带着醋意抢下话头:“看这情绪,是初恋男友吧?”   “滚一边去,我还没说完呢。”艾小美边坐回电脑前,边感慨地接着说,“人家是通知我出席他下个星期的婚宴的,哎呀,太出人意料了,我们班最先结婚的竟然会是他!他那个时候……唉,我想到了,这也许是……”   “是什么?”英雄滑着椅子靠过来急着问。   “我刚刚说的那个同学,读书时家境特别不好,他一直勤工俭学才坚持到毕业。他一天要打好几份工,还曾经在学校图书馆做过一阵子管理员,有一次他生病了,我还帮他顶过一天班。”艾小美又仔细看了一眼那个可疑的回帖,稍微回忆一下解释说,“我觉得这串数字原本可能是这样的:‘I247.5YT/5128’,第一个字符应该是英文大写的I,而不是数字1,不知道是凶手看错了,还是写错了。我想他原本要写的是一个图书馆的索书编号。通常咱们国家的图书馆使用的都是中图分类法:‘I’意味着‘文学类’;‘24’意味着此类别中的‘小说类’;‘7’意味着‘1949年至今的当代作品’;‘5’意味着‘新体长篇或者中篇小说’;紧跟着的‘YT’两个字母,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冶图’的缩写,即‘冶矿市图书馆’的拼音缩写;再后面的数字恐怕是图书具体的序列号啦!”   “噢,说白了就是一本长篇小说的借阅号。那从网上能查出对应的是哪本小说吗?”英雄着急地追问。   “大多数图书馆都有网站支持在线查询的。”小美又摆弄了几下电脑,然后缓缓摇头道,“网站倒是有,但从三天前开始做升级维护,无法正常使用。”   “那还等什么?”英雄抬头看看电子钟,“还没到下班时间,咱赶紧去一趟图书馆,说不定他在那本书中夹了什么线索。”   两人抢时间,也没顾上通知刘队,出了支队大门便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市图书馆。   20分钟左右,出租车在一栋外表气派的米黄色大楼门前停下,两人下车踏上几层青灰色的大理石台阶,走进图书馆大厅。   小美在大厅门口稍稍驻足,四处张望一下,英雄则径直走向正对面的服务台,但还没走几步,便听见小美在身后轻声招呼他。英雄回过头,看到小美已经站在大门左手边五六米远的大落地玻璃窗前,身边是一排供书店和图书馆专用的查询机。   英雄走过来时,小美已经在触摸屏上的查询栏中输入了“I247.5YT/5128”,也就是小美将1改成I的这么一串数字。果然如她所料,是一个索书号,对应的是一本叫作《花非花雾非雾》的小说。深入查询,显示此书2002年入库,目前仍在流通库中,也就是说此时未被借出。   “走吧,既然确认了,那咱抓紧时间找书去啊。”小美催促道。   “我觉得不用了。”英雄眉头拧紧,脸上现出一丝苦笑,叹道,“‘花非花雾非雾’,就是啥也不是。估计凶手只是想借由书名来回应网上所谓的老警察,说明祥瑞家园的案子不是他做的!”   “啊,这死变态,折腾来折腾去,就是为了传递这么个事吗?那干吗不直接在网上说啊?”小美一脸愠怒道。   “你也说他是变态的啦,怎么会跟正常人的思维一样呢?”英雄恨恨地说,“他躲在暗处,肆意考验、戏弄咱们这些警察,这对他来说是多么爽快的事啊?!”   “那我去图书馆机房查一下借阅记录和搜索记录?为以防万一,你还是去找找那本书?”小美出于谨慎地建议道。   “以凶手一贯的谨慎,我估计他没借过这本书,他应该只是在查询机上随意找的,只要书名能表达他想要传递的意思就行。不过确认一下也好,书我去找,你重点查看一下搜书的时间……”英雄顿了顿,抬头向天棚四周看了看,失望地说,“门口附近没有监控,只能等确认了时间,再问一下图书馆的人有没有注意到搜书者吧。”   “行,不过你还是让人家管理员协助一下吧。”小美拽住正欲向借阅区走的英雄,然后转向服务台,边走边内行地解释说,“图书每天都借来借去的,要是总摆在固定的地方,那还不累死人家管理员了?就像I247.5大类的图书,通常借阅率都较高,为节省时间和劳动强度,一般收到还书之后,管理员应该只是按照大类别重新上架,仅这个类别可能就会有若干个书架,把还回来的书任意摆到哪一个都成,要是只靠你自己去找,还不知道找到什么时候呢!”   “啊,那还是让管理员帮一把吧!”英雄摸着脑门诧异地说。   直到傍晚,英雄和小美才回到队里,那时韩印和顾菲菲也刚从外面回来。刘队想得比较周到,已经在食堂把晚饭备好,让他们吃完再回宾馆去。   吃饭的时候,小美和英雄将下午的一系列活动经过做了汇报。   《花非花雾非雾》是一本悬疑小说,作者是国内一位著名女作家,英雄在管理员的协助下找到了这本书,里面确实没有夹带任何东西,也没有特别标注的字句,凶手应该只是借用它的名字而已。小美在图书馆微机室的服务器上查到了借阅和搜索记录,除了她搜索的那一条之外,在开馆后不久还有一条搜索记录,估计就是凶手所为。小美和英雄相继询问过图书馆的管理员、保洁员以及保安,对搜索者都没有任何印象。至于此书的所有借阅者名单,小美也打印了一份带回队里。   不过,听完小美和英雄的汇报,韩印和顾菲菲以及刘队都觉得调查价值不大,但就凶手此次如此绞尽脑汁、大费周折的表现来看,可以感觉到他对犯罪的那份深深的痴迷和投入,表明他个性的转变正日趋明显和深入,恐怕未来他还会做出更加超乎想象的事情。   另外,至此,韩印的设想基本变为现实,通过网络确实捕捉到了凶手的蛛丝马迹,也与之建立起隐秘的交流方式,他也确实上钩了。但当众人问韩印接下来该如何在帖子中再做些文章时,却听到一个出人意料的回答:“小美,帖子你不用管了,交给网警来监视。如果凶手再次登录账号主动回帖最好,否则咱们不要再有任何动作,以免激怒凶手。我担心他‘文考’没有得到回应,会转向以暴力途径来证明他在那件案子上的无辜。” 第06章 地理侧写   经过几天实地考察,这天下午,一直游离在外看似漫不经心的韩印,觉得是时候将针对犯罪地理所做的侧写,拿出来与办案组方面交换一下意见了。当然,这个结果先前已经在支援小组内部讨论过,并得到一致认可。韩印和顾菲菲有意锻炼一下两个小家伙,便让杜英雄作为主汇报人,艾小美从旁协助。   刑警支队小会议室。   杜英雄神色严肃地站在投影幕布前,刘队带着几名办案骨干和支援小组其余人分坐在长条会议桌的两侧。艾小美在笔记本电脑中调出一幅标记详尽的犯罪方位图,把它显示到投影幕布上,随后杜英雄开始沉稳地讲解:   “本次系列犯罪总体来说分两个大的阶段,从地理上看正好横跨本市市内两区,我们的分析侧重于1988年至2002年这一个犯罪阶段,因为这一阶段凶手作案的地理分布特征,对侧写凶手的背景信息更具有指引作用。   “通过我身后的方位图,大家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前面八起作案其实是以向阳区人民路为中轴来展开的。其中案件一、二、五、八,以及案件三、六,分别发生在人民路的东西两侧方向,前者案发地距人民路直线距离20米至150米不等,后者在700米至1公里的距离;案件四和七则出现在人民路南端与之交界的水川路,案发地距交界处均不超过50米。由此很清楚地表明,人民路周边是凶手的心理舒适区域,同时也可以看出他对这个地形复杂的区域有着相当高的熟悉度;加之我们认为人民路繁华高级的区域特点,会对外来者和境遇窘迫者产生一定的心理压迫,所以从凶手数次稳健作案和来去自如的表现上看,他应该就是人民路周边的‘坐地户’。”   杜英雄进入状态很快,首个论点阐述得可谓清晰明了。他稍微顿了顿,冲小美微微点头示意,小美随即配合地操作键盘,投影幕布上又出现两张同样标记详尽的方位图。   杜英雄冲身后并排的两幅图指了指,接着说:“那么能否从刚刚介绍的犯罪地理分布特征中,寻找到凶手选择受害人的固定模式呢?答案是——能!   “我身后是两幅途经人民路周边的公交线路图,分别为9路和3路公交车的下行线路,大家可以看到我们在上面重点之处做了特别的标志。   “先来说9路公交车:是以人民路西北方向的冶矿公司铜加工厂为下行始发,进入人民路地段不久,在第一个带有红绿灯的岔路口左转至与之相交的四龙路,然后在人民路东边方向绕行一大圈后,通过冶矿汽车站的环形路口再次并入人民路,最后进入水川路终点站。这一线路涵盖了案件二至七的犯罪现场方位,其中距车站近的只有十几米,远的也不超过200米。   “再来说3路:是以人民路东北方向的冶矿公司铅锌加工厂为下行始发,却是先经过四龙路,再于上述所说的同一个岔路口左转进入到人民路,然后便完全是沿着人民路,穿过冶矿汽车站的环形路口,经过交界处,同样进入水川路终点站。其中涵盖了案件一、二、四、五、七、八的犯罪现场方位,距离相对应的车站均很近。   “综合以上两条公交线路,可以涵盖所有犯罪现场方位,那么这是否就是凶手选择目标的一条途径呢?凶手可能是在坐公交车出行时,偶遇‘心仪’的目标,随后跟踪,当日即时作案,或日后反复跟踪之后再作案。   “那再具体一些,咱们来看上述两条公交线路的几个重叠的路段和站点:水川路终点站;然后是它们都在冶矿汽车站的环形路口附近设有站点,且彼此相距不远;再就是四龙路,虽然行驶方向不同,但彼此在这条路上有长达1公里左右的重叠。如果如上面判断,凶手分别在3路和9路两条公交线路上选定目标,那么它们的重叠之处就非常有意义了。当然,综合案情,后两个重叠的地段显然更具有分析价值,因为它们也意味着凶手生活轨迹的重叠。   “来深入分析一下:首先说冶矿汽车站环形路口附近的公车站点的重叠,它意义重大就重大在它们距离供电局以及供电局家属楼均非常近。那么回顾一下案情,无论是我们支援小组还是你们的办案组,都认为凶手特别了解供电局,可能与供电局有着直接或者间接的关系。说到这儿,我想刘队和在座的同人应该都经历过当年那场大规模的指纹提取比对工作,遗憾的是,最终的结果是排除了凶手与供电局职工的直接关系,从而也放弃了供电局这么一个调查方向。但是现在,当我们明确了分别以3路或9路公交车作为媒介寻找目标的方式,当我们蓦然发现它们都在供电局附近设有一个站点,再来审视供电局那两起案件的特征时,我们不得不承认如果凶手与供电局没有直接关系,那很可能存在着间接关系,也许是供电局职工的家属,也许是住在周围与供电局能打上交道的人,总之凶手绝对脱不了与供电局的干系。   “如果上一条分析可能存在着某种意外情况,那么分析四龙路两辆公交车的重叠路段就让我们很确定——凶手必属于冶矿公司或者是冶矿公司系统的职工……”   杜英雄说到此处,会议室中少见地出现了一点嘈杂,看起来是有办案组警员想要反驳他的观点,但被刘队及时用眼神制止住,杜英雄便接着说:“本案凶手,我们认为他属于有组织力和无组织力之间的混合型,作案特点从距离上讲,通常都是由近逐步向远发展,这不仅仅是地理方位上的距离,也是心理上的距离,初次作案他要么选择自己熟悉的地理方位,要么是熟悉的作案目标。当然后一种熟悉并不意味着现实中的真实关系,而是一种通过间接方式建立起的熟悉程度,比如凶手和受害人坐车经常会碰到,比如他听工友谈起过她的背景信息,但是我们很确定他们没有直接的利益交集,顶多是个见面点头打招呼的关系。那么,我们不禁要问,首起案件的受害人在冶矿公司总厂工作,是不是表明凶手也如此呢?   “刚刚的论点只是其一,那么其二:前面提到过,凶手是围绕人民路东、西、南三个方向作案的,唯独没有在北边方向,而分界处便是人民路第一个带有红绿灯的岔路口,也就是说所有的作案都发生在四龙路以南,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冶矿公司总厂恰恰就坐落在四龙路以北直线距离一两百米远的友好路上。这就不用多解释了吧?这几乎就是一种非常本能地要在他熟悉且经常活动的区域,保留一个心理上的安全区域,这表明凶手很担心警方会把案件与冶矿公司联系在一起。   “其三,前面的几起作案,大都发生在傍晚五六点钟的样子,与大多数人下班时间吻合,再联系到两条同样在四龙路冶矿公司附近设有站点、加在一起可以涵盖所有犯罪现场方位的公交线路,以及已经大致明确的以公交车为媒介的寻找受害人的方式,应该可以得出一个再具体一些的比较合理的推论——凶手是从冶矿公司总厂下班后,搭乘公交车向供电局方向返程时遇到受害人并作案的!这也是开始我一直强调公交车线路为下行线路的原因。至于说后面的案件,有发生在上午或者下午的,可能是因为凶手的工作时间实际上是三班倒。稍微再详细解释一下:凶手可能是在下班后搭乘3路公共汽车时,遇到了案件一、七、八,分别在人民路沿线或东边方向居住和工作的受害人;搭乘9路汽车时,完成了案件三、四、六的实施。这个作案规律也能够再次佐证,凶手有组织能力超强的一面,虽然时隔至少一年,但他从不在某一路公交车线路上接连作案。由此我们还能够得出一条推论,虽然上述受害人都属于偶遇型,但凶手的作案绝不是随机的。此外,没有提到的案件二和五,应该与公交车没有关联,鉴于他可能与供电局有间接关系,我们认为两起案件是完完全全的有预谋犯罪!   “至于本年度的两起案子,凶手将作案区域扩大到富平区,很可能是因为他生活或者工作的重心转向那里,咱们可以试着查查这个方向。”   终于挨到英雄做完类似总结式的发言,坐在下面一直忍着气未发作的几个办案组骨干成员,此时也顾不上刘队的面子,立马就冲着英雄以及韩印等人嚷嚷开来:“你们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你们以为冶矿公司我们没有彻底排查过吗?”   “是啊!是啊!冶矿公司总厂,甚至整个冶矿公司系统我们基本都捋过一遍,你们的意思是说我们工作做得不够细致,所以让凶手漏网了吗?”   “供电局和冶矿公司我们都重点调查过,你们凭什么只认可前面,而否定后面的调查啊?”   ……   “好了,你们几个,吵吵啥啊?有不同意见,说归说,但注意态度!”   有人领头呛声,后面的人便纷纷附和,刘队虽然勉强出来圆场,但也让人感觉有些不太情愿。会议室中的气氛甚是尴尬,好在此种场面支援小组见多了,也没有表现出特别对立的情绪,顾菲菲面带苦笑地瞅了韩印一眼,韩印淡然出言安慰道:“我们无意抹杀各位的劳动,也没有觉得各位有办案不力的地方,只是把我们分析的结果通报一下,稍后我们还会根据情况不断做修正,然后才会以此为基础做出更全面的犯罪心理侧写。当然,我承认我个人心里还是稍微有一点点困扰……”   韩印话未说完,就见刘队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嗡嗡地震动起来,便停下话冲刘队点头示意让他先接电话。没承想刘队把电话放到耳边一会儿,神色迅即大变,他快速瞅了一眼手机屏幕,然后冲身边的警员急促说出一个固定电话号码,吩咐他立刻找技术科查实机主登记地址。   再回过头,面对韩印等人,刘队眉头紧锁,出人意料地说:“是、是凶手,他在电话里说:‘既然你们不够聪明,那我就打电话通知你们,祥瑞家园的案子不是我干的。想要知道我喜欢什么,那就来看看吧!’”   “他怎么会有你的手机号码?”众人异口同声诧异道。   “这没什么稀奇。”刘队面色颓然地解释说,“早年办案时,我还不是支队长,在走访调查中不知道发了多少张印有手机号码的警民联系卡,这么多年我一直不换号码,其实也是盼望着某天能够接到一通有价值的线报,可没想到会是凶手打来的嘲讽电话。” 第07章 杀戮证明   这是一起超常规的案件——凶手作案后,用受害人的宅电打通该系列案件主办刑警的手机亲自报案,于是当警方迅速通过电话登记的地址,找到位于富平区锦华路196号3单元501室的犯罪现场时,看到的是遍布血渍的房间,以及近乎被五马分尸的死者。   犯罪现场集中在房子的客厅中,这是一个通常意义上被称作明厅,也就是带窗户的客厅。一进来,窗户上是捂着窗帘的,待韩印将之拉开后,一缕斜阳随之悠然透射进来,客厅里顿时更显血红夺目了——地板、墙上、沙发、装饰柜、窗帘,等等,无一不被鲜血抹红。同上两起案件一样,受害者系一名中年妇女,在她家中找到的身份证显示她叫刘红岩,她的衣物被撕成碎片散落在周围,全身赤裸披散着长鬈发满面污血地仰躺在玻璃茶几旁,再准确点说只是一个连着头颅的躯干躺在血泊之中,脖子上系着红布条,四肢被砍掉,随意扔在两边,上身被整个剖开,心肺等内脏器官被切割掉,明晃晃地摆在茶几上,大肠被生生扯成几段,有的甩在沙发上,有的挂在电视上……   “凶手刻意把现场布置得如此血腥,想必是有意要让咱们见识一下他的能力。也许通过网络与其接触,真的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先前的担忧似乎被印证了,韩印的语气多少有些自责。   “你是说因为咱们在网络上的‘挑逗’,他才有这么强烈的表现欲望?”刘队咧着嘴四处打量着问道。   “未必,我觉得他更像是被受害人激怒了!”顾菲菲接话否定道,然后把受害人的脑袋特意向后拨弄一下,露出脖子上的刀割创口解释说,“你们看,这个刀创很浅,并没割断动脉,而且整个现场没有拖拽的血痕,反而有很多滴落形态的血迹,尤其是从门口到茶几这么一段距离。我刚刚稍微测量了一下,血滴直径大致相同,表明当时死者的出血点距离地面的高度至少要1.2米,很明显凶手从背后的一刀,并没有形成致命一击,于是受害人慌不择路,从门口逃向客厅窗户前,想要向外求助……”   听着顾菲菲的话,刘队又特意打量了受害人几眼,插话道:“她整个人都比较胖,脖子又粗又短,凶手当时可能没掌握好方位和力度。”   “没错!”顾菲菲站起身,边比画着边说,“受害人头部明显被钝器连续击打过,腿部膝盖部位瘀血严重,估计当时她在跑向窗前躲避的时候,不小心被茶几绊倒了,凶手随后赶上,两人便展开搏斗。过程中,凶手可能随手抄起身边的某样东西,反复向死者头部猛击,所以咱们可以看到现场很多地方的血,都是凶手为宣泄愤怒故意抹上去的,但死者头上方的天棚和窗帘上沾染的,基本都是中速飞溅形态的血迹,应系凶手大力挥动钝器所致。”   “凶手第一击失手,导致整个作案过程失去应有的控制,他因此感受到强烈的挫败感,从而激发出更疯狂的残尸举动。”韩印接下话头道,“这样看来,凶手对挫败的体验很敏感,现实中应属于社会地位低下的阶层。”   晚上8时许,顾菲菲亲自上阵,完成了验尸。   韩印等人进入解剖室时,摆在解剖台上的死者已被拼凑完整,周身血迹被处理干净,头发被剃光。   “和先前判断完全一致,受害人系头部遭到钝器重击导致颅脑损伤而死,死亡时间大致在刘队接到电话前的半小时至一小时。”顾菲菲指了指受害人头顶部说,“这儿有一处凹陷性骨折,比较常见的形状为圆形、圆锥形或类圆形,但现在大家看到的是棱角分明的。从轮廓上看,头部与钝器的接触面应该是长方形的,长度为六七厘米,宽度接近两厘米。另外刚刚剃发时,在受害人头发中发现了几块黑色工程塑料碎片……”   “工程塑料碎片?会不会是手机后壳?难道凶器是那种大宽屏的手机?”艾小美一时没忍住插话道。   “不是。”未等顾菲菲说话,英雄先鄙夷地说,“没听顾姐说宽度在两厘米左右吗,现在哪儿有这么厚的宽屏手机?”   “英雄说得对,不像手机,这种工程塑料很多电子产品、小家电乃至办公用品等的外壳都会采用,而手机相对较轻,很难使上这么大的力。”顾菲菲接道。   “那、那会不会……”小美似乎很不服气,使劲想了一下说,“有没有可能是平板电脑或者MP4播放器那种东西?市面上有很多这样的国产机器,都做得很厚而且很重。”   “唉,这是有可能的。”顾菲菲转而向小美又点了点头,“总之,如果能够确认凶器种类,对锁定凶手身份应该会有些帮助!”   几个人正议论凶器所属,刘队悄无声息地踏进来,径直走到顾菲菲身边,轻声说:“受害人女儿来了,想看一眼母亲的尸体。”   “她想看就看吧,这是她的权利。”顾菲菲多少有些无奈地说。   既然顾菲菲没意见,刘队便向门口方向招招手,随后一个满眼泪花的年轻女孩,在一名女警的搀扶下走进来。   “你确定要看吗?”顾菲菲握着刚刚蒙回尸体上的白布两端,温和而又怜惜地说。作为法医,她见过太多因这一刻而崩溃,以至于很多年后都无法抹去心灵创伤的例子。   “是,我想看看妈妈现在的样子。”女孩嗫嚅一阵,推开身边的女警,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   “那好吧。”随着女孩应声,顾菲菲缓缓掀开白布,布满伤痕的光头、面如白纸的母亲形象,便呈现在女儿面前了。   女孩倒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她直直地盯着母亲凄惨的面庞,两只手来回使劲扭搓着衣襟,眼泪大颗大颗地无声落下。   此情此景,每多一秒,对在场的这些办案警察都是煎熬,不仅仅是同情和沉痛,更多的是愧疚,尤其是韩印——尽管凶手在犯罪现场释放出来的疯狂行径,更多的是愤怒于受害人的激烈反抗,但真的冷静下来客观地想一想,韩印不得不承认:凶手此次作案的出发点,有相当一部分是在嘲讽警方的洞察能力,那个打给刘队的电话便是最好的证明;当然,更主要的还是意在彰显他自己的实力。   如果没有网帖的暗战,他也许不会出手这么快;此次他差点失手,明显跟选择受害人比较仓促有关,这应该就像刚刚说的,他太急于证明和彰显自己了!如果他能够迟几天,甚至哪怕就晚一天,理论上都有落网的可能,那么此刻解剖台上便不会有这样一具尸体。如此韩印总觉得,对眼下出现的局面,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对先前侦查方向的选择懊悔不已。   解剖室中的气氛令人窒息,唯有赶紧结束这一切。顾菲菲顾不上女孩一再要求多待一会儿的请求,将白布罩回死者脸上,然后让女警将女孩带到隔壁的办公室里。她此举并非只是为了转移女孩的注意力,而是希望她能帮助确认杀死她母亲的凶器。   在法医办公室里,见女孩喝了几口女警倒来的热水,情绪得以稍微缓和,顾菲菲便开门见山地问道:“从你母亲头上的骨折来看,凶器长度在六七厘米左右,厚度两厘米左右,外表材质是黑色的工程塑料,就类似咱们经常见到的电视遥控器或者手机后壳,另外它应该有一定的重量,不知道你家里有没有摆放这种东西?尤其在客厅茶几附近。”   “没有,肯定没有!本来有个差不多大小的收音机,但前几天给我姥姥了。”女孩不假思索,随即话锋一转,“不过你们的人刚刚把我带回家,核实财务和其他损失情况时,我发现妈妈下午刚从银行取出的一万块钱不见了!”   “会不会放到别处你没发现?”韩印突然急促地问。   “不可能,这钱是这么个情况,女孩连连摇头说,“我有个特别要好的同事,最近买房子手头比较紧,想借点钱装修,我自己工资不高,没多少积蓄,想着前两天我妈说有个存折到期了,就让她先取一万块钱给同事应应急。我还嘱咐过她不要乱放,反正钱也不多,放电视柜上就成,结果我刚刚在家里找了好几个地方都没找到。”   “你肯定她取过钱吗?”不知为何,韩印对丢钱这个问题,显得特别慎重。   “是啊,她下午取完钱,还特意给我打了个电话,估计杀人凶手就是在银行盯上我妈的。”女孩带着恨意说道。   “哦……”韩印轻声应了一下,随即陷入沉思。   “你真的能确定家里没有我说的那种规格的东西吗?有可能是小家电或者数码产品,也有可能是装饰物什么的。”这回轮到顾菲菲追问道。   “这个……真的没有。”女孩虽然慎重地想了想,但答案和先前一样。   “这样看来,凶器应该是属于凶手的,有可能是他随身携带的东西。”顾菲菲眼中略显一丝光彩,“经常带在身边,又有一些重量的,会是什么呢?”   ……   送走刘队和受害人家属等人,已近晚间10点,几个人帮着顾菲菲做完收尾工作,便回到宾馆。可是随后不久,韩印不知何故又返回法医科,在与值班法医简单交涉过后,竟只身一人走进解剖室。   午夜的解剖室,孤灯影暗,诡寂深沉,空气也因冷藏柜的存在而愈加阴冷。韩印缓缓走向墙边,匪夷所思地陆续拉开三个大冷藏抽柜,该系列案件的后三名被害人相继映入视线。不仅仅是这三个,此刻她们都在,所有11个受害人,全部出现在韩印的脑海里,在闪现的画面中,她们都罩着惨白的尸布,静静地躺在解剖台上。   韩印凝神静默片刻,退后几步,稍微抬了抬臀,便坐到身后的一张解剖台上。他双手轻抚台面,似乎在感受曾经在上面躺过的尸体的气息。他目光漠然而又空洞地盯向远处,脑海里遵循案发顺序依次揭开蒙在受害人脸上的尸布,而那些受害人似乎也一下子都睁开了双眼,哀怨地望向韩印,诉说着她们遇害背后的故事——就在这个晚上,韩印做出了一份几乎可以说是颠覆性的犯罪侧写报告! 第08章 犯罪侧写   “我们都错了!从一开始直到现在!”   这是韩印在侧写分析会上的开场白。能够想象得到在座当地办案组警员的反应,他们即刻做出或惊讶、或错愕、或不屑、或鄙夷、或愤怒的表情,于是各种情绪夹杂在一起,会议室中不可避免地响起一阵动静很大的嘈杂声。   有了先前在地理侧写会上的经验,孤身站在会议室最前面的韩印,似乎早有心理准备,面对眼前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纷扰声不绝的场面,他始终神色淡定,没有着急解释,只是用一种平和而又稍带些冷峻的目光,默默地望向众人。   片刻之后,韩印无声的沉着和笃定,渐渐感染了下面的人,会议室中的各种情绪逐渐趋于理智,噪声也越来越轻,直至完全安静下来。   就像刚刚所有的一切都未发生过一样,韩印没有任何过渡,再张口即直接将话题引向侧写的中心内容:   “首先,就如我开场白说的,从一开始我们就错了。我认为本次系列案件并非如先前认定的是以‘性’为主导的性变态强奸案,它真正的犯罪动机实质上来自‘愤怒’,而愤怒的根源是生活平衡感的缺失,也就是说本案是一起‘以毁尸与性侵作为手段,以寻求控制感作为动机’的系列犯罪。   “案情各位都很清楚,应该知道在案件五之前,凶手和受害人始终未有生殖器的接触,那么这真的是源于生理障碍吗?我觉得不是!我认为那是一种不屑和鄙视!这一点在案件三和案件四中表现得尤为明显:案件三的现场环境,可以让凶手很清楚地判断出受害人是独自居住,他有充分的时间去做更多的事,他也确实做了。他唯一一次将受害人衣服全部剥掉,就是这件案子;他开始切割受害者器官组织作为纪念物带离现场,但就是没有奸尸的举动。而案件四有这样一个细节——受害者裤子只是被扒至膝盖处,想必成年人都能想明白,如此别扭的体位,表明凶手压根就没想过与受害人发生关系。   “但性侵行为为什么自案件五出现了呢?先前我们认定凶手患有性功能间歇性生理障碍症,其实这一解释从病理角度来说显得很牵强,许多此类病例显示,尽管得到了很充分的治疗,病患的性功能也很难发生由极弱到恒强的转变。那么自案件五发生转折的关键是什么呢?是受害人的年龄因素,是那个年龄段的幼女让他心里感觉舒适!我必须承认,在这一点上,我先前也做过错误的判断,从而忽略了很重要的行为证据。接下来,就重点说一说案件五,因为在整个系列案件中,这一案件对侧写凶手的犯罪心理和背景信息是至关重要的。   “首先:虽然先前我提到过很多次,但现在还是有必要重复一下。一方面,从案情上看,凶手必须充分掌握供电局内部以及受害人家属的作息时间,才能够把握好作案时机;另一方面,在先前的犯罪地理侧写分析会上,已经向各位阐明供电局这一区域在整个作案方位中的重要地位。两方面综合起来,我可以明确地告诉各位,凶手就居住在供电局周边。   “再者:在案件五中,除了首次出现奸尸行为外,凶手其实还有两个特别的动作,那就是他在整个系列案件中唯一一次变换了杀人手法,以及对尸体做了隐藏。   “就这个话题,我们先从杀人手法上来分析一下凶手的外在和个性特征:本案中,凶手大多采用闪电式刺割受害人颈部的杀人手法,其目的简单明了,就是在作案的第一时间,让受害人丧失抵抗和求救能力。这表明凶手对自己的能力没有足够的信心。这可能是源于身材矮小或者患有残障,比如连环杀人奸尸狂徒董文语;或者是言辞木讷,缺乏诱骗能力,比如制造青少年连环失踪案的张永明;又或者是因为挫败经历的积累,比如小径杀手杨树明。总之,我认为本案凶手三者皆有,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在案件五中,当凶手面对年幼无知便于掌控和欺骗的小女孩时,会改变杀人手法。   “至于在作案后将小女孩藏到衣柜中的举动,很明显是内疚甚至羞愧心理所促成的,但为什么此种情绪只出现在案件五中呢?答案和上面提到的出现奸尸的原因一样,是因为受害人的年龄因素。可是,因为受害人是小女孩,凶手便产生了奸尸的欲望,也因此产生了愧疚心理,这二者之间不矛盾吗?   “确实,从表面上看好似不合情理,不过在解释之前我要先说说犯罪行为中的另一个矛盾点。各位都清楚,本案中凶手皆采取‘入室作案’的方式,这明显是一个高风险的选择,可凶手为何如此执着呢?应该有两点原因:一是现实环境中,凶手其实是没有独自一人居住的房子的,无法对目标进行拘禁;另一点,在潜意识中,凶手很想与受害人建立某种亲密关系。矛盾之处就在于这后一点,既然凶手想亲近受害人,又为何以如此残忍的手段去摧毁她们呢?   “总结以上矛盾点,再结合整个案情,便可以发现犯罪行为有这样的特征:凶手极度痛恨女性,却又幻想拥有女性;极度厌恶女性身体,却又忍不住奸淫女性尸体。只是他痛恨和厌恶的是女性叛逆复杂的成年时期,对思想简单、心灵纯净的幼女是有着相当的好感并会被激发性欲的。这是不是说凶手其实是有愤怒对象的呢?年轻女性和幼年的女童其实是这一对象的综合体,他作案的真正目的,便是幻想通过摧毁具有负面行为的前者,来换取乖巧单纯的后者。那么,由此我们得出一个重要的结论——凶手的愤怒焦点就是他‘当时已经长大成人的女儿’。   “好吧,至此,相信我又为各位带来了新的疑问,既然凶手作案是想找回他单纯时期的女儿,又怎么会做出奸淫这样的举动呢?还有为什么在后面的案子里,面对他厌恶的成年女性,他也会产生性欲呢?解答这两个疑问,我要承认一点,凶手那时的确有相当程度的性压抑,但奸尸的重点不在于此,它其实映射的是一种在冲动之下企图强烈‘占有’的心理。也因此,平静下来后,凶手猛然发现自己对小女儿的替代品做了乱伦的举动,才会产生把小女孩塞进衣柜这种表现羞愧心理的行为。可是他突然发现,他掌握了一种更具有代表性意义的摧毁和占有的方式,于是在随后的案子中,奸尸便成为标记行为中不可缺少的环节,甚至要比先前以利器毁尸的地位更加重要……”   一鼓作气长篇论述过后,韩印略做停顿,让自己稍微休息一会儿,也给其他人消化一下信息的机会。须臾之后,他继续道:   “综合以上以及先前的所有分析,下面我为各位总结一下,凶手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他是本地人,身材瘦小,面容和蔼,个性自卑,有一定程度的文化修养,反映到生活中,会给人沉稳、低调、不善言辞、彬彬有礼等富有欺骗性的印象。这虽然能让他迅速从杀人恶魔的身份中抽离出来,但极具暴力性的人格障碍仍会使他在现实中不时显露出反常的举动,比如喜好刀具和玩火,伤害小动物,以及可能被某件事情激怒之后突然大发脾气,等等。   “上面说了,凶手的愤怒对象是他的女儿,可以想象一定是因为女儿犯下了在当时社会环境中不可饶恕的过错,比如因情感问题忤逆父母的意愿跟人私奔了,或者犯罪入狱了,或者生活糜烂,又或者染上吸毒的毛病……而这个过错,致使他平静的生活发生严重的负面转折,从而刺激他不断地去摧毁那个时期的女儿,以寻求生活原有的平衡和控制感。那么首起作案,也就是1988年时,女儿的年龄应在进入青春叛逆期之后,相应地,凶手当时的年龄至少四十岁,至今应该六七十岁,同时也表明他有家庭,与家人同住,但可能是单身父亲,或者妻子身染重病,等等。   “凶手住在供电局周边,熟悉供电局内部环境和信息,因此我认为住在家属楼的供电局职工的家属应被列为重点调查对象;同时我认为在作案初始阶段,凶手有稳定的工作,单位应该隶属于冶矿公司系统,他工作成就不大,时间上可能是三班倒。   “关于工作问题,我还要深入地讲讲。不知道各位注意到没有,刚刚我所讲的稳定工作,是处于凶手的初始作案阶段,这个阶段大致在1998年年底之前。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1998年对中国工人来说,是极为敏感和多波折的一年,尤其对于冶矿这座以有色冶炼为支柱产业的重工业城市,它的影响力甚至可以用震撼性来形容。就在这一年,全国范围内下岗工人开始大量涌现,而且以煤炭、化工、有色金属等企业的产业工人为主,可以想象,当时已超过政策规定年龄的凶手,是无法逃脱下岗命运的。   “现实生活遭到的史无前例的沉重打击,其实在案情上也有体现:在先前的分析中,我有意漏掉一个重要的案情特征,那就是在整个作案中,1998年最为密集、间隔最短,也最为残忍,总共有四起作案;同时大都伴随肢解器官组织作为纪念物的行为,其中‘98·11·30’案最为惨烈。这也就表示,这一年对凶手来说,心理上的挫败感已经达到了顶点,濒临,不,应该说已经彻底崩溃,他作案越频繁、手段越残忍,意味着他心理的失衡感越严重!各位在‘98·11·30’案中可以看到,凶手那时开始着迷于性变态的幻想,他割掉受害人的双乳、双手及阴部,可能是为了日后通过抚摸来重温作案过程,也是一种极度逃避现实的心理表现。当然,此种演变在过往的案例中经常出现,比如前面提到的杨新海和赵志红,他们疯狂作案的后期阶段,其实已经背离早期寻求生存、释放性欲望以及报复社会的作案初衷,更多的是一种应对挫败经历的习惯性的宣泄手段。杨新海的某次作案,就是因在洗浴中心被三陪小姐索要了高价,怨气难平之下,即刻流窜到郊区完成的;而赵志红更甚,现实生活中他不但有建立在感情基础上的稳定的性伴侣,还有多名不正当的偷情伴侣,也就是说他身边从来不缺乏女人和性生活,但当他事业受到打击之后,他又重蹈先前一穷二白时的覆辙,以奸杀女性作为宣泄渠道。   “冶矿案凶手在下岗之后,又出现两次作案,也就是案件七和案件八。说到这里,我首先要同意我的同事小杜的分析,凶手在那个时候的职业身份,可能变为一名司机了;同时也要对先前的犯罪地理侧写稍做修正,我认为那个时候,凶手选择目标的渠道,已经由公交车变为‘出租车’!具体来说:案件七的受害人是一名护士,工作在人民路沿线设有生产病房的幼儿保健院,受害时间为其早间下夜班返回住处之后;案件八的受害人是一个生意人,受害时间为其午后外出办完事返回租住的回春宾馆长包房之后。可以设想一下,前者因下夜班,身体乏累,所以选择搭乘快速而又舒适的出租车;而以后者的身份和经济能力,外出代步显然乘出租车更为合理。综上,我想说的是,凶手下岗之后是以开出租车为谋生手段的。   “至此,我想各位已经对凶手有了比较全面的了解,同时可能也解开了一直以来困扰我们所有人的两个问题:为什么凶手看似与冶矿公司有关系,但全面排查之后会毫无结果?为什么如此竭尽警力,几乎搜索了大半个城市,却始终无法捕捉到凶手的身影?我想前面的问题出在当我们想要以冶矿公司作为重点排查范围的时候,凶手已经下岗离开了;后面的问题,则完全跟我们先前犯罪侧写的范围较为狭隘有直接关系。”   韩印再次停下话,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但看似并没有完全结束话题的意思。果然,在环顾众人一圈之后,他接着说道:“最后还有一点疑问,各位一定也早已如鲠在喉,那就是上面的分析中,我始终未提及本年度的三起案件。究其原因,我认为它们与前面的八起作案,非同一凶手所为,下面就来具体说说它们:   “其实自接手此次办案任务起,本年度的两起案件就让我觉得怪怪的,不仅受害人年龄与先前有非常大的跨越,而且凶手的个性特征也发生了很大转变。尤其在刚刚发生的案件前后,凶手先是在网上以图书馆索书号来暗耍所谓的退休老警察,紧接着又亲自把电话打到刘队那里向咱们示威,这就可以确定他需要有人认同他的成就,希望得到外界的广泛关注。这与先前那个只在乎自己内心感受的凶手个性相比,有了相当大的升级。当然,犯罪欲望升级不是不可能发生的,甚至可以说是在变态连环案件中时常会出现,可有一点是不应该发生转变的,那就是刚刚发生的案件中出现了财务损失,凶手顺手盗走了受害人刚从银行取出的一万块钱。   “而本年度以前的八起案件,从未有过失窃情节,这从现实意义上可以佐证凶手有一份稳定的职业。前面的分析各位也看到了,他也经历了下岗等生存危机,可是七和八两起案件,尤其是回春宾馆长包房中的受害人,随身携带相当可观的现金,他依然不为所动,这就显示出他极度‘偏执’的一面,也就是说‘盗窃’行为在凶手的道德观中,与常人的认知是一样的,认为这是一种可耻和羞辱的行径。各位一定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在变态连环杀手的人群中,这种带有妄想性的偏执心理确实存在,其形成多与高水平的文化教育和宗教信仰有关——他不认为自己是这个社会的异类,他愿意与平常百姓一样去遵守社会公德和法律制度,甚至要更加严谨,因为在他的内心世界里,早已把他的连环杀人行为通过一种心理认知反馈机制合理化、合法化。这一个性特征最明显的例子便是‘优等生杀手泰德·邦迪’:一方面,他是个连环强奸杀人犯;另一方面,他经常告诫不在他目标范围内的女性,要小心提防身边欲行不轨的色狼,甚至还当街追捕过抢劫犯。   “从我个人的专业来说,我通常认为几乎每一个连环杀手都或多或少具有反社会人格障碍,但总结前面的所有分析,我必须承认,前八起案件的凶手,他作案只针对幻想中代替愤怒对象的个体,没有报复社会的欲望;本年度作案三起的凶手,则是不折不扣的具有反社会人格障碍的连环杀手。至于两个连环杀手之间是什么关系,就现有的信息恐怕我解释不了,但案件特征很明显地表明后面的杀手对他的前辈有着相当深的了解,且凶器属于同一种类,甚至也许就是同一把凶器;还有阴毛的获取,也意味着彼此是有接触的。我认为咱们若是能抓到前者,离后者也就不会太远了,所以我给出的最终建议是:凶手虽为两人,但还是要并案侦破,只是要以前八起作案的凶手为重点,遵循对其的犯罪侧写,来制订搜索和抓捕计划!”   会议室中鸦雀无声,安静到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让人心惊肉跳,这就是当时的反应。听完韩印这一通理论与现实情境结合得严丝合缝的长篇论述之后,办案组的所有警员似乎更加茫然了。而这大抵和先前在许多基层单位遇到的情形一样,这些惯常以遵循实际证据为主要办案手段的基层刑警,对所谓的行为科学分析并不十分服气,可是他们冥思苦想又丝毫找不到反驳的论据。于是,越来越多的目光聚焦在作为决策人的刘富志身上。   刘队当然明白自己眼下身处的境地有多么微妙,虽然韩印已经给出一个相对具体的排查范围,但因牵涉职工众多的供电局以及本市规模最庞大的整个冶矿公司系统,实际执行起来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尤其想要在短时间内出效果,那可非一般警力所能完成的。如果真的大规模调动了警力,却最终仍然没有找出凶手,那该怎么向上面领导交代呢?更为敏感的是,认同韩印的分析就等于全盘否定前面许多老领导和专家的意见,也就等于把这么多年办案不力的责任落到那些人身上;别说他们,恐怕连自己属下的普通办案刑警在情感上一时也很难转过弯来,那自己岂不成了众矢之的?不过他个人的利益倒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这期间凶手不再露面怎么办?如果他又像十几年前那样突然消失了,那所有的努力不是又付诸东流了吗?   思前想后,刘队举棋不定,似乎很难抉择。他皱着眉头,环顾左右,然后扭头冲着坐在左手边的办案组副组长,求援似的试探着问道:“你觉得韩老师的分析怎么样?”   “我持保留意见。”副组长看似早已对韩印不满,不假思索地答道。   “那顾组长,您是什么意见?”刘队又转向另一边,冲顾菲菲问道。   “从办案的角度,韩老师说的每一句话都不代表他个人,代表的是整个支援小组的意见。”向来雷厉风行的顾菲菲,非常受不了刘队的优柔寡断,于是面现不快,冷冷地说道。   问了等于没问,还碰了软硬两根钉子,刘队尴尬地露出一丝苦笑,旋即低头陷入沉思,须臾再抬头,只见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警官证扔到身前的桌上,接着又解下腰间的佩枪压到警官证上,以一种孤注一掷的气势,冲韩印逼问道:“你真的能够确定你的分析?”   “当然,我确定!”韩印坦然答道。   “好吧,反正也输了这么多年,再输一次又何妨?”刘队先是叹口气,转瞬又豪气满怀地说道,“我就用这把跟随我二十多年的警枪和我身上这身皮陪你赌一次!”   韩印很清楚,刘队做出如此姿态,其实很大程度上是给他那些下属看的。如此一来,即使有人心怀不忿,也不敢造次,刘队都豁出去了,下面的人怎么敢和他唱反调?既然这样,韩印也不能露出丝毫的怯意,便也铿锵有力坚定地应道:“不,我不喜欢赌博,赌博总会有输有赢,我要的是一定赢!” 第09章 锁定目标   时间转眼来到4月中旬,天气并没有转暖,反而因一股较强冷空气的袭来,气温再次急剧下降。伴随着料峭的春寒,大规模的排查行动在艰难推进着,时间消耗得越来越长,符合侧写范围的嫌疑人却始终未出现。警队中先前被刘队强压下去的质疑声开始泛起,支援小组因此背负了前所未有的压力,韩印整天带着杜英雄跟随刘队不知疲倦地奔波在第一线,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异常辛苦;艾小美除了时不时要关注网帖中可疑的留言,更重要的任务是协助顾菲菲通过受害人头顶部的骨折来查找凶器。   顾菲菲在承受力大致相同的塑胶脑袋上反复进行过击打实验,在先前确认凶器的一端是长为七厘米左右、宽为两厘米左右,四个角都是直角的平行四边形,也就是长方形的基础上,进一步认定凶器重量应在一公斤左右。由于受害人女儿否认家中有此种物品,那就应该是凶手随身携带的,这样看来凶器很可能是某种电子产品。   随后,顾菲菲和艾小美把目光放到冶矿市各大电子产品市场和网络电商平台上,广泛搜寻与疑似凶器规格和重量范围相似的电子产品,目标主要集中在艾小美先前提到的方便携带的小平板电脑、MP4影音播放器,以及手持游戏机上。两人差不多查阅了几百种此类电子数码产品,但不是规格出入太大,就是重量不够,始终未找到与二者都符合的,于是顾菲菲觉得是不是该换一种思路——先来假设一下凶手的身份,然后以这个身份来寻找与之匹配的电子产品。   综合来看,共11起案件,虽非同一凶手所为,但这两名连环杀手似乎都有着让人放松警惕的本领。前者韩印已经分析过了,可能因为他身材矮小、慈眉善目,且外表看起来年长、有一定修养,因此不被人提防。那么后者呢?他的欺骗性和伪装又是什么?会不会是他的身份?比如他是物业的修理工,或者超市的送货员,又或者是快递员?物业修理工可能会随身携带检测仪表,那超市送货员和快递员会携带何种电子产品呢?   ……对了,如果顾客要求刷卡,他们是不是要带上移动POS机呢?   进入4月底,天气有彻底转好的迹象,春风和煦温暖,不再是萧瑟的感觉,冶矿市终于有了点春天的味道,而排查工作也取得重大进展。因原供电局家属楼区域拆迁改造彻底完工,被拆迁人陆续进行回迁登记,一些先前辗转大半个城市都无法找到的供电局老职工,即家属楼的老住户,都纷纷露面了,符合侧写的嫌疑人也终于浮出水面。只是他已经去世半年多了,让人情何以堪!   该嫌疑人叫单熊业,冶矿本地人,出生于1944年,身高1.65米,性格温和,大学本科文化,妻子于1987年6月因病去世,留有一女一子;他的父母早在20世纪50年代就供职于电力系统,也是冶矿市供电局正式成立后的第一批职工,便理所当然地于20世纪70年代末供电局家属楼建成后成为首批入住者。单熊业本人作为冶矿公司总厂的仪表工人,工作时间是倒班制,于1998年正式下岗,后以开“面的”为生,2005年其父母因年迈相继过世,去年9月中旬,其本人也因睾丸癌去世。   此人早前曾进入过某排查小组的视线,但并未被纳入重点调查对象,究其缘由是当时获取的信息不够详尽,且其本人部分背景信息与侧写范围出入较大——在韩印的侧写中,凶手出生在人民路周边,并且一直生活在此区域,但该嫌疑人实际上于1963年便离开冶矿市赴外省求学了,且毕业后留在当地工作并娶妻生子,直至妻子病故才于1988年年初调回冶矿工作,与父母同住在供电局家属楼。   其实,如果该组侦查员对犯罪侧写多些了解的话,早前是不应该忽略此人的。一方面,犯罪侧写作为侦查的辅助手段,并不完全严谨,它的功效必须结合现实情境;另一方面,该组办案人员也应该想想,嫌疑人妻子的病故以及他调回冶矿的时间点,与首起凶案发生的时间如此接近,二者会不会就是他作案的刺激性诱因呢?   韩印偶然接触到以上信息并深究下去,再次走访了嫌疑人的一些老邻居,这些人反映说:曾经在聊天中,从嫌疑人父亲口中得知,嫌疑人由于一向喜欢男孩,又因民族身份属少数民族,符合二胎生育政策,故妻子在人过中年后又为他生了个儿子,但因是高龄产妇,产后身体虚弱难调,再加上当时正处在叛逆期的女儿经常逃学,难以管教,遂操劳成疾染上重病,不治而亡。时年女儿18岁,儿子不到两周岁。由此佐证了侧写中指出的有关凶手的作案根源,以及对他女儿的相关推测。   嫌疑人背景信息如此吻合,接下来似乎就很简单了。因为其已去世,无法直接采集有效DNA检材,那么用他儿女的DNA与早前在案发现场获取的DNA做比对,或者用他子女提供带有其指纹的遗物做比对,便可以完全确认他的凶手身份了。   事实上,案件走向远没有韩印想象的那般顺利。   通过回迁登记处登记的信息,刘队联系到嫌疑人单熊业的儿子单华明和女儿单迎春,并将他们请到队里来。可姐弟二人还未等刘队把话说完,便异口同声断然回绝了警方的协助请求,尤其是已步入中年的姐姐,反应更为坚决和激烈,她甚至丝毫不理会刘队晓之以理的劝解,硬是拉着弟弟离开了刑警队。不过设身处地想想,倒也能理解姐弟俩的反应,过了这么多年,谁愿意去证实自己已去世的父亲,就是这座城市最暴戾的色情杀人狂呢?!   既然子女的思想工作暂时做不通,又鉴于单熊业在本地已无任何亲戚,那就只能试着从他本人身上想办法。通过多方打探,刘队了解到单熊业患癌之后入住冶矿市第二人民医院,便和韩印第一时间赶去医院,冀望医院能保留当时治疗化验的标本。   在冶矿市第二人民医院,他们顺利找到了单熊业的病历,上面记录的血型与凶手是匹配的,这极大地增强了韩印的信心,可是医院方面表示他当时住院检查的标本早已被处理掉,无法进一步提供DNA检材。两人还不死心,要求见一下单熊业的主治医师,想问一下他有无保留单熊业曾经接触过的物品,但见面之后又是徒劳一场。不过,让刘队感到意外的是,他与这个主治医师竟然打过交道,他叫赵亮,是整个系列案件首个被害人赵琳的弟弟。   医院一行虽没有达到预期目的,但也并非毫无收获,赵亮的意外现身,似乎真的如他的名字一般,为案件照亮了新的方向——赵亮既是受害人的弟弟,又是重点嫌疑人的主治医师,与侵害和受害两方都有接触和交集,所以刘队提出一个假设:“如果单熊业真的是前八起案件的凶手,那赵亮会不会是后三起案件的凶手呢?”   韩印在侧写中确实指出过,前后非同一凶手作案,两人可能有着某种交集。这个赵亮突如其来地冒出来,身份的确相当敏感,但韩印想象不出他有何种作案动机。当然,对于刘队提出的对其全面调查一番的建议,他觉得还是很有必要的。   可这世界上的事情总是瞬息万变,刚刚还让人万分棘手的事,可能马上就变得再简单不过了;或者刚刚还觉得捡到了一个宝贝,转瞬就变得一文不值。   在两人从医院返程的半路上,刘队接到队里来的电话,说是单熊业的儿子单华明出人意料地主动来到刑警队,表示愿意配合DNA检测。这可真是峰回路转,两人禁不住好一阵兴奋。案件难道就此柳暗花明了吗?非也,两人愉快的心情还没保持多久,就又来了个大反转。几个小时之后,DNA检测比对完毕,结果显示:单华明与凶手并非父子关系,这即表明他父亲单熊业与前面八起案件根本没有任何关系!如此一来,与单熊业有交集的赵亮也就失去调查的价值了!   千辛万苦锁定的重点嫌疑人,最终却被排除,兴师动众耗时一个多月的排查行动,到头来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是遵循侧写继续排查下去,还是及时终止行动另寻侦查方向?面对来自外界和内部上上下下的压力,刘队很清楚自己必须尽快做出抉择。   不单单是他,到了眼下光景,韩印自己也在反思,是不是应该适当调整一下侦查方向?其实自打确认后一名凶手的人格特征,他就一直在酝酿一个“前摄策略”,但中心点是要激怒凶手,因此他心里很是踌躇,担心如上起案件一样,凶手最终会把愤怒发泄到无辜者身上,所以他只是在私下里和英雄讨论过,对其他人并没有提及。   目前的局面让支援小组在整个办案团队中的地位十分尴尬,再拖些时间如果案件仍没有进展,恐怕所有的责任都会被归到支援小组头上,连带着也损伤了整个重案支援部的声誉,所以除了韩印,组里的另外三人也是异常心焦。   顾菲菲先前变换思维,通过假定凶手身份,反向来推理凶器种类,由此她想到了快递公司的快递员和超市送货员在提供上门服务时,有的会随身带移动POS机设备,而POS机大都方方正正的,是可以造成上一起受害人头顶部四边都是直角的骨折轮廓的。通过多方走访调查,整个富平区只有两家超市提供上门送货服务,但都只收现金;而整个冶矿市能提供货到付款刷卡服务的快递公司共有三家,经比对之后,这三家公司为快递员统一配备的POS机均与骨折轮廓不符。   实证和物证追查皆遇瓶颈,英雄再也淡定不下去了,憋不住地把韩印和他讨论过的诱捕计划告诉了艾小美。小美毕竟年轻,没有韩印那么多牵绊,考虑问题自然也欠谨慎,冲动之下便鼓动英雄和她一起去找刘队,按照韩印的计划讨论出具体方案,来个先斩后奏。总之,不管怎样,把案子破了才是最紧要的。   韩印的前摄策略与假装退休老警察的人在论坛上发的网帖有关。他相信直到现在凶手仍然会不时关注那篇网帖中的跟帖回复,因为他最初的作案也许就是受到网帖的启发,而且从中感受到作为一名连环杀手的成就感——那种肆意操纵、支配、控制局面的成就感,令他深深着迷,并展开不懈的追求。如果让他发现老警察是冒牌的,真正被愚弄的人其实是他自己,可以想象出他会愤怒到何种程度,以他反社会的人格,一定会想要对发帖人进行报复,这就给了警方瓮中捉鳖的机会。   在韩印的设想中,当然不会透露真实的发帖人信息,为最大限度地“诱惑”凶手,他会将发帖人设计成凶手喜欢侵害的目标类型——中年家庭主妇,居住地也设计在凶手熟悉的富平区,然后让艾小美在论坛上申请几个“马甲”,以揭露发帖人谎言的名义,将精心设计过的发帖人信息,以跟帖的方式揭露出来。   听完英雄的转述,正身处四面楚歌境地的刘队可以说是捡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他积极地表示会马上着手安排合适的人选和布置诱捕地点,而网帖中的环节则拜托艾小美来负责。一场隐秘的诱捕行动就此展开…… 第10章 终极目标   当韩印得知消息时,诱捕行动已部署完毕。   刘队按杜英雄转述的韩印前摄计划中的设定,特意在某辖区派出所挑选了一名四十多岁、面相温和、警察气质不明显的女民警假扮发帖人,并在富平区某开放小区一栋单元楼内租下一个两居室的房子;楼内楼外以及小区的几个主要进出路口都安排了大量便衣,24小时布控坚守,以防有失;刘队还在该单元楼街边的路灯架上以及楼道内隐蔽地安装上监控探头。刘队认为如果凶手企图报复发帖人,也许事先会反复踩点和观察作案现场周边的环境。为了避免引起他的怀疑,刘队会在适当的时间安排女民警出来买买菜、遛遛弯什么的,当然,这个时候会有便衣接力对其进行保护。   艾小美在网帖中的“煽风点火”进展得也比较顺利,成功挑起众多被骗网友的心头怒火,想必这其中有凶手。她先是利用一个“马甲”声称在警局内有熟人,说从熟人那里得知该篇网帖早就引起过警方的注意,但调查之后发现是一个女网友企图哗众取宠搞出的恶作剧,不过熟人表示不便透露该网友真实身份,所以号召大家来把她人肉搜索出来;接着,她相继登录多个“马甲”来炒热这个话题,随后看火候差不多了,便将设计好的发帖人信息详细揭露出来,包括年龄、家庭情况、照片、住址等。   为此,顾菲菲和韩印都相当恼火,但木已成舟不可挽回,两人也只能静观行动进展,祈祷结果能向理想的方向发展。但事实恰如韩印先前所担忧的,多日来凶手并未出现在警方的监控视线内,而这并不表示他没有被激怒!   这天早晨,天刚蒙蒙亮,向阳区一个住宅小区里喜好晨练的人们已纷纷出门了。小区里有一个喷水池,周围的一块空地是专供小区居民晨练用的;紧挨着水池边是一个爬满藤蔓的长廊,里面有几把石凳,为居民小憩休闲之用。可以说,这块区域以往总会让他们感到安宁舒缓,充满闲情逸致。但这个早晨,他们在长廊前看到的是惊爆眼球的一幕!   一个赤身裸体的中年女子,双手双脚被捆绑在两边的水泥柱上,整个人呈“大”字形挂在长廊口。双乳和下体赫然暴露,上身几乎布满刀伤。致命伤还是脖子处的砍切,刀口很深,整个脑袋差不多都被切掉了,只有一层皮连着,挂在后背。最惨烈的是她的脸,被刀划得血肉模糊,凶手可能觉得意犹未尽,似乎想要把脸皮剥下来,但或许是因缺乏经验,只撕掉了两边脸颊的部分皮肉,简直就像在两边脸颊上画了两块红;两个眼球也被抠出一大半,从边缘粗糙的创痕上看,应该是用手硬生生拽出的……这就是整个系列案件的第12名受害人,如果说她的出现并未超出韩印的预料,那么让所有人都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竟是先前作为重点排查嫌疑人的单熊业的女儿单迎春!   “怎么会是她呢?”韩印围着尸体转了一圈,然后双手插在衣兜里,将视线定格在单迎春挂在后背的脸上,喃喃自语道,“这一次凶手怎么会在受害人面部做如此多的动作?对了,为什么脖子上没系红布条呢?”   单迎春,40出头,专职家庭主妇,女儿读寄宿中学,丈夫是一家贸易公司的业务经理,居住在向阳区天河路一高档小区内。   长廊附近只有少量血迹,单迎春显然是死后被移尸过来,其生前居住在距小区晨练地西向大概20米远的一栋单元楼中,经勘查确认,她的住所为第一作案现场。经法医尸检推断,其死亡时间在昨夜9点到10点之间,比对尸体上的刀创,与前案出自同一类凶器。除此,在现场内未采集到与凶手有关的任何物证,但在现场所在楼层的楼梯间内,发现了一支黑色圆珠笔,上面提取到多枚指纹……   其实单看单迎春个人的背景信息,是符合凶手一贯追逐的目标标准的,可是除此之外,案情呈现的特征与前案相比,还是有相当多的不同。   首先,犯罪区域由富平区转到向阳区,犯罪现场由低档开放式小区转到安保相对严密的高档小区,犯罪时间也由白天改到半夜。当然,这最后一点可能是受犯罪现场环境所限——在那样一个进出口均设有保安岗亭且有摄像监控的小区里作案,如果不想留下踪迹以及不被监控拍到,恐怕只能采取在晚间翻越栅栏进入小区的办法,事实上办案人员也确实未在小区进出口的监控录像上发现可疑的身影。那么再深入挖掘一下,作案现场环境和时间的转变,似乎也表明凶手对受害人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昨夜受害人丈夫出差,女儿又寄宿在学校,便只留她一人在家,而凶手偏偏就选定在这个晚上作案,难道仅仅是运气好或者巧合吗?   其次,此次作案凶手将虐尸的范围扩大到受害人脸部,这在近几起案子中是从未出现过的。上一起案子针对受害人头部的击打,是因为杀人时出了意外,与犯罪标记无关。从犯罪行为分析的角度,通常认为有意识地针对脸部的正面侵害,意味着侵犯和受害双方是熟人关系,因为脸部更加具体地代表了她这个人。这也表明此次非移情作案,凶手想要报复和摧毁的就是受害人单迎春本人。   再者,此次作案凶手移动了尸体,并将尸体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羞辱的手段,无疑表明凶手对单迎春抱有超出前面所有受害者的怨恨。   还有,不要忘了凶手此次作案的时间点,是在他发现被网帖狠狠地愚弄了之后。前面分析过,那篇网帖实质上是凶手作案的原动力和信仰指引,而一旦他发现这一切只不过是假象,那么通过连续杀人建立起的自信便会彻底崩塌。他又被打回原形,甚至感觉到更狼狈、更自卑,应运而生的愤怒将会是前所未有的,那么在这样的时间和心理背景下,韩印认为他一定会把怒气撒在一直以来他最想惩罚的人身上。   综上分析,韩印认为单迎春也许就是后一名杀手的终极目标,本年度前面的几起案子可能只是铺垫,凶手必定与单迎春在现实中存在着利益的交集,彼此的关系甚至相当密切!   不过有一点韩印还是想不通:为什么偏偏是单迎春呢?警方刚刚排除她父亲与早年案件的关系,她就被杀了,这其中有什么联系吗?难道仅仅又是个巧合吗?   如果按韩印的分析,那么接下来的办案行动,就要围绕单迎春的社会关系展开。   单迎春自结婚后便没再工作过,生活圈子比较窄,平日都是以照顾孩子和伺候丈夫为生活重心,加之前面介绍过其母亲早亡,父亲半年前因病去世,所以比较显而易见的是,与她关系最密切的只有她的丈夫、女儿和弟弟。女儿就不必说了,只是个初中生,不可能作案;那么她的丈夫和弟弟会有作案动机吗?关于这条线,韩印和顾菲菲决定亲自跟进,在刘队的协助下,走访多名与两人有过交往的朋友、邻居和同事等,发现这一家人的关系确实不怎么融洽。   单迎春的丈夫叫于宁,年龄比她大出整整10岁,两人是在2000年时经人介绍认识的。当时于宁已经历过一次婚姻,不过好在那段婚姻没有孩子牵绊,且他的事业和经济条件比较好;那时单迎春已是大龄剩女,所以两人交往半年之后便顺利结婚。婚后一年有了女儿,随后三口之家生活平稳,其乐融融。直到两年前,于宁在生意往来时认识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销售,自此开始变质。他给女销售买了房子,按月给付高额的生活费,实质上就是金屋藏娇,包养了那女孩。据于宁的朋友说,于宁和那女孩的关系在他的朋友圈里基本是半公开的,他特别迷恋那女孩,为此曾多次与单迎春提离婚,但单迎春始终不同意。   从周围了解到的信息看,动机似乎有了,韩印他们便转而与于宁进行正面接触。不过于宁表示,案发时他在邻市出差,同行多人都能证实他的说法。不过这并不能完全排除他的嫌疑,这年头只要有钱,很多事是不需要自己亲自动手的。随后,警方对于宁和他情人的电话、邮件等通信记录,以及公司账户、个人存款、银行卡支出等,进行了全面的调阅,并对两人的社会交往再一次进行筛查,均未发现雇凶杀妻迹象……   单迎春的弟弟单华明则是个吃啥啥没够、干啥啥不行的主。他初中没读完便辍学混迹于社会,好吃懒做,打架斗殴,经常流连于低档酒吧和歌厅等娱乐场所;正经事不爱干,做梦都想着挣大钱,结果与朋友合伙做生意,被坑了好多钱;有过两任女友,一个跟人跑了,一个嫌他穷,和他分手了。   他与姐姐年龄相差过大,代沟明显,加之父亲喜欢男孩,偏心过甚,姐弟感情向来不好。当然,最大的积怨还是在房子问题上。单熊业过世后留下遗嘱,回迁的新房姐弟俩一人一半,这让单华明很难接受。因为姐姐现住着上百平方米的大房子,生活富足,却还要贪心地霸占他一半的新房;而且父亲向来比较娇惯他,怎么可能会把房子分给姐姐一半?所以他认为房子的事,一定是姐姐捣了鬼,于是三番五次找碴儿和姐姐吵架。对于案发当晚的活动情况,单华明说他整晚都待在出租屋里(因旧房拆迁,他和父亲在向阳区暂时租了个房子)没出去,但同时也坦诚表示缺乏证明人。   除去他没有确凿的不在案发现场的证据,还有一个身份让单华明看起来颇具嫌疑——他目前的工作是在快递公司做快递员,而且负责的区域是本年度案件频发的富平区。提到这一点,顾菲菲眼前一亮,因为她之前就认为凶手可能有此种伪装,所以才令受害人在近距离接触时放松了警惕。只是对应快递员身份的凶器先前已经排除POS机了,那还有什么呢?单华明是骑电动车派件的,担心货物被偷,在派件时比较贵重的货物大多会放到随身的背包里。难道在本年度第三起案子中,是因为受害人的反抗,背包里货物散落出来,然后被他随手拾起作为凶器了?证明这一点倒也不难,到他工作的快递公司查一下货物损耗,应该就可以搞清楚了。   还有一个关键性问题,梳理起来很是让人头疼:如果是单华明杀害了他姐姐,那就意味着他是韩印口中的后一个连环杀手,那么他与前一个连环杀手是怎么扯上关系的?他是如何洞悉一切隐秘信息,并得到凶器和阴毛的呢?对了,还有一个物证可以比对——先前在单迎春家所在楼层的楼梯间里,勘查员曾发现一支黑色圆珠笔,上面采集的多枚指纹均来自同一个人。   随后经比对,指纹与早些年凶手遗留在现场的指纹不符,也不属于单华明,但放到指纹系统中搜索,却发现有匹配的,而且还来自一个曾经出现在警方视线中的人——赵亮!   赵亮,这个曾经在嫌疑人名单中一闪而过的名字,现在又因一支留在犯罪现场附近的圆珠笔而再次进入办案组视线,但是依然让所有人都感到费解的是,他有作案动机吗?   如果先前的嫌疑人单熊业被确认为杀害赵亮姐姐的凶手,那么赵亮杀死单迎春可以被视为一种复仇行为,但问题是单熊业已经被排除作案嫌疑了;再联系韩印的行为分析,认为单迎春是一个非常明确的侵害目标,也就是说即使单迎春确系赵亮所杀,有可能也只是因为他们两人之间的恩怨,与单熊业无关。就目前的物证,经过办案组和支援小组的讨论,决定依法对赵亮进行传讯,并派出多组人手对他的住所和工作单位进行搜查,同时广泛搜索他与受害人单迎春的利益交集,争取尽快明确作案动机,为下一步全面解决案件打好基础。   审讯室里,个子不高、长相周正、浓眉大眼的赵亮,一脸莫名其妙地坐在审讯椅上,对面长条桌后坐着刘队和一名助手,韩印和杜英雄则待在隔壁观察室关注审讯。   一系列包括姓名、年龄、单位等审讯中的固定询问环节之后,刘队将问话转入正题:“你认识单迎春吗?”   “认识!”赵亮不假思索地答道,随即反问,“难道我被带到这里是因为她?”   “回答得很快,看起来你们蛮熟的。”刘队没理会赵亮的问题,饶有意味地盯着他又问。   “岂止熟啊,印象简直太深刻了。”赵亮嘿嘿讪笑两声,说,“因为她和她弟弟的无理取闹,我差点就做不成医生了!”   “怎么个情况,仔细说说。”刘队精神一振,心里暗念,“难道赵亮在不经意间吐露了作案动机?”   “其实也没什么,像他俩这样的人,我们做医生的见得多了!”赵亮一脸不屑地解释,“她父亲患了睾丸癌,检查出来已经是末期了,癌细胞扩散得相当厉害。作为主治医师,当时我跟他们说不建议做切除手术,以放化疗加以中医中药综合治疗的效果相对更好。可这姐弟俩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非要手术不可,结果切除了单熊业的两边睾丸后,没过几个月他就去世了!姐弟俩可能一时感情上接受不了,非说我的手术有问题,成天到医院、到科里来闹,有一次我实在控制不住便把她弟弟打了……”   “我记得当年你还是个高中生,斯斯文文的,很有礼貌,说话声音都很轻。”赵亮话未说完,刘队便感慨地打断他,接着语气一转,“我们这次找到你,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在指纹系统中发现了你的指纹记录。令我很惊讶的是,你竟然是因家暴行为被拘留过才留下的案底,而这次你竟然又对病患家属动了手,你怎么会变得这么暴力?”   “我怎么变成这样,你会不知道?你、你们,谁见过自己的姐姐赤身裸体,还被鲜血包围着,身上被刀捅得像马蜂窝似的?!”赵亮皱眉瞪眼一脸恼怒,但语气中有一丝哽咽,“知道吗?直到现在,我每每还会因那个场景从梦中惊醒,醒来之后便觉得身上的每个器官都在撕裂,犹如被无数根针扎过似的疼痛,一种莫名的愤怒便会从四面八方向我的身体里聚集,而你们从来就没给过我和姐姐一个交代!”   随后,赵亮的哽咽变成了呜咽,眼泪满溢,气氛有些感伤,刘队也只好暂停问话,示意身边的助手给赵亮拿点纸巾。   “好吧,我也不绕圈子了,单迎春死了,是被谋杀的,时间是……”须臾之后,见赵亮情绪逐渐平复下来,刘队便继续发问,“那晚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噢,那天……”赵亮仰头稍微回忆一下,说,“那天我应该是休息,头天上的是夜班,半夜来了几个急症,我差不多忙到早晨,回家感觉特别累,一觉便睡到晚上九点多,起来弄了点吃的,看了会儿书,便又继续睡了。怎么,你们怀疑我?”   “整晚都没出去过?”   “没!”   “没去过单迎春家?”   “我去她家干吗?再说我根本不知道她家!”   “有证明人吗?”   “我离婚了,孩子判给老婆,现在是孤家寡人,那大半夜的找谁证明?”   连续追问几句,刘队从身边证物箱中取出一个证物袋,交给身边的助手。助手便起身走到赵亮身前,把证物袋举到他眼前。刘队紧跟着说:“那里面的笔是我们在单迎春家门口发现的,上面有几枚指纹,已经与你在指纹系统中的记录做过比对,结果是完全吻合的,这你怎么解释?”   “我承认这是我在工作时写处方用的笔,可我经常丢三落四,买了好多这种笔,也弄丢不知道多少支了。”赵亮稍微停了一下,随即有些闹意气地说,“我脾气是比较暴躁,但也不至于杀人吧?你们到底在搞什么,案子破不了,想拿我垫背是不是?明明我和姐姐是受害人,怎么现在我倒成杀人犯了?”   “你激动什么?你用过的笔遗留在杀人现场,我们依照程序传讯你有什么不对?”刘队似乎被戳到了痛处,斜楞起眼睛,没好气地说。   ……   审讯室里的气氛越来越僵,而此时身处单向玻璃另一侧的杜英雄,正抓耳挠腮地不时偷看身边的韩印——自打他自作主张与刘队计划并实施了诱捕计划,韩印就没拿正眼瞧过他,而计划最终取得韩印预料中最坏的结果,更是让他在韩印面前无地自容,所以这几天他都老老实实跟在韩印屁股后面,不多言不多语的,即使心里有新的想法,也不敢贸然出声。   其实韩印能理解英雄破案心切,在权衡利弊之后,自己也很有可能做出和英雄同样的选择,所以他心里早就不生英雄的气了,只是觉得有必要就着这件事教训教训他。对于警察侦破案件这档子事,结果重要,过程同样重要,你不能为了追求最终的破案,而超越法律法规的界限,更不能不考虑人民群众有可能遭受到的潜在伤害……   此时,见杜英雄一副欲言又止的憋屈样,韩印心里不禁哑然失笑,但表面上还是很严肃,语气冷淡地说:“有话就说!”   “呃,是这样,我有点想法。”眼见韩印给自己台阶下,杜英雄忙不迭地一口气说道,“我昨晚又重温了一下首起案件的卷宗,上面显示受害人赵琳的父母早年因车祸不幸去世,剩下她和弟弟相依为命,赵亮可以说是她一手养大的,姐弟俩的感情肯定相当深厚。而案发当时赵亮才刚上高二,他是在放学回家后发现姐姐尸体的。我想这样的人生经历,对正处在青春期、人生观和价值观还不够成熟的赵亮来说,会让他从心底萌生老天爷对他不够公平的念头,从而逐渐滋生出反社会的情绪;尤其目睹姐姐尸体时那种感官上的刺激,可能会对他内心造成损伤,导致他出现暴力倾向;加之刚刚他交代因家暴行为妻离子散,如果单迎春姐弟俩的举动又让他事业受挫的话,便很有可能刺激他把怒火集中到单迎春身上。”   “这种人格蜕变倒不是不可能,但他为什么要杀另外三个女受害人呢?”韩印疑惑地说道。   “哦,这倒是不太好解释!从咱们目前掌握的资料看,除了赵亮居住在富平区算是与那三个受害人有共同点之外,的确还没发现他们有其他交集的地方。”杜英雄顿了顿,思索片刻说,“会不会是这样:他的终极目标是单迎春,但只杀她一人容易暴露作案动机,如果通过模仿早年的连环杀手,迂回达到报复目的,便很有可能让咱们忽略他与单迎春的联系,从而将咱们的视线引开。”   “这种分析理论上是能说通的。”韩印微微颔首,但随即话锋一转,“可是这就又回到咱们先前最猜不透的问题上:他与早年的连环杀手是怎么接上头的?阴毛是怎么来的呢?”   “这……”英雄一下子被问住了,不禁沮丧地晃了晃头,过了好半天,突然兴奋地嚷道,“早年的连环杀手会不会是赵亮以前的病人呢?可能他现在已经去世,赵亮知道他过往的罪行,于是借用了他的杀手身份?”   韩印和杜英雄正讨论到关键处,审讯室里的局势也发生了转折。刚刚有名警员敲门进去,交给刘队一个蓝色的文件夹,先前一脸冷峻的刘队翻开来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微微咧了下嘴角,脸上隐隐现出一丝微笑来。   “好吧,如果你的圆珠笔遗留在杀人现场是偶然的话,”刘队故意话说到一半停下来,然后加重语气冷冷地问道,“那你来解释一下,为什么会在你更衣箱里发现与凶器匹配的折刀呢?而且通过试剂测试,上面还残留了人的血迹。”   “啊,怎么会?凶器在我的更衣箱里?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赵亮惊讶得整个人霍地从椅子上跃起,情绪也异常激动,但反复嚷了几句,声音就越来越小,已经不像是在发问,而似乎是在尽力思索应对之道。呆愣一阵,他默默坐回椅子上,咬了咬嘴唇,一副胡搅蛮缠的模样,生硬地辩解道:“肯定是有人想陷害我!刚刚说过了,我平常在生活上比较粗心大意,所以有时会把钥匙落在更衣箱的锁上忘记拔下来,如果真有人有心要让我做替罪羊,那肯定是趁那样的机会偷配了钥匙。”   “你不必再表演了。”刘队哼了哼鼻子说,“除了单迎春,我们相信你还杀了另外三个女人,时间分别是在今年的1月20日、3月4日和3月——我们的人刚刚在医院调查发现,那三起案件同样发生在你下夜班的休息日。”   “自从离婚后,我的生活基本就是辗转于单位和家之间,我承认你说的另外三起案件发生时,我没有不在场的人证,但我还是可以解释的。”也许觉得自己罪责难逃,赵亮虽在极力辩解,但听得出语气已流露出无力之感,“我们每个月都有排班表,就贴在护士办公室的门边,我哪天上夜班可以说是一目了然;还有,其实我们的夜班都是很规律的。还是那句话,如果有人想陷害我,是很容易算出来的。”   “你不觉得这种理由很牵强吗?”刘队撇了下嘴角,讥诮道,“就算是你说的这样,那么你觉得有谁会想要陷害你?”   “我、我哪儿知道!”赵亮吼了一句,随后双手抱头神色无措地左右摇晃着,末了他抬起头,绝望地说道,“你们认定我是凶手了,对吗?”   “不是我们认定了你,是证据认定的你!”刘队表情凝重地说。其实此时他心里已经没有多少欣喜,和杜英雄想的一样,他觉得赵亮之所以蜕变成今天这样,与他姐姐的被杀是不无关系的,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个恶魔造成的。刘队不禁要问,他究竟是谁?“你怎么想到要模仿当年杀死你姐姐的凶手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知道我有多么多么痛恨他,我怎么可能模仿他去杀人?如果我真的成为一个杀人犯,那么死的一定是他!”赵亮好似遭到了侮辱,情绪又反弹起来。   “没有如果,你已经是了!不是有很多人说过吗,随着岁月蹉跎,人们会变成他们曾经最厌恶和痛恨的那种人!”刘队面色凄然地应道。 第11章 红色标记   虽然赵亮并不认罪,但相关证据链已基本形成,仅差一个环节,那就是他与杀害他姐姐的凶手的交集之处。关于这一点,杜英雄的分析很合理,也许那个凶手就存在于赵亮曾经诊治的病人当中。按照这个方向,办案组开始梳理赵亮经手的病历,来寻找符合韩印侧写范围的对象。可是没想到,随着顾菲菲确认了凶器,竟又出现一名嫌疑人,这个人对办案组来说同样不陌生,他就是单熊业的儿子、单迎春的弟弟——单华明。   在办案组将视线锁定在赵亮身上的同时,顾菲菲仍未放弃对凶器的追查。经过这么长时间,排除若干种有可能是凶器的电子数码产品,顾菲菲心里隐隐有种直觉,凶器也许是一种使用范围较小的,或者是只应用在某种工作上的专业用具,如果能够追查出来,就很有可能将凶手缩小到极小的范围内。   先前她怀疑过凶手是快递员,并对快递员随身携带的移动POS机抱有很大的希望,但结果还是令她失望了,她也只好暂时放下追查快递员的这个方向。可是随着单迎春的遇害,随着韩印推测凶手可能来自她身边的熟人,单迎春做快递员的弟弟单华明便被纳入调查范围。虽然还是没能明确他作案的嫌疑,但是他的职业契合了顾菲菲先前的分析,由此她决定再捡起这条线,深入单华明工作的快递公司,集中对他经手的货物进行梳理,没承想得到一个大大的惊喜——原来这家快递公司的快递员不仅会随身携带移动POS机,而且还人手一把“无线巴枪”!   关于物流快递企业使用的巴枪,简单点说就是快递员在收派快件时,通过巴枪扫描快件上的条码,从而将快件信息通过移动网络平台直接传输到管理中心,以便公司对快件数据进行实时处理,同时也方便客户随时查询快件的各种信息。而单华明服务的这家公司,它的整个巴枪管理系统是从国外引进的,相应的巴枪设备比国产的体积和样式都要笨重许多,其重量和底部的规格,均符合顾菲菲先前对凶器相应范围的划定,且其外壳材质与在受害人刘红岩头发中采集到的工程塑料碎片为同一种,即表明该公司使用的巴枪就是造成刘红岩头部骨折的凶器品种,由此大大加大了单华明的作案嫌疑。更让顾菲菲怀疑的是,其公司部门负责人表示,单华明在前段时间自称在派件时被机动车剐倒了,造成巴枪被碾碎,身上穿的工作服也被剐破,所以他自己承担了大部分费用,又在公司申领了一把巴枪和一套工作服,这与刘红岩案的案情特征是相契合的:因为那起案件出了意外,在搏斗中单华明随身携带的巴枪从包里掉了出来,于是他随手拾起它,底部冲下砸向受害人的脑袋顶部,最终令受害人死亡,也致使巴枪损坏,同时工作服上也沾染了受害人的血迹,所以他要全部换新的。   要么不出现,一出现就一下子两个嫌疑重大的对象。相比较而言,从各项证据上,尤其是物证上讲,赵亮更具作案嫌疑。他认识受害人单迎春,并且在她被杀一案上是具有作案动机的;同时本年度的所有案件都发生在他下夜班的休息日,这可以被视为一种作案的时间模式;尤其全面提取在他更衣箱里发现的那把折刀上各个部位残留的血迹,与单迎春DNA的比对是吻合的,在那把刀上同时也采集到本年度另外三名受害人和早年两起案件受害人的血迹,这已经不是凶器种类吻合的问题了,而是可以完全确认这把折刀是1988年至今贯穿案件始终的凶器了。单华明虽然可以接触到致使刘红岩脑袋骨折的钝器,但因其已被销毁,无法获得明确认定;不过,单华明这种销毁证据的行为,似乎又表明他才是真正的凶手。韩印觉得,辨出真凶的关键,就是看他们两人之中谁与早年的凶手有瓜葛。   目前在赵亮经手的病例中还未发现符合侧写的对象,而单华明身边原本被认为最具嫌疑的单熊业也被排除了。既然一时半会儿无法找出全面符合侧写的对象,韩印觉得不妨试试以小见大的策略,从某个细节入手来寻找突破口,比如:如果这两人当中有真凶存在,那么他是如何精准地了解到当年只有警方和凶手才知晓的作案情节呢?韩印觉得他有可能是在机缘巧合下读到了凶手的一个记录。   从早年的作案特征以及韩印所做的侧写上看,凶手个性内敛,少与他人交流,有相当程度的文化水平,具有一定的隐忍力和自控能力。除1998年因下岗导致心理一度崩溃作案密集外,其余的作案间隔时间都保持在一两年甚至更长,韩印相信,这么长的一个冷却期限,应该是源于某个“载体”的维系,结合刚刚提到的个性特征和文化修养,韩印认为凶手可能会把每起作案前前后后的所有细节,原原本本地记录下来,事后还会反复地翻阅,从而回味杀人的快感。那接下来就要看看,赵亮和单华明身边有没有这样习惯用文字记录喜怒哀乐的人。   韩印带上杜英雄先来到单华明姐夫于宁的公司拜访,一见面免不了要对他妻子单迎春的遇害表示慰问。于宁一边客套地道谢,一边将两人请到迎客长条沙发上落座。   于宁较前几日明显消瘦,白头发也多了不少,精神看上去有些萎靡不振,想必虽然有出轨行为,还曾动过离婚的念头,但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他跟单迎春还是有一定夫妻情分的。待秘书将茶水奉上之后,于宁坐到侧面的沙发上,主动提起案子:“您二位来,是迎春的案子有进展了吗?”   “抱歉,还在调查中!”韩印尴尬一笑说,“您对您小舅子单华明交际圈的情况有多少了解?”   “华明怎么了?”于宁一脸惊讶,模棱两可地说,“这小子虽然浑,尤其最近几个月因为房子的事,经常来家里找碴儿吵架,但也不至于杀了他亲姐姐吧?”   “你只回答问题就可以了,这是我们工作的程序,任何人都有可能成为我们的调查对象。”杜英雄不卑不亢地接下话。   “那好吧。”于宁迟疑地点点头,随即干脆地说,“要说华明平日接触的人,就是他那些狐朋狗友呗,不过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其实迎春和她父亲,还有这个弟弟的感情向来比较淡,我们结婚十几年,除了过年过节,其余时间她回娘家的次数都能数得过来。她甚至也不怎么愿意让我和他们接触,这还是去年他父亲患癌症住院了,迎春经常去医院照顾,我和他们的接触才多起来。”   “她们一家人的关系怎么这么冷淡?”韩印顺着于宁的话问道。   “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迎春说小时候她父亲对弟弟太偏心了,经常因为弟弟的过错而惩罚她,让她心里有阴影什么的!”于宁讪笑一声,一脸的怒其不争和无奈,“再有,她这个弟弟不着调,一身的毛病,抽烟、喝酒,尤其喜欢赌博,家里的钱都被他败光了,迎春也是眼不见心不烦。我刚刚提到房子的事,想必你们已经有所了解,其实就是岳父担心小舅子把房子也输出去,所以才留了姐弟平分房产的遗嘱。”   “原来是这样!”杜英雄又插话,顿了一下,将话题引向重点,“您再仔细想想,在单华明认识的人里,有没有年纪比较大、文化水平较高的,尤其是喜欢写东西的人?”   “我岳父就喜欢写写记记啊!别看他只是个普通的仪表工人,那也是正儿八经地上过大学的。”英雄话音刚落,于宁便不假思索地说,“我每次去岳父家,都能看到他在书桌前写东西啥的!还有,岳父书桌旁有一个老式的木柜,上面总是上着锁。一次偶然的机会,他打开柜子的时候我正好经过,看到里面装着很多那种牛皮纸封面的日记本,我问他那里面都记着啥,他似笑非笑地说:‘就是些不值一提的回忆!’”   “日记本?”杜英雄和韩印迅速对视一眼,急着问道,“那些日记本现在在哪儿,你知道吗?”   “烧了啊!”于宁莫名其妙地望着两人,不以为意地说,“头七那天,华明在岳父墓地前全烧啦,有十多本,华明说岳父这辈子就写东西这点爱好,干脆都烧给他,省得他挂念。我当时还问了一下看没看上面写的啥,华明大大咧咧地说,谁有工夫看那破玩意儿,估计就是老头子写点破诗,整点酸词啥的!”   “真的一本都没留下吗?”杜英雄追问。   “应该没留吧!那柜子是老物件,值不少钱呢,前阵子听说被华明偷偷贱卖了。他连柜子都卖了,还能留那些破日记本?因为这事,迎春气坏了:‘真是个败家子,要是想要钱,把柜子卖给我啊,好歹也是自家人!’”于宁正愤愤地数落着,桌上的电话响了,他下意识地望了两人一眼,有意想让他们回避一下,但又不好意思明说,支吾道,“那个……我先接个电话?”   “噢,你接你接,我们正好出去透透气,你接完了咱们再聊!”韩印明事理地边起身边说。   “对了,你愛人脖子上有系红围巾的习惯吗?”没走几步,杜英雄突然回头,问出一个先前已经问过好多遍的问题。   “没有吧,偶尔系过,但没有红色的。”于宁拿起电话的手愣在半空,给出的答案也与前面几位受害者家属如出一辙。   两人刚出于宁的办公室,见走廊两边没人,杜英雄便迫不及待地把韩印拉到走廊一侧的通气窗前说:“韩老师,我越来越觉得单熊业太符合咱们的犯罪侧写了,连日记这项都跟您分析得一样,可惜被单华明烧了,您说有没有可能这小子其实是看了日记的?或者是单熊业在住院期间随身带了一本日记,被赵亮偶然看到了呢?当然,这个问题是在假设单熊业是凶手的前提下。难道是DNA比对出错了?”   “肯定不会。”韩印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说,“是你们顾组亲自经手的,你觉得会有错吗?不过你前面说的想法很好,咱们暂时就确认凶手是单熊业,那么你说说,赵亮和单华明看过日记,把单迎春作为终极谋害目标的动机又是什么呢?”   “单华明的我实在有点想不通,他看了父亲的日记,干吗要去杀他姐姐呢?而赵亮的似乎比较好解释,我就说说他吧!”杜英雄略微思索了一会儿说,“如果他从日记中得知他的病人竟是自己寻找了多年的仇人,那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杀死他的女儿是一种很解恨的报复手段。至于另外三起作案,就像您先前分析的那样,是担心咱们发现他与单迎春的交集,所以故设迷障。对了,如果凶手是赵亮,有个标记行为就能说通了。”杜英雄特意抬头看了韩印一眼,怯怯地试探着问:“关于这一点,我说了您可别生气。”   “有什么想法尽管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磨叽了!谁还没有犯错的时候,我犯错也很正常啊,为了案子咱都得虚心接受!”韩印这话像是在说他自己,其实也在暗示英雄不要老纠结先前的过错,鼓励他尽快解开那个心结。   “好,我说!”杜英雄明显受到鼓舞,信心满满地说,“我觉得您在整个办案中忽略了一个比较重要的标记信息,那就是受害人脖子上系的那块红布条。先前咱们认为可能是凶手愤恨的人有系红围巾的习惯,但几位家属甚至包括于宁都否认了这一点,所以我就想解开这个标记的真正含义,于是我仔细研究了系红布的手法,发现它其实与小学生佩戴的红领巾是一个系法。再结合我上面的分析,因为父母死得早,姐姐一手带大了赵亮,可能姐姐给他系红领巾的画面对他来说记忆深刻,当他想要以单迎春作为报复目标的时候,在她的脖子上戴上寓意红领巾的红布条,就意味着代表姐姐来惩罚她和她父亲。”   “不对,红布条也是凶手要摧毁的一部分,赵亮怎么会想要摧毁他姐姐呢?”韩印用食指推着鼻梁上的镜框,眼神飞快地闪烁起来,看起来大脑中破案的小宇宙又要爆发了,“红领巾方向似乎是对的,但是……它指向的应该是单华明!”   话音未落,韩印已经返身走向于宁办公室,直接“闯”了进去。于宁看起来刚放下电话,韩印走到桌前劈头盖脸地问了一句:“您对您愛人单迎春年轻时候的事了解多少?”   “啊……”于宁冷不丁被韩印这咄咄逼人的气势吓了一跳,不禁缩了缩身子,惊诧了好一会儿,才呆呆地说,“呃,她跟我说过,年轻的时候有一阵子不怎么爱念书,贪玩、爱慕虚荣什么的,可是谁没有叛逆的时候啊?她本质是没问题的,说实话,结婚后她真的是实心实意和我过日子,称得上好老婆和好母亲!”于宁顿了一下,凝凝神,口气有所转换,犹疑地说,“不过,经您一问,我倒还真觉得有些东西不对劲。您应该知道她出生在包土市,在那里生活了十几年,她母亲去世后才随我岳父回到冶矿的,我曾经问过她在包土市的那段生活经历,她好像特别不爱提,总是敷衍说记不起来了,就转了话题。”   “嗯!”韩印抿着嘴,若有所思片刻,接着问道,“赵亮医生你知道吗?”   “当然,我岳父的主治医师。”韩印的问题从单迎春跳跃到赵亮,于宁有些想歪了,脸色微变,试探着说,“赵亮和迎春有啥关系?他们原先在包土市就认识?”   “你知道赵亮的姐姐二十多年前被谋杀的事吗?”韩印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问。   “听说了!”于宁不假思索,“有一次他在病房和我岳父聊天,岳父不经意问他家里的情况,他便说起来了。”   “当时单华明在不在场?”韩印问。   “在啊,我们全家都在!”韩印东一句、西一句,听不出完整的逻辑,让于宁更加摸不着头脑了,急赤白脸地说,“到底咋回事啊!迎春的死和华明,还有岳父都有关系?”   “好,谢谢你,今天到这儿,案子有进展我会通知你。”韩印斩钉截铁结束问话,随即扭头冲英雄使了个眼色,两人便相继大步流星走出于宁的办公室。于宁不死心地还想追问,可他们人已经没影了! 第12章 罪与惩罚   火急火燎地从于宁公司出来,韩印赶紧给刘队和顾菲菲打电话,让他们不管人在哪儿,都立即回队里碰面,说有重大发现要跟他们议议。   到了队里,韩印和杜英雄直奔会议室,顾菲菲和刘队已在里面等候多时。迎着他们焦急又期待的目光,韩印废话不多说,简要介绍了刚刚与于宁会面的情况,然后郑重其事地抛出一个在他看来足以解开所有谜团的观点……   不过韩印话音刚落,顾菲菲便紧跟着提出质疑:“综合目前掌握的信息,单熊业的确很符合早年凶手的侧写,不过关于他和单华明之间的关系应该不是你说的那样。DNA检测结果我反复确认过,从似然比率值上看,单华明与早年的凶手没有一点存在亲缘关系的可能。”   信心满满的推论被顾菲菲在第一时间否定了,韩印面色平静,似乎并不意外,可还未等他辩解,刘队就先抢下话:“我倒是非常同意韩印老师的分析,至于DNA不匹配,有没有可能是问题出在单迎春身上呢?她会不会是……”   “对啊!这就能将整个案件理顺了!”杜英雄双手猛击,一脸兴奋道,“当初单迎春拒绝配合DNA比对,肯定是担心暴露她与单华明之间的真实关系;而单华明转悠一圈又回来,是因为他早已获知自己与所谓的父亲和姐姐之间的关系,他很清楚检测结果不会对案件起到任何帮助!”   “反而可以撇清他们全家与案件之间的关系,尤其为他最后杀死单迎春做了一个很好的铺垫。他可能侥幸觉得咱们已经用他的DNA与早年凶手的做过比对,便不会再在单迎春的DNA上花心思了!”顾菲菲也豁然醒悟地附和道。   “好吧,各位都是一点即通,我就不多解释了。”韩印笑笑道,“当然,咱们还要等三方DNA交叉比对的结果出来才能完全确认,不过我是很有信心的!”   “那赵亮怎么处置?我们查看了二院的监控录像,没发现所谓栽赃他的人,不过那儿监控盲点太多了,熟悉地形的人是有可能避开摄像头的……要不先放了……可这小子有动机,有作案时间,又有确凿的物证,放了也有些不妥……”刘队话说得支支吾吾颠三倒四,貌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您这么为难,估计是赵亮有些背景吧?”韩印试探着问。   “因家暴被拘留过,还动手暴打病患家属,至今仍能安然无恙留在医院工作,说他没背景,谁信呢?”顾菲菲适时对韩印的问题做了注解。   “既然你们都猜到了,我就直说吧!”刘队长叹口气道,“赵亮虽然脾气暴躁,但业务能力还是很出色的,在我们冶矿整个医疗圈里也算出类拔萃,若不是经常惹是生非,恐怕现在最次也能混个科室主任什么的,就他惹的那些事,换成别人早被开除好几回了。至于这其中的因由,则完全得益于他利用医务工作的优势,结交了很强的人脉关系,这些人里不乏富豪显贵和市里高层领导。不瞒你们说,自从他被带到队里,已经有多位颇具身份的大人物通过各种渠道打探他的消息了,局领导压力很大。若只有他一个嫌疑人,再大的阻力咱也能抗住,可现在看,他确实有可能是被陷害的!”   “单华明曾经在医院陪护单熊业前前后后好几个月,想必对医院的地形、工作制度以及赵亮的作息时间都有相当的了解;加之机缘巧合,他获悉赵亮就是父亲第一个加害人的弟弟,而后他认为是赵亮医死了他父亲,且又遭到赵亮毒打,心里的愤恨可想而知。所以在他精心谋划的报复计划中,有心让赵亮做他的替罪羊!”杜英雄顺着刘队的话深入阐述道。   “应该就是这种动机。”韩印颇为认可地点头道。突然他定住身子,眼神凝滞了几秒钟,似乎捕捉到了某种灵感,旋即他又做出那个熟悉的动作,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加快语速道:“等等,我想到了,除了刚刚分析的,我觉得从动机上也可以锁定单华明的凶手身份。先前一直无法找到那几个被害人之间的交集,是因为咱们没往单华明身上联系过。就像英雄刚刚说的,如果单华明整个作案动机中带有一定的报复成分,那么那几个中年妇女会不会也是他一开始便谋划好的报复对象呢?”   “对啊!这点我倒还真是忽略了,那几个女被害人都住在单华明派送快件的区域内,说不定曾经因为快件的事情与他发生过冲突。”刘队使劲拍着桌子嚷道,“我待会儿马上派人,不,我亲自去一趟快递公司,核实一下这个情况。”   “行,不过即使是这样,从稳妥的角度出发,我觉得赵亮暂时还是不能放!”韩印慎重地建议道。   “其实还有个问题让局里很被动。”刘队皱皱眉道,“你们年轻人都清楚,现在是网络信息时代,什么微博、微信的,好多事想捂是捂不住的。赵亮被抓的消息其实早就从医院流传到社会上了,现在社会上正疯传谣言,说是咱们忌惮赵亮的深厚背景,所以一直没正式拘捕他……”   “那就更不能着急放他走了!”顾菲菲抬高声音强调说。   “唉,道理我也明白。算了,先不管他……”刘队烦躁地摆摆手,冲韩印问道,“对了,即使DNA结果和动机都确认了,也无法作为抓捕的证据,那接下来您有什么打算?”   “您说得对,还缺乏直接定罪的证据,所以我才急着和您碰面,想咱们一起商量下对策!”韩印望向众人说。   “我估计去快递公司调查等应该已经惊着他了,要不咱们就先把他控制起来审审?”顾菲菲低头沉吟一会儿说。   “对啊!以他的嫌疑,咱们完全可以依法传讯他。”杜英雄也建议道。   “先试探着审一下也行,不过像他这种连环杀手,除非你现场人赃俱获,否则是不会轻易招供的。尤其我们的目的并不只是简单地让他招供,还希望他能提供确认单熊业是早年凶手的证据。”韩印顿了顿,略微思索一下,“还是这样吧,我和英雄去趟包土市,争取把他们一家的经历了解清楚,然后制订出一个有效的攻心策略。同时还有个方向,也值得咱们去深入调查一下——于宁说日记是单华明在头七的时候烧掉的,而他开始作案是在单熊业去世几个月之后,却仍能清楚地执行完全一样的标记行为,所以我觉得单熊业的日记也许并未被全部烧掉,有关作案的记录可能被保存下来,单华明甚至可能还在做续写!”   “如果真能找到这本日记,不仅在审讯上咱们可以占据绝对主动,从经验上说还非常可能在日记本中发现隐形的DNA证据。”顾菲菲说道。   “那咱们就多点出击,我立即安排车,你们赶紧上路,队里这边也抓紧时间申请搜查证,对单华明的住处和单位大范围搜查一下。”刘队总结式地说道。   “那你不等DNA结果了?!”顾菲菲迟疑地望向韩印,似乎觉得他操之过急了。   “没事,咱们随时保持联系,结果出来你立刻通知我就是了。就算错了,也只是在路上浪费点时间罢了。现在两名重要嫌疑人都被咱们控制住,一定不会再有受害人出现了!”韩印特意冲顾菲菲微笑一下,故作轻松道。   “路上小心。”顾菲菲贴心地回了一个微笑并叮嘱道。   包土市距离冶矿市900多公里,系蒙原自治区第一大城市,是一座与冶矿背景颇为相似的重工业城市。这里同样有着丰富的矿产资源,也拥有一家历史悠久、在国内乃至世界都闻名的有色矿业集团,而单熊业在调回冶矿公司之前,一直在该集团下属的一个冶炼分厂工作。   历时十多个小时,韩印和杜英雄终于在次日上午安全抵达包土市。差不多与此同时,顾菲菲打来电话,除了关心他们一路上的安全问题外,更重要的是要向他们通报DNA比对结果。当然,结果不出韩印所料!另外,刘队在快递公司的派件记录中果然查到了除单迎春之外的三个女被害人的交集之处:单华明不仅为她们派送过快件,还曾因态度问题被她们三个分别投诉过,致使单华明被公司扣罚了一定数额的提成。就此,单华明选择目标的模式得以完全确认,即他所有的加害目标,均与他有着一定的恩怨。   随后,韩印与当地警方接上头。借助前期调查整理的一些资料,加之当地警方接到了冶矿市局请求配合办案的电话,他们立即派出人手全力协助走访,韩印和杜英雄在隔天下午得以顺利见到工厂的一些退休老职工,有几位竟然还与单熊业在一个工厂家属大院住过,对他家里的事是一清二楚。可以说此次跨省调查的进展,要比预想顺利得多……   可是,冶矿市这边就没那么幸运了!应该说局面非常糟糕!   针对单华明采取的搜查取证,没有丝毫收获,损坏的巴枪和旧的制服,单华明表示都被他扔掉了,至于所谓的日记更是难觅踪影,与他亲近的一些社会关系都表示从来没听他提起过什么日记。更令警方意外的是,在念及亲戚情分且不相信单华明会犯下如此罪行的情形下,于宁在单华明被传讯后不久便为他聘请了律师,在律师的干预下,警方与其对峙了48小时无果,只能无奈依照法律放人。   而单华明及其律师并不想善罢甘休,他们通过网络媒介散布消息,质疑警方放着证据确凿的嫌疑人不去追究,反而一再为难无辜市民,暗示警方在此次调查中,存在不可告人的黑幕,企图陷害平民百姓,替“根基深厚”的赵亮顶罪,并表示择日将有进一步的声明!   单华明如此有恃无恐地向警方挑战,无非是看准了时下的社会大环境中,高层领导以及社会大众对警队在办案过程中的舞弊行为深恶痛绝和严惩不贷的态度,企图混淆视听,蒙骗不明真相的群众,借助舆论的影响将警方逼入难堪的绝境。此举对他来说就是一种游戏,一种补偿多年以来自认为被社会忽视、被社会迫害和边缘化的报复行径。当然,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很清楚警方没有指证他们父子俩犯罪的确凿证据。   冶矿的局面刻不容缓,身在包土市的韩印和杜英雄获悉后,顾不上连日来的奔波劳累,即刻马不停蹄地往回赶。汽车一路风驰电掣高速疾驶,终于回到冶矿市刑警支队大院时,已近午夜,黑漆漆的办公大楼中唯有一扇窗户还透着光亮,韩印知道那里是会议室。   会议室中烟雾弥漫,气氛异常沉闷。顾菲菲和艾小美表情严肃;刘队等几位办案骨干闷头抽着烟,一脸的愁眉不展;长条会议桌正中间坐着市局正、副两位局长,两人都表情阴沉,看起来甚为恼火。   韩印和杜英雄冲诸位点点头,分别在顾菲菲和艾小美身边坐下。韩印屁股沾到椅子的同时,便听顾菲菲在耳边轻声道:“几个小时之前,单华明和他的律师分别通过微博公布消息,称明天,不,这个时候应该说是今天上午10点,将在律师事务所所在的写字楼会议室开一个新闻发布会,详细说明被警方无辜迫害的经过!”   “咱们目前的办案进展,实在不宜向外界公布,看来这个哑巴亏咱们是吃定了!”刘队勉强挤出一丝苦笑,接着顾菲菲的话说。   “怎么说?跟人说赵亮有动机、有作案时间、有凶器,却是被冤枉的?你们言之凿凿指认人家父子俩是凶手,却没有丝毫的实际证据,说出来还不让人笑掉大牙?那些记者好问了,你们破案是靠猜的吗?”局长姓周,语带讥诮地瞪着刘队,发出一连串的诘问。   “周局,关于单氏父子的作案嫌疑,应该说现在是可以确认的,尤其是我们从单熊业早年的几位工友那里获取的相关信息,都能和先前的侧写报告对上……”刘队脸色甚是难堪,求援似的瞅向韩印,韩印便就着局长的话,将包土市一行所掌握的信息做了具体的汇报。   “还是那个问题,证据、证据在哪儿?怎么才能让单华明在短时间内认罪?”局长脸色稍微缓和一些,但语气还是带着质问。   “是啊,这新闻发布会一开,咱们局就又要被放到舆论的风口浪尖上了。过往的十几二十年,由于案子一直悬着,这种针对局里办案能力的质疑和非议已经够多的了,如果眼下不能尽快给民众一个交代,恐怕咱们这拨人的警察生涯就到此结束了!”一旁的副局,神情沮丧,不无忧虑地说。   两位局长的气势如此低落,别人就更不用提了,会议室又陷入悄然无声的氛围中。韩印默默思索了好一会儿,转头与顾菲菲对视一眼,斟酌着字眼,打破让人窒息的沉闷,说道:“困难很大,但也未必不是一次机遇!从作案表现上看,单华明的确有一定的犯罪和反侦查能力,但从中也可以看出他在控制情绪方面相较他父亲要差太多,咱们几次在网帖中的引诱动作,实质上都让他产生了很强烈的应激反应,若不是他运气好的话,恐怕早就露出马脚了!再有,他是个赌徒,争强好斗,越挫越勇是他的本性,如果能在众目睽睽下激起他赌徒的性格,让他情绪失控,也许会令他失语吐露出真相!所以我请求领导批准,给我一次在新闻发布会现场与其正面交锋的机会!”   “这个……”周局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但很快又变得混沌,与身边的副局和刘队交换眼神后,迟疑不决地盯着韩印说,“你有十足的把握吗?你要清楚,一旦弄巧成拙,那在外界看来,就更像咱们是在有针对性地诬蔑单华明啦!”   “周局,我觉得搞不清状况的是你!”憋了很长时间的顾菲菲终于按捺不住,操着咄咄逼人的语气和凌厉的腔调呛声道,“说到底,案子是你们的,韩印老师为了破案甘愿用自己多年辛苦建立起来的声誉做赌注,可以说已经做出很大牺牲了,而你们还前怕狼后怕虎的,不觉得有些过分吗?不然你们还有更好的办法?!”   顾菲菲还想再接着说,韩印赶忙拦下她。那边被后辈毫不留情狠狠将了一军的周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看似恼羞不已。刘队看出这气氛不对,赶紧站出来圆场。他先是冲周局低姿态地建议了一句:“要不然让他试试?”然后又转头谨慎地冲韩印叮嘱道:“但是韩老师,你这边一定要制订个完备的对话策略!”   “这个是必须的,您尽管放心!”韩印刻意让自己脸上现出一丝笑容,想缓和一下场上不和谐的氛围。   “那好吧,时间也不早了,距离新闻发布会召开也就几个小时了,你们先回去,抓紧时间研究出个具体的实施策略!”周局看了看表,顺着刘队的话,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好,好……那我们先回去了!”韩印边应话,边轻轻拍拍顾菲菲的肩膀,生怕她怒气未消,再捅出让周局难堪的话。   顾菲菲明白韩印的好意,但并不领受,甩了甩胳膊,冲周局和刘队声音冷峻地说:“今天的行动你们就不要参与了,在写字楼外面做接应就好。本地媒体都熟悉你们,届时被认出来,局面很容易失控。”   顾菲菲的话虽然听起来刺耳,但不得不承认是很有道理的,周局和刘队只能木然点头,被动地表示认可。   上午10点整,支援小组四人准时赶到发布会现场。不算太大的多功能会议室被各路媒体记者挤得水泄不通,单华明及其代理律师面对众记者坐在正前方,身前的长条桌上摆满带有各种标牌的话筒。   发布会由单华明的律师主持,内容无非是添油加醋,渲染夸大被警方调查的经过。律师声称,警方一而再、再而三的无理调查已严重干扰到单华明的正常生活,为此他甚至还丢掉了工作,呼吁媒体为其主持公道,要求警方立即停止对其的迫害。另外,针对赵亮,律师也做了相当深入的了解,他向媒体详细罗列了赵亮过往的斑斑劣迹,隐晦地指出赵亮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可以说现场的气氛是异常热烈,闪光灯频频在单华明脸上闪现,虽然口口声声称自己的生活被警方搅乱,却没见他有多少愁容,反而一脸的意气风发……随后,律师宣布进入所谓的媒体提问时间,还煞有介事地规定只有点到的人才能发问。就在单华明左顾右盼选择提问人选时,杜英雄在前面开路,竭尽全力分开拥挤的人群,将韩印引到最前排来。   韩印突然闯入,引起现场一片哗然,单华明却颇沉得住气,一边上下打量着韩印,一边试探着问道:“你们这是……”   “我们是来恭喜你的,恭喜你终于得偿所愿了!”韩印向前几步,迎着单华明的目光,冲身后记者群指了指,一脸轻蔑地笑道,“这就是你一直期盼的场面,对吗?你想要更多人感受到你的存在,你想成为这个社会的焦点,过了今天,那些曾经忽视你、对你不屑一顾的人都会把目光聚焦在你身上,这种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感觉让你很享受,对吗?”   单华明看出来者不善,但仍然克制着情绪,还抬手拦住正欲质问韩印的律师,他扬了扬眉毛,表情略带不屑地说:“我想到了,听说上面来了一个犯罪心理学家帮我们冶矿破案,应该就是你吧?”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是‘谁’!”韩印不置可否,转头冲记者们问道,“你们想听我说说他的故事吗?”   “想啊!”“你快接着说啊!”“你真的是北京来的专家吗?”“请问你是代表冶矿警方出席这次发布会的吗?”“你们警方对单华明刚刚的指责有什么看法?”……   韩印话音刚落,现场便炸开了锅。记者们手中的照相机和摄像机镜头齐齐对准了他,紧跟着七嘴八舌地抛出各种问题。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北京来的刑侦专家竟然采取此种方式与单华明直接对峙,这新闻素材简直太劲爆了!   韩印笑笑,没理会记者们的提问,又转回身子,盯着单华明,挑衅似的问道:“你呢,想听我说吗?”   单华明先是耸耸肩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接着把身子靠到椅背上,双臂抱于胸前与韩印对视,做出迎战的姿态。韩印则稍微侧侧身子,这样既可以观察单华明的表现,又可以兼顾记者们的反应:“说到你的故事,恐怕要先从你父亲单熊业说起,因为我必须为1988年5月至2002年2月这14年间逝去生命的八位女性讨个公道。   “在我的调查里,你父亲是个极为内向和沉默寡言的人,他总是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习惯用文字表达内心情感和记录生活点滴,当然这不妨碍他成为一个优秀的人才——1963年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邻省一所重点工业院校包土钢铁学院。在那里他度过了愉快的四年时光,还认识了你母亲,并确立了恋爱关系。   “也许是天意弄人吧,就在你父亲准备与你母亲一道迎接更美好的生活时,特殊历史时期的一份特殊公文彻底打乱了他们的愿景。中央发出通知提出,那一年的大专院校毕业生,不再享有国家干部编制,而是要下基层当农民、当工人,于是你父亲只能追随你母亲分配到当地的一家工厂里。寒窗苦读、金榜题名,到头来却只成为一名基层的冶炼工人,你父亲心中的失落和不甘不言而喻,我想这一点他应该会记录在日记中。   “生活总要继续,而且当时做工人,也是一份不错的职业,于是参加工作不久之后,你父亲和你母亲便正式结合了。按正常人的生活,娶妻之后接着就是生子,可是两年之后,你母亲的肚子毫无动静。去医院就诊,问题出在你父亲身上,精子成活率偏低,以那时的医疗水平,这就等于宣布你父亲没有生育能力。一个男人没有繁衍后代的能力,在那样一个保守的年代,可以想象,他会遭到怎样的羞辱和嘲笑,你父亲同样会把这份自卑和无助用文字记录下来。   “随后在组织的帮助下,你父亲和你母亲收养了一个小女孩,也就是你姐姐。对于她的到来,你父亲在情感上是复杂的:一方面,这个家看起来终于像个正常的家庭了,但同时似乎又总能让你父亲看到自己耻辱的一面。好在那时你姐姐是个十分乖巧懂事的孩子,她的天真可人渐渐化解了生活中的波折,为这个家庭带来一段在记忆中难以磨灭的幸福时光,以至于很多年后,当你姐姐进入青春期成为一个叛逆、颓废、放荡、经常逃学与社会上的地痞厮混在一起的坏孩子时,你父亲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父女俩的争吵、打骂、冲突日渐加剧,结果便是你姐姐三番五次离家出走。   “你姐姐最久的一次离家出走时长将近一年,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是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即将临盆的孕妇,没几天便生下一个小男孩;更过分的是她也分不清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当然也不会有人愿意为她负责任。作为父母来说,自己十几岁的孩子未婚生子,孩子的父亲未知,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他们羞耻的!于是,你本就体弱多病的母亲,一股火上来就病倒了,就此卧床数月,直至去世。到最后也没查出具体病因,医生只能以心火郁积来解释,也就是说你母亲是活活被你姐姐气死的!   “从那时起你姐姐又变成你父亲的耻辱了,他一定很想让时光倒流,很想回到你姐姐给他们带来快乐的时光。于是几天后,包土市一个白天独自在家的20岁女青年被凶手入室割喉,死后尸体惨遭虐待,凶手在现场留下了指纹,被包土市警方保留至今……   “你母亲去世之后,你父亲在包土市再无牵挂,他更不愿意因为你姐姐的事情而被街坊邻居和工友们在背后指指点点,所以在你爷爷的疏通下,他带着你姐姐和她的孩子调回冶矿工作。那时应该是1988年了。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来到陌生的单位,一切都要像学徒工一样从头再来。没有朋友,周遭满是鄙夷的目光,放到任何人身上,那种失落感恐怕都是难以承受的,何况又丧妻不久,还要养育女儿及其年幼的孩子,这一桩桩烦心事终于让你父亲彻底迷失了。他开始把愤怒的焦点放到你姐姐身上,觉得都是因为她的堕落,才令他的生活如此狼狈。他需要掌控自己的命运,妄想通过消灭你成年堕落时期的姐姐,让他的生活重新回到正轨上。于是从那一年开始,和前一年包土市发生的案件一样,冶矿市也陆续出现独居女青年遭入室割喉残杀的案件,直至2002年,受害人数达八名之多……”   韩印稍微停顿了一下,眼睛紧紧地盯着单华明,加重语气道:   “我想刚刚说的这些,在你父亲去世后,你收拾他遗物的时候,一定都在他的日记里读到过。对,他就是那个令整个冶矿闻风丧胆、奸杀了八名无辜女性的连环杀手!而更令你难以置信的是,你从你父亲的那些日记中赫然发现,他真实的身份其实是你的外公,而你姐姐竟然是你的母亲。   “我能够想象那一刹那你的震惊和愤怒,朝思暮想的母亲竟然就近在身边,而她却没有尽到哪怕一丁点的母亲的责任,她甚至担心你影响她新组建的家庭,而教唆她的丈夫对你敬而远之,甚至还想霸占你‘父亲’一半的遗产。回想这一路的成长经历,你觉得如果你有了母亲,也许就不会被其他小朋友叫作野孩子,也许就不会过早地厌学、离开学校,也许就不会总是在社会的底层挣扎与徘徊,你似乎一下子找到了你人生失败的根源。你满腔愤懑、怒不可遏,幻想着终有一天你要像你外公那样去惩罚你母亲!   “不久之后,你偶然看到了那个所谓退休老警察的网帖,你从中感受到了你外公的荣耀。那种杀人于无形、蒙蔽世人双眼、从容摆布警察的成就感,令你深深着迷,于是你决定重拾你外公用过的那把嗜血折刀,去报复所有曾经伤害你的人。当然,你很聪明,一开始就想好了让赵亮做你的替死鬼!   “说到这里,我想插一段我自己的经历。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与父亲离婚后去了国外。对于母亲,我最深刻的记忆恐怕就是入少先队时,她亲手为我戴上红领巾的画面。我想这对你来说,是一种奢望,也是一种盼望。你无数次在脑海中想象那样的画面,以至于渐渐地那样的场景就成为记忆中母亲的形象,所以你在前三起作案中会在受害人的脖子上系上红布条,来替代你母亲的身份。当然,你最后一次作案,所面对的已经是你的母亲,也就无须再系什么红布条了!”   韩印再次停下话,冲记者群打量几眼,又扭过头,视线重新锁定在单华明的脸上,说:“故事讲到此,你和在场的所有人一定都能发现,穿起整个故事最核心的,就是你外公的日记了。这一点你无须否认,因为你母亲的丈夫于宁已经证明了日记的存在,还表示所有的日记都被你在你外公的墓地前烧掉了!但我不这样认为,我相信在你外公众多的日记中,一定有一本是专门记录他所有犯罪经过的,而这本日记应该被你保存了下来,它会成为指证你和你外公最直接的证据。”   韩印话音未落,单华明扑哧一声笑出来,摊摊双手,讥诮道:“说得这么热闹,都只是你的推测啊!”   “是啊!有没有搞错!没证据出来说什么?”“你们警察就这么办案的吗?”“也太不严谨了吧!”……记者们也开始起哄,现场又嘈杂起来。   韩印咧了下嘴,露出一丝诡笑,似乎对众人的反应早有预料。他先是冲着一干记者压了压双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接着转过头凑近单华明,再次挑衅地说道:“你敢不敢和我赌一次?”   “赌什么?”单华明不假思索地问道。看来对一个赌徒来说,任何赌局都能挑起他们的斗志。   “你信不信,我问你几个问题,当然都不涉及日记,我就会知道日记的下落?”韩印以激将的口吻说。   “三个就三个!”单华明干脆地说,随即又问,“如果我赢了呢?”   “你赢了,我可以代表冶矿警方正式向你道歉,并保证从此不再打扰你。”韩印故作诚恳道。   “要是你赢了,你想要什么?”单华明扬扬下巴问。   “你好像没明白,如果我赢了,接下来的事情,就由不得你了!”韩印哼了一下说。   “那来吧,开始吧!”单华明信心满满地说。就像所有赌徒一样,开赌前他们从不认为自己会输。   “你上个月去过图书馆吗?”   “没有!”   “你在医院见过赵亮的更衣箱钥匙吗?”   “没有!”   “在来这个发布会之前,我刚刚从你的出生地包土市回来,我们了解到你母亲是在同时与多位男性淫乱的时候怀上你的,过去的技术做不到,但现在我们通过科技手段确定了你父亲的身份,你想见见他吗?”   “不想!”   三个问题问完了,单华明似乎发觉自己被耍了,恼羞成怒地说:“你根本不是在找日记,是想借机羞辱我对吗?”   “被你看穿了,对,我的确是在羞辱你!”韩印摊摊双手,露出一脸讥笑道,“因为我们已经发现那本日记了,就在你外公的墓穴里,上面有你和你外公的指纹,还有你续写的犯罪记录。”   “你……”单华明霍地站起身来,用拳头使劲捶了一下桌子,摆在上面的麦克风被震倒一地,随即他脸色煞白地呆愣住了,看似有些不知所措。此时坐在他身边的律师赶紧欠身,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单华明脸上迅速恢复血色,竟然又稳稳坐回到椅子上。他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再抬头已是一脸狞笑,冲着韩印淡定地说道:“你说得对,你说得都对!我喜欢出名,喜欢被别人重视,我也确实续写了一本日记,而且所记录的内容都是我亲手做过的!可那又怎样?我的律师刚刚告诉我,你们先前出示的搜查证上标明的范围中,并没有涉及我父亲的墓地,也就是说你们取得那本日记的方式并不合法,我们有权利要求法庭不公开日记上的内容,也不可以作为呈堂证据。好了,你们唯一的证据不能用了,不管日记上写了什么、我做了什么,你们都奈何不了我。拜您所赐,我应该会被载入犯罪史册吧?”   “你高兴得有点太早了吧!”韩印脸上露出一丝狡黠道,“不知道是我没说明白,还是你没听懂,我刚刚说的是我们‘发现’日记,并没说‘得到’日记,也就是说我只是推测日记在你外公的墓穴里,指纹和所谓的续写也是我推测的,而你好像刚刚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认罪了吧?”   “双手抱头,身子趴到桌子上,马上!”见火候差不多了,杜英雄拔出枪对准了单华明。单华明也清楚大势已去,只好听从杜英雄的命令。   尾声   正如单华明交代的那样,他外公单熊业确实有一本日记是专门用来记录犯罪经过的,他也确实做了续写,之后将日记偷偷藏到单熊业的墓穴里。警方在这本日记本里发现了两人的指纹,笔迹鉴定也是匹配的;也正如顾菲菲预想的那样,日记本里夹有单华明的皮屑,也就是所谓的隐形DNA检材;再加上单华明的口供,证据链完整无缺,完全可以确认单熊业自1987年至2002年跨越两地的九起作案,以及单华明在本年度的四起作案……只是单华明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韩印怎么就突然发现日记本藏匿的地点了呢?其实当时在场的杜英雄、顾菲菲和艾小美也搞不明白。还有最后打赌的那三个问题,韩印绝不会只是为了耍弄单华明,他一定有用意,那到底是什么呢?   韩印回到学院后,在他的课堂上揭晓了谜底:   核心就是三个字:微反应!韩印之所以要在发布会上针对单华明的身世,以及爷孙俩作案的前因后果做那番冗长叙述,无非是想从单华明的应激反应找到突破口。在整个叙述中,他一直旁观单华明的表情和肢体语言,当然,单华明做出过很多反应,就不一一赘述了。最引起韩印注意的是,当他讲到听于宁说单华明将所有的日记都在单熊业的墓地前烧毁时,单华明做出一个用手背蹭蹭嘴唇,然后迅速放到鼻子上闻了一下的举动,这在韩印看来,有可能是单华明在遇到压力时,做出的“安慰”似的应激反应。   随后的打赌其实是为了确认单华明恐惧反应的“基线”,就是说想确立他在没有任何思想准备下的情况,做出应对压力的反应动作。当时的那三个问题都是经过设计的,均属于“无关有压”类型的问题。深入一点解释就是,三个问题其实都跟韩印想要找的日记无关,但都会让单华明心里有一定压力。不过前两个问题都是单华明之前做过的,他有可能心里早就做好了应对此类问题的准备,做出的反应有可能是他设计过的,但最后一个问题是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所以他又下意识地做出用手背蹭了蹭嘴唇,然后迅速放到鼻子上闻一下的举动。由此韩印便更加确认“墓地”是一个让单华明内心恐惧的地方,所以大胆推测那里是日记藏匿的地点。   当然,就算警方从墓地中找到日记,上面有单华明的指纹和笔记,那也只能证明单华明看过日记和写过日记,他要是硬抗着不承认杀人,结局也很难预料。所以就如韩印在发布会之前说的那样,他要利用单华明好斗以及越挫越勇的赌徒性格去激怒他,从而诱导他承认犯罪事实……   韩印在课堂上对他的学生们讲述了这个案例,并对相关疑惑给予了解答,学生们听过之后,便在下面纷纷议论开来,说话也都是没遮拦的:   “老天爷还是长眼睛的,那个叫单熊业的奸杀了那么多女的,结果报应到自己蛋蛋上了,得了睾丸癌,到最后还是受害人的弟弟亲手把他的蛋蛋割了,这不是报应是什么?”一个女同学大大咧咧地说。   “哎呀,我去,您这也太豪放了,好歹也一青春美少女,蛋蛋、蛋蛋地叫着,我脸都红了。”旁边几个男同学哄笑道。   “滚,你们不装能死啊!”女生捶打着男生说。   “不过说得倒是有些道理。命运这东西真的不好说,单熊业虽然躲避掉了法律的制裁,但没逃过癌症的折磨,而他更不会想到,他的外孙竟然会杀死亲生母亲!尤其对单华明来说,似乎这就是他的命,想躲也躲不开!”坐在前排的一个女同学用冷静的口吻说。   ……   韩印站在讲台上,默默地注视着下面学生的议论,心里也有所感慨:“有些时候,命运其实只是失败者和愤怒者自暴自弃的借口而已,就像伏尔泰说过的:‘没有所谓命运这个东西,一切无非是考验、惩罚或补偿。’人选择不了自己的出身,选择不了自己的外在,但是一定可以选择善与恶!” 第二卷 心灵杀手   人是可以被驯养的! 楔子   北方,海滨城市,明珠市。   6月天,万里无云,天空蓝得通透,冷热适中的城市中高楼密布,人群熙攘,一派生机勃发的景象。   但,正如再明媚的阳光也无法透射到大地每个角落,城市繁华的背后,亮丽高楼的掩映之下,时不时地就会显现出几栋满目疮痍、荒弃多年的建筑,也就是所谓的烂尾楼。至于烂尾因由,无非是开发商资金链断裂,深陷债务泥潭无法自拔,建筑违规或工程质量低劣被勒令停工等。   在明珠市市区南部,就有这么一片烂尾的住宅工程,名为丰收园,上面列出的那几条烂尾原因它几乎全占了,所以在停工的十几年间,历经多家开发商,也始终未使之咸鱼翻身,现今已经称得上这座城市最著名的烂尾楼了!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丰收园也迎来了罕见的人气。   走在工地上的一行人,差不多都穿着蓝色西裤和白色衬衫——政府工作人员标配打扮,被簇拥在人群中间的几个面目看起来颇具威严,不用问,肯定是市领导,他们此行考察的目的也不难判断,应该是为随后的全市烂尾楼工程大清理做准备。   前阵子下过几场雨,工地的土路有些泥泞,加之多年人迹罕至,使得遍地荆棘丛生,荒草高至没膝,虽前有随从开路,几个养尊处优惯了的领导仍显得不太适应。不过更让他们难以忍受的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臭味,好像是老鼠或者别的什么动物死了之后的腐烂气味。   看着领导们一个个紧皱眉头的模样,有眼力见儿的下属赶紧向职位更低的下属使眼色,几个年轻的工作人员便分散开来,像小狗似的抽着鼻子,东闻闻、西嗅嗅,四处寻找臭味的来源……   找了好大一会儿,没有什么收获,一个小伙子却不小心跌到土路边被荒草遮掩住的一条沟渠里。那沟渠有一米多深,小伙子冷不防闪这么一下,跌得不轻;更要命的是那里面还躺着一只大铁桶,小伙子的脑袋生生磕到了桶沿上,疼得他是连声惨叫。   好容易狼狈地爬起身,小伙子一脸窘迫,气急败坏地照着铁桶便踹了一脚。随着铁桶发出一声闷响,一股比之前更加浓烈的恶臭猛地蹿出来,让小伙子觉得臭味的源头似乎就近在眼前。他赶忙弯下腰拨了拨身边的杂草,先是看到了桶口边散落的水泥碎块,紧接着看到了一颗皮黑肉烂的人头! 第01章 铁桶藏尸   刑事侦查总局,重案支援部。   顾菲菲近段时间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原来精干的短发,稍微留长了一些,修剪成时尚的中分波波头;衣衫颜色和款式多了一抹靓丽和妖娆,比如今天穿的就是一件带蝴蝶结的酒红色V领衬衫,搭配灰色的修身西裤,优雅中透着知性,高贵气质十足。性格方面似乎也潜移默化地随着外在变得温婉了许多,收敛了咄咄逼人的架势,与人交流的态度也不那么冷淡了,甚至有时在路上遇见同事还会主动打招呼。或许这就是爱情的魔力吧,在爱情面前,再强硬的女人也会变得柔软起来。   当然,在面对老领导吴国庆时,她还是保持一贯的庄重。她恭敬地从眉头紧锁的吴国庆手中接过一份案件卷宗,翻开之后看到:   本年6月1日,接到群众报案,明珠市警方在市郊一处废弃已久的厂房内,发现一只用水泥浇灌封住桶口的大铁桶,桶内装有一具裸体女尸,经比对失踪人员报案记录,确认为66岁的饭店老板张翠英;时隔四天,也就是6月5日,明珠市政府领导在巡视当地一处烂尾楼工地时,在一只同样用水泥封口的大铁桶内发现一具高度腐烂的男尸,经法医验尸确认,受害人为年近62岁的蒋青山,其退休前为明珠市公安局刑警支队支队长……   见顾菲菲合上卷宗,吴国庆严肃地叮嘱道:“蒋青山的情况我稍微做了下了解,他在当地刑侦界有一定影响力,刑警支队现任的大部分领导都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所以他们对破案应该会比较迫切,难免会急躁和鲁莽一些。还有,现如今社会舆论对政府公务员享受特权的行为比较反感,对咱们执行任务的时间点也许会产生误会,可能会觉得先前发现女老板遇害时咱们没有过问,而当受害人身份变成原刑警队支队长时才引起我们足够重视。所以,这次任务不管是面对当地办案人员还是媒体,一定注意言行,态度要适当,以免引起不必要的冲突,影响和谐。”   “您放心,我心里有数。”顾菲菲郑重应道,“如果时机恰当,我会向他们解释——咱们之所以接下这次任务,是因为犯罪模式的同质化,比如抛尸的手法、工具、地点,以及受害人的年龄层,等等。”   “嗯,搁以前我心里还真有点打鼓,不过最近你的变化我可是全看在眼里。”吴国庆到了这把年纪,把身边的下属都当作自己的孩子看待,孩子们能够幸福快乐,他当然是最欣慰的,末了他还不忘打趣一句,“这应该感谢韩印老师吧?”   “干吗谢他……”顾菲菲低头理了理发梢,扭捏了一下,随即抬起头,略带伤感地说,“其实也不尽然,与他只是一个方面,更多的是对生命的一种顿悟吧!作为法医,死亡和尸体对我来说再熟悉不过了,以至于我似乎从未真正思考过死亡对一个人本身和他身边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可当那一具具冰冷的尸体是我朝夕相处的同事、我曾并肩作战的战友时,我才真真切切感受到生命的终结给心灵带来的那种从未有过的震撼。‘泰平案(见第二季第四卷 )’三名同事牺牲,杜英雄也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站在手术室门前的那一刻,我真的难受极了,不断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不珍惜和这些同事相处的时光呢?明明在乎他们,为什么平日里不能对人家好一些呢?”   “小顾,你开窍了,听你这么说我真高兴。”吴国庆愈加感到欣慰,“人活着,自己开心当然很重要,但其实当你让你在乎的人开心的时候,你会更开心!”   北方某警官学院,大阶梯教室。   韩印的每堂课都有案例讨论环节,今天他抛给学生们的案件,是曾震惊全国的“河阳性奴案”。   “2011年9月,河阳市警方成功破获一起恶性拘禁案件,犯罪人为30出头的当地李姓男子。该犯罪人将一处地下室深挖改造成地窖,先后囚禁六名女子作为其性奴,并逼迫她们从事网上视频裸聊以及在现实中卖淫等色情活动,囚禁受害人时间最长的达两年,这期间更有两名女子遭到其折磨杀害,被就地掩埋。   “但令许多办案人员大为不解的是,被解救出来的几名女受害人并未表现出对犯罪人的记恨,反而异口同声地表示得到了妥帖的照顾,并且在警方办案调查取证过程中对犯罪人进行袒护;更不可思议的是,办案人员从这几名受害人的笔录中发现,她们在被囚禁期间不仅不反抗,反倒为了取悦犯罪人而互相嫉妒、争风吃醋,即使有外出逃脱的机会也不利用,甚至助纣为虐,与犯罪人一道折磨杀死‘不听话’的同伴。   “至于囚禁现场,也就是所谓的地窖,建成耗时达一年之久,隐藏在地下六米深处,先通过一口三四米深、带有梯子的竖井,再通过一口近五米长的横井才可进入地窖。其间,还要经过装着锁具的五道铁门。地窖面积不足20平方米,高两米左右,在距地板一米多的地方用木板隔成两层,上面是床,下面有液化气罐、煤气灶、热水壶、电脑等。除了视频裸聊表演,其余时间电脑无法上网,但可以玩游戏和看影碟。电是从外部接入的,生活用品以及食物和水,由犯罪人不定时地从外面运进来……”   随着投影仪屏幕上闪过一张张与囚禁案件有关的存证照片,韩印将案件细节详尽地还原了一遍。坐在下面的学生们开始交头接耳,火热讨论开来。须臾之后,韩印开始发问:“我刚刚介绍的是典型具有‘人质情结’因素的案件。以往上课咱们更多的是分析犯罪人的心理,今天讨论的侧重点是受害人的心理。哪位同学能说说本案中导致受害人患上人质情结的因素是什么?”   韩印的话音落下,教室里先是静了几秒,但很快便出现踊跃举手发言的场面。韩印的目光四下扫了一圈,冲一位戴眼镜的女生扬手示意一下,那女生便抬手扶了扶镜框说道:   “我觉得从犯罪行为特征来看,犯罪人具有追求权力型的人格,那么相对来说他的控制欲望会更加强烈,他会让受害人清晰地感受到,在那个地窖中他就是掌控一切的神,尤其是生死。最直观的例子莫过于,如果他几天不带食品和水进来,受害人就都命不久矣。所以受害人心里会非常真切地感受到,她们的生命遭到了严重的威胁。我相信这应该是因素之一。”   “还有人要说说吗?”韩印冲眼镜女生笑笑,不置可否,转头又冲其他人问道。   接着被韩印选中的是一个胖胖的男生,他急切地说:“我觉得是源于受害人彻底的绝望。因为那个地窖隐藏得特别深,而且还隔着很多道铁门,受害人一定知道不管她们怎么呼喊求救,外面的人都不会听到,所以逐渐地会放弃抵抗和自尊,为了让自己在那种环境下能够获得相对好一点的对待,便转而开始迎合犯罪人。”   “我觉得应该还有一点。”坐在最前排的一个男生未等韩印示意便径自抢着说道,“就像刚刚那个女同学说的,犯罪人应该特别享受控制局面的感觉,所以他可能会运用一些手段,比如给某个听话点的受害人一些小恩小惠,以引起其余人的嫉妒或者向往,同时也向她们表明配合他的好处,然后再掌握时机,使每个人都能得到一些恩惠,从而让那些受害人主动地向他靠拢。”   “还有要补充的吗?”韩印再次微笑着点点头,然后又望向其他人。   这回坐在比较往后的一个男生得到了发言的机会,他声音响亮,看似非常自信,说:“我认为肯定少不了‘洗脑’。因为受害人与世隔绝,她们所能接触到的信息的来源便只有犯罪人,犯罪人又善于掌控,当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洗脑机会。比如,他会混淆信息,让受害人觉得虽然她们失踪很久,但外面没人在乎,没有人在找她们,这样便引起受害人对外界的愤恨,从而更易于接受他;再比如,他可能会不断地给受害人讲述或者播放与性奴有关的故事和影片,慢慢地让受害人认可这种行径的正常化和普遍化,从而让受害人从心底彻底接受这种变态的行径;再有,他可能会将淫秽色情服务所带来的利益前景描绘得特别美好,通过利益驱动来消灭受害人的良知和理智。总之,到最后,那些受害人会完全丧失思考的能力,无怨无悔地任由他摆布。”   其实讨论至此,韩印所要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再看看也差不多快下课了,便示意那些还想表达观点的同学把手放下,紧接着总结道:“刚刚这几位同学的观点很好,此四项特征确实在人质情结的案件中经常看到,大多数时候都会同时显现……”   韩印话未说完,放在讲桌上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屏幕上随即显示出顾菲菲的来电…… 第02章 兵分三路   顾菲菲在明珠市刑警支队法医科见到了主检法医——年轻的女法医戴敬曦,她指着解剖台上的两具尸体介绍道:   “老队长蒋青山的尸体被发现时,腐败已相当严重,估计死亡已超过10天,也就是5月25日左右遇害的;死因比较明确,系被钝器击中左侧翼点部位,造成硬脑膜外血肿引发死亡;体表无其他外伤,内部器官、肝脏液和血液检测均无异常状况。   “女受害人比较复杂。尸体虽然发现较早,但死亡时间要比老队长稍晚些,发现时尸僵已基本缓解,角膜完全浑浊,差不多死了三天,遇害时间在5月29日左右。面部遭到毒打,体表有多处挫伤,皮下出血非常严重,背部淤积大量血块,但未见组织器官及大血管破裂出血,胸肋骨和左侧肋骨有不同程度骨裂,血液检测显示血清必需氨基酸和非必需氨基酸浓度均大幅降低,色氨酸和胱氨酸浓度降低更为明显,脏器出现紊乱症状,无明显致命伤,也没发现被性侵的迹象,所以综合起来看……”   “是大面积软组织损伤导致的创伤性休克死亡!”顾菲菲接着戴敬曦的话总结道,“加之有贫血和营养不良迹象,估计是遭到了长时间的非法拘禁,然后被虐待死的!”   “没错,我也这样认为。”戴敬曦有些匪夷所思地叹道,“也不知道谁跟老太太有这么大仇,如此残忍地对待老人家。”   “是啊!难以想象!”顾菲菲摇摇头,挤出一丝苦笑,向前迈两步,凑近蒋青山的尸体。由于尸体被发现时已高度腐烂,法医需蒸煮去掉腐肉,再做进一步的检查,所以摆在顾菲菲眼前的所谓的尸体,其实只是一堆白骨拼凑成的人形。她盯着已变成骷髅的脑袋观察了一阵,说:“创痕呈舟状凹陷形,前深后浅,应该是被圆锥形棍棒由后方垂直击打造成的,显然凶手是……”   就在顾菲菲和戴敬曦交流尸检情况时,杜英雄和艾小美敲开女受害人张翠英位于城市中心地带一片高档住宅社区内的家的门,接待二人的是张翠英的两个女儿——王亹雯和王亹婧。   二人被请到客厅沙发落座,趁着姐妹俩沏茶端水的空当向四周打量一番——房子是复式结构的,客厅显得格外开阔,现代感十足的豪华装修,明快时尚又不失非凡气派,不难想象,这一家人在经济方面是十分富足的。   姐妹俩忙活一阵后,在侧边沙发坐下,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彼此关系特别融洽,两人身子挨得很近。大姐王亹雯冲茶几扬扬手,做了个“请喝茶”的动作,语气带着一丝诧异地问道:“该说的先前我们已经跟你们警察都说了,不知道你们还想知道什么?”   “我们是刑侦总局的,刚接手案子,有些东西还是想听你们亲口说。”艾小美客气地解释道,“为了尽快查出你母亲被杀的真相,你应该不介意再说一遍吧?”   “不介意,不介意,想问什么尽管问。”与外表气质看起来精明干练的姐姐不同,妹妹王亹婧完全是一副居家小女人的贤惠模样,她忙不迭地边摇手边诚恳地说道。   “你们姐俩这么多年一直跟母亲在一起生活吗?”杜英雄紧跟着便发问。   “噢,不。我父亲两年前去世了,母亲一个人住总说害怕,我们便搬进来陪她。”王亹雯答道,“我和妹妹几年前都离婚了,孩子也都不在身边,反正在自己家也是一个人,不如就住我妈这里,彼此有个照应。”   “你们最后一次与母亲接触是哪天?”艾小美问。   “就她失踪那天,应该是5月29日。”姐妹俩互相看了眼,最后还是姐姐王亹雯全权代表说,“那天早晨,吃了早饭,大概9点,我和妹妹去饭店上班,然后就再也没见到她。我们俩找了一整晚都没找到,30日一大早去派出所报了案!”   “你母亲失踪前,有什么异常表现吗?”   “没有,吃饭、睡觉、说话啥的都很正常。”   “家里有什么东西少了吗,尤其与你母亲有关的?”   “有几件她平时喜欢穿的衣服不见了,她所有的金银首饰也没有了,放在家里备用的大概三万块钱我们也没找到。”王亹雯顿了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说,“对了,她随身总是带着几张银行卡,里面的钱加在一起也有十多万。”   “从你们姐妹俩的角度,你们觉得周边谁比较可疑?”艾小美再接着问。   “肯定是曲晓军。”姐妹俩不约而同地说出一个名字,神色和言语间都透着恼怒,互相又对视一眼。接着还是由王亹雯来回答:“曲晓军做过我们总店的店面经理,跟我妈干了很多年,我妈挺喜欢他,处处照顾他,这不后来我父亲去世了,他没事总来家里陪我妈说话解闷,一来二去不知怎么两个人就有点‘那个意思’。拜托,那曲晓军还不到40岁,他能看上我妈?分明是想骗钱骗色!我和妹妹觉得苗头不对,想着必须彻底切断他们的联系,便干脆把曲晓军辞掉了。所以我和妹妹觉得说不定就是他不知怎么又联系上我妈,然后骗完钱就杀人灭口了!”   “什么时候把他开除的?”   “去年年底。”   “那之后曲晓军的动向你们了解吗?”   “不清楚。”   “能把你们姐妹俩29日那一整天的行程说一下吗?”担心引起误会,杜英雄又解释道,“这是我们办案的例行程序,你们别介意。”   “那天白天我们都在饭店,傍晚的时候我妹先回来给我妈做饭,发现她不在家,打手机,关机了,又发现那些东西不见了,觉得不对劲就赶紧通知我,然后我俩就带着店里的员工开始各处找。刚刚也说了,找了一个晚上,直到隔天早晨报案,店里的员工都可以做证。”王亹雯稍微回忆了一下说。   “好,我们会做了解的。”艾小美从衣兜里掏出一支笔和小记事本,“对了,麻烦你把曲晓军的情况再说得具体点,包括他的家庭住址、他用过的手机号码、平常交往比较多的同事什么的……”   “这没问题。”王亹雯说着话,拿起手机开始翻找电话号码。   杜英雄适时起身,装作不经意地问:“我可以看看你们母亲的卧室吗?”   “这个……”似乎对杜英雄的请求缺少心理准备,姐妹俩迟疑地互相看了一眼,王亹婧才站起身,看似有些不情愿,但又刻意掩饰地说,“你跟我来吧,母亲不在了之后,我们姐俩都不敢进她的房间。”   杜英雄跟随王亹婧顺着木梯来到二楼,王亹婧推开紧挨着楼梯口的一扇房门,冲里面指了指,示意杜英雄随便看。   卧室里以白色系为主,床、床头柜、衣柜、梳妆台、棚顶吊灯等全是白色的,整个房间乍一看光洁耀眼。   杜英雄在里面四处看了看,表情一直很放松,也不在某个位置多做观察,给人一种卧室里其实没啥可关注的感觉。但当他表示可以出去了的时候,在王亹婧转身的一瞬间,他迅速伸手在梳妆台桌面上抹了一把,随即感觉手掌上沾了一层厚厚的浮灰……   韩印与明珠市刑警支队支队长张宏盛一道走访老队长蒋青山家,因事先打过招呼,蒋青山经商的独子蒋文斌特意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在家中恭候二人。   年近不惑之年的张宏盛其实是蒋青山的老部下,他能有今天的成就,多亏蒋青山的一路提携,当然也就与年龄相差不多的蒋文斌来往比较密切,关系好到可以称兄道弟,所以一碰面,在引见过韩印之后,也不过多寒暄便直接切入正题。   “我查了一下你的报案记录,是在6月3日,而那时你父亲应该已经失踪相当长一段时间了,为什么等那么多天才报案?”韩印问。   “说到这个问题,我真的特别愧疚……”显然被韩印的话刺中心底的痛,蒋文斌刚刚还挂着睿智与自信的脸瞬间写满尴尬,他顿了一下,伸手冲张宏盛要了一支香烟点上,狠狠吸上几口,才继续说,“我和我愛人共同经营一家环保公司,近段时间一直在筹备赴美上市,差不多整个5月都待在美国与各大投行和相关部门没日没夜地谈判交涉,对父亲这边确实是疏于照顾。中间给他手机挂过一个电话,但他关机了,我也没多想,直到回国后一直联系不上他,才给宏盛哥挂了电话。”   “这个也不能全怪文斌,”张宏盛接下话,帮蒋文斌圆场道,“其实自打阿姨去世后,文斌就一直想让蒋队搬到他那儿一起住,方便照顾他,可蒋队死活不去,怎么做工作也没用,说给他雇个保姆他也不要,没办法就只能由着他的性子。加上文斌夫妻俩都特别忙,有时候一段时间疏于联系也挺正常的。”   “不管怎么说,还是我这个儿子没当好。”也许是突然脑海里浮现出父亲生前的一些画面,蒋文斌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我父亲就属于那种特别能折腾的人,活着的时候总让我觉得不省心,不过现在想想倒挺可乐的。他十几岁当兵,复员转业到公安局,没什么文化,性格鲁莽,脾气还倔,一辈子最在意的就是他身上的那身警服了。你说退休了,你就安安稳稳地跟小区里大爷大妈跳跳舞、健健身、打打扑克、下下象棋什么的呗,他可好,没事就往队里打电话指导工作,弄得宏盛哥都不太敢接他电话。”蒋文斌拍拍旁边张宏盛的肩膀,笑了笑继续说:“跟周围的大爷大妈也相处得不好,隔三岔五为点小事就呛起来,打个牌输不起能把人桌子掀了,到最后没人愿意搭理他,弄得老头特别可怜。后来我鼓励他学上网,说不用跟人打交道,在网上就能打扑克、下象棋和看电影什么的。说了几次,他有点动心了,我安排公司电脑部的人给他挑了台大屏幕、配置比较高的电脑,还专门派人到家里教了他一段时间。别说,他还真用心学了,学得还不错,还挺上瘾的,着实消停不少。”   “他失踪之前的那段时间跟人结过仇吗?”韩印耐着性子听完蒋文斌的感慨,继续问道。   “没听他提起过。”蒋文斌干脆地说。   “那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或者要求吗?”韩印又问。   “应该也没有吧……”蒋文斌迟疑了一下,突然提高声音说,“对了,大概过完五一小长假,我去美国出差前来家里看过他一次,他提出想要一部照相功能比较好的智能手机,我当时也没多想,隔天吩咐秘书给他买了一个,不知道这算不算你刚刚说的异常举动?”   “嗯!”韩印点点头,沉思了一下说,“对了,你刚刚提到电脑,我可不可以把它带走,让技术人员在里面找找线索?”   “当然可以。在我父亲这个案子上,你们有什么需要,我一定会尽量配合。”蒋文斌一脸诚恳地说道。   “那好,今天就到这里,不管你想起什么,都随时联系我。”韩印起身,掏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   “这是我的名片,不光是案子,有什么要我帮忙的,都尽管开口。”蒋文斌也回了一张名片。   随后,蒋文斌锁了门,三人一道走出小区。蒋文斌道别之后先开车走了,韩印坐到张宏盛的车里。张宏盛把电脑机箱放到后备厢后上车,但不知为何并不急于发动车子,他沉默着像是在费力思索,须臾转过头,涨红着脸,冲韩印支吾地说:“有件事,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和你说说,其实老队长的死我也要负一定责任……” 第03章 案情梳理   傍晚,支队会议室。   初步案情汇总分析,照例由梳理尸检情况开始。顾菲菲先用投影仪为大家播放了几组造成受害人死亡的创痕照片,又具体介绍了死因与死亡时间,然后说:“从创痕形状和走向上看,凶手是从背后偷袭了蒋青山,着力点在左侧,说明凶手是一个左撇子。致命凹陷创痕周围的裂纹是放射性的,无重叠迹象,表明凶手只挥了一棒便令蒋青山丧了命,手法干净利落、富有经验,由此看,凶手也许有犯罪前科。   “而张翠英的尸检信息显示出,她曾遭受过长时间的拘禁和虐待,到最后是被活活打死的。当然从医学的角度具体阐述,张翠英是因为大面积软组织损伤,致使组织病变、坏死,从而导致肾功能急性衰竭,直至休克死亡。这表明她的死是一个相对缓慢的过程,也就是我想着重指出的。与其他案件不同,这起案件中受害人的死亡时间不等于凶手的行凶时间,致命伤害可能发生在几天前甚至一周之前。”   艾小美接着介绍有关受害人张翠英的背景信息:“张翠英在本地从事餐饮业多年,至今已拥有三家名为‘翠英老菜馆’的中等规模饭店,经济实力雄厚,生活相当优越。生前与两个婚姻各自解体的女儿同住多年。女儿中的姐姐叫王亹雯,44岁,儿子在省城读大学;妹妹叫王亹婧,40岁,女儿在本地读高中,但主要随父亲生活。   “从明珠这边先前走访的反馈信息看,姐妹俩很早便跟随母亲打理饭店生意,为人心地善良,稳重不张狂,同事们对她俩印象都特别好,而且始终尽心尽责辅佐母亲,从不争名夺权。直到三年前,张翠英自感年龄增大,精力逐渐不济,决定安心养老,主动将饭店交给两个女儿全权打理——姐姐王亹雯头脑灵活,事业心强,负责经营;妹妹王亹婧比较柔弱,心思细腻,负责管钱。姐妹俩性格迥异,工作上相得益彰,把饭店经营得红红火火。   “就以上信息看,姐妹两人应该不具备作案动机,比较可疑的是一个叫曲晓军的人。受害人的几家店,都雇有店面经理,曲晓军先前是总店的店面经理,鞍前马后跟随张翠英多年,一直未婚。虽然姐妹俩说得比较含糊,但实际上这个曲晓军是张翠英的情人,后来他们的关系被识破,姐妹俩担心曲晓军是冲着家产来的,便将他‘扫地出门’。据姐妹两人说,她们的母亲失踪时带走了一些衣物和所有昂贵的首饰,还把家里备用应急的现金带走了,加之随身携带的银行卡中的钱,张翠英当时身上有近二十万块钱,所以她们的意思是怀疑曲晓军把她们母亲骗跑了,把钱弄到手后,杀人灭口。”   “如果只看表面信息,这是一个合理的推断,但也有可能是姐妹俩故意放的烟幕弹!因为她们的口供,与实际情况是有出入的。”杜英雄接过艾小美的话,把问题深入下去,“这姐妹俩一直强调张翠英是5月29日失踪的,失踪前一切表现都很正常,当然这与死亡时间相符,同时她们也能给出不在犯罪现场的人证。但正如顾姐介绍的法证信息显示,张翠英死前遭到过长时间的拘禁,这就有矛盾的地方。那到底谁说得对呢?当然是顾姐,因为张翠英的卧室乍看起来光鲜整洁,但稍微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不论是家具表面还是床罩上,都落着厚厚一层灰,显然那卧室已经很长时间没住过人了。再加上顾姐特意提醒的,张翠英虽然死于5月29日左右,但行凶时间有可能是几天之前,那么这姐妹俩所谓的不在现场的证据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我们向小区物业提出查看相关监控录像的要求,结果他们回应说,因为物业方和小区居民在物业费上涨问题上意见未能达成一致,小区内的监控在半年前被他们擅自关闭了,所以没法提供录像。总之,我和英雄都觉得姐妹俩有些不对劲,但又确实找不出她们的作案动机!”艾小美总结道。   “你怎么看?”听完两个小家伙的汇报,顾菲菲把目光转向韩印。   韩印像以前一样,别人介绍情况的时候,他要么找个小黑板,要么在自己的记录本上埋头写写记记。听到顾菲菲的提问,他放下笔,抬起头凝了凝神,道:“我先说说我走访的情况吧!   “蒋青山家中没有破门而入的迹象,各种家具摆设也井井有条,可以肯定不是第一作案现场。另外在尸体出现之后,张队这边广泛搜集了抛尸现场周边的监控录像,在一个十字路口的摄像头拍摄到的画面中,发现了蒋青山平时驾驶的捷达车,时间是5月26日凌晨一点左右。对比死亡时间来看,这个时候驾车的应该是凶手,也就是说凶手可能是驾驶着蒋青山的车进行抛尸的,捷达车目前还未找到。   “至于蒋青山的儿子蒋文斌,我相信与案件无关,不过蒋文斌提供了两点信息值得注意:一、蒋青山遇害前一段时间迷上了电脑,为此我把主机带回来让小美研究一下,看能否找到有价值的线索;二、蒋青山遇害前曾让蒋文斌给他买了部智能手机,还特意强调要照相功能先进的。关于第二点,我当时第一反应就是,会不会是蒋青山无意中发现了某个犯罪计划,而他在私自跟踪偷拍犯罪人时暴露了踪迹,从而遭到灭口。只可惜手机现在估计已经落入犯罪人手里,或者被销毁了!不过随后我和张队的单独谈话,证明了我的猜测有很高的可能性。”   “不对啊,如果这老头真发现了犯罪苗头,为啥不通知张队呢?他们俩不是关系特别近吗?”艾小美诧异地插话道。   “说得没错,蒋青山对张宏盛有知遇之恩,两人关系非同寻常,但任何事情总要有个度……”韩印笑笑,点了点头,顺着小美的话头说,“蒋青山退休之后,仍时不时地回队里指导工作,刚开始碍于他是老领导,加之给张宏盛面子,队里上下还能应付他一下,可时间久了,便让人觉得厌烦。张宏盛也不好当面说什么,夹在老领导和同事中间,处境特别尴尬。好在蒋文斌是个明事理的人,觉察到父亲的行为有些不妥,便找父亲郑重地谈了几次话,甚至跟他争辩,虽然情绪对立空前激烈,但最后总算是把蒋青山说服了。   “可张宏盛的烦恼并未就此打住,蒋青山倒是不到队里来了,却又隔三岔五地给他打电话,询问他手头有什么案子、案情如何、侦查进展如何……后来更麻烦,蒋青山患上了更年期综合征,疑虑心理特重,看谁都不像好人。张宏盛经常接到他的报警电话,但每次都是误会,久而久之也就不拿蒋青山的话当回事了!慢慢地,蒋青山也觉察出张宏盛的敷衍,便赌气似的不再主动联系他。   “当然,撇开工作这个层面,张宏盛对蒋青山还是挺念情谊的,过年过节或者平日有空,都会带上礼品到家里探望他。不过今年五一休假期间,张宏盛因工作忙就没去他家里,只是打个电话问候了一下。在电话里他照例询问蒋青山最近一段时间过得怎么样,当时蒋青山神秘兮兮地回应说正在搞一个大案子,张宏盛觉得老头肯定又是在瞎折腾,便没细问。之后大概过了一个星期——具体时间应该在5月20日上午11点左右,他又接到蒋青山的电话。接听之后,老头在电话里劈头盖脸地就嚷嚷着,这回真遇到了大案子,比想象中有意思得多。由于那时张宏盛正在局里汇报工作,便只应付两句就挂了电话。再后来他就忘了蒋青山打过电话这回事……所以跟我提起这段经历时,张宏盛表现得十分懊悔和内疚,反复念叨着要是一开始能重视老队长的话,一定能避免老头自己逞匹夫之勇,他也就不会稀里糊涂送了命。”   韩印顿了顿,陷入短暂的沉默,其余人也都不吭声,似乎在为一个屡立战功的老刑警最后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生命感到惋惜。几分钟之后,韩印才又接着说:“综合案情特征分析,蒋青山的死简单明了,应系仇杀或者灭口。一般情况下,这两种动机存在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犯罪人和受害人在社会关系上有一定交集,以蒋青山‘前刑警支队支队长’的身份来推测,嫌疑最大的当然非那些他经手的案子中的犯罪人莫属!   “而张翠英的死亡方式,预示着她被杀的原因有多种可能性。比如泄愤、谋财,或者犯罪人具有施虐心理,等等。鉴于尸检报告中未显示出对性器官的侵害,也未出现切割尸体的行迹,最后一种动机可以排除。再结合刚刚小美和英雄分析中指出的嫌疑人范围——情人曲晓军和她两个女儿王亹雯、王亹婧,最有可能的作案动机必然是谋财。   “虽然当初吸引咱们到这儿的原因,是两起案件在受害人选择和抛尸手法上的相同模式,但经过深入挖掘,大家都看到了,它们在杀人手法和犯罪动机上是截然不同的,所以暂时无法准确判断这两起案件之间到底有没有牵连。不过我觉得可以试着将两起案件的作案动机串联起来,朝这样一个方向调查——蒋青山在无意之中发现一起犯罪案件,案件的受害人正是张翠英,她遭到了非法拘禁和折磨,目的是迫使她交出财物或者存折和银行卡密码等,而案件之所以能引起蒋青山的注意,是因为犯罪人有犯罪前科,曾被蒋青山抓捕。所以,我们要调查曲晓军、王亹雯以及王亹婧有无犯罪记录,如果没有则意味着他们还有同伙,需要在他们周边的社会交往上去找。”   韩印收住口,冲顾菲菲微微颔首,示意由她来做总结,顾菲菲便布置了下一步的几个侦查方向:“清查蒋青山的电脑和手机通话记录;全面调阅蒋青山亲自侦破的案件档案;发布协查通报,追查曲晓军的下落;调查张翠英随身携带的银行卡以及银行存款的提取记录;深入挖掘王亹雯和王亹婧的信息,对两人实施24小时跟踪监控……” 第04章 投毒悬案   蒋青山脾性倔强,不好相处,真正结交的朋友并不多,加之退休后无官无权,与外界互动就更少了,所以家中座机和手机使用频率不高,基本限于跟亲戚之间的通话;打得比较多的还有订餐电话,对案件侦破来说毫无价值。   艾小美非常细致地“解剖”了蒋青山的电脑,在硬盘中恢复了一些删除过的图片、文字和影像数据等,均没发现可疑点。好在蒋青山未删除网页浏览历史记录,艾小美得以从中窥探他的网络足迹。不过局限性就在于,通常浏览器对浏览记录默认的保存时间只有20天,电脑登录记录显示,蒋青山最后一次使用电脑是5月14日,以此往前推,浏览记录只保存到了4月25日。   虽然只有短短的20天,但工作强度也不小,为避免遗漏任何线索,艾小美必须逐条翻阅,用时整整一个上午,才终于将所有网页过了一遍。她总结了一下:蒋青山与大多数上年纪的男人一样,喜欢浏览军事、体育和时政要闻,出于职业喜好,对一些有关刑事案件的新闻报道格外关注,而其中出现最多的便是有关“铊”的网页。艾小美知道铊是一种金属元素,其化合物有毒,人体摄入后对神经系统和消化系统有极大损害,摄入剂量大或治疗不及时会导致死亡。相关刑事案件,最著名的莫过于发生在1994年首都某名牌大学的投毒案,该案由于相关证据被销毁,所以至今仍未查出真相,成为一宗颇为引人注目的悬案,多年来被媒体广泛报道。   种种迹象显示,蒋青山应该是无意中翻到一篇几年前报道那起投毒案的新闻,引起他极大的兴趣。因为从他的浏览记录中,艾小美看到多个报道那起投毒案的网页,并且被他收藏到浏览器的收藏夹中;同时,蒋青山还搜索并浏览了一些有关铊元素的科普网页,包括铊元素的保存、铊中毒的症状、硫酸铊以及三氯化铊这些含有铊元素的化合物科普介绍……而发生这一切的时间点正是4月底5月初,让艾小美不由得觉得这也许就是蒋青山对张队所说的“大案子”!但不清楚的是,他是想要单纯地做些研究,还是私自准备着手追查投毒悬案的真相?   另外,艾小美还从历史记录中发现,蒋青山搜索并浏览了明珠理工大学和明珠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官方网站,并着重关注了明珠理工大学化学系以及明珠市第一人民医院神经内科的网页。相信蒋青山对这两个单位感兴趣,一定也跟铊元素有关,不过尚不知道他是否已经与学校和医院有过实质性的接触。   韩印听了艾小美的分析,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以蒋青山从事刑侦工作几十年的阅历,他应该很清楚调查那起投毒悬案的难度——几乎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以理智点分析,他可能只是出于兴趣想要做一些资料搜集和研究而已。但问题是,在这个过程中他究竟发现了什么,会让他惹上杀身之祸呢?韩印决定循着蒋青山调查的脚步,去寻找问题的答案。   明珠市从一本到三本有三十多所高等学府,其中化学系最有名的当属明珠理工大学。韩印认为蒋青山特意浏览该校化学系网页,也许是想看看系内主要负责人的情况,为日后走访提前做些准备。随后在学校保卫科的协助下,韩印直接见到了系主任,也证实了他刚刚的猜测。   “噢,又是警察?你们前段时间来人找过我了,你也是想咨询有关铊元素的问题?”见韩印亮出警官证,模样看上去有五十多岁的系主任一脸诧异,主动提起蒋青山的到访。   “您说的是这个人吗?”韩印拿出一张蒋青山的照片让系主任确认。   “没错,就是他!”系主任指着照片说,“他说他姓蒋,以前是你们刑警支队的负责人,现在退休了,但还在队里任顾问。”   “他问您什么了?”韩印没揭穿蒋青山的“顾问”身份。   “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系主任眨眨眼睛,回忆了一下说,“他问我们实验室里有没有存放含有铊的化合物,我说当然有了;接着他又问都有什么人能接触到,我跟他说系里差不多每个专业都有实验课,所以系里的师生大概都可以接触到;最后他问铊元素化合物的存取是否严密,我说近几年这方面要求非常严格,有专人管,领取必须登记,但以往比较随便,很容易就可以获取到。就问了这三个问题,然后他就走了。怎么,他身份有问题吗?说实话,虽然他没出示证件,但我印象里好像在报纸上看过采访他的新闻报道,还附有照片,跟他很像,所以才接待了他。”系主任最后补充说。   “跟他的身份无关,至于其他……我们有纪律,不好跟您详细说,总之感谢您的配合。”韩印迟疑了一下,接着叮嘱道,“还请您对我们的谈话保密,以免流传到社会上,造成不必要的恐慌!”   “这个我懂!”系主任明事理地应道。   离开理工大学,韩印马不停蹄,第一时间赶到明珠市第一人民医院。   像刚刚一样,他也是径直来到神经内科,找到科室主任,但这次没有先前那么顺利,科主任否认蒋青山造访过,还表示压根就不认识蒋青山这个人。   韩印从主任室出来,在走廊里边走边自言自语:“按道理,蒋青山既然去了理工大学,应该也会来医院。他浏览神经内科的网页,难道不是在找科室负责人的信息,而是因为这里有他打过交道的人?”   正低头琢磨着,韩印听到身边响起一阵咯咯的笑声,他扭头瞥了一眼,是护士站里几个小护士正在聊天,其中一个不知道被什么话题逗得忍不住大笑。他返身回来,拿出蒋青山的照片,冲小护士们问:“你们有谁见过这个人?”   “没见过……没见过……”几个小护士凑到照片前纷纷摇头说道。韩印有些失望,正待收回照片,其中一个小护士突然大大咧咧地指着刚刚走进护士站的一个看起来年龄比较大的护士说:“我们几个都是倒班的,平常不一定都在,张姐是常白班,你问问她吧。”   听了小护士的话,韩印赶紧把照片伸过去,被称作张姐的护士接过来,仔细看了看,然后狐疑地打量韩印几眼,谨慎地说:“你是干什么的啊?干吗打听这个人?”   韩印一听这话,有门啊,赶忙把警官证亮出来:“我是警察,你见过他?”   “是啊,大概5月初吧,这个人来科里找原来的老主任冯兵,正好被我碰见了,我跟他说冯主任退休了,他看起来很意外,有点不相信我的话,说医院网站上还挂着冯主任的照片,我跟他解释说冯主任是两个月前才退的,估计是医院网站还没更新!”张姐看到韩印是警察,态度立马放松了,滔滔不绝地说道,“然后他就说他是冯主任的老朋友,不过很多年没联系了,想去看看冯主任,问我要他的电话和家庭住址,我看那老头面相挺正派的,不像骗子,就跟他说了。”   “那麻烦你也给我写一下吧。”韩印指着小本子和笔。   张姐麻利地从小本子上撕下一页纸,写好之后递给韩印,神色带些感伤地说:“给你地址也找不到冯主任,他去世了,追悼会我们都参加了!”   “什么?去世了!”韩印一脸惊讶,忍不住提高声音,又扬了扬手中蒋青山的照片,“是在这个人来打听他之前还是之后?”   “之后。”张姐答道。   韩印与一干护士道别,又找到医院人事科,问了下冯兵的工作表现。人事科方面表示,冯兵在医院工作近35年,为人正派,技能突出,在领导和同事之间有着不错的口碑……随后,韩印对人事科方面的配合表示感谢,临走前又顺嘴问了一句有关医院保存病历时长的问题,人事科方面表示,门诊病历会保存15年,住院病历保存期则翻倍达30年。   走出医院大门,韩印顿了几秒,随即掏出手机拨通张队的电话。一来,对他这个外地人来说,居民区并不像医院和学校这种公共场所那么好找,如果有张队指引,可以节省时间;二来,他觉得有必要当面和张队交流一下蒋青山与冯兵之间牵扯的情况。   很快张队开车来到医院接上韩印,没过多久两人便顺利找到冯兵的家。   开门的是家中小保姆,两人亮明身份后被让进屋,看到客厅一侧的墙上挂着冯兵的遗像。冯兵的老伴头发稍显凌乱,气色憔悴,身子畏缩在沙发里,整个人似乎还沉浸在丧夫的悲痛之中,听小保姆说两人是警察,才勉强打起精神坐了起来。   为避免过分打扰老人家,韩印递上蒋青山的照片,开门见山地问道:“这个人来过您家吗?”   “噢,来过,我记得大概是五一前吧!”冯兵的老伴接过照片,从身前茶几上拿起老花镜戴上,仔细看了几眼,哑着嗓子说。   “麻烦您详细叙述一下当时的情形可以吗?”张队从旁插话道。   “那天是我给他开的门……”冯兵的老伴扭头盯着墙上的遗像,逐渐陷入回忆,“他说他姓蒋,问我老冯在不在家,当时老冯在书房里,大概听到我们说话,就自己出来了。那人看见老冯,很热情地打招呼,报上了他的名字,具体我记不得了。他看老冯愣在原地没认出他来,便紧跟着提醒说他以前在刑警队工作,多年前和老冯打过几次交道。老冯端详了一阵,点点头说有点印象,便请那人落座,吩咐小保姆沏茶,但那人随即表示想和老冯单独谈谈,老冯便把他带到书房。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两人出来,那人冲我道了声别就走了。”   “走的时候什么也没交代吗?”韩印问。   “我想想啊……好像说了句……”冯兵的老伴皱着眉头,用力思索了一会儿,“对,老冯送他到门口时,他转头冲老冯压低声音叮嘱了一句,原话我说不出来,大概的意思是说,他就是来确认一下什么东西,之后的事情让老冯不用管了什么的。后来我问老冯他到底来干吗,老冯轻描淡写应了我一下,说他是来问一个以前的病号的事,跟我们家没什么关系。”   “那之后冯主任的情绪有什么变化吗?”韩印跟着又问。   “好像有点郁郁寡欢,但我不确定是不是跟那姓蒋的来家里有关。”冯兵的老伴具体解释道,“那一阵子下了几场雨,老冯有一次出门没打伞被雨浇了,染上风寒,断断续续一直没好利索,所以精神头不怎么好;加之我儿子那段时间提出要辞了公务员的工作,去跟朋友合伙做生意,老冯不同意,心里生着闷气,冠心病也有点犯了。后来,大概过了一个星期,老冯在书房里看着看着书突然就不行了,送到医院也没抢救过来,医生说是急性心肌梗死……”   从冯兵家出来,刚坐进车里,张队便问道:“你怎么看蒋队的这次造访?”   “我觉得先前把问题想简单了,以为蒋队拜访理工大学和医院神经内科,是想实际了解一些有关铊元素的信息,可如果只是这样,那么冯兵不在,问神经科别的专家也一样,所以蒋队实质上就是奔着冯兵去的。由此再往前推,可能理工大学化学系也是个明确的目标。”韩印不假思索地应道。   “既然这样,综合前面的已知信息,接下来的关键就是要找出能将‘铊元素’‘理工大学化学系’‘冯兵’,再加上你认为‘可能与蒋队有交集的犯罪人’串联起来的那条线。不过就目前来看,能着手的只有冯兵。”张队总结说。   “所以需要您向上级申请权限,全面调阅冯兵作为主治医生负责过的病例!”韩印提议道。   “没问题,我马上就办。”张队顿了一下,又接着说,“从刚刚冯兵老伴叙述两人见面时的情形看,如果某个病例是中心点,那么也应该是很多年之前的了。”   “对,是这样!”韩印点头认同道。 第05章 神秘别墅   这天上午,刑警队会议室,张队主持召开例会,汇总侦查信息。   由于成立之后屡破奇案,重案支援部在公安圈内赢得广泛赞誉,顾菲菲领导的支援小组更是口碑爆棚,所以时至今日在与地方单位合作办案时,对方基本都会将案件侦办的主控权交给支援小组。   就如眼下的任务,顾菲菲指示杜英雄全面跟进张翠英被杀一案,负责制订调查计划、布置侦查方向,以及与当地办案人员方面的协调。杜英雄目前正围绕受害人的情人与两个女儿展开调查。他对相关进展做出如下汇报:   “曲晓军的情况是这样的:他是外地人,籍贯是邻近城市广田市,无犯罪前科,被解雇后回广田老家待了一段时间,大概在3月初离家外出打工,之后便杳无音信。我们嘱咐过他的家人,一旦他与家里联系,要立刻通知警方,同时也拜托当地派出所密切留意他家人的动向。   “张翠英的两个女儿王亹雯和王亹婧自接受讯问后无异常表现。两人无犯罪记录,离婚后与前夫基本无联系,感情方面也还都是空白。平时姐妹俩大多待在总店办公,也经常去各分店巡视,基本上所有精力都用在饭店经营上,这也就凸显了几个月前有那么一段时间两人的反常——据总店一些店员反映,在过完春节后有那么一段时间,姐妹俩突然不露面了,甚至连电话也没来一个,直到过了一个星期,才又出现在店里。不过有个奇怪的现象,那段时间她俩总是‘交替’着现身,给出的解释是张翠英病了,得留一个人在家照顾。而张翠英从春节后再也没去过店里,以往虽然她把饭店管理权交给两个女儿,但偶尔也会到店里来坐坐。不过三家店都雇有店面经理,经过多年的磨合,已经形成一套成熟的经营管理制度,即使她们不出现,也不会耽误饭店正常营业。关于此方面的疑点,小美待会儿还会进一步补充的。   “财务方面:张翠英母女在近两三个月里,多次提取各自名下的大额银行存款,至今各自的储蓄已寥寥无几,情况比较异常。就此询问姐妹俩,给出的解释是,她们正筹备再开两家分店,店面规模要比现有的三家店都大,目前正在装修中,需要大量资金的投入。经核查,情况属实。而张翠英随身携带的银行卡,并未追查到提取记录。”   艾小美还是负责她擅长的:   “曲晓军在明珠市工作期间使用的手机卡属本地通话卡。如果去外地工作的话,这张卡用起来费用太高,估计是被他废掉了,已经停机两个多月。不过梳理他以前的通话记录,确实与受害人张翠英之间的通话比较频繁,两人应该确属情人关系。   “王亹雯和王亹婧由于经营饭店,与社会上各个方面都有接触,交际范围很广泛,社会关系相当复杂,所以平日里手机的使用频率非常高,很难去逐一筛查。但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自今年2月中旬开始,两人使用手机的次数急剧减少,前后差不多一周,也就是英雄说的她们未在店里出现的那段时间,竟然没有任何通话记录,直到4月初才逐渐恢复正常。   “当然,就通话记录的调查,这还不是最关键的发现。我记得张队说他在5月20日上午11点左右接到过蒋队的电话,我特意查了一下,接收手机信号最近的基站并不在蒋队平时活动的区域,而是在差不多20公里外隶属于临海路的一座山上。我问了下咱们本地的同事,说那座山叫双台山,周边有几个高档的别墅社区。”   然后轮到顾菲菲说:   “蒋队的案子中,韩印老师理出四点关键信息——首都高校铊元素投毒悬案、明珠本地理工大学化学系、第一人民医院神经内科前主任冯兵,以及与蒋队相识的有犯罪前科的未知犯罪人。当然,从表面上看它们没有任何交集,但如果换个角度以时间点来看待它们,就会发现一切似乎都是铊元素投毒悬案引发的。不过这起案子发生在千里之外的首都,所以相信引起蒋队重视的,或者说带给蒋队启发的,主要是铊元素投毒的犯罪模式。   “目前,理工大学方面已经否认发生过任何与铊元素有关的非正常事件,同时第一人民医院也明确表示自建院以来从未接诊过铊元素中毒病例。不过这只是他们的一面之词,我们还是在按照计划调阅冯兵接诊过的病例档案,同时蒋队经手的案件档案也在详细审查,但工作量实在太大,短时间内恐怕很难出来结果。   “另外,蒋队的车已经找到了,在郊外一个荒山沟里,车被烧了,助燃剂是汽油,犯罪痕迹都被销毁了。”   接下来众人的目光便毫无意外地聚焦在韩印身上,因为他总能在纷乱的线索中,清晰地指出下一步需要重点关注的调查方向。韩印便也习惯性地总结道:   “由目前掌握的信息看,王亹雯和王亹婧身上有疑点。曲晓军如果真如她们所说,是他骗光她们母亲的钱然后杀人灭口的话,那么曲晓军一定会取光张翠英随身携带的银行卡,但实际上并没有,所以曲晓军或许只是用来转移办案视线的棋子。   “其实王亹雯和王亹婧在一开始就露出了破绽,那就是她们极力强调最后与母亲见面的时间。英雄先前也提到了,从她们家里的状况看,张翠英实际上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不在家里了,这也符合咱们法证方面的判断,那么为什么她们会咬定‘5月29日’呢?很大程度上是她们自作聪明,说明她们很清楚张翠英是在那一天停止呼吸的,知道法医最终也会得出同样的死亡时间,当然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还有小美提到的姐妹俩手机通话记录的问题,很值得深思,对生意人来说,一周未接打过电话,实在让人难以想象,最大的可能就是她们有意关掉手机;而伴随着手机关机,母女三人也从众人的视线中消失了;等再回来一切恢复正常时,姐妹俩便开始大张旗鼓地筹备开立新店。那么将这几个反常因素与张翠英的死联系起来,似乎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母女三人之间发生了非常大的冲突,而冲突的核心很可能是‘钱’!   “关于这个问题,我再延伸演绎一下:曲晓军和张翠英的情人关系现在可以坐实了,有没有可能是六十多岁的张翠英被小她二十多岁的男友曲晓军蛊惑,萌生分给曲晓军一部分财产的想法,结果令两个女儿勃然大怒,而张翠英又执迷不悟,于是姐妹俩干脆选择了某个场所,将张翠英拘禁起来,切断她与外界的一切联系,直到折磨得她交出所有的财产权为止?而两人随后在饭店以交替的方式现身,可能也是因为必须有一个人在某个地方看守张翠英,以防她逃脱,当然她的死也许只是意外造成的。而后姐妹俩再通过开分店的形式把这笔钱洗白,不然以她们多年从事饭店生意的经验,应该很清楚眼下国家正大力提倡节俭之风,整个餐饮业,尤其中等规模以上的餐饮店并不景气,选择此时大肆扩张绝对不是明智之举。所以王亹雯和王亹婧必须盯死了,对她们的调查要更深入,必要时可以把她们正式传唤到队里,观察一下她们在高压审问下的表现!   “回过头再来说蒋队的案子。我刚才想了一下,这个案子肯定绕不过铊元素,不过我觉得理工大学和医院方面可能并未刻意说谎,张队这边也没听说过队里办过铊中毒的案子,既然蒋队执意要见上冯兵一面,说明问题是出在冯兵身上。也许本市曾发生过一起铊中毒案件,但由于受害人送到医院被冯兵误诊或者是他被收买了,掩盖了真实的死亡原因,而当时咱们警方这边的调查也不够深入,致使凶手成功逃脱法律的追究。然而时隔多年,蒋队在一篇新闻报道的启发下,想起那件案子的疑点,于是决定去追查真相,所以咱们要调整查阅病例和案件档案的方向,把侧重点放到疑似铊中毒病例或者疑似投毒案件上。   “另外,蒋队在临海路给张队打手机的问题,很值得深入调查。既然他当时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说明所谓的大案子的严重性,说明他可能在那时突然发现某条指引办案的线索……”   刚刚在例会上,张队显得很沉稳,基本以倾听为主,甚少插话,但一散会,他连中饭都顾不上,便迫不及待地拉上韩印赶往临海路,说到底他最在乎的还是与蒋青山有关的情节,想尽快找出老队长的遇害真相。   临海路,顾名思义临近海边,位于城市的最南端,依山傍海,景色秀美,是这座城市中最贵的居住区域。别墅小区主要分布在这条路的西侧,大概由几百栋联排别墅与近百栋独立别墅组成,隶属于两家房地产开发商,中间只隔着一条纵向的大马路,左手边叫万福山庄,右手边叫春天之城,韩印和张队正好一人一个社区,带着照片找保安指认。   “这个老爷子来过,还跟我唠过几句。”没想到会如此顺利,万福山庄的小保安一眼就认出了照片上的蒋青山。   “他哪天来的?”韩印兴奋地抖着照片问。   “噢,记不清了,好像来过不止一次,还向我打听C区35号楼来着。”小保安挠挠头说。   “那栋楼什么情况?”韩印收好照片,向前凑了一步追问。   “是一栋独立的别墅,靠近小区西边的围栏,具体住的什么人我就不清楚了。”小保安想了一下,冲小区深处指了指,“要不你去物业问问吧,就那栋小黄楼,那天那个老爷子也去物业了。”   “也好,谢了!”韩印冲小保安摆摆手,接着掏出手机拨给张队,“找到了,你过来吧,我在小区门口等你。”   不多时,张队赶到,二人会合后来到物业,找到小区物业经理。   物业经理自我介绍姓孙,同样表示没见过王亹雯和王亹婧,但指认出了蒋青山,称蒋青山在5月20日上午来过物业。在韩印和张队的要求下,孙经理引领二人来到C区35号的别墅前。   隔着紧锁的黑漆漆的铁栅门,二人看到,这是一栋带庭院的欧式风格的双层独立别墅,四周是白色的围墙,院子中间有一条用棕色方砖铺就的小路直通门楼;紧挨着门楼的是一个车库,白色的自动门紧闭着;小路两边稀稀拉拉的草坪足有半尺高,看起来很长时间没有修剪过;院子里还栽了两棵石榴树和一株大叶子的观赏树,枝叶上落满泥土,别墅的窗户上也被厚厚的一层灰尘覆盖……总之貌似许久没人住过了。   “这家的情况你熟悉吗?”张队问。   “不算太熟悉,只知道个大概情况。咱这社区住的人非富即贵,都是有身份的人,非必要情况,作为物业方尽量不打扰住户。这家的主人算是比较好打交道的,来物业办事的时候简单聊过几次。”孙经理解释了与住户接触少的原因,然后介绍道,“业主叫刘勋,据说以前和老婆一起倒腾煤炭生意,后来老婆得癌症去世,他也不爱干了,就在家专门炒股。家里加上他总共四口人,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母亲,好像是腰椎间盘不太好,外加中风,就瘫在床上了;还有个二十多岁的女儿,没正经工作,整天在社会上瞎混;再就是一个小保姆。”   “这房子从外表看荒废有一段时间了,但门上的锁眼很干净,显然最近有人用钥匙开过门。您知道房主什么时候搬走的,最近又有谁来过吗?”韩印指了指铁栅门上的锁眼问。   “都没怎么太注意,但感觉好像有一年多没看到这家人了。”孙经理张张嘴,没出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斟酌了一下才说,“不瞒二位,咱这社区环境以及软硬件设施那是没说的,但咱北方人其实不太适合住海边别墅,受不了海上的潮气,尤其是冬天,海上的风格外大,别墅里就算开着空调和暖气也比公寓楼阴冷不少。所以一开始小区入住率还可以,但逐渐地就有人搬走了,反正有钱人不会只有这一套房子;也有冬天搬走,夏天再回来住的。总之闲置的别墅对我们来说见怪不怪,不会特别留意。”   “那这房子的物业费、水电煤气费都交了吗?”张队问道。   “上次你们那个老同志来问的时候我特意查了一下,物业费他预交了好几年的,水电煤气都是插卡的,由银行代收。”孙经理解释得很全面。   “哦,那谢谢您啦!”韩印与张队对视一眼,冲孙经理说,“您先回去吧,有事我们再找您。”   将物业经理打发走,两人碰了碰想法。   “别墅里肯定有蹊跷,不然蒋队不会这么感兴趣。时间点也对得上,他那天给我挂电话说遇到大案子,肯定就是在与物业经理了解过别墅的基本信息之后,或许他的死也跟最近住在别墅里的人有关。”张队先开口道。   “应该是这样。”听了张队的话,韩印不禁又抬头打量着别墅说,“问题是别墅里出没的人,是原来的业主还是别的什么人?”   “不管怎样,既然有大门钥匙,起码与原业主会有些关系。”张队顿了下,稍做思索,提议说,“还是回物业调监控录像看看,物业应该也留有业主的电话,看能不能联系到业主,如果实在联系不到,那就只能向上级申请强行进入别墅内部勘查。”   “行,你先过去,我到周围转转。”韩印瞥着正从身旁经过的几个年轻女孩说。 第06章 地下藏尸   万福山庄监控设施安装得比较到位,山庄内公共区域基本都可以覆盖到,但遗憾的是录像储存时间只有七天。按正常推理分析,如果蒋青山或者张翠英是在山庄遇害的,那么凶手在这二人尸体被发现并在媒体广泛报道的情形下,肯定会选择逃之夭夭。现在已至6月中旬,蒋队尸体被发现是在6月5日,显然七天的录像应该没有与凶手有关的影像。不过慎重起见,张队还是拷贝了一份,带回去让艾小美再仔细看看。   至于C区35号楼业主刘勋,在物业登记了身份证和手机号码,顺着身份证号码调阅户口信息,显示刘勋现年48岁,有一个22岁的女儿叫刘瑶;再深入调阅户口更迭记录,查到其只有母亲健在,年龄78岁……手机号码拨打之后显示已欠费停机,艾小美细致查了一下,发现该手机号码最后一次通话记录竟然追溯到去年的1月,难道换了手机号码?   带着疑问,艾小美进一步梳理了刘勋的通话记录,发现在那段时间里与他联系比较多的有两个号码:一个实名登记在刘瑶的名字下,也就是刘勋的独生女,这个实属正常;另一个号码是一个临时卡,通话记录仅限于与刘勋之间,这就值得怀疑了,似乎号码持有人,是有预谋地与他接触,同时极力避免日后遭到追查。   随后,艾小美又分别与刘勋和刘瑶手机通话记录中的一些通话方取得联系,而那些人几乎众口一词,表示已经相当长一段时间没联系上刘勋和刘瑶了;另外,通过身份证追查刘勋父女的财务状况,结果显示父女俩在去年2月到3月间清空了银行存款,刘勋股票账户里的资金也被全部转出取走,总计两百多万元,没有想象中那般富有。   如此问题便严重了,父女俩几乎同时停用原手机号码,又断绝与朋友之间的联系,且转移了存款,一家人就这么突然销声匿迹,不能不让人怀疑。他们要么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要么可能遭遇不测,而这一切会与那个神秘的手机号码有关吗?   也许那个神秘的号码,来自一个女人!   韩印与张队分手后,紧走几步追上刚刚从身边经过的一群小姑娘,从她们的装扮来看,与高档社区的氛围相比稍显朴素,加之要么手里抱着年幼的孩子,要么牵着宠物狗,想必她们是保姆,可能这时候结伴去某个休闲广场乘凉。   韩印知道往往小保姆在社区里消息是比较灵通的,便从背后轻声喊住她们,几个小姑娘应声转过身,用警惕陌生人的目光打量着韩印,但也没有表现出特别排斥的意思。这大抵跟他长得帅有关吧,一身书卷气,斯斯文文的,看着也不像坏人,用时下网络流行的帅哥分类来说,有点偏韩系美男风,但没有他们身上的娘气。   韩印亮出证件表明身份,消除了小保姆们的紧张,他扭头指向不远处刘勋的别墅,和声问道:“那座别墅里住着的人你们有谁了解吗?”见小保姆们互相瞅着不吭声,韩印又接着说:“没事,知道什么都可以说,那家不是也有个小保姆吗,你们应该认识吧?”   提到那家的小保姆,眼前的小保姆们开始有回应了,其中一个看起来年纪大点的,羞涩地笑笑,忸怩地说:“她家的保姆挺各色的,不太愿意跟我们接触。”   “她瞧不起人,有时候在路上碰到,要么低着头,要么把脸扭到一边。我就不明白了,都是做保姆的,有啥了不起的啊!”另一个保姆噘着嘴愤愤地说。   “我觉得她很神秘,白天很少能看到她,偶尔用轮椅推着个老太太出来遛弯,也总是戴着顶帽檐很长的运动帽,差不多把大半个脸都遮着;早晨去市场买菜也比我们早,经常是我们才出门,她已经把菜买回来了,就好像故意要避开我们似的。”说这话的小保姆,也是一脸神秘兮兮的劲。   “你们真的谁都没看过她的全貌?”韩印忍不住插话问。   “没有……”小保姆们纷纷摇头,但也模棱两可地说,“感觉上是和我们年龄相仿,二十多岁的样子,再就个子相对高一点,身子很瘦。”   “你到底是问他家保姆,还是他家里人的事啊?”站在后排的矮个子保姆一直没插上话,着急地说。   “哦,你知道什么,快来说说。”听矮个小保姆的语气,似乎对刘勋有些了解,韩印赶紧让前排的人让开一点,把女孩招呼到前排来。   “我算是离那别墅比较近的,就是那儿……”矮个保姆指了指刘勋别墅前面的一栋别墅,“有一阵子我记得有一个女人经常来后面的那个叔叔家,两个人还挎着胳膊,感觉挺亲密的,可能是他的女朋友或者情人之类的吧。”矮个保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补充说:“那女的身材高挑,穿着貂绒,感觉很洋气,总是带个大墨镜,还把貂绒的兜帽扣在头上,那时是冬天倒也正常,反正是看不清脸到底长啥样。也是凭感觉,她应该不那么年轻,感觉至少四十岁了吧!”   “具体时间还记得吗?”韩印问。   “好像是前年年底的时候!”矮个保姆想了一下说。   “他家什么时候搬走的?”韩印问。   “没太注意。”矮个保姆顿了下,又稍微加快语速说,“前阵子好像又有人回来住了,晚上经常有房间是亮灯的。”   “看见什么人了吗?”韩印追着问。   “没,不过有一次看到有车开到院子中。”矮个保姆带丝歉意地说,“我知道你肯定要问我是什么车,这个我真说不出来,只是无意中瞥了一眼,好像是深蓝色的车,跟那个叔叔之前开的车不一样。”   “好吧,你提供的信息对我们很有帮助。”韩印觉得矮个保姆是真的就记得这么多,便不想再难为她,接着又冲着一干小保姆礼貌致谢,“你们也是,感谢大家的配合。”   综合目前掌握的信息,围绕在别墅和刘勋身上的神秘色彩更显浓重——行踪诡秘的小保姆;刻意掩饰真容的亲密“女友”;无法追踪的手机号码;骤然失踪的一家人;低调沉寂的新住户;对别墅感兴趣并送命的刑警队前队长……这一切的隐秘背后到底藏着什么,实在让人难以琢磨。别墅会不会是杀害蒋青山的第一现场呢?想要解开谜团,看来必须进到别墅中!   当日晚些时候,张队取得入户搜查的法律文件,遂第一时间带上技术科现场勘查员进入别墅。   出人意料的是,别墅内并没有像建筑外部那般被铺天盖地的灰尘笼罩,反而异常整洁,显然近段时间确有人在此逗留过,而在离开前似乎又颇费心思地做了清扫工作,不知是不是有意要消除可追查的痕迹。   别墅装修具有欧式古典风范,色系深沉讲究。欧式长方形吊顶,悬挂着富有宫廷韵味的蜡烛式水晶吊灯。墙壁贴着咖啡色的长条花纹墙纸,配以棕红色的木饰,可谓奢华中透着庄重,尊贵而又不失艺术和典雅。所有的家私都摆在它们应在的地方,墙上依然挂着貌似别墅主人的家庭合照,就好像他们从未离开一样,依然保持着自然的生活气息,可是为什么不收拾下房子外部呢?显然有人并不想太多人知道他们的存在,所以眼前的这一切只是表象,接下来就要靠现场勘查员们去揭开事情本来的面目!   几个勘查员各司其职:有负责拍照的,有负责搜集潜在指纹的,有负责寻找毛发纤维的,有负责血迹残留测试的……顾菲菲当然也不会闲着,她在客厅里转悠了一会儿,便走进南向的一间卧室,韩印随后也跟了进去。   南向卧室朝阳,空间大概有30平方米,中间放着大木床,床脚边摆着一张五六平方米的花纹地毯,家具设施相对比较简单。顾菲菲走到床边伸手压了压床垫,不出意外是硬的。房间采光好,床垫又适合老人家睡,想必这就是刘勋母亲的卧室了。   整个卧室一目了然,看起来没什么值得深入探究的,但顾菲菲似乎不这样认为。就那么大点的地方,她来回转悠着,还一直吸着鼻子,似乎有异常发现,韩印敏锐地感觉到了,开口问道:“你在闻什么?”   “这屋里的味道不对。”顾菲菲踱到床边又使劲吸了一下鼻子。   “什么味道?”杜英雄一脸不解。   “是我熟悉的味道。”顾菲菲声音沉沉地说,“尸臭!”   “尸臭!”韩印声音稍大,有些摸不着头脑,“别说臭味了,我什么味道也没闻出来啊!”   顾菲菲笑笑,突然蹲下身子,从脚下的地毯上拾起一具被踩扁了的虫子尸体,脸上现出笑容。   “这是蟑螂吗?怎么还是绿色的?”韩印凑过来又仔细看了看虫子说,“外形倒是有点像屎壳郎。”   “这确实跟屎壳郎同属于鞘翅目昆虫,但它叫铜绿金龟子。”顾菲菲纠正道,“是尸体上比较常见的昆虫,主要出现在腐败末期的尸体或者干尸上。”   “什么?不会这下面……”顾菲菲话音未落,韩印便讶异地将视线扫向脚下的地毯。   顾菲菲拉着韩印闪到地毯一侧,扬扬下巴示意将地毯掀开,韩印便将地毯卷起放到一边。果然,他们看到地毯下的地板有些异样,明显缝隙较大。韩印俯下身子,将眼睛对着缝隙费力地瞅着,冲顾菲菲方向勾了勾手,顾菲菲便适时递上手电筒。待韩印接过手电顺着缝隙照射下去的时候,赫然看到两个空洞的眼窝,一张微张的嘴巴露出狰狞的牙齿,吓得他不由得倒退几步,一个踉跄坐到地板上——韩印从未如此近距离地与一具骷髅深情对望过! 第07章 虐杀尸场   在刘勋母亲卧室的地板下,发现三具均已白骨化的尸体,头东脚西、并排摆放,两边的尸体骨骼较小,中间的看起来块头蛮大的。   别墅里原本住着四口人,如今出现三具尸体,那么幸免的人哪里去了呢?会被行凶者掳走吗?还是根本就是凶手?先前在周围工作的一些保姆曾纷纷指证,该别墅内的小保姆行事诡秘,就此来说其作案嫌疑最大,不过只凭她一己之力完成作案也不现实。韩印不由得想起那个与刘勋亲近、同样颇具神秘感的女人,会是小保姆与这个神秘的女人联手作的案吗?   当然,现在下结论为时尚早,首要的是完全确认三个受害人的身份,所以在结束一系列存证照片的拍摄之后,顾菲菲便护送尸体赶往支队法医科。   原本对别墅的勘查只是希望能发现与蒋青山有关的物证,但谁也未料到竟然发现三具尸骨。张队紧急召集技术科所有警员,下令要将别墅翻个底朝天,每一寸、每一平方米都不能漏过。   别墅内有十几个勘查区域:楼下有客厅加餐厅、两间卧室、厨房、杂物间、衣帽间、两个洗手间;楼上有两间卧室、一间客房、一个洗手间、一间书房和一间影像室;楼外还有车库……工作量极大,看来必须做好通宵达旦的准备了!   韩印在别墅里转悠一圈,坐到客厅中间的棕色长沙发上,侧着脑袋,眼睛空洞地望向大落地窗外。此时夕阳只剩下一条尾巴,绚烂的霞光正逐渐被海水淹没、被黑暗吞噬,直至海天归于一色,陷入漆黑夜晚,韩印收回目光的同时,心底也蓦地涌起一股莫名的苍凉。也许是这份心境的缘故,刚刚还让他觉得大气磅礴犹如宫殿般的房间,转瞬便让他感觉压抑难当,尤其对面壁炉两边立着的那两根米黄色圆柱,看着是如此碍眼,他的脑海中不知为何突然浮现出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画面!而突然他就来了灵感,脑海中又出现另一幅画面,蒋青山被捆绑在圆柱上,遭到当头一棒……   韩印一个激灵,身子迅速离开沙发,大跨步几下便来到圆柱边。果然两边的圆柱上都留有不同程度似乎是被绳索摩擦过的痕迹。他赶忙冲附近的一个勘查员招招手,然后指着两根圆柱,示意勘查员在附近区域喷洒鲁米诺试剂。大约30秒过后,他们看到了斑斑点点的蓝色荧光——是血迹残留的反应!   凌晨两点,法医解剖室里依然灯火通明,摆着尸骨的三张解剖台一字排开,顾菲菲和年轻法医戴敬曦纤瘦的身影在台前不时地晃动。经过两人长达七八个小时的连续奋战,尸检结果与各项检测数据基本出炉了,韩印和张队也在这个时候走进了解剖室。   “都什么情况?身份能确认吗?”张队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带些催促的语气问。   “三具尸骨保存得都很完整,衍变状况差别不大,应系死后被直接放入地板之下,藏匿时间点相距较近。尸体呈完全白骨化,且别墅内凭普通人嗅觉已闻不到任何异味,由此推断受害人死亡均超过半年,而在其中一名受害人的骨骼上发现疑似冻伤症状,则进一步表明死亡发生在冬季;再综合小美查到的手机通话以及财务转出的时间点信息,目前可以将三名受害人的死亡时间范围,缩小至去年的1月到4月之间。除此,现场没发现任何衣物纤维,表明受害人被藏匿时是裸着全身的。”顾菲菲摘下口罩,先概括性地介绍道。   “详细结果,咱们从左向右依次来说。”戴敬曦指了指左手边的一张解剖台,接着汇报,“1号受害人,整体骨骼较小,颅骨面部较宽短,骨盆低而宽阔,耻骨联合部背侧边缘有分娩留下的骨质凹槽,应该说女性特征比较明显;耻骨联合面有明显退行性变化,出现很多凹槽和小孔,牙齿脱落和磨损情况也相当严重,下颌支后缘与下颌体下缘所构成的夹角为130度,显示受害人年龄在70岁以上。至于死亡原因,由于缺少检材,则比较难以判断,整体骨骼上未发现外力所致的伤害,但下肢有骨组织坏死迹象,且颅骨左顶骨骨缝明显裂开了,裂缝周边没有受力表现,怀疑是颅内容物冻结,体积膨胀引发的。从我和顾组长的专业角度来看,在极度低温的情况下是可以导致上面两种现象出现的,尤其还是个上了岁数的老人家,也就是说我们都倾向于该受害人是被冻死的。另外,我也回忆了一下,去年年初我们这儿的确特别冷,气象记录显示气温最低时达零下15摄氏度,实属多年少见。   “2号受害人,单从大块头的骨骼上看很明显为男性,再加上高而狭窄的骨盆、面部眉间突出、颧骨粗壮等特征,就更明显了;整个耻骨出现了骨质疏松现象,背侧缘向后扩张显著,腹侧缘有断裂缺损,加之下颌角度为120度左右,显示受害人年龄在50岁左右;受害人肋骨出现多发性骨折现象,且骨折处于不同的愈合期,表明遭受过多次暴力虐待,同时从别墅壁炉附近采集到的血迹当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属于该受害人的,也能证明这一点;而在血迹的相关检测中,发现其血清肌酸激酶高于正常值10倍,血清肌红蛋白浓度也有升高迹象,因此我和顾组长共同认为:该受害人应系遭到长时间的虐待和体罚,诱发横纹肌溶解症,进而导致急性肾衰竭死亡的。   “3号受害人也为女性;耻骨联合面出现骨化结节,表明其年龄在21岁至23岁之间;整个骨架全长1.63米,按照惯用身高计量法,在此基础上再加上5厘米软组织的高度,也就是1.68米左右,这是该受害人的身高;其后背脊椎有骨折现象,应系猛力踢踏所致,同时右下臂尺骨出现骨裂,通常为遭遇袭击时下意识地抬臂护头动作所致,总之该受害人也遭到过暴力虐待;其死亡原因最好判断,甲状软骨上角和舌骨大角发生内向性骨折,表明是被扼死的!”   介绍完三个受害人的整体尸检情况,戴敬曦长出一口气,冲顾菲菲点点头,顾菲菲便顺势总结道:“DNA检测结果显示:1号和2号受害人为母子关系,3号受害人则与他们无任何亲缘关系。从别墅居住人员的构成以及尸骨反映的信息初步判断,前两者应该是刘勋和他的母亲,稍后我们会通过颅相重合来确凿证明他们的身份;而后面的这位就很难说了,由于没有掌握小保姆的任何背景资料,所以无法做分析比对,不过从个头和年龄来看倒很倾向于是她,具体的恐怕只能等面貌复原之后再确定了,但需要一些时间……对了,血迹方面有重大发现,在别墅壁炉附近采集到的血迹中,没有发现与蒋青山匹配的,却有来自张翠英的血迹!”   “啊,张翠英是死在刘勋的别墅中?!”韩印和张队几乎同时惊诧道,空气凝滞了几秒,韩印又接着说,“别墅有可能是张翠英被杀的第一现场,而蒋队偏偏又对别墅非常感兴趣,看来两起案子还真是有关联的!”   “是啊,接下来可有咱们忙的了!”顾菲菲微笑一下,盯着韩印说。   “也辛苦你们俩了,别一直强撑着,轮换着休息一会儿!”韩印礼貌地冲戴敬曦微笑致意,转而视线又在顾菲菲脸上刻意多停留片刻。   顾菲菲知道这话里重点是对她的关切,心里备感欣慰。   离开法医科,差不多快要到早上了,张队提议到他办公室里眯一小会儿,好歹养养精神,天亮了还有一大摊事要干,韩印没推辞,跟他去了办公室。张队也确实有些顶不住了,屁股挨到椅子上没过半分钟,嘴里就发出呼噜声,而韩印只是放空了眼睛,大脑仍在高速运转着:   尸检结果大大出乎韩印的预料,受害人当中没有刘勋的女儿刘瑶,那第三个死者会是谁呢?真的是小保姆?还是那个同样神秘的“情人”?当然无论死的是她们当中的哪一个,韩印先前的推论都要重新考量。她们先前那般低调诡秘的行事风格又该如何解释呢?又或者她们本身确系犯罪同伙,但得手后发生内讧,一个惨遭灭口?   关于动机:验尸结果表明三名受害人都遭受到相当程度的虐待,而就在那段时期刘勋他们的存款全部被兑现清空了,如此看来凶手的作案动机似乎简单明了,无非就是谋财害命,通过拘禁虐待,迫使受害人说出银行存款密码等,从而卷走巨款!   关于张翠英:别墅中采集到她的血迹,说明她也曾被捆绑在壁炉边的圆柱上,并遭到长时间的拘禁和虐待,当然这后面说的在先前的法医报告中已经有体现了,但拘禁地点为刘勋的别墅,就有些匪夷所思!不过细想一下,两起案子何尝没有异曲同工之处呢?同样有拘禁和虐待情节,受害方同样发生财务方面的异动,也许犯罪人是同一拨人?如果这样看,张翠英出现在别墅中就不难理解了。当然,最大的疑问并不在此,而在于她的两个女儿在案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她们为什么要在母亲遭到拘禁的情节上撒谎?她们又与刘勋母子的死有着何种关系?难道她们就是制造这两起谋财害命案件的凶手?姐妹俩其中的一个就是刘勋那个神秘的“情人”吗?那小保姆呢?是她们的内应?犯罪得手后被姐妹俩联手做掉了?如此,姐妹俩还真是一对少见的“黑寡妇杀手”,可是真有连自己母亲都不放过的黑寡妇吗?总之不管怎样,这姐妹俩身上都是疑点重重。   关于蒋青山:如果不考虑他到物业打听过刘勋别墅的事,真的很难将他的死与张翠英以及刘勋的案子联系在一起,尤其他到底是否在别墅中遇害也还值得商榷。包括他感兴趣的铊投毒悬案、理工大学与第一人民医院神经内科主任冯兵,起码就目前掌握的情况看,都跟张翠英乃至刘勋没有半毛钱关系,那么他是怎么阴错阳差地就盯上了别墅的呢?   ……   越理越乱,问号越来越多,韩印觉得还是睡会儿吧,刚闭上眼睛,又猛地睁开,他突然想起自己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人的存在——刘瑶哪儿去了?还活着吗?凶手留她一命有何用意?从照片上看,她倒是颇有几分姿色,难道被当成性奴了? 第08章 傀儡现身   在银行方面的协助下,警方获取了刘勋的多张取款单据,上面的签名与存款单据上是一致的,意味着取款人是刘勋本人,当然这也不能证明他是心甘情愿的。可惜时间太久远,监控录像被覆盖,银行工作人员也记不清当时的情形。   别墅方面的勘查工作目前已基本结束,整体未有大的收获,除去韩印帮助发现的血迹残留,再就是在车库中提取到了两组汽车轮胎印记,品牌规格分别是米其林255/50R19和玛吉斯225/60R17。前者多用于大型的SUV车型,不出意外应该是刘勋本人的座驾——一辆白色路虎,车牌为明BX55966;后者品牌商多与上海通用等汽车厂商合作,规格和花纹符合上海通用出品的别克商务车所用的轮胎,而这款车深蓝色最为热销,也呼应了那位向韩印提供汽车信息的小保姆的话。路虎车估计目前已经被改头换面,而别克商务车在这座城市里又十分普遍,所以想要通过这两辆车的信息去追查嫌疑人,难度还是非常大的,但若是有了具体的嫌疑对象,它们倒是可以作为一个确认嫌疑的依据。   至于下一步的工作重点,韩印提议有必要做一些调整——蒋青山与另外两起案件,其实是有些若即若离的,证据比较空泛,尤其关键人物冯兵已经去世,查阅档案的工作至今也未有任何收效。不如把人手和精力集中投入张翠英和刘勋的案子,特别是这里面还牵涉刘瑶的踪迹和人身安全问题,所以更需要尽可能地迅速破案。那么接下来王氏姐妹必然会继续作为重点追查对象,而更重要的就是要围绕刘勋被害一案中的关键人物小保姆展开调查,虽然她可能也惨遭杀害,但更倾向于与同伙发生内讧所致。   就在刚刚,颅相重合以及颅面复原都有了结果。   前者相对简单一些,只是利用软件将刘勋的照片与在别墅地板下发现的男性尸骨的颅骨照片负片进行重叠,所得重叠照片依其能否达到解剖关系上的一致,来确定是否为同一个人。同理,他母亲的也一样。新出炉的鉴定结果显示:1号和2号尸骨确为刘勋的母亲和他本人。   颅面复原技术要复杂一些,耗费的时间也稍长,其原理在先前的办案中韩印也了解过,就本案来说:将3号受害人的颅骨进行激光扫描,在电脑中形成三维图像,按照法医学指标,测量颅骨的宽和高、眼眶内外间距、梨状孔宽和高,然后将这些数据和形态输入计算机,计算机以毫米为单位将面部分成不同区域,自动给颅骨配上皮肤;然后在一个集和国内56个民族五官特征的数据库中,选择适当的五官添在上面,再打印出照片,即完成复原。   韩印安排办案人员带上复原后疑似小保姆的照片,从两个方向去查证确认小保姆的身份——失踪报案记录和各大家政公司的登记信息。而确认身份只是第一步,接着要对小保姆的背景信息做详尽的调查,之后最为重要的是搞清楚其社会交往,这其中必然有她的作案同伙;当然,若是从中发现其与王氏姐妹的交集,那对整个案件的侦破将会是一个决定性的突破。   审讯室,横着摆放的长条桌两边,杜英雄与王氏姐妹对视而坐。   考量再三,终于还是决定抓了这姐妹俩。先前没动,主要是因为老问题——犯罪动机不好判断。日前广田市警方发来消息反映,曲晓军已经回家,他失踪这段时间是因在外地打工遭遇车祸,住了两三个月医院,怕家人担心才未与家人联系。这一点当地交警部门和医院已经给予证明,而据他说自被饭店解雇后便未再与张翠英联系过。由此,先前分析的“系曲晓军引发财产争夺导致的杀人动机”便不能成立,所以警方希望通过暗中观察和摸排,找到姐妹俩真正的动机;再一个也想看看她们有无同伙,或者是否受人唆使——如果她们真参与了犯罪的话。   而现今案情变得越发错综复杂,刘勋案当中的受害人之一刘瑶尚不知去向,虽理论上案发已一年有余,刘瑶活着的希望不大,但只要未见尸首,警方都不能放弃对其争分夺秒的搜救,所以时间上也不允许继续以长线被动的姿态与王氏姐妹周旋。   “我们找到了你们母亲遇害的第一现场,在万福山庄C区35号楼,是一栋两层别墅,业主叫刘勋。”一系列常规背景信息询问后,杜英雄开始把问题引向案情核心处,冷眼盯着姐妹俩的反应。   “这个刘勋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要跟我妈过不去?!”姐妹俩瞬间挺直身子,瞪着眼睛,一脸怒气,但抢着说话的还是姐姐王亹雯。   “你们真不认识刘勋?也没去过那栋别墅?”杜英雄沉稳地继续问道。   “你什么意思啊?”王亹雯紧着鼻子,嘴巴微张,语气诧异地问。紧接着妹妹王亹婧也蹙着眉头,眯起眼睛,一脸不快地说:“这个什么刘勋和别墅我们根本没听说过,你干吗这样问,是觉得我们在撒谎吗?”   “我很想相信你们,可惜从一开始你们就没有说实话!”杜英雄不动声色,步步紧逼,说,“综合你们母亲卧室和别墅现场的情况以及我们的法证报告,可以证明她死前被长时间拘禁在别墅中,并遭受残忍的虐待,可你们异口同声说母亲只是在报警前一天才失踪的,可以解释下吗?”   “这,这怎么可能?”王亹婧扬着眉毛做出惊讶状,缩了下身子,微微靠向姐姐。姐妹俩交换了一下眼神,王亹雯接着辩解说:“反正我们每天晚上回家她都在家,可能白天趁我们不在出去和曲晓军混在一起搞的吧。那曲晓军能喜欢我妈这岁数的,那就跟变态的差不多,谁知道他们都搞些什么花样?”   “忘了告诉你们,我们找到曲晓军了,也能证明案发时他不在本市!”杜英雄见招拆招道。   “那就有可能我妈在外面还有别的情人吧!”王亹婧的语气有些胡搅蛮缠,重复着姐姐苍白的辩解,“反正那段时间我妈晚上是在家的,谁知道白天她干些什么?”   杜英雄撇撇嘴,不屑地笑笑,眼神饶有深意地盯了姐妹俩一会儿,说:“你们有没有想过,声称你们母亲是在5月29日失踪的,是个很大的破绽?”   “我们说的是实话,还有店里的员工给我们做证,你怎么想是你的事!”姐妹俩身子贴得更近了,放在桌上的两只手也握在一起,互相安慰着,一副同仇敌忾的姿态。   杜英雄再笑笑,扭头朝背后的镜子瞥了一眼……   “这姐妹俩去过别墅,亲眼见过刘勋的尸体,也很清楚别墅里发生过什么!”紧邻审讯室的观察室中,隔着单向玻璃,韩印和张队关注着审讯。韩印知道杜英雄其实是看不到他们的,但还是不自觉地点点头,回应着杜英雄刚刚的回望。   “为什么这么说?”张队问。   “刚刚的问话中,英雄几次提到了‘别墅’和‘刘勋’,而姐妹俩随即做出‘厌恶’的应激反应,我相信这是她们回忆起刘勋尸体的惨状和别墅中不愉快经历的下意识反应。”韩印冲审讯室扬扬下巴,耐心地解释道,“厌恶的情绪源自‘否定’,简单点说:比如不喜欢看到某个人或者某种景象,便会下意识地眯紧眼睛;不喜欢闻某种气味,便会皱紧鼻翼;不喜欢吃某种东西,便要么用力抿嘴,要么向后咧嘴。而有些时刻,当人们感觉极度厌恶时,这几个动作可能会同时做出来,比如某个人或者某种景象让人看到或者想起时觉得异常恶心,忍不住想要呕吐……你想想刚刚的姐妹俩的表现是不是这样呢?”   “噢,还真是。”张队稍微回忆了一下,夸赞道,“专家就是专家,关注的角度跟我们简直有天壤之别!”   “你别这么说,咱们只是工作需要专注的方向不同而已。”韩印谦虚一句,接着分析,“另外英雄乍一提起别墅和刘勋时,姐妹俩有个瞬间的‘冻结反应’,细说来是属于‘拘谨性的冻结反应’,这表明问题切中了要害,姐妹俩因此感受到压力和恐惧;而随后的收缩身子和互相握手的动作,则是一种‘安慰反应’,对应的是紧张、惶恐的心理状态。总之,在母亲遇害这个事件上,王氏姐妹表现出了愤怒、惊讶、厌恶、恐惧,唯独没有悲伤的情绪,是极不正常的。”   “如此说来,无论是姐妹俩的本意还是受人唆使,她们必然参与了案子!”张队明白地接话道。   “嗯,对,这边先这样吧,英雄做得不错,咱们去看看小美有没有什么发现。”韩印沉吟一下,提议道,转身前又冲着话筒向审讯室里戴着耳机的杜英雄交代了一句,“提一下刘瑶,看看她们有什么反应……”   技术科影像室。   在王氏姐妹被讯问的同时,艾小美从她们的办公室取回电脑硬盘,加之收缴上来的二人的手机,艾小美的任务就是找出她们的同伙或者与小保姆的交集。   王氏姐妹的手机和座机一直被监听着,至今未发现可疑通话和短信;在她们的家中和办公室里也未发现其他手机和手机卡,那么这段时间她们是通过何种途径与同伙联系的呢?是通过QQ、微博或者微信,还是什么别的网络即时通信软件?艾小美为此着实下了一番功夫,仔仔细细对电脑硬盘和手机存储做了“解剖”,遗憾的是结果不如人意,仍是一无所获。   “难道真的就只有这姐妹俩涉案吗?”艾小美很累,但也很不甘心,半个身子趴在电脑桌上,一只手撑着下巴,眼睛盯向电脑显示屏,一只手摁在鼠标上盲目地乱点着,不经意地启动了视频播放软件,随即画面开始播放对王氏姐妹的监控录像。   先前介绍过,王氏姐妹平日主要在总店办公,为此杜英雄特意安排人手专门对总店附近区域进行监控录像。这么多天下来,前方的现场监控人员和技术科警员并未提出有可疑人物出现,所以艾小美先前也并未认真看过这些录像,此刻便索性以快进的方式扫几眼。当然,凭她在此方面的专业素养,并不会影响她捕捉有疑点的画面。   突然,她好像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她赶紧按下暂停键,慢动作回放到带有那张面孔的画面,又暂停下来,并针对面孔做了技术放大。虽然那个人戴着一顶长檐运动帽,但艾小美还是认出了那张脸。为保险起见她特意从电脑中调出一张照片做比对,结果并无二致,但问题是,怎么可能是她呢?   艾小美将画面截图存档,接着继续回放,看到那个“她”从一辆本田车上下来,车号是明BL5958,艾小美又顺着车牌号调出车主信息……   一路顺藤摸瓜,收获可谓大大的,艾小美兴奋异常,正待掏出手机向韩印汇报,韩印和张队已然跨进技术科门里。本来他们一个小时前就应该来了,但半路上遇到局领导,然后被局领导拉到办公室交流案情,于是耽搁了。   “有发现?”看到艾小美神采飞扬的劲,韩印察觉到有好消息。   “是啊!你们看我找到谁啦?”艾小美得意地点点头,飞快滑动鼠标,调出先前的截图照片。   “这、这是刘瑶!”张队惊得目瞪口呆,声音都变了调。   “确实是她,竟然安然无恙,活得好好的。”刘瑶以这种方式出现,实在太出人意料,韩印一时也有些发蒙,喃喃地说,“她到饭店干什么?是去找王氏姐妹?”   “我想应该是的。我特意扩大范围,看了多日以来的监控录像,发现刘瑶已不止一次去饭店,令人生疑的是,时间点都很规律,而且异常低调,逗留的时间很短,基本是每隔两天、晚上7点由一辆本田车送来,隔个十几分钟便离开,而那个时间正好是饭店客人最多的时候,门前比较混乱,不会引起咱们监控人员的注意,所以我认为刘瑶也许就是咱们要找的犯罪同伙。可能是她担心通信设备不安全,觉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采取这种直接面对面的方式与王氏姐妹接头。至于本田车,开车的是个男的,脸看不清楚,车登记在一个叫宋双双的女人名下。”艾小美顿了一下,敲击几下电脑键盘,调出宋双双的身份证录入信息,指着显示屏上她的照片道,“这女人貌似也不简单,我联系了她所在辖区的街道派出所,反馈的信息显示:宋双双现年32岁,丈夫吴德禄两年前从自家楼上跳下自杀身亡,由于验尸时发现了旧的体表伤和骨骼骨折愈合痕迹,且牵涉大额人寿保险金,分局刑警一度怀疑有谋杀骗保的可能,便着手进行调查。据宋双双自己向分局刑警介绍:她丈夫曾经营一家中型房地产公司,后因投资失利导致资金链断裂,并出现大额负债,最终连累公司倒闭。当然,追债的人不会就此放过他,据说隔三岔五便有人上门讨债,还被多名债主告上法庭摊上了官司,可谓内外交困、焦头烂额,不久之后在巨大的债务压力和精神困扰下,吴德禄患上严重的抑郁症,出现强烈的自残和自杀倾向。为此她曾多次带他去心理医院就诊,平日也特别防范吴德禄有靠近阳台或者使用刀具等的危险举动,但终究还是没有防住。随后就着宋双双的口供,分局刑警进行了调查取证,心理医院提供夫妻二人多次的就诊记录,相关主治心理医师也出具了详细的书面诊疗记录,充分证明口供的可信度。由此分局撤销案件调查,吴德禄被定性为自杀身亡。由于生前投保的大额人寿保险已超过两年,且投保人系因患病在不能自控的情形下跳楼身亡,不属于主动剥夺自己生命的行为,所以保险公司只能认赔。而宋双双拿到赔偿款之后不久,便卖掉了房产,搬离原住所,目前去向不明。不过她有一个六岁的儿子,至今仍跟随奶奶生活在辖区内的另一处房产里。”   “有没有觉得故事似曾相识?”耐着性子听完小美汇报,张队紧跟着说,“如果单独拿出自杀案看,还算合乎情理,但要与咱们手上的案子放到一起比对,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嗯,同样有虐待拘禁的情节,同样牵涉大额财务,同样家庭成员有死有活!”韩印点点头应和道,“丈夫死了,妻子宋双双活着;父亲和奶奶死了,既是女儿又是孙女身份的刘瑶活着;母亲死了,女儿王亹雯和王亹婧活着。而最诡异的是活着的人彼此还有交集!”   “这样一比较,分局刑警起初的判断应该更接近现实,只是犯罪人太狡猾了,很好地利用了受害人自身的缺陷,不过这也得益于宋双双的配合,或者说宋双双根本就是凶手?”身在两人中间的艾小美咧咧嘴,一脸鄙夷,“宋双双又是怎么和刘瑶扯上关系的,刘瑶又是怎么成为王氏姐妹的同伙的?反正有点乱。咱接下来怎么办?”   “先发协查通报吧,让各分局和辖区派出所帮着找一下刘瑶和宋双双?”张队用征询的目光看向韩印,“宋双双婆婆家我派人去了解一下,看有没有她的消息;周围再布置几个人,以防宋双双回来探望孩子。”   “一定要低调,如果发现宋双双或者刘瑶的踪迹,注意跟踪就可以了,不要急着收网。”韩印微微点头,沉着地叮嘱道,“我总觉得这些人背后还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掌控着局面。”   “方向会不会太单一了,要是找不到她们怎么办?”张队深吸了一口气,皱眉问道。   “这个我正要说,让英雄放了那姐妹俩,加派人手在饭店附近区域监控,也许刘瑶还会过去接头。”其实不用别人提点,韩印对局面的考量也会很周全,末了他掏出手机拨通杜英雄的电话,低声问了一句,“完事了吗?提到刘瑶,她们什么反应?”   杜英雄在电话那头回应:“感觉她们挺害怕的!” 第09章 魔王巢穴   小保姆的身份终于得以确认!   办案人员走遍了全市大大小小几十家家政公司,好不容易有人指认出小保姆的照片,该家政公司备留的身份证复印件显示,她叫高颖,今年23岁,是外市人。据该家政公司负责人反映:高颖是主动到公司应聘的,为人老实,干活手脚麻利,是经过培训上岗的。刘勋本来嫌她长得不太好看,没怎么看上她,不过听说是照顾长年卧床、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其余的保姆都推辞了,只有高颖表示愿意干,刘勋也只好勉为其难地雇用了她。至于所谓的相貌不漂亮,是因为脸上有两块比较显眼的红斑。   就以上信息看,高颖进入刘勋家工作,并非是有预谋的,而且家政公司与她接触过的人,均表示她是一个本分正经的孩子,没见过她结交任何不三不四的朋友。由此分析,高颖可能只是一个受害人,与整个犯罪无关,但令办案人员始终无法释怀的,是她平日里表现出的那份神秘感!   “是派人手去高颖老家做进一步调查,还是暂时放弃这条线,集中精力追查刘瑶和宋双双的踪迹呢?”警力严重不足的当下,张队有些犹豫不决。韩印倒是觉得放弃也无妨,虽然无法断定王氏姐妹、刘瑶乃至宋双双,在整个系列案件中到底扮演着何种角色,但她们都牵涉此案是一定的,已经不需要通过高颖身上的线索将她们与案子做串联了;反过来说,如果能够搞定那几个人,高颖是否涉案自然也就明了了。   然而让二人未想到的是,并不需要他们等那么长时间,顾菲菲就已经通过对尸骨的深度检测,揭开了小保姆高颖神秘的一面。   早前,小保姆的尸检是由戴敬曦做的,那时她就发现小保姆的关节有劳损的迹象,而且骨骼有轻微的退化。由于刘勋母子的尸检在前,她本能地认为造成这种症状的原因,是与刘勋母子一样的因长时间拘禁导致的营养不良,加之高颖的死亡原因比较清晰,她便未做进一步的观察。而后,顾菲菲在复查时,也发现了骨骼和关节的变异,不过她认为以小保姆的年龄,应该不会这么快出现退化,于是她提取了骨骼检材在显微镜下观测,便发现了肉眼无法察觉的裂纹,这是结缔组织紊乱的表现,表明小保姆生前患有自身免疫性结缔组织病,进一步做狼疮性检测,结果为阳性,也就是说小保姆生前患有系统性红斑狼疮!   有此结论,小保姆高颖一系列怪异的举动,便可以解释通了:系统性红斑狼疮如果病情轻微,或者是经过治疗病情趋于稳定,是可以参加日常工作的;当然,高颖应该是对家政公司和刘勋隐瞒了病情,她要尽量避免过度劳累和被外界强光照射。这就能解释为什么高颖很少在室外露面,外出总要戴着帽子,买菜也尽量选择在太阳光不强的时间段了;而她不愿意与其他小保姆交流,可能是出于患病的自卑心理,也确实因这个病的关系,她脸上出现了红斑,让人看起来不大舒服。   小保姆身上的疑点彻底解决了,而另外几个女人依然神秘。   宋双双的婆婆向办案人员哭诉,宋双双把孩子扔给老人家之后便踪影皆无,也没给过抚养费。老人家倒不计较钱的事,反正是自己的孙子,但孩子经常嚷着想妈妈,让老人家很是无奈。   宋双双的车未由本人驾驶,其目前是生是死也不好判断。韩印让小美查查汽车有无违章记录以及相关道路的监控视频,如果在监控中发现车辆踪迹,就试着拼凑出车辆经常出没的线路,好通知交警部门协助查找。   先前在对王氏姐妹的审讯中,杜英雄提到刘瑶时,姐妹俩虽摇头否认听过此名字,但她们的眼神里流露出的是深深的惧意,不免让杜英雄觉得她们似乎有什么致命的把柄落在刘瑶手上,而刘瑶如果真的因此控制住这姐妹俩,那她最终的目的又会是什么呢?不用多想——肯定是钱!这就让杜英雄想到刘瑶如此这般规律地现身饭店的原因,并不是所谓的互通消息、讨论逃避警方追捕的计策,而是把饭店经营的部分收益收走。照此看,先前刘瑶或者她幕后的什么人,并不特别在意王氏姐妹被警方调查,这甚至原本就在他们的预计之内,他们依然按规矩去饭店收钱,表明他们很有信心不会被王氏姐妹出卖。当然,他们没料到警方会在暗中布控,并已经注意到刘瑶的出没,所以刘瑶再次现身的可能性应该是蛮大的!按时间规律,今晚就是收钱日,以杜英雄为首的办案人员都拭目以待!   晚上7点,本田车如约而至。像前几次一样,年轻的男人在车里留守,刘瑶头戴长檐运动帽,胳膊上挎着一只粉色皮包下车,在夜幕和来往吃客的掩护下溜进饭店。不大一会儿,她的身影又出现在饭店门口,胳膊上挎的皮包已是鼓鼓的。她紧走几步,来到本田车旁,拉开车门,坐进车里。   本田车,启动,开走。瞬时,饭店停车场乃至附近街道多辆看似私家轿车的汽车也陆续启动,同时交警指挥中心道路监控的画面被远程连接到刑警支队技术科影像室的大屏幕上,一场全方位的跟踪追击行动正在展开!   此时,晚间七点一刻左右,已过车辆出行高峰时间,但马路上还是有很多车,给追踪带来一定难度,尤其不知是习惯原因,还是有所警觉,本田车开得飞快。好在先前的布置足够周详,又有设在支队影像室的指挥中心的全盘掌控,目标始终都在跟踪视线内……   四十多分钟后,接近晚间8点,本田车驶出市区,没过多久,转入乡道。乡道两边都是农家住宅,大多是起脊瓦房,少见两三层独楼。本田车在一栋三层独楼前缓缓停下,但并未熄火,随即院前的大铁门被从里面拉开,本田车顺势驶进院内,借着朦胧的月色,能看见院里还停着两辆车,一辆是路虎,一辆是别克商务车。   此地为沙田镇,龙头村。   确认了目标具体方位,杜英雄带领一干办案人员连夜展开调查,通过当地派出所的协调,他们很快见到了龙头村的村主任。   村主任五十多岁的样子,看起来阅历颇深,想必村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能了解个一二。听闻杜英雄提起本田车驶进的小楼,他立马打开话匣子说:“你说的那个是田为民家,是村里第一座私家楼,盖了大概有30年了吧。”   “那么早就盖得起楼,田为民家底够厚的!”杜英雄说。   “咳,啥家底啊,他爹妈走得早,全是这小子自己干出来的。”村主任叹口气,感慨地说,“田为民是村里第一个干建筑队的,那个时候还叫包工头子,手底下雇了不少人,慢慢就干大了,在城里接下好多工程。他不仅在村里盖起小楼,在城里也有好几处房产。不过那时候田为民主要住在村里这个楼里,直到患病去世,他家丫头和女婿才搬到城里。”   “那现在楼里住的谁啊?”杜英雄接着问。   “田为民的丫头和女婿啊!”村主任转了转眼球,稍微合计了一下说,“田为民就一个独生女,叫田美云;女婿是上门女婿,叫孙健。现在住楼里的还有他们的儿子孙铎,以及孙铎的对象,还有一个女的,说是田美云的干妹妹!”   “您后面说的是这两个人吗?”应着村主任的话,杜英雄拿出刘瑶和宋双双的照片让村主任指认。   “对对对,就这两个女的,年轻的是孙铎的对象,大点的那个是干妹妹。”村主任分别指着照片说。   “那他们一家怎么又回来住了?”杜英雄收起照片问。   “建筑公司黄了呗!”村主任讪笑道,想了想又说,“好像三四年前搬回来的,说是公司黄了,欠了一屁股债,别人欠她的又要不回来,城里的房子和车啥的都抵了债,没地方住,只好搬回村里。刚回来那会儿,美云还整天跟我屁股后面,求村里给她点小基建工程糊口,特别落魄。这一两年倒是缓过来了,也不知道干啥买卖,反正有点东山再起的意思。你看她家那院里停了好几辆车,小楼里里外外也重新装修过,一家老小出外都是穿金戴银、趾高气扬,再加上她家小子没人敢惹,一家人在村里算是风光无二啊!”   “她儿子干什么的?”杜英雄面露不解。   “那小子没啥正经工作,整天带着一群地痞流氓瞎混,村里打架斗殴,准少不了他们那几个人。为此我们处理过很多回,不过他也没给人造成特别大的伤害,也不能拿他怎样!”一旁的派出所所长皱着眉,一副头痛不已的样子插话说。   “是啊,又有钱,儿子又能混,田美云打扮得又妖里妖气的,整个就一电视里演的那黑社会大姐大的做派!”村长帮腔说,继而又有意想凸显个人在村里的地位,接着说,“不过她家那小子对我还不错,他们一家人见我都挺客气的。前一段时间有城里人来打探他们家的消息,我估计是以前的债主,碰面时给他提了个醒,没承想那小子还挺懂礼数,过了几天非要请我吃饭,好一顿感激我,还特别嘱咐我不要对外声张。”   “哦?”杜英雄情不自禁地惊诧一声,迅速追问道,“那城里人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家吗?”   “对,应该差不多是那个年纪。”村主任顿了一下,摸着脑门用力回忆着,缓缓地说,“我记得他自我介绍姓……姓蒋,对,是姓蒋!你认识他?不是要债的?”   杜英雄点头,又摇头,未明确回应,心里却暗暗兴奋:这就对上了。看来蒋队也是这一家子害死的!   “对了,孙铎是左撇子吗?”临了,杜英雄突然想起这个细节,问道。   “是,这个我有印象。我还夸他说,一般习惯用左手的人,脑袋都很聪明。”村主任不假思索地应道。   在村主任和当地派出所的配合下,田美云一家的背景信息基本摸查清楚。杜英雄留下几组人手,严密监视田美云一家的动向,自己则迅速驾车赶回支队汇报。车窗外的夜晚,星星格外亮眼,也许预示着明天的曙光会特别闪耀!   听取了杜英雄的汇报,支援小组和支队方面紧急碰面,商讨应对方案。   “一起疑点重重的自杀案,还有三起谋杀案,这四起从表面上看无任何关联的案件,最终在田美云一家人身上找到了交集,这一家三口也许就是真正的凶手,动机肯定是谋财。那么他们是如何选择目标的,又是用何种方法接近受害人的呢?”   “刘勋的那个情人会不会就是田美云啊?”   “就算是这一家人干的,那也总得有一个说话算数的吧。主谋会是谁呢?”   “最令我们费解的是,除了蒋队被害一案,其余三起案子当中都有直系亲属最终听命于凶手,并不同程度参与了犯罪,田美云一家是如何做到的呢?”   “蒋队是因为暗中跟踪这一家子,才最终遭到了杀害吗?”   ……   讨论会伊始,一系列疑问便迎面而来。其实地方同人都很明白,支援小组虽是由顾菲菲负责,可实际上的办案核心是韩印,所以他们疑惑的目光自然地投向了韩印。顾菲菲对这样的场面早已见怪不怪,便也微微侧着身子,看向一旁的他。但韩印似乎并不急于给出解答,他抬手摘下眼镜,用手背使劲揉了揉眼睛,看似很累。少顷,他戴上眼镜,竟然以一种罕见懈怠的姿态说:“我就不多说了,说了也没用,其实各位应该很清楚,无论我给你们什么答案,都没有任何证据去佐证;而且我相信在以后的日子里,恐怕也很难找到确凿的定罪证据。”   “啊!那怎么办啊?你这个态度是什么意思?”这大概是张队首次对支援小组,尤其是对韩印,流露出质疑的情绪。   “没证据难道就不办案了?”一名办案警员满脸愠怒地说。   “案子要是好办,还请你们干什么?本来以为你们挺专业的,怎么说话这么不负责任。”又有一名办案警员近乎斥责地说。   “各位先别急,韩印老师不是那个意思。”顾菲菲有些看不过去,只好跳出来解释。她实在没料到韩印一张嘴就是这种基调,弄得整个会议的氛围都很不协调,不过她心里清楚,这不是韩印一贯的办案风格,这里面肯定有他的考虑,便紧接着狠狠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别抻着了,有什么建议就赶紧说。她自己先圆场道:“是这样的,作案动机各位分析得很透彻,基本可以确定为谋财,而从作案规律上看,作案间隔时间相当长,尤其他们现在又控制了王氏姐妹,有了长期饭票,会不会继续寻找目标就不好说了。所以,这种情形下取证确实比较困难,不过我相信韩老师会找到解决办法的。”   “这么大的案子,总得有个明确的方案吧?”张队冷静下来,似乎也看出韩印其实心里是有谱的,便恳切地说,“你想怎么做,不管人力,还是物力,我一定尽力满足你!”   韩印脸上终于又现出以往的自信,他当然早已打好算盘,之所以故作消极姿态,是想让张队他们充分做好迎接困难、打一场硬仗的心理准备,因为这一系列案子的犯罪模式是前所未有的,真相被揭开后,一定会令所有人大吃一惊。韩印微微笑了笑,沉着地说:“不用那么麻烦,咱们来个简单粗暴的,把他们所有人一个不漏地全抓回来,逐一审讯,我就不相信他们之中没有人露陷!” 第10章 囚徒困境   囚徒困境,是20世纪50年代美国一家公司提出的博弈论模型。简单概述:被抓捕的囚犯之间的一种特殊博弈,反映了个体利益最佳选择并非团体最佳选择。   其实这套理论运用到刑侦审讯方面并不算新鲜,都是咱老祖宗玩剩下的,跟“离间计”的心理基础大同小异。主要利用犯罪嫌疑人趋利避害的心理特点,在审讯信息不对称的基础上,对犯罪团伙中的成员实施各个击破。多用于犯罪嫌疑人已被锁定,但始终无法或缺乏有效线索和证据的情境,通过嫌疑人之间的互相揭发,最终将犯罪团伙一网打尽。   眼下的案件便是如此,嫌疑人基本锁定田美云一伙人,但别说证据了,犯罪模式至今也是个谜——当然韩印除外。这就需要做出选择,是继续严密监视等待他们主动犯错,还是通过一定的审讯技巧诱使他们招供呢?当然要选择后者。前者如顾菲菲说的,时间上耗不起,而且韩印很有信心,这些囚徒会在面对共同的困境时,做出利于警方的取舍。   在韩印宣布将会以此博弈理论作为审讯策略的同时,他特别指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深感错愕并大为震惊的事实——在这起系列案件中,除蒋队之外,其余的受害人可能都是死于他们最亲近的人之手!   现在,七名犯罪嫌疑人已全部到位,包括:田美云及其丈夫孙健、儿子孙铎、准儿媳也就是刘勋的女儿刘瑶、干妹妹也就是吴德禄的妻子宋双双,再加上张翠英两个女儿王亹雯和王亹婧。按韩印指示,嫌疑人被分别讯问,而且要同一时间进行,以便随时对接信息,完善审讯策略。为此支队在原有的三个审讯室的基础上,特意腾出四间办公室,临时改造成审讯室。   审讯人员方面:支援小组由杜英雄上阵,支队方面派出一名副支队和一名负责重案调查的组长;另外四名都是老资格预审员,“侦审合一”前专门负责大案要案的审讯,可谓相当成熟老道。   所有审讯室的监控画面,最终统一连接到技术科影像室的大屏幕上,市局多名重要领导亲临现场,与办案人员共同关注这场绝无仅有的特殊审讯。异常严肃的氛围,令原本不大的空间,一时间充满让人快要窒息的感觉。   不知道是不是也觉得有些闷,作为掌控审讯全局的人,韩印本应处在离大屏幕最近的地方,他却选择远远地站在门边,抱着双臂,身子微微靠在墙上,眼神略显涣散地盯着大屏幕,眉宇间更是透出一种莫名的沉郁,与周围大家紧张而又兴奋的情绪相比,似乎有些心有旁骛。   韩印的心思确实并未完全放在眼前的审讯上,因为他能预料到,这场拉锯战最终取得的结果可能只是阶段性的。不要忘了,这是一起团伙作案,成员中必然有处于主使地位的,有处于从属地位的,由于犯罪模式的特殊性,最终可能造成处于从属地位的犯罪人“心甘情愿”扛下大部分罪行的局面,而幕后的主谋、真正的受益者,却能因此逃过法律的重罚。   那么,韩印再三强调的,所谓特殊的、罕见的犯罪模式,到底是怎样的?   其实韩印先前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他看到刘瑶出现在王氏姐妹饭店的画面,才豁然醒悟,原来案件的犯罪模式他并不陌生,甚至在接下这次任务之前刚好就在课堂上为学生举例过。对,与“河阳性奴案”一样,这也是一起典型的通过人质情结掌控局面的案件。说得再白一点,就是田美云一家三口,通过特定的手法和洗脑,将原本的受害人,塑造成害人者,最终将宋双双、刘瑶以及王氏姐妹牢牢控制住,成为他们作案的帮凶和敛财的工具!这样说来,“主从关系”就相对明朗了,那么如何解决田美云一家的认罪问题呢?大方向当然是先前介绍过的,通过囚徒困境的审讯策略,让他们彼此之间互相博弈,如果宋双双、刘瑶、王氏姐妹等人不想或者说根本就缺乏揭发和指控他们的直接证据,那就由警方来找出他们的弱点,以及发现能够成为博弈资本的讯息。   撇开其他人不说,单就这一家三口,儿子孙铎应该是可以攻克的。村主任可以证明他知道蒋青山这个人,而且他是左撇子,符合先前法证报告指出的杀死蒋青山的凶手范围,不出意外,蒋青山就是他杀害的。如果引导适当,他肯定会加入博弈的阵营。   比较困难的是田美云夫妇。从案件发展的情形看,他们从策划到计划再到执行,都做得非常完美。他们应该能想到眼下这一处镜,或者早先就设计好了对策,可能审到最后,顶多也就担个非法拘禁罪和包庇罪,值得他们去博弈的空间很小,因此他们出卖对方的概率不大。   如果照上面说的,田美云夫妇最终只是以轻罪入狱,没有得到应有的法律惩罚,那对所有办案人员来说都是一种失败,韩印绝不会允许这种局面出现,所以他想到了最初的侧写。   在那份侧写中,韩印曾反复强调蒋青山与凶手之间的关联,当时认为最有可能的是凶手曾经被蒋青山抓捕过。而随后发现蒋青山针对铊元素进行了一系列走访调查,又让韩印觉得可能是他早些年曾接手过一起铊投毒案件,但因冯兵隐瞒了真实情况,致使案件最终的调查结果出现逆转,而后因一篇铊投毒悬案的旧闻,让蒋青山洞察到其中的玄机……所以那时韩印指示张队方面和顾菲菲,去翻阅蒋青山办过的旧案档案以及冯兵退休前接诊过的病例。但由于档案数量庞大,而且目标也比较模糊,所以中途被叫停,可如今有了特定嫌疑人——田美云一家,那么再回头寻找档案就容易多了!所以在这场审讯进行的同时,顾菲菲和张队正分别带领人手在档案中寻找与田美云一家有关的案例,艾小美则被韩印派到了理工大学,去寻找那里与田美云一家的交集。   就在韩印多少有些心思恍惚的时候,这边的审讯正式开始了,大屏幕上显示出的七个小画面中,嫌疑人不再是独自于审讯室中四处观望,已经有审讯人员陆续进入,韩印便也将心思沉静下来,专注地盯向大屏幕。   其实所谓囚徒困境的理论谁都能理解,细节上的把握和运用,才是决定整个审讯层级和成败的关键。常规的审讯技巧,无非是通过营造空间气氛,让嫌疑人感觉到压迫感和局促感;或者通过仿音、嗅觉、左手写字、多人围观等手段,来加深嫌疑人心里的焦虑和疲惫感等。但韩印希望审讯人员在做足以上功课外,还要始终保持对嫌疑人心理的攻击性。   现在可以看到画面中,所有审讯人员怀里都很费力地抱着厚厚一摞卷宗。他们坐到嫌疑人的对面,同时也把卷宗摆到身前的长条桌上,还额外附加了一个拍卷宗的动作,让嫌疑人很直观地注意到卷宗的存在。接着,审讯人员非常准确地叫出了嫌疑人名字,就像在喊一位老朋友似的。这几个环节的设计,是要传递给嫌疑人一种信息——他已经被警方关注并调查很久了!   审讯人员开始提问,措辞除一贯的严谨,还很直接地多了一些威慑性。比如:面对宋双双,审讯人员根本不提跳楼自杀的字眼,直接指出吴德禄是被人从楼上推下来摔死的;对刘瑶,审讯人员上来便问她是不是与奶奶平时关系不太好,所以毫不犹豫地冻死她;对孙铎的讯问开始不久,审讯人员将一份法证报告抛到孙铎面前,同时强调法证报告证明了蒋青山是被一个左撇子一棍子打死的……总之,这些话的潜台词就是:“我们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死的,也知道是谁干的!”   还有,画面中的审讯人员,始终都表现出一副威严的样子,让嫌疑人感受到他们是可以做决定的人,是一个值得信赖的角色,这样才有可能接受“利诱”!当然,由于国情和法律不同,有关利益方面的承诺,我们会有一定局限性。国外可以通过“认罪交易”来减轻罪行级别和服刑年限,而我们国家原则上不允许与犯罪人有任何“讨价还价”,只能采取比较模糊的说法,比如公安题材影视剧中常出现的那句台词——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韩印要求审讯人员反复强调,如果对方积极交代罪行,就会有量刑方面的考虑,要把这种观念深深植入对方的心里,态度上也要让对方觉得你是真心为他考虑!   ……   从一大早开始,审讯已经持续四五个小时了,进展并不顺利,不知道是不是事先得到田美云夫妇的提点,嫌疑人普遍察觉到就警方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不足以对他们形成威胁,所以彼此形成了一种默契,无论审讯人员提出何种问题,对方几乎都以沉默应对。   这也没出乎韩印所料,前面已指出,这会是一场拉锯战,因为本案虽系团伙作案,但特殊就特殊在每个成员本身都负有命案——要么选择主动供认罪行,并积极配合警方揭发他人,自己可能不会被判处重刑;要么抱团否认罪行,大家可能都会侥幸逃脱法律制裁;要么被别人揭发,自己被判处重罪甚至死刑。正所谓一线天堂、一线地狱,关乎生死的抉择,企图负隅顽抗拼死一搏,也是可以理解的,最起码得给他们一个心理纠结的过程,才能做出一个理性的选择。这也正是囚徒困境中所指出的博弈过程,而精髓就在于信息不明的情况下,人们很难做到彼此完全信任,最终都会理性地倾向于个人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当然,优秀的审讯人员善于把握主动,眼见时机差不多了,审讯人员适时转而采取怀柔的方式,以一种设身处地的姿态,表示警方很理解被询问人其实也是受害人,他们大多数的行为,都发生在身不由己、受人胁迫的情境下……这就等于在嫌疑人正萌发忽明忽暗的小火星的心灵上添了把柴火,从而推动他们更早地做出理性选择。   心理防线最早崩溃、最快做出理性选择的,是王氏姐妹中的妹妹王亹婧。这其实是符合常规的,因为王亹婧在姐妹关系中是依赖感较强的那一个,而且本身性子温顺、没有主见,是非常容易接受心理暗示的,在姐妹中应该是比较早屈服并接受田美云夫妇掌控的那一个,当然也就容易为警方的攻心策略所动摇。但最核心的因素还是她们姐妹俩被纳入团伙中的时间是最短的,正如“河阳性奴案”中最终逃脱的报案人,也是被犯罪人禁锢时间最短的受害人。   “妈妈是我和姐姐打死的。”王亹婧说。   “为什么?”审讯人员问。   “恨!”王亹婧说。   “恨什么?”审讯人员问。   “不知道,反正就是觉得心里很气,就是想打她,打得越重,心里越舒服,其实我们也不知道想要什么结果,稀里糊涂地我妈就死了!”王亹婧说。   “是不是释放了心里的恐惧感?”审讯人员问。   “对,是那样!”王亹婧说。   “有人逼你了吗?”审讯人员问。   “没有直接说。”王亹婧说。   “那你怎么感觉到的?”审讯人员问。   “刘瑶带我和姐姐看了地板下的尸体,说让我们自己选择,是躺在里面,还是好好活着。对了,我要揭发,刘瑶亲口说的,是她杀了她爸、她奶奶和她家保姆。”王亹婧说。   “其他人做了什么?”审讯人员问。   “田美云和她爱人不怎么和我们说话,倒是挺悠闲的,就喝喝茶看看电视什么的。主要是她儿子和干妹妹,还有刘瑶,看管我们。”王亹婧说。   “你们怎么认识田美云一家的?”审讯人员问。   “田美云和她爱人经常到饭店吃饭,算是老主顾,但平时我们接触不多。突然有一天田美云找到我姐说想跟我们合作开分店,主要是用我们的招牌,至于是她独自投资,然后交给我们一笔加盟费,还是按一定比例共同投资,然后按比例分成,她表示要约个时间再详谈。后来没过几天,她把我们母女三人约到万福山庄的别墅中,然后就把我们关了起来。”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8 0 8 0 t x t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王亹婧招供没多久,王亹雯也开了口,口供与妹妹大同小异。   接着是刘瑶,她承认爸爸、奶奶和保姆的死都与她有关。   “你们一家怎么认识田美云夫妇的?”审讯人员问。   “婆婆(田美云)和我爸是初中同学,他们是在一次同学聚会上又见面的,然后她开始频繁跟我爸联系,逐渐就成了我爸的女朋友,还经常在我家过夜。可谁知道她是有夫之妇,后来我公公(孙健)找来了,在家里好一顿闹,我爸想用钱息事宁人,结果公公张口要五百万,我爸拿不出来,公公就赖着不走了。再后来我男朋友(孙铎)和宋阿姨(宋双双)不知怎么也住进了家里……”刘瑶说。   “田美云夫妇对你们一家做了什么?”审讯人员问。   “什么也没做。平时我们跟我男朋友和宋阿姨接触得多,他们不让我们穿衣服,吃饭、睡觉、上厕所都要经过他们允许,要是不听管教,会被绑在客厅柱子上。幸亏小铎人好,对我比较照顾……我要检举,宋阿姨亲口对我说,她老公是她推下楼的,还有张翠英是被她两个女儿亲手打死的。”刘瑶说。   “你对你父亲和奶奶下得了黑手?”审讯人员问。   “我爱小铎,但他们反对,我气不过就……”刘瑶说。   第四个招供的是宋双双,毫无意外,她告诉审讯人员,丈夫吴德禄是被她推下楼的。   “你后悔吗?”审讯人员问。   “没什么可后悔的,我恨他,放着好好的房地产不做,跑去做投机买卖,结果害得我和儿子跟他受苦,还在外面包养情人。幸亏我姐点醒我,要不然我还蒙在鼓里。还是我姐说得对,这种男人死不足惜!”宋双双说。   “你口中的姐就是田美云吧?她参与把你丈夫推下楼了?”审讯人员问。   “没有,她就说愿意收我做妹妹,说我没必要跟着我丈夫那样的窝囊废,她愿意负责我下半辈子的生活。”宋双双说。   “你把你丈夫的保险赔偿金都交给田美云夫妇了?”审讯人员问。   “当然了,吴德禄公司欠他们家工程款,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啊!”   “就算是要账,他们一家也不该把你们俩禁锢起来吧?怎么不报警呢?是没机会吗?”审讯人员问。   “最开始我侄儿小铎说,我们要是敢报警,他就把我儿子杀了。小铎心狠手辣,真的是什么事都能干出来,那姓蒋的老头就是他杀的!”宋双双说。   孙铎这块骨头是比较难啃的,看起来是想顽抗到底,不过听了前面几个人的口供录音,明白大势已去,只能尽量自保。   “是我干的,我听村主任说有一个姓蒋的在打听我们家的事,便跟我妈说了。也不知我妈是怎么认识那老头的,说他是警察,可能盯上我们了。我就悄悄地反跟踪他,瞅着没人就给了他一棒子,本来没想打死,谁知道下手重了。”孙铎说。   “张翠英和那老人家的尸体是谁抛的?”审讯人员问。   “是我。本来想把那老头和张翠英也放到别墅地板下,可我妈担心那老头有同伙,觉得别墅可能不安全了,就让我把他们的尸体抛到外面。本来还想过一阵子看看风头,回去把地板下那几具尸体也抛了……我干这些,都是听我妈和我爸的,一切都是他们俩计划的,他们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他们是主谋,我要揭发他们,我这算立功表现吧?”孙铎说。   “有别人可以做证吗?”审讯人员问。   “没有啊,平时就我们三个人时,他俩才向我交代计划。”孙铎说。   ……   至此,审讯结果基本达到预期,也正如韩印分析的那样,田美云、孙健夫妇是真正的幕后黑手,而其他人并未对他们形成关键性指控。孙铎一个人的指控在证据上略显单薄,很容易被二人合力推翻,这大概也是夫妇二人一开始便谋划好的,如果出现意外就让孙铎来做替死鬼。连自己的儿子都能算计,这份心狠手辣的劲,实在令人发指。也能够想象,如果不拿出点实际的东西,这俩人强大的反社会心理恐怕是绝不会被审讯人员攻陷的。   好在韩印先前的布置再次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蒋青山是在针对铊元素的调查中被田美云一伙人杀死的,顾菲菲在寻找与案件有关的病历档案之前,就可以首先明确两个问题:   一、那是一个疑似铊中毒病例。既然冯兵所在的医院没有相关诊疗记录,那么极可能存在误诊的情况。铊中毒在临床上常以神经系统症状为首发症状,容易被误诊为神经系统疾病,比如格林-巴利综合征、多发性神经炎、癔症、血卟啉病等,所以顾菲菲将以这几种病症的诊疗档案作为重点查阅方向。   二、田美云和孙健夫妇与该病例存在关联。基于这种判断,顾菲菲先是造访了冯兵的家,但他老伴表示并不认识田美云夫妇,也未听丈夫提起过。随后顾菲菲又赶往龙头村找到了村主任,因为她注意到村主任在先前的笔录中,曾提起过田美云的父亲田为民系患病去世,那么这个病会不会与铊中毒有关呢?她专程赶来是想让村主任回忆一下,田为民当年得了什么病,以及确切的死亡时间。村主任仔细回忆一番,又问了村委会几个与其年龄相仿的老人,结果表示:“具体得的什么病还真不太清楚,只听说是绝症,死的时候大概是1989年11月。”   明确了病历的重点查阅方向,又锁定了病患身份和大致就诊时间,查阅档案的范围缩减到相当小了,工作基本是事半功倍,结果当然是顺利找到田为民在1989年诊疗的病历档案。   这份病历记录着:当年田为民就诊时已出现消化系统出血、肢体瘫痪、中枢神经严重受损的症状,进而出现昏厥、抽搐现象,虽经过医院竭力诊疗,但最终仍因呼吸循环功能衰竭而去世。病历上标明的病症为“感染性多发性神经根神经炎”(即格林-巴利综合征),主治医生的签名是“冯兵”。   实事求是地讲,田为民当时的症状表现,与冯兵所诊断的病症是有相似之处的。尤其在那个年代,铊中毒非常罕见,可能整个明珠市医疗界对此也不甚了解,即使到了今天也同样有误诊的情况发生,所以就算冯兵真的是误诊了,他也应该是无意的。   当然就症状本身来说,由于现时已无法获取检材去测试,顾菲菲不可能确凿判定田为民死于铊中毒,只能依靠相关线索综合判断。蒋青山在受到铊中毒悬案的启发后,首先调查的是明珠理工大学化学系,并特意询问了该系铊元素的存放问题,以及有可能接触到铊的人群,这说明他认为投毒者是通过这样一条途径获取铊元素的。依此推断,顾菲菲相信艾小美一定能在理工大学有所斩获!   艾小美在理工大学的配合下,调阅了该校化学系的毕业册,从中并未发现与田美云团伙中任何一个人有交集的线索。艾小美不死心,拿着该团伙成员的照片,找系里的老师逐一确认,最终皇天不负苦心人,一名87届留校任教的女教授认出了田美云,她表示和田美云是同班同学,但田美云在升入大三后不久,就因家中变故退学了……   那么在“田为民死于1989年,系遭投毒谋杀”的前提下,调查又回到老问题上:蒋青山当时是如何知晓这起疑似投毒案件的?是不是曾经立过案呢?带着这样一个疑问,张队去查阅当年的案件档案,结果根本没有,但他意外发现了另外一起与田美云有关的案件,不过那起案件中田美云是“受害人”。   案件发生于1989年1月7日星期六(当年还未实行每周五日工作制)傍晚,就读于明珠理工大学化学系本科二年级的21岁女大学生田美云,在从学校返回位于郊区龙头村的家中与其父田为民共度周末的途中失踪。   两天后的深夜,田为民家中电话铃声响起。电话那头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声称他绑架了田美云,让田为民准备20万元赎人,具体交钱时间和地点再通知,并威胁如果发现田为民报警便撕票。   考虑再三,田为民还是报了警,先前他已经向警方通报过女儿的失踪。当时蒋青山任大案要案组组长,由他牵头成立专案组。由于当时技术落后,无法追踪电话信息,专案组基本还是以常规的绑架案侦办流程展开调查——派出部分警员悄悄进驻田为民家,等待勒索电话再度打来,指导田为民如何与绑匪交流,以获取有效线索;暗中调查田为民在社会交往和生意往来中有过不愉快经历的嫌疑人,并深入田美云所在学校搜寻有可能作案的嫌疑人;向各分局派出所下发内部协查通报,注意辖区内可疑住户,重点方向是出租房以及具有犯罪前科的住户……   十几天之后,田美云仍踪影皆无,绑匪也未再打来电话,就以往经验来看,专案组认为其凶多吉少。但就在那个午夜,田为民家的院门被一阵猛敲,田为民和留守警员一道打开院门,看到了披头散发、衣不遮体的田美云;身旁还有一个小伙子,田美云说是在半路上遇上的好心司机,开车将她送回来的。   随即,田美云被带到医院验伤,并接受警方询问。但诡异的是,田美云声称对整个案发经过,包括绑匪和拘禁地点一概回忆不起来了,只记得自己在马路上拼命地跑了很长时间。询问送她回家的货车司机,也只能给出遇见田美云的地点,其余情况一概不知。专案组随后以该地点为中心,在周围几公里的范围内搜索可疑民居,最终无功而返。   可以想象专案组当时的茫然。刚开始他们还以为田美云只是一时精神状态不稳定,可没承想过了十几天她还是坚持原来的说法。专案组不禁对田美云产生质疑,不过也实在找不出她包庇绑匪的动机,尤其验伤表明她确实遭到过非人的虐待。   法医报告显示:田美云的手腕和脚腕上留有明显的约束痕迹,下体损伤异常严重,不仅仅是连续暴力强奸造成的,应该也被其他硬物摆弄过,并已出现感染状况,如果再晚一点就医,恐怕会失去生育能力;再有,其乳房、臀部、背部有多处被烟头烫过的痕迹,疤痕都很深,显然绑匪摁下烟头的时候很用力;其脸部也遭到过拳打或者钝器击打,两边的眉骨都开裂了,颧骨高肿,几乎破相。   看到这份法医报告,再去怀疑受害人,是有些不够人道,也根本想象不出有什么动机值得田美云如此牺牲。最后,综合案情和田美云的表现,法医只能以一种罕见的病症来解释。   法医解释说:“田美云有可能患上‘选择性遗忘症’,此种病症多是因患病者遭到重大挫折后,无法承受随之而来的压力和伤害,所以选择以一种逃避的方式,将其从记忆中抹除。理论上记忆是可以恢复的,但时间没法确定,一天、一个月、一年,甚至数年都有可能。也有的说,可以通过催眠疗法唤醒记忆,但国内尚无先例。”   法医的解读倒是令以蒋青山为首的专案组稍稍有些释怀,他们转而将视线放到载田美云回家的货车司机身上,而这么一查,还真发现货车司机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叫孙健,时年30岁,父母早亡,单身独居,在一家亲戚开办的铸造厂里开货车。据这位亲戚介绍:孙健为人好逸恶劳,贪图女色,喜欢跟社会上不三不四的男男女女混在一起;曾因诈骗差点被人家报警,后来他东拼西凑,还卖了些他爸妈留下的物件,私下赔钱给对方才得以脱身;平日上班也不正经上,经常好长时间看不到人影。那位亲戚比较念旧情,看在他死去的父母的面子上,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赏他口饭吃。   以孙健的品行,他盯上当时在明珠市建筑业小有名气、身家不菲的田为民不足为奇,而且他有犯罪场所,有掩护作案的运输工具,也可以说还具有一定的犯罪经验,很值得进一步追查。随后,专案组搜查其住所,发现有明显的清理痕迹,但他表示家中自来水水管爆裂,导致水漫得一屋子都是,所以才仔细收拾了一下。而由于现场遭到严重破坏,专案组最终未搜索到犯罪证据,只能将他从案子中排除。   不再调查孙健,找不到证据只是一个方面,其实关键是田美云的态度:她一再向专案组表示,孙健是她的恩人,无论在她身上发生过什么,都与孙健无关。蒋青山就此问题咨询过法医:“如果田美云真的遗忘被绑架的整个过程,那会不会也把绑匪的样子忘掉?”法医无法给出确切解答,因为先前根本没有碰到过此类案例,不过以他个人的常识判断,可能性不大。蒋青山想想也是,就算田美云真的忘了,孙健也没那个胆子正大光明地面对她。   此后,专案组又陆续调查了几名与田为民在生意上有过节的嫌疑人,但都排除了作案可能,案件记录也到此为止,直至今天,绑匪仍然逍遥法外!   看罢旧案档案,张队深深感慨:虽然绑架案至今未破,但它对现时的案子起到了注解的作用。它说明了很多问题,却仍未解答蒋队当年是如何注意到田为民患病情况的。带着这个疑问,张队找到当年参与田美云被绑架一案,现在已调到分局任局长的一名资深刑警,在他那里,张队终于得到了答案。   据那位分局局长介绍:田美云绑架一案最终沦为悬案,蒋队对此始终耿耿于怀,不仅仅因为案情过于离奇,更主要的是当时组里有两名跟随蒋队多年的得力干将,在调查绑架案的过程中发生车祸双双牺牲了。蒋队心里一直有种挥之不去的念想,认为只有破了此案,才能告慰牺牲的兄弟的英灵,以至案件调查逐渐冷却之后,他仍然关注着田为民和田美云父女的生活,也因此与田为民有了不错的交情。   当然,事情随后的发展,令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田美云竟然与孙健谈起恋爱,并迅速达到热恋的状态,仅交往几个月便谈婚论嫁。田为民当然极力反对,私下跟蒋队抱怨,就算女儿被坏人糟蹋过,他也绝不甘心她嫁给一个劣迹斑斑的小混混,更何况女儿还是个没毕业的大学生。但蹊跷的是,此后不久,也就是同年11月,他突发急症住进了医院,不久之后便不治去世。蒋队对此很是疑惑,怀疑是田美云和孙健联手害死了田为民,还亲自去医院做调查,详细了解病情,但主治医师表示田为民确实系患病去世,与谋杀无关。蒋队不死心,拿着医院的诊断去咨询法医,法医最终也未提出异议,蒋队也只好在证据面前放手。而田为民葬礼举行过后,田美云申请退学并接管了父亲的生意,转过年的2月,便急不可耐地与孙健结了婚……   当三方面信息交叉汇总到韩印这里的时候,他紧绷的面容终于松弛下来,随即露出许久未见的浅笑。所有的疑惑就此解开,连绑架田美云的绑匪他也搞清楚是谁了!至于证据,那就要看田美云和孙健夫妇俩谁先出卖谁了。   韩印能够想象当田美云听到“铊投毒”、当孙健听到“绑架勒索”这两个关键词时的反应,他们心里一定会霎时涌起一种被对方出卖的感觉,接下来当然就会出现“狗咬狗”的局面。   尾声   回到学院,又恢复教师身份站在讲堂上的韩印,思绪和心态都更加从容,他将刚刚在明珠市办过的案子,条理清晰、逻辑缜密地分享给他的学生们:   咱们今天接着上一堂课的话题继续讨论:所谓人质情结,也称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是指犯罪的被害者对加害者产生尊崇、依赖、爱慕等情感,甚至会反过来主动协助加害人逃脱法律的惩罚和继续犯案。   以往多起案例表明,此种微妙的情感关系都是加害人在无意识下促成的。而明珠市的案子棘手就棘手在连续几起案件都是精心策划的,犯罪人有预谋地建立此种关系,从而控制一部分受害人,使其成为继续作案的帮凶和敛财工具。   说到这里,同学们一定会问,到底什么样的人能把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精髓参悟到如此地步呢?一定是个犯罪经验相当丰富的累犯吧?恰恰相反,这个人没有任何犯罪经验,她甚至是一次绑架案中的受害人——她是女性,叫田美云,她承认一系列犯罪都是她策划并主使的,而灵感来自后来成为她丈夫的孙健绑架她的经历。   1989年元旦刚过,好吃懒做一直企图通过不法手段大捞一票的孙健,在报纸上读到当地励志建筑商田为民的报道,报道中还顺带介绍了他的家人,主要是他女儿田美云的一些消息。孙健因此心生歹意,经过几天的策划,于一个周末绑架了当时在本地读大学的田美云,随后在他的住处对田美云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强奸和摧残,同时通过公用电话向田为民提出勒索赎金的要求。可是很快,生性机敏的他发现田为民报了警,于是更加残暴地虐待田美云。差不多一周之后,他决定找个时机杀人灭口。   也许是田美云觉察到生命的危机,故意逐渐地让孙健感受到她似乎并不像先前那般挣扎,甚至当孙健给她吃东西或者喝水的时候,她会做出非常感激的模样,而且在性爱方面有迎合孙健的举动。虽然孙健当时还保持着一份警惕,但他不得不承认,田美云不仅让他感受到生理上的快感,也让他在心理上获得了一种完全掌控他人的成就感。于是他有些不舍或者不想尽快施以杀手,便多留了田美云几天的命,没想到田美云变得越来越温顺,甚至主动表达了对孙健的爱慕,并提出一个瞒天过海的计划——她假装失忆,让警方对绑架案无从下手,同时让孙健以恩人的角色进入她的生活圈子,之后再寻找机会两人共结连理。   说到这里,同学们应该已经能够感受到,田美云的一系列举动是患上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典型表现。而且她中的“毒”很深很深,以致最终利用在学校实验室做实验的机会,悄悄盗取大量含有铊元素的溶剂,投进父亲的水杯中,令父亲中毒身亡。而那时无论是医疗界还是警方,均对此种投毒方式闻所未闻,最终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令田美云和孙健得以全身而退。手上沾染了父亲的血的田美云,从此对孙健更加死心塌地。   时间转眼来到几年前,接替田为民建筑生意的两人,终因不善经营搞垮了公司,带着已20出头的儿子,黯然回到农村老宅居住,自此展开一系列疯狂的犯罪。他们首起犯罪的初衷其实很简单,就是逼债。因为三角债务的关系,田美云一家三口登门向同样债务缠身的吴德禄讨债,无果之后气急败坏地拘禁了吴德禄和宋双双夫妇,并施以虐待。据田美云交代:他们当时一方面是想通过禁锢虐待的方式,看看吴德禄到底有没有留下不为人知的保命钱;而更深层次的原因是想借此宣泄因现实处境不堪而内心失衡产生的怒火。也正是那种熟悉的情景,令田美云想到被孙健绑架的经历,促成了她第一次以旁观者的姿态,去全面审视自己从受害人到成为毒死亲生父亲的加害人,一直到与绑架者成为夫妻的心路历程。可惜,与很多患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受害人一样,即使田美云参透了这种关系的本质,也没有勇气从这种关系中挣脱出来,除去她本身已经惹上命案,更主要的是她已经习惯了依附这样一种关系生存。关于这一点,在我们身边也不乏例子:比如我们经常会在闹市或者路边看到一些身体畸形的乞讨者,其实他们大都并非天生畸形,而是在幼儿时期被一些丧尽天良的恶徒生生祸害成那样的,目的当然是以他们身体上的残疾来赚取路人的同情,从而敛财。从本质上来说,他们也属于受害人与加害人的关系,可是当受害人感觉到凭自身的条件无法生存,而加害人又可以给他提供一种生存方式时,便会逐渐产生一种与加害人共命运的心理,把加害人的前途当成自己的前途,把加害人的安危视为自己的安危。于是,他们采取了“我们反对他们”的态度,面对解救者反而会有不安全感。   田美云也一样,她不但不怨恨孙健,反而从她自身受害的经历中,总结出一套控制心灵的犯罪模式,并对此加以延伸和完善。   第一,必须让受害人真正感受到生命正在受到威胁。在这一点上,田美云除了让自己的儿子孙铎扮演冷酷杀手之外,还会通过实际的例子威慑受害人,最直观的例子莫过于她指使刘瑶向王氏姐妹展示地板下的尸体。   第二,她要让受害人明白,要逃脱是不可能的。因此她会把受害人的衣物全部除去,将他们赤身裸体地禁锢起来,吃喝拉撒睡全部都要听从安排,稍有不从便会招致孙铎的体罚。   第三,在拘禁的过程中,时而对受害人略施小惠。在这一点上,田美云采取的是区别对待的方式,她会故意对那些容易接受心理暗示的受害人做一些体贴的举动:比如男女之间,会选择女性;比如老人和青年之间,会选择后者……   第四,封锁外界消息,控制受害人思想。这一点说白了就是洗脑,在消息闭塞的空间里,反复灌输受害人必须依附和尊崇他们才能生存的理论。   田美云这四项总结,其实与咱们上一堂课几位同学分析出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常见的四项特征是不谋而合的。而田美云的过人之处,是将这几项特征有机地揉捏在一起,起到相辅相成的作用——她让受害人全部赤身裸体地暴露在彼此的视线之中,可以想象,无论是夫妻、母子、父女还是母女之间,面对这份赤裸裸的“坦诚相待”,他们的心里会产生多么大的屈辱感,久而久之他们的自尊心便麻木了。这也正是田美云想要的,她就是要通过这样的方式完全摧毁受害人本应有的自尊,再通过洗脑彻底改变受害人的世界观和价值观,从而剥夺他们独立思考的能力,再通过区别施恩的方式,将易于产生人质情结的受害人纳入同伙,而剩余的受害人会被树立成对立面,并诱使前者去伤害后者,最终牢牢掌控住前者,让他们心甘情愿又不着痕迹地付出财产。   韩印最后说:“现在这起案子已经被新闻界炒得神乎其神了,普遍都编排说田美云具有控制人心灵的超能力,还给她取了一个绰号叫‘心灵杀手’。其实真相就是田美云利用了人质情结而已,或者更精准一点——任何一种动物都是可以被驯养的,包括人类!” 第三卷 伤痕童话   没有一种觉醒不带着痛苦!   ——卡尔·荣格 楔子   冬夜,窗外雪花轻扬,飘落在大地上。   弥漫着温暖气息的小屋里灯光柔和,一个看起来四五岁的小女孩,站在紧靠窗户的床上,半个身子伏在窗台上,红扑扑的小脸上长着一双天真澄澈的大眼睛,正透过带有哈气的玻璃,欣赏着外面犹如童话故事般洁白缥缈的世界。   房门被轻轻推开,进来一个男人,小女孩喊了声“爸爸”,然后乖乖地躺回床上,拉起被子盖到身上。男人走到床边,一边慈爱地微笑,一边麻利地为小女孩掖着被角。   “爸爸,下雪天好美!”小女孩声音稚嫩地感叹道。   “和我的雪儿一样漂亮。”男人抬手拉好窗帘,又俯身捏捏女孩可爱的小脸蛋说。   “妈妈生我的时候也是下雪天对不对?”小女孩问。   “对啊!所以爸爸妈妈给你取名叫夏雪!”男人拉过一把椅子坐到床边,随手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一本童话故事书,“今天想听什么故事?”   “白雪公主!”小女孩嘻嘻笑了声说。   “还听?每天都听,不够吗?”男人问。   “我喜欢嘛!我们的名字里都有个‘雪’字,我长大了会不会也像白雪公主那样漂亮啊?爸爸,你是我的王子,会永远保护我对不对?”小女孩一脸认真地说。   “呵呵,等你长大了,会遇到别的王子,就不需要爸爸了!”男人嘴角浮起一丝微笑,目光凝滞了一下,似乎在憧憬小女孩长大后的情景,随即小屋里响起他低沉而又富有磁性的朗读声。   “严冬时节,鹅毛般的大雪在天空中飞舞,王后坐在宫殿的一扇窗户边做针线活。一不留神,针把她的手指刺破了,红红的鲜血顿时涌出,滴落在窗台的雪花上,王后心想:要是我有一个女儿,她的皮肤像这雪一样洁白,嘴唇像这鲜血那么艳丽、那么娇嫩,头发就像这窗子的乌木一般又黑又亮,那该有多好啊!后来,王后真的生下一个漂亮的小公主,她给小公主取了个美丽的名字叫白雪公主……   “可是没过多久,王后生病去世了,国王又娶了一个妻子。新王后长得非常漂亮,但她骄傲自负,嫉妒心极强,无法忍受别人比她漂亮。她有一面魔镜,可以告诉她谁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许多年过去了,白雪公主越长越美,有一天魔镜告诉新王后:白雪公主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新王后暗中指使一名武士装成猎人,把白雪公主骗到森林中杀死……白雪公主在森林中的小屋里醒来,发现有七个小矮人正围在床边……   “这时,邻国的王子正好路过,他爱上了白雪公主……   “最后,白雪公主终于和王子结婚了,从此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他们一辈子都快快乐乐地在一起。”   故事讲完了,小女孩也已闭上眼睛,发出匀速的鼻息声,脸上绽着甜美的笑容。男人放下书,从衣兜里摸出一个红彤彤的苹果,轻轻放到小女孩枕边,女儿最喜欢吃苹果,他每天都会为她准备一个。   画面一闪,小女孩不知何时已经兴奋地拿起苹果送到嘴边,使劲咬上一口,极为享受地咀嚼几下,才甜甜地咽下。但是,她的身子突然僵住了,一只手颤抖地扼向自己的脖子,表情异常痛苦,似乎嗓子被苹果噎住而无法呼吸;紧接着,另一只手上的苹果缓缓滑落,身子一个踉跄,两边腮帮子蓦地鼓起,嘴角随即溢出血丝。终于她忍不住张开嘴巴,一股鲜血对着男人的脸喷将过去……   “不要……不要……我给的不是毒苹果……”男人猛地睁开眼睛,身子欲从床铺上弹起,却发现活动并不能自如。他使劲眨了眨被泪水模糊了的双眼,才发现此刻自己正戴着手铐和脚镣。   “噢,是梦,原来是个梦,这里是看守所……”男人惊魂未定地喘息着,喃喃自语。   “夏明德,有律师要见你!”拘留室铁门上的小窗户被从外面掀开,看守警员的声音传了进来。   “嗯,好!”男人摇晃着站起身,拖着脚镣走到拘留室门前,等待门被打开。   跟随看守警员来到接待室,男人未多做停留,只是微微打量了一下对面坐着的律师,便转头向门外走去,同时冷冷地抛下一句话:“你回去吧,你不是我要的!”   “等一下。”律师不动声色地叫了一声,紧接着冲男人身边的警员点点头,示意要和男人单独谈谈。待警员出去从外面把接待室的门关上,他才悠悠地说道:“我来,是想听一个童话故事!”   律师话音刚落,男人猛然一颤,随即缓缓转过身子,眼神中充满了疑惧…… 第01章 故人之邀   古都市,11个月前。   酷夏的夜晚,街边人头攒动,看景的、乘凉的、约会的、撸串的,哪里都是人。天气实在太热了,人们白天只能憋在家里,晚上自然要跑出来享受一下外面的空气。   人多,车也多,尤其是出租车。此时便有一辆车身漆成米黄色的出租车,在汹涌的人潮和车潮中自如地穿梭着。车在路边停下,卸下乘客,立马又有人接力坐进来。开车的是一个面相和蔼的中年男人,生意好得让他合不拢嘴。   出租车缓缓行驶,车内后视镜上的水晶挂饰也富有节奏地微微晃动着。与别的出租车司机通常在水晶框中镶上佛像或者吉祥标志不同,中年男人的挂饰里镶着的是一个漂亮女生的照片,那女生清新脱俗,微笑着露出一对小虎牙,显得分外阳光。   中年男人双手扶着方向盘,眼睛不时瞥向水晶挂饰中的女生照片,嘴角的笑意更浓了——女儿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成就,过了这个暑假,她就要远赴北京,进入一座名牌学府,开启她美好的大学生活。作为一手拉扯她长大的父亲,中年男人有些不舍,更有些自豪,看到女儿的今天,生活中经历过再多的苦难,也让他觉得是值得的。   出租车又在街边停下,乘客下车,趁着还没有人上来的空当,中年男人从身边储物箱中拿出大茶杯拧开盖子喝了几口水。就在这时,手机响了,他腾出一只手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按下接听键……   “你是夏雪的父亲吗?”   “对,我是。”   “我们是交通队的,你女儿出了车祸,正在医院抢救!”   “啊!哪家医院?”   ……   肃穆的病房,周遭一片惨白,中年男人看不到女儿,因为她整个人已经被像雪一样白的布单罩住。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甚至当他颤颤巍巍伸手去揭蒙在女儿脑袋上的布单的那一瞬间,他还在侥幸地想:一定是搞错了,既然上天要把女儿这么美好的礼物送给他,为什么又要把她夺走呢?   白布单还是被掀开了,旋即病房中传出一阵悲恸欲绝的哭喊声……   现在,7月。   古都市暑热正盛,即使这一大清早的,太阳还没怎么出来,温度却已然不低了。闷稠的热浪在空气中连绵涌动着,不给人丝毫喘息的机会。   一阵阵刺耳的警笛声划破清晨的宁静,数辆警车陆续进入一个老旧住宅社区,马路边很快被黄白相间的警戒线隔离出一个四方地带,法医和现场勘查员等随即进入现场开始各自的工作。   警戒线内圈着的是一处垃圾堆放点,有两个破烂不堪的木质垃圾桶。由于桶内已经塞满各种污物,后续的垃圾便被随意地堆放在垃圾桶周边,腐败食物的汤水流在地上,不仅散发出阵阵恶臭,还招来成群结队的苍蝇蚊子。   然而,这个清晨更让人们避之不及的,是其中一个垃圾桶边上正倚坐着一个耷拉着脑袋、胸前布满血渍的男子;而另一个垃圾桶身上留有一幅显眼的涂鸦,绘画者用极简单的几笔勾勒出一个“生气”的漫画头像,在如鲜血般红艳染料的描绘下,显得诡谲异常。   现场搜索取证过半时,警戒线被抬起,走进来一个打扮入时、气质出众的女人,乍一看有点高级白领或者电视上新闻主播的味道,但脸上是一副与垃圾桶上的涂鸦神似的表情,有几分气恼,还有几分沮丧。   “叶队,你来了啊!”一个年轻警员打着招呼冲她迎过来,指了指垃圾桶旁的男子介绍说,“法医说了,杀人方式和先前一样,时间大致在凌晨两点,身上的贵重物品都被抢了,身份还有待证实,涂鸦的染料是人血,估计也是这人的。”   被称为叶队的女子没有吭声,只是微微点点头,眼睛出神地注视着垃圾桶上的涂鸦,半晌才轻吐出几个字:“涂鸦的表情又变了!”   “是啊,第五个了,肯定是‘涂鸦杀手’干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年轻警员顿了一下,试探地嗫嚅道,“要不咱把韩印老师请来帮忙吧?”   被称为叶队的女子把视线从涂鸦上收回,扭过头怔怔地盯着年轻警员,一双柳叶弯眉紧紧皱着,似乎很是纠结,末了又是一声不吭,转身抬起警戒线,向停在街边的警车走去。年轻警员愣在原地,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很是不自在。   女子坐进警车,用双手搓了搓脸颊,又使劲按了按额头,一副身心俱疲的样子,然后从牛仔裤的兜里掏出手机,拨出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号码……   北方某警官学院。   又到毕业季,校园里到处都是伤感的气息,已经陆续有毕业生离校,所以一大早校园广播便开始循环播放一些温馨和祝福的歌曲。韩印也特意起得早些,来到校园中与毕业生们一一道别。   他自己的暑假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他打算先回老家住几天,陪陪父母,然后到北京待上一段时间,这样能离顾菲菲近一些,如果她不上案子,两人可以就近旅旅游、散散心,好好享受一下二人世界。   但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似乎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就在这个充斥着淡淡离愁的清晨,韩印手机上显示出一个久违了的号码——是叶曦打来的电话。   虽然很早之前,韩印就在心里把对叶曦的感情完全地做了切割,认为他们之间最恰当的关系是普通朋友关系,可是当听到话筒里传来那熟悉的声音,尤其那声音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哀愁情绪时,韩印的心又开始怦然乱跳,整个人也紧张起来。   “嘿,是我,这么早打扰到你了吧?”叶曦的声音很轻,听起来整个人很虚弱,“好长时间没见了,你好吗?”   “我挺好的,你呢?”韩印尽量放平声音,淡然地说。   “我不好,想让你来帮帮我。”叶曦幽幽地说。   “这个……”韩印没料到叶曦会如此直接,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手头正在处理一个连环抢劫杀人案,好几个月了还没有什么头绪,压力很大……”叶曦紧跟着补充说,声音有些哽咽。   “哦。”韩印模糊应了一声,便陷入短暂的沉默。   他太清楚叶曦的为人了,说实话,她比顾菲菲更接地气,有为人处世圆滑的一面,应对各种关系都能够游刃有余;但她与顾菲菲都有着刚正强韧的一面,就算身上背负再大的压力,也不会轻易表露出来。她能毫无保留地对韩印表现出如此羸顿的姿态,说明在她心里把韩印放在非常亲近的位置。   韩印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但这确实是他先前没有料到的,以至令自己的境地有些尴尬和矛盾。其实他从没做好同时面对叶曦和顾菲菲的准备,不知道改变暑假计划去帮叶曦,顾菲菲心里会做何感想。不过话说回来,他主要是为了破案,也没做什么亏心事,相信顾菲菲能理解他的选择!他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因为他知道自己是决然不会在叶曦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选择袖手旁观的!   韩印最终还是答应了叶曦的请求,但挂掉电话稍微斟酌了一下后,他又举起电话拨给顾菲菲,觉得应该坦坦白白地和顾菲菲交代一下,也算是对她的一份尊重。果然顾菲菲表现得很大度,让韩印安心去办案,还说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就让叶曦尽管开口。这样一来,韩印便安心多了,只是估计这整个暑期就泡汤了! 第02章 涂鸦杀手   机场大厅。仅仅几个小时之后,韩印便已然身在古都市的地界。   时光仿佛回到了两年前,前来接机的仍然是叶曦和康小北。久未见面的叶曦还是那么亮眼,虽然眼神中有掩饰不住的疲惫,但丝毫遮盖不了她妩媚而不失端庄的迷人风韵;而康小北还是抢着帮韩印提行李,他也成熟多了,给人感觉更加硬朗,俨然成为叶曦最得力的助手了。   三人稍微寒暄一番,便去停车场取了车。坐进车里,韩印主动提出不着急安顿自己,直接去案发现场看看,就着实际环境具体了解下案情,也能更快地进入角色。叶曦和康小北当然是巴不得,已经死了五个人了,他们最需要的就是尽可能快地把案子解决掉。   三人来到本次系列抢劫杀人案的首个案发现场。   这是一条僻静的巷子,周围的房子年代久远,以联排的小砖瓦房居多,也有木质的阁楼,木、瓦均已褪色,墙体也大都斑驳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加之头顶上各种交错的电线,整个区域给人感觉又脏又乱!   “受害人当时被扔在这儿,身子靠在墙边,脑袋上方的墙体上有一个红色的涂鸦。”叶曦和康小北带着韩印差不多走到整条巷子的中间,康小北指着一堵围墙说,“受害人叫姜铁军,现年21岁,无业,于本年5月22日晚在一朋友处酒醉单独离开之后失踪,尸体于次日清晨6点被发现。”   “姜铁军系被绳索勒毙的,手腕上有约束痕迹,死前曾遭虐待,死后又遭割喉,法医判定死亡时间在5月23日凌晨3点到4点;随身携带财物被洗劫一空,包括手机、钱包、项链、名牌打火机、耳钉以及戒指等。”叶曦接着介绍道,“围墙上这幅头像漫画,经证实染料是姜铁军的血,是用他的衣物蘸着涂上去的。”   “嗯,明显是一次抛尸,第一犯罪现场并非在此。”韩印轻声应了一下,一边向四周张望,一边叨念着,“这儿没有摄像监控,路灯也大都缺灯泡,夜里光线不会太好,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是如果他要躲避目击者,为什么不干脆把受害人抛到郊区那种更隐蔽的地方呢?”康小北不解地问。   “我觉得凶手似乎一方面想要躲避人群,另一方面又特别想让人们看到受害者!”叶曦顺着康小北的疑问说,“这是不是有些矛盾?”   “未必,这只是咱们的认知而已。”韩印淡然笑道,“矛盾与否需要站在凶手的角度去考虑。”   “你是说这其实是凶手想要的效果?”叶曦半张着嘴,诧异地问。   “现在还不好判断。”韩印又笑笑,接着问道,“其余人的受害情况跟这个差不多吗?”   “基本类似,但后面的受害人没遭受过虐待。”叶曦稍显啰唆地说,“死亡方式什么的都一样,财物也均遭抢劫,尸体附近都留有涂鸦,有的是涂在墙上,有的在地上,有的在垃圾桶上,等等,但神情各异。”   “这儿就算看完了吧,咱去下个现场?”康小北见韩印只是点点头未多言语,便适时挥挥手里的车钥匙问。   “不必了,我心里有数了。”韩印斩钉截铁地说道,然后转身朝汽车走去,“把那几个涂鸦给我看看!”   说话间三人陆续坐进车里,康小北发动引擎,汽车缓缓驶出。叶曦从包里拿出平板电脑,一边滑动着屏幕,一边就着显示出来的照片,依次介绍说:“这是首个出现的涂鸦,凶手画了一个圆圆的脑袋,填上两撇眉梢冲下的弯眉和一张嘴角上翘的嘴巴,就类似咱们在网络上看到的那种代表‘笑脸’的表情;这是第二个抛尸现场出现的涂鸦,也是一个‘笑脸’头像,但在此基础上加了个红脸蛋,韩老师应该能看出来凶手的用意吧?他是想画出一个‘羞涩’的表情;第三幅涂鸦,头像上的眉毛和嘴巴都被凶手画成了,我们分析他可能是想画出‘睡觉’的样子;第四幅涂鸦,头像上依然是两撇一字眉,但嘴巴画成个叉(×),这个不太好判断,小北认为凶手是想告诫人们不要乱说话;这是最近出现的,也就是第五幅涂鸦,跟第一幅刚好相反,两撇弯眉眉梢冲上,一张嘴巴嘴角下沉,很明显是个‘生气’的表情。”   “我们实在搞不懂这些涂鸦的意思,就把前四幅在本地报纸上刊登了,希望市民能够提供一些参考方向,不过一直也没什么靠谱的反馈。”康小北补充说。   “这个有点意思。”韩印从叶曦手中接过平板电脑,逐一反复看了几遍涂鸦照片,喃喃地说,“我得好好研究一下。”   “那行,反正今天也不早了,先送你回宾馆吧。”叶曦又从包里拿出两个文件夹放到韩印身边,“案件资料都在这里面,晚上你研究研究,有什么想法咱明天再讨论。”   “好。”韩印的视线仍专注在平板电脑上,简单回应了一句。   不多时,汽车已驶进市局招待所大院,房间早已订好,三人进入大厅直接坐电梯去了房间。   康小北很识趣,进了房间,放下韩印的行李便找借口先行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叶曦和韩印两人,气氛反而没有先前那般自然。两人干坐着,谁也不吭声,偶尔四目相对又很快挪开,末了还是叶曦清咳两声,大方地打破沉默说:“你是不是觉得这个案子我办得有些问题?”   韩印抬头笑笑,不置可否,语气淡淡地反问道:“怎么不早点找我?”   “我知道你现在是顾菲菲御用的侧写专家,平时还有教学任务,肯定特别忙,所以没好意思打扰你。”叶曦故作轻松地调侃道,但声音多少有些不自然,稍微顿了一下,又嗫嚅道,“好吧,其实最根本的原因,是我对案子的严重性估计不足,现在有些骑虎难下了,只好再厚着脸皮求你喽。”   韩印听得出叶曦的话里似乎带有一丝醋意,心里便涌起一种说不清的滋味,仿佛一下子回到两人初见时那种情愫暗生的感觉,不过转瞬他脑海里又冒出个理智的声音:“韩印,你先前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你真正喜欢的是顾菲菲,在叶曦身上你更多的是寄托了对母亲的思念!”   于是,此刻的韩印只能又祭出他惯常的微笑策略,以掩饰他内心的不知所措。   “走吧,一起吃个饭?”叶曦未察觉韩印的异样表情。   “算了,咱们就别客气了。”韩印愣了几秒,拒绝道,“现在还不觉得饿,先抓紧时间看点案子资料,饿了我再叫送餐。”   “好吧,我不打扰你了,也别看太晚,早点休息!”叶曦撇撇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失望,“有需要随时给我挂电话。”   韩印装作没看到叶曦的表情,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送走叶曦,韩印将文件摊在桌上,开始专心研究案情。   案子的犯罪标记很明显,当然最值得研究的是凶手的涂鸦行为,他将笑、怒、睡、羞涩、封嘴等表情的漫画头像留在抛尸现场,到底是出于怎样一个心态呢?这是非常关键的问题,因为它能直接映射出凶手犯罪的本质动机。   从头像漫画描绘出的表情各不相同这一点来看,也许凶手是用它们来记录犯案时或者那一段时间的心情,可能是个很随性的习惯动作,带有些恶作剧和玩世不恭的心态,显示出凶手的年龄相对较轻,深层次地则折射出其严重的反社会心理障碍。可如果涂鸦是一种诉说,承载着更加具体的寓意,那就跟年龄、习惯、兴趣等没什么关系了,而是一种偏执和妄想的心理在作祟;促成此种心理的根源,多与某一特定的刺激性挫折情绪有关。   而从这样两个层面来解读涂鸦,就如前面说的,所对应的犯罪动机是有本质区别的,前者更偏向于凶手是以劫财为作案首要目的;后者则表明凶手意在杀人,劫财只不过是用来混淆警方办案方向的举动。   接着韩印细致地审阅了法证报告和案情记录中对犯罪手法的描绘,可以看出凶手每每在勒死受害人之后,都要附加一个割喉的举动,这在普通人眼里纯属多此一举,也就是说它不属于犯罪惯技,而是一个标记行为,应该从心理需求层面来解读它的意义,或许割喉动作映射的是凶手某段刻骨铭心的悲惨经历。至于犯罪手法有变化,可能跟凶手的心态和犯罪现场环境的制约有关——首起犯罪,凶手还未形成相对成熟的犯罪模式,他把受害人控制住,或许是企图通过折磨他获取银行卡的密码,不过最终又可能是出于安全的考虑,放弃了相关提取,所以随后的案件干脆跳过对银行卡的企图,也就没必要再执行虐待的行径。   而案发现场的状况,除首个现场属抛尸之外,其余的均为第一犯罪现场,分别为:二号案件,发生在一个高档网吧的后巷,时间是6月4日夜里11点左右,因为那网吧是禁烟的,所以受害人是在上网游戏间隙跑到后巷抽烟的时候遇害的;三号案件,发生在一个街边的公厕里,时间是6月19日晚8点左右,当时受害人的车还停在街边,估计是突然尿急,然后下车上厕所时遇害;四号案件,发生在一个无人看管的露天停车场中,这个停车场紧邻该受害人居住的高档社区,因为小区里车位满了,所以包括受害人在内的一些居民便把车停到小区外,他具体的遇害时间是在6月28日凌晨一点;五号案件,发生在一个老旧的住宅社区内,时间是7月7日凌晨两点左右,受害人当时是在离开一个女性朋友的住所后遭到劫杀的。总体来看,凶手要么是跟踪作案,要么是采取伏击的方式。   如果只针对方位来分析,可以看到凶手作案没有一个特别集中的区域,整个市区东南西北各方向都涉及了,究其用意,恐怕一方面是为了选择没有摄像监控的区域,另一方面可能意在干扰警方对他本人日常活动方位的判断。不过,这只是从受害人系“随机目标”这个层面来说的,如果是“刻意选择的目标”,那有关方位的分析就另当别论了。当然,就这样一个大范围的作案,而且凶手又似乎非常熟悉地形地貌,可以推断他是本地常住人口,且拥有一辆汽车……   接下来韩印要集中研究一下受害人:   受害人都是本地人,年龄自19岁到28岁不等,家庭条件相当优越,有的还是富二代;他们都不用工作,整天就是挥霍父母的钱穿名牌、逛夜店、泡女生,个别的还有吸毒史,反正就是喜欢花天酒地、惹是生非、寻求各种刺激,个顶个都是典型的败家子。   这几个人还有一个共同的特质——都是标准的party(聚会)达人。他们热衷各种社交聚会,彼此之间也算熟悉,基本都是在一些聚会场合上认识的,有酒会和舞会时,也会互相召唤一声。不过这拨玩家人数挺多的,不限于他们五个,而且他们也不是总在一起玩,各自还有另外的圈子,尤其据说发生凶案前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是各玩各的,联系不是很密切,所以他们之间相识的这种关联能否成为他们被劫杀的主要因素尚不好判断。如果凶手只是盯上他们这拨人经济富足的特质也是可以说通的,不过不能回避的是在整个案件中始终弥漫着一股浓厚的怨恨或者仇恨的情绪,否则凶手不会那么决绝地施以杀手。   因此韩印赞同叶曦先前在抛尸现场的直觉,凶手好像确实是有意识地要向外界展示受害人的惨状,这就有了些“处决”的意味,似乎他想要让全世界看到他“处决”的举动。由此,韩印心里其实是略倾向于凶手是一个偏执妄想狂,但与臭名昭著的“冶矿连环杀手”不同,他有可能是一种使命型的杀手,而非追求权力型的杀手,也就是说,凶手作案的主要动机非谋财而是“害命”!   正如前面提到的,本案凶手由普通人蜕变成连环杀手,很大程度上是受到特定刺激性挫败事件的打击,而这个刺激性诱因与涂鸦很可能有直接的关系,所以说解读出涂鸦背后的寓意,是整个案件侦破工作的重中之重。   至于接下来的调查方向,除了维持原先排查区域内前科犯的工作,以及与邻近城市警方保持沟通,以防流窜犯作案的可能,韩印认为还应该重视受害人本身那个所谓的达人或者说玩家的富家子弟群体,也许凶手就来自那些人。 第03章 线索凸现   韩印重新划定的嫌疑人范围,叶曦非常重视,派出多组便衣深入夜店、网吧等那些富家子弟玩家经常出没的场所,很快他们便发现了一个可疑的人选。   这个人叫刘大江,现年23岁,喜好赌博,绰号“幺鸡”,原先属富家子弟,父母均是国企高管,在玩家圈内曾以出手阔绰闻名,所以众多玩局都愿意邀他加入。后因父母贪污受贿相继入狱,导致家道中落,其在圈内也风光不再。豪车换成国产经济车,也没有可任意挥霍的资本了,虽然仍是聚会常客,但已不怎么受人待见。   据这拨玩家中的一些人反映:今年春节期间,他们十多个人在夜店high(疯狂)过之后,一同聚集到附近一家星级酒店开了个套间玩牌,这其中就包括刘大江和案件当中的五位受害人。他们大概玩了两天两夜,麻将、扑克牌等赌博游戏轮番上阵,最终刘大江输了个精光,连手机和戒指都赔上了。后来他想问在场的人借点赌资,可没人搭理他,气急败坏之下他把酒店房间砸烂了,赌局才不欢而散,也就是从那次起,刘大江便很少在他们中间露面。   由聚众赌博这条线索,可以说找到了五位受害人之间更具体的关联,而这种关联如果是造成他们被害的原因,那么最大的嫌疑人当然就是刘大江。   对刘大江来说,父母锒铛入狱无异于让他由天堂跌入地狱,不仅仅是经济上的,精神层面遭到的摧残更加残酷。像他这种纨绔子弟,自小被父母娇惯,被旁人尊崇,很少受到违逆,极易养成以自我为中心的个性,所以如果心里面一直无法接受现实,便会逐渐地把自身的不如意和失败,归咎到社会、父母和朋友的背叛上,形成反社会的心理障碍,产生畸形报复心理;并且他在本地长大,熟悉地形,还有私家车,同时又熟识几位受害人,不会引起戒备……   刘大江有动机,有作案条件,值得深入调查,但其实他并不完全符合韩印的罪犯侧写范围,尤其与侧写中所剖绘出的凶手连续犯罪的心理动机是大相径庭的。他更像是一个综合体,抢劫钱财与杀人对他来说是放在同等地位的。不过就犯罪侧写本身来说,是有可能出现偏差的,何况现在也只是初步的结论。   随后叶曦和韩印找到刘大江的家里,不过他哥哥和嫂子说已经半年多没看到他人影了,还说以前父母没出事时,他也不常着家,而一回来没别的事,就是要钱。这回父母没法管他了,他便更加肆无忌惮,索性连家也不回了。   问起刘大江平日在外面的落脚点,他哥哥和嫂子表示不太清楚,那个“圈内”的人则反映他没有比较固定的去处,有时会在酒店开房,有时待在网吧,还有的时候住在一些交往的女孩子家里。至于女朋友,他经常换,尤其是日子好过的时候,身边杂七杂八的女孩多的是,当然这些人只是乌合之众,他落魄了就都不理他了,不过这当中有个在酒吧驻唱的女孩倒是对他很长情,那些人建议叶曦和韩印找那女孩问问刘大江的踪迹。   经过指点,韩印和叶曦找到女孩工作的酒吧,但女孩夜里才上班,两人扑了个空,好在酒吧工作人员给出了女孩的手机号码和住所详细地址,两人便赶紧奔向女孩的家。这回倒是出奇地顺利,女孩的家不难找,而且还把刘大江堵了个正着。   刘大江听闻二人是警察没有表现得特别紧张,只是有些愕然,带些自嘲地说:“我现在就剩吃软饭的本事了,你们这又是刑警队长又是顾问专家的,实在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这时候还贫嘴!”一旁的女友白了他一眼,转过头着急忙慌地解释说,“我做证,这段时间他真的啥也没干,就老实地待在家里。”   “你是唱夜场的,下班应该很晚吧?你怎么知道你不在的时候他做了什么?”叶曦讪笑一下道。   “好,我承认我死性不改,平时还赌赌球什么的,但也没赌多大,您二位总不会为了这点事来找我吧?”见女朋友被问住了,刘大江硬撅撅地接下话说,“甭绕圈子了,有什么事就直说。”   见话说到这份儿上,叶曦和韩印对视一眼,然后从包里拿出五张照片——受害人遇害后的现场存证照,依次摆到刘大江身前的茶几上,说:“这几个人你认识吧?”   “啊——”刘大江倾了倾身子,只扫了一眼,便瞪大眼睛、张大嘴巴,显出一副震惊的模样,“他们这是被人杀了?”   “嗯,最近发生了几起抢劫杀人案,你没听说?”韩印扬了下眉毛,眼睛紧紧盯在刘大江的脸上。   “知道倒是知道,报纸天天在报道,不过没想到被抢的会是他们几个。”刘大江皱着眉,情绪还没从震惊中走出来。   “五个人相继遇害,在你们那个圈子应该很轰动吧,怎么会一点消息也没听说呢?”韩印满面狐疑地问。   “其实我们这些人也就是玩的时候能凑到一起,平时联系不是很多,没有多深的交情,更何况我现在的情况你们应该也有所了解,基本上已经脱离那个圈子了。”刘大江愣了下神,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指着第五起案子的受害人照片犹疑地说,“不对啊,6日那天晚上,在我女朋友工作的酒吧门前我还看到过他!”   “他就是那天后半夜,准确点说是7日凌晨遇害的。”叶曦点了下头,表情严肃地追问道,“你当时在干什么?”   “你们不会是怀疑我吧?”刘大江终于回过味来,蹿起身子,急赤白脸地说,“真是笑话,你们怎么会想到我呢?觉得我混得还不够惨?”   “你急什么急?老实坐下,我们只是例行询问!”叶曦提高声音,严厉地呵斥道。   “警官您别介意,他就这臭脾气,我来跟您说。”女朋友拽了拽刘大江的衣角,指着五号受害人的照片,打着圆场说,“6日是我生日,大江特意去酒吧接我下班,准备一起出去庆祝,然后我们就看到他搂着一个女孩在街边摇晃着走,看起来两人都微醉,后来有一辆出租车在他们身边停下,两人就钻进车里走了。”   “什么样的出租车?牌照是多少?看到司机相貌了吗?”韩印显出一副对出租车感兴趣的模样,紧接着连续追问道。   “就是咱们市面上开的那种普通的出租车,其余没怎么太注意!”刘大江和女朋友对视一下,双双摇头说。   “谢谢你们的配合,如果再想起什么,请及时和我们联系。”韩印客气地说道,然后伸手冲叶曦要了张名片,递给刘大江。   刘大江大方承认在受害人遇害前一晚与之有过照面,不过其后并没有进一步的接触,虽然做证的是他女朋友,但感觉口供应该没问题,尤其他描述当时受害人和一个女孩在一起也符合案情的发展——这个女孩是五号受害人新交不久的女朋友,遇害当晚两人在女孩的出租屋温存了一段时间,由于女孩还有一个室友在酒吧打工,稍后会回来,所以受害人在接近凌晨两点的时候离开,随后便遇害!   但先前叶曦他们忽略了两人回到出租屋之前的信息,也就是刘大江指出的他们搭乘过一辆出租车的环节,或者说就算叶曦他们注意到了,可能也不会有韩印这般在意。在韩印看来:本地人,熟悉地形,有车,可能采取跟踪作案,是很符合出租车司机这样一个嫌疑方向的,尤其那些长期在夜店附近运营的出租车司机,他们对这些富家子弟的阔绰和圈子也会有一定了解,因此盯上他们是非常可能的。   那么还原一下五号案件的案发经过:受害人和女友从酒吧出来,坐上出租车返回女友住处,其间女友嘱咐受害人必须在室友回来之前离开,女友的话传到出租车司机的耳朵里,他便记在心上,生出歹意,遂在受害人女友住所外埋伏,待受害人从女友住所出来后伺机作案得手。   韩印的这个推断得到了受害人女友的认可,她确实在出租车上说过那番话,但由于当时有些醉意,又因为出租车座位上装有防护栏,所以对司机没有任何印象,只能肯定是个男的。 第04章 暗夜摸查   新线索出现,叶曦领导的专案组也迅速调整部署,集中对夜晚在全市各大夜店等娱乐场所附近运营的出租车展开全面排查,重点寻找近段时间在经济上有明显改观,或者因某个特定事件人生遭到重大打击的出租车司机,比如近来经历了损失巨额钱财、婚姻解体、家庭成员出现意外等变故。   夜间排查持续到第三天,终于迎来重大进展,一位出租车司机在接受例行询问时,脸上的表情显得异常慌张,引起排查警员的注意。警员随即对他的车进行简单搜索,结果在汽车后备厢里发现一个小旅行包,打开来赫然看到里面装有一把匕首和一根绳套,绳套是活结的,显然被当作绞索使用。司机则当场哑口无言,浑身颤抖着,惊恐得说不出话来。   司机很快被带到队里,身份也得以确认,他叫夏明德,现年45岁,籍贯为本地。同时技术科对匕首和绳套做了检测,结果在看似光洁的刀身和刀把上发现了属于几名受害人的血迹残留,绳套的规格和纹路与受害人脖子上的勒痕也是吻合的,可以确认匕首和绳套即是连环作案的凶器,关键是这两样凶器上面都留有夏明德的指纹。专案组随后搜索了他的住处,未找到进一步的物证,另外其手机中没有显示与案件相关的信息。   现在,东方已经出现鱼肚白,距离夏明德被抓也过去七八个小时了,坐在审讯室中的他始终用低沉的声音,重复着一个说辞:“旅行包不是我的,是前一天一位乘客落在车里的,我确实摆弄过那把匕首和绳子,但只是出于好奇,并没想到它们会是作案工具。至于旅行包的主人,因为每天迎来送往接触太多乘客,所以对他没什么印象。”   “你不觉得这套说辞恐怕连你自己都说服不了吗?”当夏明德几乎机械似的再次陈述旅行包的故事时,叶曦终于忍不住烦躁起来,使劲拍了下审讯桌,威慑道,“你这种态度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也不要抱有侥幸心理,就我们目前掌握的证据,即使零口供也不会妨碍对你的定罪!”   “唉——”夏明德很无奈地长叹一声,接着又是好一阵静默,末了下意识地四下望了望,说,“这里也没个窗户,外面现在应该天亮了吧?”   叶曦抬腕看了看表,微微点了下头,语带讥诮地说道:“怎么,今天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我说个地址,你记一下……”夏明德抿嘴笑笑,耐心等着叶曦把地址记下,才淡然地说,“这是我妹妹家的地址,麻烦您转告她我现在的情况,让她帮忙请一名律师,要请咱们这儿最好的,费用让她不用担心,多贵我都愿意负担。”   “你……好吧,这是你应有的权利,我们会满足你的要求。”叶曦其实窝着一肚子火,但转瞬便冷静下来,这也是她成熟的一面,尤其主动权实质上是掌握在警方手里,她相信拿下夏明德是早晚的事,便话锋一转,道,“但我不觉得这是你最好的选择,你应该配合我们主动交代案情,才能最大限度地减轻你的罪行!”   “无所谓好或者坏的选择,更谈不上减轻罪行,因为犯罪的不是我。”夏明德针尖对麦芒地回应道,眼神中透露出无比的坚定,“我要见律师,无辜的人不应该被关在这里!”   而此时韩印像以往一样,在隔壁观察室关注着这场审讯,夏明德的表现可以说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他见过很多这样的连环杀手,除非他们在作案时被当场擒获,或者办案人员对他们有足够的了解,能把他们作案的来龙去脉和心理动机分析得清晰透彻,否则很难让他们痛快地低头认罪。但令韩印心里犯嘀咕的是,夏明德所有的肢体和微表情语言,都显示出相当的坦然,叙述旅行包故事时也丝毫看不出编造的痕迹。当然,对连环杀手来说,他们的心态本身就是畸形的,会非常坚定地认为无论是杀人还是和警方周旋都是合乎情理的,所以往往不会做出正常人紧张或者说谎时的反应,测谎仪也奈何不了他们。比如爱德华·坎帕,虽然前一分钟刚将坐在副驾驶座的女学生勒死,却仍然可以镇定自若地逃过警察的盘查;在接受心理医生评估其暴力指数,并取得良好评定结果的当时,他停在外面的卡车上正躺着两具尸体。不过对于夏明德,韩印心里隐隐有种感觉,似乎有一种强大的信念在支撑着他,或者说不断对他催眠,让他有一种必然无辜和必须获取自由的决心!   从犯罪嫌疑人夏明德车中搜出凶器,并且上面还提取到他的指纹,应该说是证据确凿,如果能够引导他供认罪行,继而明确犯罪动机,然后通过指认现场将口供坐实,基本就可以送检候审了。不过目前的问题是,夏明德拒不承认罪行,甚至似乎有很大决心与警方拼死一搏,所以需要专案组自己去找出犯罪动机。   韩印带着康小北从夏明德的背景信息着手调查,他们先是走访了他的妹妹,从她口中得知夏明德的独生女在去年夏天因车祸丧生了。韩印敏锐地感觉到,这会是一个特别值得追究的方向,于是通过几日的各方走访,还原出夏明德和夏雪父女俩的一些生活经历:   夏明德现今是一个人生活,妻子早年因难产去世,留下一个女儿叫夏雪。夏明德为了不让女儿受委屈,始终未再有婚史,独自一人将夏雪抚养长大。   夏明德是中专文化,曾被分配在一家国有商场做销售员,后因为要养女儿,嫌在单位挣钱太少,便主动辞职,借钱买辆出租车当上了车主。此后他早出晚归,努力行车赚钱,经济上还是相对宽裕的。尤其近几年,他把所有债务都还清了,还买了一辆新出租车。再加上夏家有女初长成,女儿夏雪出落得亭亭玉立,乖巧懂事,学习成绩更是出类拔萃,让他备感欣慰,父女俩的日子总体来说过得相当顺心顺意。但如此美满的生活,在去年夏天发生了颠覆性的转折。就在去年8月中旬的一个晚上,夏雪于住所附近的街道上被一辆名贵跑车撞死,那时的她只有19岁,而在不久之前她刚刚收到来自北京一所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实在令人惋惜至极。   早年丧妻,独自含辛茹苦拉扯大女儿,其间也是历经波折,眼瞅着生活变好了,女儿又争气,可谓前程似锦,人却这么突然没了,任谁也接受不了,所以夏明德的心态日趋极端也不难想象。而随后法院对肇事者的判罚,更是让韩印认为夏明德心理是极有可能发生严重裂变的。   肇事司机叫薛亮,是一个年轻的富二代,肇事当时喝了很多酒,属严重酒驾致人死亡,但车祸发生后并未逃离现场,而是立即拨打报警和急救电话,并积极主动参与对伤者的救助,认罪态度非常诚恳,其家属也主动提出赔付巨额补偿款。鉴于以上表现,法院最终对其做出判处“有期徒刑两年,缓刑两年”的轻判。站在客观角度来说,法院的判决算是中规中矩,但可以想象,以夏明德那时的心情,怎么会满意法院的判决,于是他提出上诉,但二审结果是维持原判。据一些当时在场参与庭审的目击者反映,二审法庭宣布结果后,夏明德便做出一些丧失理智的举动,先是试图冲上去殴打肇事者,被拦阻后嘴里又高声叫嚷着一定会让肇事者“以命还命”,甚至追出法庭,不依不饶地抛出各种狠话……   年轻、家庭条件优越、嗜酒玩乐,比对案件中的五名受害人,不难发现他们有着几乎相同的身份背景。那么对夏明德来说,由于一直无法从女儿惨遭横祸的阴影中走出来,内心又总是纠结于法院判决的不公,思想逐渐地走向偏激和妄想,直至产生报复那些与肇事者身份类似的富家子弟的念头,并最终付诸行动,这在逻辑上是成立的。另外,二审结果宣判于3月底,而时隔不到两个月便出现首起劫杀案,时间点似乎也对得上。至于他为何不伤及肇事者本尊,恐怕一方面是出于保护自己的心理,因为一旦肇事者被杀,警方必然会联系到他身上;另一方面,这也符合连环杀手总是善于移情作案的一贯模式,或者说在夏明德连续杀人的规划中,有可能是设想把肇事者放到最后杀死的。   这样的动机分析,在韩印看来是恰如其分的,无限接近于事实真相,也非常契合他先前在犯罪侧写中所指出的——凶手是在满怀怨恨和悲愤的情绪下,对受害人进行了处决!并且由夏雪的死亡经历,似乎也可以解读出“割喉”标记的寓意,因为她是在肇事者严重酒后驾车的情形下被撞死的,所以她父亲夏明德想要惩罚肇事者喝酒的举动,遂把受害人的喉咙割开!   为进一步确定夏明德的犯罪嫌疑,韩印和康小北还特意走访了肇事司机薛亮,但出乎意料的是,他整个人意志消沉,精神状况十分糟糕。他母亲带着韩印和康小北推开他卧室房门的时候,他正在呼呼大睡,满屋子烟气和酒气。   “让他睡会儿吧,昨晚又折腾了半宿,就算他醒着你们也问不出什么!”薛亮母亲,一副贵妇模样,人看起来很温和,苦笑着轻声说道,然后冲韩印和康小北招招手,招呼两人来到客厅中间的大沙发落座,随即眼睛一热,落下泪来,“我这个儿子,玩心太重,不过本性还是不错的,心地善良,人也单纯。撞死人之后他就一直沉浸在自责和内疚当中,难以自拔,加之胆量特别小,可能被那女孩父亲当时在法庭内外的各种诅咒和威胁吓怕了,时时刻刻都在担心自己会遭到报复,不仅很少出门,而且整天都喝得烂醉。不让他喝吧,就像疯了一样,人变得特别神经质,整宿整宿不睡觉,反复地检查门窗是否锁好,经常是大半夜的满家里楼上楼下乱窜,还胡言乱语,搞得我们家鸡飞狗跳,老少都不得安宁。”   薛亮母亲估计是心里憋屈了很久,今天总算是能倾诉一下,所以一张嘴就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韩印和康小北只能面面相觑,无奈地做出仔细倾听的模样。过了好一阵,康小北终于忍不住打断她的话,说道:“那个……阿姨,我们时间很紧,今天来就是想问一下在二审法庭宣判之后,你们和那女孩的父亲,也就是夏明德,接触过吗?”   “噢,哎哟,不好意思,我这净顾着自己说话,都忘了招呼你们喝点什么了。”薛亮母亲被康小北一句话点醒,赶紧起身要去沏茶。   “您别忙了,说几句话我们就走。”韩印伸手拦下她。   薛亮母亲便缓缓坐下,道:“本来我和孩子他爸也挺担心的,一度想把孩子送出国,可人家法院那边说缓刑期不准离境,只能作罢。不过那女孩的父亲倒没有如想象的那样来纠缠我们,极端的报复举动就更没有了。”   “一次都没有?”康小北用确认的语气问,“他没在你家附近出现过吗?”   “没有!”薛亮母亲毫不犹豫地摇头说,“有时候带孩子出去,我们也会有意识地观察周围,没发现被跟踪的迹象。不知道是不是他看到我们打到他账户里的赔偿款改变了想法,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有可能。”韩印笑笑,紧跟着好意提醒说,“有没有想过带孩子去看看心理医生?”   “他爸也这么说,可这孩子死活都不去,还说我们要是再逼他,他就跳楼!”薛亮母亲深深叹息一声,一脸酸楚道,“唉,真的进了监狱,那还有个日子,可现在这孩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从自己的心牢里挣脱出来,恢复正常。真是愁死我了。”   “阿姨,您让他别担心了……”康小北犹豫了一下,瞅了瞅韩印,接着说道,“您告诉他,夏明德已经被我们抓起来了,应该是永远不可能再找他麻烦了!”   “真的吗?”薛亮母亲亦喜亦忧地说,“那女孩父亲怎么了?为什么抓他?这一家子也真够命苦的!”   “我们有纪律,不能说。”康小北说,“反正让您儿子放宽心吧!”   “好,你们能来告诉我这个消息,真是太感谢了。”薛亮母亲满脸感激地说。   从薛亮家的别墅出来,韩印和康小北向停车场走去,康小北忍不住说:“夏明德当时在法庭上那么激动,实质上却并没有为难薛亮,感觉不符合常理啊,对吧?”   “从情绪转换来说,有点突兀。”韩印同意康小北的说法。   “可能真就像您先前分析的那样,夏明德根本不会轻易放过薛亮,他从薛亮的生活中隐形,其实是在筹划更大的报复杀人计划,只是把薛亮放到杀戮的终点而已!”康小北总结说,然后又一副心虚的样子,“韩老师,我刚刚是不是话说得太满了?我就是觉得薛亮母亲不像别的有钱人那么势利,感觉人特别知书达理,挺不容易的,所以没忍住就……”   “没事,我能理解,你是为他们好。”韩印抿嘴笑了笑,宽慰说。   韩印虽嘴上说无所谓,心里却觉得不妥,毕竟案子还在调查中,结果未知,也不一定真的就能牢牢“钉死”夏明德。事实上也正如韩印所担心的那样,案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完结,很快,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局面出现了! 第05章 刀芒又现   几日来韩印和康小北四处奔波,忙于确认夏明德的犯罪动机,叶曦则留守,继续与夏明德周旋,同时负责其代理律师的接待工作。   因为新刑法的实施完善了公民的权利,律师在案件初始侦查阶段便可以展开代理工作,而且是在没有任何录音和监控的情形下与犯罪嫌疑人单独会面,彼此之间的对话也严格保密,警方无权过问;并且在警方提审嫌疑人时,如果嫌疑人提出要求,律师便会现身陪同,负责把关他的权利不受侵犯,直白些说就是保障他不会落入警方的问话陷阱之中。结果自代理律师参与进来之后,每次提审夏明德,他对叶曦所有的问题都一概不做回应,只是由其代理律师反复声明:“装有凶器的旅行包并不属于夏明德,而是某个乘客落在车里的。”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夏明德在聘请律师这个环节上做足了文章,甚至可以说演了一出荒谬的闹剧。从他要求聘请代理律师开始,短短不到一周时间,已经更换了五名律师,有的只见过一面就被开掉,有的见面没谈几句便被他当场解除代理关系,甚至有的还被他辱骂。总体来说,他一直强调这些律师的能力不够,他需要承诺一定能帮他洗清冤屈的律师,问题是《律师法》和律师执业规定中,均明确禁止律师对当事人做出任何承诺。而荒唐至极的是,换来换去,到最后夏明德竟又决定将首个与他接触的律师再聘请回来,给出的理由是:经过比较,他觉得还是那名律师的能力最强,值得他去托付。不过折腾了这么个来回,叶曦开始怀疑这场闹剧也许就是那名律师导演出来的。   本次系列抢劫杀人案件,应该说极具轰动性,可以吸引足够的关注。实际上,有很多律师愿意做夏明德的代理人,甚至还有慕名找到他妹妹主动要求免费做代理的,而随着更换律师的闹剧上演,案件彻底被古都市整个律师界所关注。如此一来,专案组的行动便如履薄冰,稍有差池必然会遭到法律界和舆论的诟病,这大概就是闹剧背后所隐藏的真实目的。不过这倒也给叶曦提了个醒,一定不能在办案程序上出现哪怕一丁点瑕疵,以免被律师钻了空子,影响到最终的上庭审判。   鉴于以上情形,叶曦、韩印和康小北紧急碰面,均认为应该夯实眼下的证据,以应对局面的变化。   “单纯通过夏雪车祸事件,理顺案件的前因后果,会不会让人觉得太想当然了?”康小北不无忧虑地说。   “确实有些欠缺说服力,毕竟造成车祸的直接肇事者还安然无恙。”叶曦无奈地点头说,“就算咱们从犯罪侧写的角度指出夏明德有可能是想将他留到最后杀掉,但也仅仅是推测而已,没发生的事,谁也说不准!”   “还有凶器方面,乍一听夏明德给出的理由似乎很牵强,但是仔细想想,从他职业的角度考量,倒是也有一定的合理性。”康小北接下话说。   “有道理,起码夏明德所说的情形是有可能发生的,尤其赃物咱们并不是在他家找到的。”叶曦点头认可道,“看来,这个案子在证据方面还需要完善。”   “那就从物证方面入手。”一直没吭声的韩印建议道,“广泛追查旅行包、匕首、绳子的来源,如果能够找到卖主,看是否能指认夏明德;同时询问他的亲属和朋友,先前是否见他用过那个旅行包。”   “方向是对……”康小北迟疑了一下,支吾着说,“可是如果追查不出来怎么办?咱会不会真抓错人了?”   是啊!韩印和叶曦似乎从没考虑到这一点!两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拧紧眉心……   7月31日,凌晨两点半,夏明德仍被关押在看守所,抢劫杀人案再度出现。   如果是同系案件,这算是第六起了,受害人是男性青年,死亡时间为半小时前,地点是一家迪厅的包房内。   包房门上标记着四号,里面一片狼藉,酒瓶、烟头、果盘等扔得满屋子都是。受害人仰躺在大沙发上,脖子上血迹斑斑。沙发靠背一侧的墙上,涂着一个红色漫画头像,眉毛画成了八字眉,嘴画成“O”形,两边嘴角还画了几个小圆点,感觉凶手要么是想画出一个“痛哭流泪”的表情,要么是想画出“呕吐”或者“流口水”的样子。   韩印在包房里环视一圈,视线最终定格在血淋淋的涂鸦上,心中蓦地生出一丝隐忧:似乎不像是模仿作案,笔画简单明了,漫画头像的表情有变化,从逻辑上看与先前的案件类似。如果是模仿,恐怕涂鸦的表情会与先前出现的某一幅涂鸦雷同。   果然,法医表示同前案一样,受害人先是被绳索勒死,后遭割喉,涂鸦的染料是人血,至于是否属于受害人还有待鉴定确认。而现场勘查员也表示,受害人财物遭到洗劫,身上没有能证实身份的证件……   韩印与法医聊过后不久,康小北从外面走进包房,指着受害人说:“报案的服务员说,他们昨晚是一帮人在这儿喝酒的,但是服务员进来时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倒在这里了,我估计是这人喝醉落单了,让凶手有机可乘。另外,进出口处和舞池大厅有摄像监控,我刚刚大概扫了一眼,大厅的录像由于光线不好,看不太清楚人;至于进出口能不能摄到凶手,也不乐观;这里还有一个后门,是没有监控的,客人可以自由出入,我要是凶手,肯定走那个后门。这些录像我拷贝了一份,带回去再仔细看吧!”   “没有目击到可疑的人?”韩印问。   “我问过几个服务员,都说昨晚客人太多,没怎么注意。”康小北说。   “客人呢?”韩印追问道。   “该走的都走了,留这儿的都是醉得不省人事的,没戏。”康小北轻摇了下头说。   “我问过酒吧经理了,说受害人是熟客,经常是一群人过来玩,看起来都挺有钱,不过具体身份不太清楚。”叶曦也走进包房,跟在康小北后面说,“经理说倒是认识他们其中的一个,已经给那人挂了电话,马上就赶来。”   “不管他是谁,起码从目前掌握的信息看,与先前的受害人类型还是蛮相似的。”康小北一脸颓丧地说,“保不齐,真抓错人了!”   “咱们有麻烦了!”韩印不自然地挤出一丝笑容道。   “是啊,这案子因为媒体争相报道,确实有一些细节流传出去,但外人不可能了解得如此详尽,很难模仿得这么相像。”叶曦也苦笑一下,随即话锋一转,“除非是咱们内部人干的,或者夏明德还有一个同伙?”   “如果咱们认定夏明德有作案嫌疑,也只能从这样两个方向去考虑了!”韩印无奈叹息一声道。   收队之后,更具体的信息,陆续反馈上来。   涂鸦的血确来自受害人,也是用受害人的衣物蘸着涂上去的,勒索同样是绳制品,勒痕的纹路印迹与前案惊人地相似,可以确认与在夏明德车中搜获的绳套为同一规格和品类。受害人家境富裕,现年20岁,无业,常混迹于各种夜店,吊诡的是竟然与前面的受害人是相识的关系,不过他们好长时间没聚在一起过了。摄像监控似乎捕捉到了凶手:在凌晨一点半左右,四号包房的门被拽开,一个黑影一晃而入,大概五分钟后,门再次开启,闪出一个黑影……不过由于角度和光线的原因,根本无法看清凶手容貌,只能从身材上判断是个男人,身高大概1.78米。   早先搜获的旅行包和匕首看起来都是地摊货,做绳套的绳子倒是被查出系本地厂商出品,但是销售范围很广,难以落实具体零售者。物证追查进展不顺,又突然出现一起极其类似的案件,不得不说对夏明德是相当有利的,他的律师也有所反应,已经向警方提出释放他当事人的请求,所以说即使韩印和叶曦不甘心,想试着调查他有无同伙,留给他们的时间也不会太多。   除此,就如在案发现场分析的那样,还有一个调查方向,那就是来自警局内部的模仿作案。然而这种调查恐怕难以大范围展开,不仅影响士气,也容易引起外界非议,而且调查的切入点也是个问题。韩印像两年前那次办案一样,给叶曦提供了一个思路:如果系内部人作案,动机不外乎一点,凭着了解案情内幕的优势,借机报复自己愤恨的人,从而把罪行转嫁到所谓的“真凶”身上,也就间接地帮了夏明德一把,却也极大地误导了案件调查。当然,他是不会在乎这些的。   如此说来,如果警局内部有人与六号受害人乃至他周围的社会交往存在某种关联的话,那么极有可能是这个人在模仿作案。 第06章 放逐杀场   由于前面说过的原因,警局内部的调查不能大张旗鼓,姿态也要相对温和一些,不过令人讨厌的是每个单位都有那么一小撮喜欢挑拨是非、造谣生事的好事之徒。内部审查的意见刚被局里通过,便有谣言传出说,审查的实质是叶曦想借着案子的由头排除异己。因此叶曦和韩印商量一番,决定干脆从自己身边下手,先审查专案组内部,再逐步扩大部门范围。这算是做个表率,表示这次审查是一视同仁的,没有特别针对,所有的一切都是从办案角度出发。   但即便如此,叶曦还是能感觉到某些抵触的情绪。其实设身处地地想想,都是当警察的,被怀疑作奸犯科,任谁心里也不会舒服,好在审查并未持续多久,便因一封匿名的邮件戛然而止。   这天上午,从局里传达室转来一个鼓鼓囊囊的快件,封皮上的收件人只笼统写着“古都市公安局刑警支队负责人收”,邮寄栏邮寄人姓名、地址和手机号码倒是写得很清楚。叶曦本来想让技术科来探测下有没有危险品,转身打电话的工夫,康小北已经大大咧咧地把邮件封口撕开了,里面是一个用报纸折成的包裹,拆开来发现包着的是几个皮夹子。   “邮寄这玩意儿干啥,一、二、三……总共六个,里面啥也没有啊,不过看起来是高档货!”康小北挨个摆弄着钱包,嘴里嘟哝着。   “放下!你缺心眼是不?”叶曦赶紧放下手中的电话,冲康小北嚷道,接着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大证物袋,扔给康小北,“咱们现在有几个受害人你不知道?所有受害人钱包都被抢了你也不知道?赶紧把钱包装起来,还有那报纸,都送到技术科采集指纹!”   “噢,这是六个受害人的钱包啊!”康小北被叶曦吼了一嗓子,如梦方醒,用胳膊把钱包和报纸都划拉到证物袋中,抱着便跑出去了。   叶曦冲着他的背影使劲瞪了一眼,走到桌边捡起邮件包,拿出手机给邮寄人留下的电话打过去,不出所料,话筒里提示对方已经关机,想必手机号码是一个临时卡,邮寄人信息应该也都是假的。她又打电话给快递公司,通过邮件编号联系到收件员,对方表示没见过邮寄人,是邮寄人在电话里指定一个地点让他去取包裹的……   鉴定结果很快就出来了,皮夹子和报纸上没有采集到任何指纹,看来凶手很谨慎,可能担心自己的指纹留在上面,所以对皮夹子各个部位都仔细擦拭过。包裹皮夹子的报纸是昨天出版的本市日报,大街上随处有卖,没什么追查价值。皮夹子倒也不全是空的,其中一个里面夹了张10厘米见方的字条,字条上没有文字,只有一个用红色染料画成的“手捂嘴巴窃笑”的头像漫画。染料是人血,经DNA测试比对,属于六号受害人的血。由于没采集到指纹,无法严谨确认皮夹子归属,只能通知家属来指认,结果毫无意外,皮夹子就是他们孩子的。邮寄人无疑是整个系列案件的凶手。   至于头像,很明显是个嘲笑的表情,难道是嘲笑警方抓错了人?这一点毋庸置疑,这就是凶手邮寄皮夹子给叶曦想要表达的。这是一种挑衅,也是一种彰显自我的行径,符合连环杀手欲望升级的心理需求模式。也就是说,他已经不满足于控制、操纵、摆布原有的目标群体,转而希望通过控制、操纵、摆布警方来获取更刺激的满足感。不过,这一行径暴露出凶手留在案发现场的涂鸦并未如韩印所想象的那样复杂,就是非常直观地表达出他的心情。这一点也在韩印先前的分析中有所体现,只不过综合判断后,韩印倾向于相反的复杂的一个方向,现在看来是判断失误,真正使命型的杀手是不在乎外界反应的,所以凶手其实就是个具有反社会人格障碍的连环抢劫杀人犯。   “那咱是不是要调整调查方向了?”听了韩印对凶手的重新定位,叶曦问道。   “按理说应该是,可说实话我还是放不下夏明德这条线。”韩印姿态异常诚恳地解释说,“真不是我一意孤行,实在是他太符合我先前的侧写了,所以我还是想坚持一下另外一种可能:现在在外面兴风作浪的凶手可能是夏明德的同伙。”   “我同意韩老师的想法。”康小北附和道,“既然凶手能寄来六名受害人的皮夹子,就排除了模仿作案的可能,内部审查也就没必要继续下去了吧,咱们专心找找他的同伙?”   “当然不查了,局里终于可以稍微松口气了。”叶曦有些自嘲地说,“不过恐怕更高兴的是夏明德和他的律师。”   “那是肯定的。案情发展到现在,夏明德对于凶器的解释,应该说可以成立,既然咱们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他的同伙,看来就得放人了!”康小北心有不甘地说。   “其实我是想再抻些时间,不过恐怕不太可能。先前夏明德的律师就已经上蹿下跳了,现在又有了皮夹子这档子事,真没法再关了!”叶曦叹着气说。   “放出去也不一定是坏事,也许可以把他的同伙引出来!”韩印最后拍板说。   8月19日,凌晨一点左右,噩耗再度传来,凶手第七次作案。   案发现场是一个单元楼中的出租房,受害人为青年男性。同先前一样,先遭绳索勒毙,后遭割喉,死亡时间为上半夜,详细点是18日晚8点到9点之间;随身携带的财物遭洗劫,其陈尸的客厅中的一面墙上,照样涂有一幅红色的头像漫画。表情也有变化,不过不太好猜,非常抽象,只是在圆圆的脑袋上画了一副眼镜。   报案人是个女孩,在夜总会陪酒,凌晨下班回来,发现了受害人。房子是她租的,受害人是她男朋友。女孩又进一步解释,说两人只是玩玩的关系,没当真。受害人家里有钱,父母是开工厂的,隔三岔五会在女孩家过一次夜,当然钱的方面从不亏待她,不过受害人这段时间有些反常,窝在这里差不多一个星期不出门了,好像在躲什么人。女孩问过他是不是在外面惹什么麻烦了,他解释说主要是最近一段时间老有抢劫的,夜里出去玩不安全。女孩逐一看了前六名受害人的照片,表示受害人曾跟这些人在一起玩过一段时间。   接到这起报案时,叶曦第一反应是给康小北挂电话,询问夏明德的行踪。   自夏明德离开看守所,康小北便带领一干人手,不眠不休地对其进行跟踪监视。总体来说,夏明德的活动范围很窄,这段时间他没有出车,基本待在家里,出去要么是逛逛菜市场,要么在楼下遛遛弯。可能是他为人木讷,不善交友,没看到他与哪个朋友碰面聚会;他的手机和家中座机都被技术监控着,通话最多的是他妹妹,偶尔也会去妹妹家吃个饭,行踪实在再正常不过了。唯一值得注意的是,他曾给几个开出租车的同行挂过电话,让他们帮忙留意有没有要买出租车的,说他不打算干了,想把出租车转让出去。   接到康小北反馈的这个信息,叶曦和韩印特别调查了那几名出租车司机,他们的家庭背景都很正常,案发时间点都能给出不在犯罪现场的人证,遂排除“犯罪同伙”嫌疑。反正从这差不多半个月时间的观察来看,夏明德似乎真的与连环杀手沾不上边,周围算得上有联系的人也都根本不具备作案嫌疑,于是康小北心里越来越忐忑不安,虽然他不愿往那方面想,但隐隐有种感觉:韩印这一次坚持的调查方向有可能是大错特错,后续负面结果将不堪设想。   心里正胡思乱想时,叶曦打来电话,康小北瞅了眼时间,都下半夜了,心里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话筒那边的叶曦,声音异常严肃和急促:“夏明德在家吗?”   “在,一直都在啊!”康小北下意识地透过车窗向楼上瞥了眼,轻声说,“窗户上还亮着灯呢!”   “确认一下!”电话那边的叶曦说。   “你等会儿。”康小北晃了晃手中的电话,扭头冲坐在后排的警员示意说,“挂一下夏明德家电话。”   “老王在家吗?对不起,挂错了!”警员心领神会,拿起手机拨通夏明德家的座机,须臾挂掉电话对康小北说,“是他的声音。”   “叶队,他确实在家。”康小北把手机又贴到脸颊边说道,“怎么,出问题了?”   “凶手又作案了!”叶曦的语气显得很烦躁,“先不说那么多了,待会儿回队里开个会!”   “好,我这边交代一下,马上就走。”康小北说。   黎明之前,支队会议室。   连夜召开案情讨论会,在座的除本次系列案件的办案骨干,市局的头头脑脑也齐齐出现,一个个正颜厉色、横眉怒目,眼神冷峻得几乎能把人杀死——综合案情和进一步的法证鉴定结果,基本可以证实几个小时前发生的案子与先前的案件系同一凶手所为。   案件由此扩大到七起,相应的受害人数也增加到七人,已经大大超越局领导的忍耐极限,所以会议伊始,整个专案组,尤其是组长叶曦,便遭到领导们措辞严厉的批评。韩印几次欲起身揽责,都被坐在身边的叶曦死死按住。直到领导们怨念宣泄得差不多,气氛稍微缓和些了,叶曦才站起身放低姿态说道:“实事求是讲,这个案子局里给了我们足够的支持,无论是人力还是物力,所以出现目前这种不利的局面,我要负全部责任,但我恳请局领导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以人格和警察职业生涯做保证,一定会把案子解决掉!”   听完叶曦这个可以说是自绝后路的发言请求,几位领导相互通了通气,最终由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周智国代为表态,说:“小叶,局里这次的确对你很失望,外界的舆论你应该有所耳闻,影响实在太恶劣了,但鉴于以往的表现,局里还是愿意相信你有能力把案子办好的,可以再给你次机会,但时间不能再宽裕了……”   “两个星期!”叶曦斩钉截铁地插话,主动给出限期,“就两个星期!如果没有进展,任凭局里处置!”   “好,希望你们能够抓紧办案,不要让凶手继续为所欲为!”几位领导再次交换意见,还是由周智国代表宣布决定。   大会开过,领导离席,专案组再接着开小会。   议题很明确,就是下一步怎么办。按现实情况有两个选择:一、坚持目前的调查方向——本案系夏明德和同伙联手作案,继续围绕夏明德展开深入挖掘;二、推翻先前所有分析,从案件初始重新梳理案情,寻找突破口,这几乎等于又回到先前两眼一抹黑的状况。   不过韩印觉得在坚持寻找夏明德犯罪同伙的同时,还可以再丰富一些侦查的点,也就是案件中受害人的这个群体。其实这个点先前韩印也提到过,专案组也有相应的行动,只是由于夏明德的出现而被逐渐忽略掉。尤其在最近出现的第六起和第七起案件中,受害人依然与前案受害人有着一定的社会交往,所以韩印现在越来越怀疑,凶手选择他们并非因为身份、地位、品性或者爱好等方面的同一性,或许他们曾经在某一特定空间或者事件中同时出现过,或许他们根本就是这一特殊事件的一方当事人,因刺激到凶手而遭到处决!   那么接下来除继续耐心监视夏明德等待他犯错,还要更加全面深入地走访受害人周围的社会关系,寻找这七个人同时现身某一场合或者事件中的可能性。如果他们同时现身的情景,或者哪怕只是某几个人的同时现身,能够与夏明德产生关联,那夏明德是凶手之一便确定无疑了。当然,即使这种齐齐现身的情景与夏明德没有任何瓜葛,也必须重视起来,毕竟所有行动最终的目的是抓住凶手,而不是要证明谁的判断能力。   夜里,天空云淡星稀,一轮孤月红彤彤的,犹如醉鬼的脸,妖气重重。   差不多10点,街边乘凉和遛弯的人群逐渐离去,夏明德的身影却突然出现在楼道口。他手里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方便袋,慢慢悠悠走到单元楼西侧的一个十字路口,他向四周看了几眼,从方便袋中取出一摞黄纸摆到街边,用打火机点燃。须臾,暗夜中升腾起忽高忽低的火苗,夏明德用虔诚的目光注视着,嘴中念念有词……直到黄纸燃尽,化为浮尘,被一股忽来的妖风吹散到四面八方,他才极为不舍地转身原路返回。   这一幕,被隐身在街对面一辆面包车中的康小北目睹个正着,他纳闷地取出手机,调出万年历软件,一边划着屏幕翻阅日历,一边轻声嘟哝着:“今天是8月19日,阴历七月二十四;夏雪是去年8月17日出的车祸,也就是阴历七月十一……嗯,周年祭日早过了,肯定不是给夏雪烧的,那这大半夜的会是在祭拜谁呢?” 第07章 穷途末路   时间就是这样,你越想让它慢下脚步,反而越感觉它走得飞快——转眼一周过去了,只剩下一半的办案期限,夏明德仍按兵不动,相关调查也毫无起色。韩印和叶曦虽然愁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但也不得不强迫自己沉下心来,对近阶段工作做一些回顾性的总结,借以找出可能出现的纰漏和不足。   整整耗费一个晚上,叶曦和韩印逐一翻阅了所有走访调查记录和相关口供,可以说在认定案件系夏明德与同伙联手作案的基础上,以夏明德为中心点,周围与之有直接或间接关联的人,能查的都查过了,如此用尽心思都找不到任何头绪,想必真的需要痛下决心重新考量这个所谓的“犯罪同伙”存在的可能性了,韩印心里不免也有些惴惴不安。不过他并没有表露出来,他很清楚这个时候一定不能自乱阵脚,他乱了,叶曦就乱了,然后整个专案组自然人心涣散、斗志尽丧,所以他要坚持,也坚信一定能找出新的切入点!   其实很多次办案,局势出现转机靠的都是韩印的灵光乍现,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或者说能力,而微妙的地方就在于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能够出现。既然现在没办法取巧,那就只能用一些比较原始的手段,于是韩印提议,莫不如把截至目前所有与本案能够扯上关系的人物都在白板上列出来,这样也许可以比较直观地看出被忽略掉的线索。与案子有关的有:警察;受害人以及他们的家属、朋友、情人;嫌疑人刘大江和他的歌手女朋友;主要嫌疑人夏明德以及他的女儿、妹妹、出租车同行;酒驾致夏明德女儿死亡的薛亮……   韩印和叶曦各拿一支水笔,在专案组大办公间的白板上列出多个人物,然后两人退后几步审视成果……还别说,这招真管用,叶曦敏锐地发现有一个参与群体没有列上去,而这也就意味着先前专案组忽略了那些人的作案嫌疑——他们是夏明德的代理律师!   前面介绍过,由于纠结于律师的能力问题,夏明德先后共接触过五位律师,三位男性两位女性,除去他最后聘用的律师,叶曦想到其中还真有一位男律师与夏明德在早前是有交集的。   叶曦记得那位律师叫徐麟,看模样比较年轻,算是夏明德的第三任律师,也就是叶曦曾向韩印提到过的,被夏明德骂跑的那位律师。据说他是主动找上门要做夏明德代理的,狗血的是,他也是那起致夏雪死亡的车祸事件中肇事者薛亮的代理律师。夏明德一开始没认出他,所以有过几次会面,后来不知怎么回过味来,便狠狠地臭骂了他一顿,要不是看守闻声及时赶到接待室,他差点就要揍徐麟了。   然而,如果说徐麟是夏明德的帮凶,那确实有些匪夷所思,不过眼下也没有别的线索可跟进,韩印和叶曦觉得不妨试着与他接触一下,看能不能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   一大早,律师事务所还未上班,韩印和叶曦便等在门口,好容易等到来人了,却被告知徐麟已在本月14日主动离职。试着询问徐麟的背景信息,对方表示徐麟很少在单位提私人方面的事,所以不大了解,两人只好向人事部要了他的联系方式和详细家庭住址,便离开写字楼。   坐进车里之后,叶曦第一时间拨打徐麟手机,但话筒里传来对方已经关机的提示,拨打家中座机也没人应接,反复拨打几次都是如此,两人决定干脆直接找上门去。   徐麟住的小区,看起来比较老,砖混结构的楼房,很旧很矮,普遍也就五六层的样子。徐麟住在一个单元的302室,乍一进楼道里,叶曦和韩印便感觉到一股异样的气息。而随着登上楼梯,越来越接近徐麟家,一股腥臭味愈发浓烈鲜明——两人很肯定臭味就来自徐麟的住处。   以一名重案刑警的敏感度,叶曦似乎预感到什么。她稍微打量下房门,是比较老式的那种,外面有一道铁栅栏门,里面有一道木门,然后试着从栅栏的缝隙中把手伸进去,发现门并未被反锁,于是轻轻转一下内侧的把手,铁门便打开了。紧跟着,她试探着敲了敲里面的木门,随即把耳朵贴在门上,没有人应门,却听到屋里面似乎有一些响动;使劲再敲两下,屋内的响声更大了,像是有人在争执。叶曦赶紧用力推了推木门,却纹丝不动,估计是在里面锁上了。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叶曦稍微一运劲,抬脚冲着木门便踹了下去。   木门砰地应声敞开,一瞬间,一股满带着恶臭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屋内窗帘紧闭着,黑洞洞的,不过借着门口的光亮,韩印和叶曦还是清楚地目睹了成百上千只周身乌黑发亮的大苍蝇,它们发出嗡嗡的噪声,群魔乱舞般在屋内盘旋着。   两人下意识捂住口鼻,不约而同拿出手机打开照明功能,硬着头皮走进屋内。按惯常的经验,电灯开关都设在门边,韩印冲墙上照了照,果然看到一排白色开关,但依次按下去,屋内没有任何变化,看来电源被切断了。正琢磨着,韩印感觉叶曦拉了他一下,扭头见叶曦正抬手指向前方不远处,那里是同样黑漆漆而且发出更大嗡响声的洗手间……   门是敞开的,韩印和叶曦走到门边,一起举着手机照进去,虽然有一定心理准备,他们还是被眼前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搞得头皮发麻——洗手间内的腐臭气息更甚,让人感觉有些辣眼,大苍蝇依然成群结队横冲直撞;一具男性裸尸躺在干涸的浴缸里,全身已经发黑、溃烂,腹部、胸部、四肢已严重腐烂,上面布满了嫩白的蝇蛆,口眼耳鼻中更是有数不清的蝇蛆在爬来爬去,左臂手腕处有两道很深的刀口,周边皮肉糜烂,骨头清晰可见,一把水果刀被丢在浴缸边的水泥地上……   大约一刻钟后,接到紧急召唤的大队人马赶到徐麟住处,照相、验尸、搜索、取证等各项工作随即展开,韩印和叶曦这才有心思仔细打量房子。   房子面积不大,看起来只有五六十平方米的样子,有两间南向卧室,还有个特别小的客厅,客厅墙上正中间挂着两个老式大相框,里面镶有不少照片,有徐麟不同年龄段的照片,有的可能是他和母亲的合影,也有与奶奶或者姥姥的合影,不过没看到他父亲的照片。   跟厕所挨着的应该就是徐麟的房间了,里面陈设很简单,有一张单人床、一个摆满各种法律书籍的小书柜和一张写字桌,上面堆着各种资料和工具书以及一台笔记本电脑,整个屋子书卷气还是蛮浓的。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引起韩印和叶曦关注的,是摆在写字桌中间的一张A4大小的白纸,因为那是一份手书“遗言”。   “‘我想我真的要走了,我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在告诉我这个现实,所以也就不必再坚持了。妹妹,我没有害怕,也没有不舍,因为很早的时候我已经知道,清醒地活着也许并非一种幸运。如果真有轮回转世,请告诉上帝,不要让我再回到这个世界!’落款是‘徐麟’,日期是‘8月16日’!”叶曦轻声念出遗书内容,一脸疑惑地问,“这徐律师似乎对现实有很深的怨念,但也不至于自杀吧?”   韩印苦笑一下,没有应声,随手拉开写字桌中间的大抽屉,还没怎么翻,便看到一堆单据和一本绿皮的病历本。韩印拿起病历本翻了几下,又拿起单据看了一眼,然后把它们都堆到写字桌上,冲叶曦说:“估计主要是这个原因。”   “这是什么?”叶曦也看了病历本和单据,恍然大悟道,“胰腺癌晚期,原来是因病厌世的!”   “看来确实是自杀。”韩印有些迟疑地说,“不过徐麟是薛亮的代理律师,应该说也是夏明德愤恨的对象,然后偏偏在夏明德被放了之后自杀死了,当然这或许没有什么因果关系,但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怪怪的感觉。”   “你觉得他的死与夏明德有关?不可能吧?”叶曦对韩印潜台词透露的想法表示怀疑,正好看到康小北走进来,便以严肃的口吻说,“小北,你能确认从未跟丢过夏明德吗?”   “当然,从他离开看守所,除了待在家里,就没离开过兄弟们的视线!”康小北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那边我都交代好了,不会出差错的。对了,问这个做什么?”   “没事,随便问问。”叶曦暂时不想把问题复杂化,便含糊地敷衍一句,接着问,“外围调查得怎么样?”   “这片都是老房子,有一些算是老街坊,基本问清楚了。”康小北拿出小记事本照着说,“这房子是徐麟姥姥的,他妈早年得病死了,他爸据说跟人私奔了,他还有个疯妹妹,住在精神病院。徐麟是跟他姥姥长大的,两年前姥姥去世了。邻居大都对徐麟评价不错,说他本分懂事,还很有出息,等等。”   “经历还蛮坎坷的,怪不得留给妹妹的遗书写得这么幽怨,总体看来疑点不大。”叶曦顿了顿,稍微思索了一下,“要不这样,咱们还是抓紧时间确认一下:小北去律师事务所收集一些他手写的文件和签名,然后拿到技术科找笔迹专家与遗书对照鉴定一下;我去他就诊的医院,问问他的主治大夫,看他的病到底恶化到什么程度;韩老师你去精神病院怎么样,看看他妹妹那边的情况?”   “就这么办吧!”韩印“嗯”了一声道。   兵分三路,效率自然很高,小半天的工夫,三人便又在叶曦办公室会合。   笔迹鉴定,结果非常明确,可以确认遗书为徐麟亲笔,且从笔锋判断,书写时徐麟心绪平稳,非出于胁迫。据医院徐麟的主治大夫介绍,他这个病大概是在年初检查出来的,因为一般胰腺癌确认病情基本就是晚期了,中位存活时间通常只有一两个月,所以当时医生预估他顶多能活三五个月,没想到他能坚持到现在,医生认为已经算是奇迹了。关键是这个病特别疼,先前徐麟曾为此多次到医院打吗啡止痛,这可能也是他选择自杀的一个因素,因为实在忍受不了剧痛。徐麟妹妹那边的医院介绍说,他在16日上午去看过他妹妹,还交给医院一大笔钱,希望院方能尽可能地照顾好他妹妹,也算是交代后事的一个体现。另外,法医确认徐麟系割腕导致失血性休克死亡,从尸体腐烂程度判断,死亡时间已有十来天,也就是说与遗书落款的时间是吻合的。总之,可以认定徐麟为自杀身亡,而且第七起案件发生时,徐麟已经去世,所以无论怎么假设,他都可以完全排除在案子之外了。   不过让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是,徐麟这个名字并未就此从警方的耳边消失,反而带给他们更深刻的记忆,甚至可以说间接影响了叶曦和韩印的命运。   随着徐麟之死被定性为自杀,可以说案子所有线索彻底中断,对于夏明德的嫌疑,专案组大多数人也都不抱希望。而就在包括康小北在内的整个监视组都意兴阑珊之时,突然监听到夏明德与一个陌生手机号码的通话。号码虽陌生,人却并不陌生,给夏明德打电话的竟然是薛亮,他在电话里约夏明德到森林公园一个比较有名的石碑下见面,时间是下午4点。   这通电话又让韩印和叶曦浮想联翩。夏明德在二审判决之时的表现和他之后对待薛亮的态度的反差之大,本来就十分反常,而现在薛亮又主动联系夏明德,这两个人之间会不会有什么交易呢?薛亮会是夏明德的同伙吗?这实在欠缺合理的理由,但先不考虑那么多,静观他们的会面可以带来怎样的答案吧!   森林公园坐落在近郊的一个小镇,公休日之外游客并不多,尤其是下午4点,园里几乎很难看到人影,薛亮和夏明德选择这个时间见面肯定有猫腻!监听到电话之后,专案组紧急布控,除了在他们的碰面地点埋好窃听器,周边还有多组人手隐藏在一般视线无法看到的角落,以应对突发状况。   事实令所有人都大跌眼镜,就在两人按约定时间碰面的那一瞬间,薛亮二话不说,直接从挎包里掏出一把短刀,冲着夏明德的身子便捅过去。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当埋伏人员反应过来时,夏明德已经被薛亮扑倒在地,两个人来回翻滚着,身子扭打在一起……   康小北快步奔到事发处,冲着骑在夏明德身上的薛亮飞踹一脚。薛亮猛地摔倒在一边,刚要爬起来,康小北身子一跃,再次把薛亮撞翻在地,紧跟着薛亮便被无数个随后赶到的警员压在身下。薛亮不甘心,着魔似的挣扎着,嘴里狂吼:“杀死他,一定要杀死他,不然下一个死的一定是我!”   康小北走到薛亮身前,蹲下身子,拽着他的头发,厉声道:“你他妈疯了吧!”   “我没疯,听说我的律师已经被他杀了,他不会放过我的。”薛亮身子动弹不得,便使劲仰着脑袋喊。   “你是说徐麟?你个笨蛋,徐麟是自杀的!”康小北用手指戳着薛亮的脑袋说。   “你骗人!”薛亮继续扯着嗓子喊,“你不是还说过这姓夏的永远不会再出来了吗?”   “你……”康小北一时语塞,哑口无言。   “别难为那孩子,放了他吧!”一个虚弱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夏明德正被两名警员搀扶起来,他一只手捂着腹部,鲜血顺着指缝涌出…… 第08章 未完待续   薛亮因长期饱受自责和恐惧心理的煎熬,精神早已濒临崩溃,在听闻徐麟死亡的消息后,便强迫似的联想到自己也会被杀死,其实这近乎精神分裂。加之夏明德受伤并未如想象的严重,他本人也一再声明不追究责任,所以警方允许薛亮家属将其领回,但强烈建议为其寻求心理医生的帮助。   不过叶曦和韩印的麻烦就大了,一直被韩印言之凿凿确认为犯罪嫌疑人的夏明德,到头来却成为受害人,甚至差点就在专案组的眼皮底下被杀死,想必警局或多或少都要负上一定的责任。案件调查到现在毫无成果可言,连带整个警局蒙羞,市局领导彻底地失望了,也不再给叶曦任何解释的机会和时间,迅速召开会议,宣布解除韩印的顾问职责,同时暂停叶曦的一切工作,等候进一步处理。案子转而由副局长周智国接手,原先执行的各种调查立即停止,待重新汇总案情,再给出新的工作方向。   在离开古都市的前一晚,韩印借慰问伤势,敲开了夏明德家的门。   客套一番,彼此落座,夏明德似乎很明了韩印的心思,淡然一笑,说:“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知无不言。”   “其实就一个问题,我始终搞不明白。”韩印也不掩饰,沉稳地笑笑说,“你为什么会从心底原谅薛亮呢?”   “噢,很简单,我看到了账户上的赔款,那可是我几辈子都挣不到的钱,突然就觉得自己应该好好活着,起码把那些钱花完再死。”夏明德一副坦然模样,带些自嘲地说,顿了顿,转而正色道,“关键是我也想通了,即使再怎么惩罚薛亮,我的雪儿也回不来了,何必再搭上另一个孩子的前程呢?”   “你能这么想最好!”韩印语气温和,紧接着站起身,做出欲告辞的模样,却突然停住身子,盯着夏明德的眼睛说,“我可以看下你女儿的房间吗?”   “当然可以。”夏明德仍然满脸笑意,不慌不忙走到一侧的卧室门口,一边推开门一边冲韩印晃了下脑袋示意说,“看吧,随便看。”   韩印应声走到卧室门口,冲里面打量几眼,似乎所有的东西都未改变,床、衣柜、梳妆台、写字桌、电脑,都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摆放着,就好像夏雪仍然住在里面一样。韩印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隐隐地有种感觉——如果夏明德真的放下了女儿的死,是不会这么病态地装出夏雪从未离开的样子!   刚从夏明德家出来,叶曦便打来电话,说要找韩印吃个“散伙饭”,韩印问好了地点,说自己打车过去。   其实叶曦越是这样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韩印心里就越难受,可以说在他所有的顾问任务中,这一次古都之行,恐怕是他唯一感到追悔莫及的。不仅没帮人家把案子办好,而且极有可能连累叶曦赔掉整个职业生涯,他真的还不起叶曦这份情。这还不是担当不担当的问题,而且感情这东西,是不能随意去担当的,因为韩印已经对一份真挚的情感做过承诺了!   暴雨如注,闪电划破阴沉的夜空。   充满污垢的楼道间,感应灯忽明忽暗,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缓慢响起。那脚步声每响一次,灰黑的水泥阶梯上便留下一汪水迹,逐渐地那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却戛然而止,紧接着楼道间传出一声沉闷的关门声。   吧嗒一声开关响动,原本黑漆漆的屋子,瞬间有了光亮,一双沾着泥浆的雨靴出现在发黄的灯下,上面的雨衣还在滴着水。“雨靴”缓缓转向一侧的房间,推开门,走进去。“雨靴”摸黑走到一张桌前,熟悉地按下摆在桌上的台灯的开关,在有限的光亮下,只见桌子倚靠的那面墙上,几乎钉满了打印纸打印出来的黑白照片,上面记录的正是古都市系列抢劫杀人案所有受害人的一举一动……   而桌上还躺着一个米黄色的牛皮纸信封,这个脚蹬雨靴、身着长雨衣、扣着雨帽、身形瘦削的来者,颤抖着将之拿起,从里面倒出两张照片和一封信。他展开信纸入神地看了一会儿,须臾,撩起雨衣的衣襟,从裤兜里摸出打火机,将信纸点燃,随即又拾起原本装在信封里的那两张照片,定睛打量几眼,然后在桌上提起两枚图钉,将照片狠狠钉在墙上显眼的位置…… 第四卷 死心不息   人们总是期望通过罪恶得到光明!   ——埃·哈伯顿 楔子   三个多月之后,古都市。   这是一个充满暧昧情调的小屋,几盏LED情趣彩灯将四周映照得五光十色,摆在落地柜上的低音炮奏鸣出节奏感分明的慢摇舞曲。落地柜旁是一张双人床,一个身材结实只穿着三角内裤的男人仰躺在上面,整个脑袋被白色宽胶带缠裹得严严实实,双臂伸过头顶,被一副手铐死死铐在铁艺床头的栏杆上。而床下,屋子的中央,一个头戴黑色乳胶面具,只露出眼、口、鼻孔,身着连体皮衣皮裤的“面具人”,正和着节奏忘情地扭动着身体,轻佻的舞姿既带有男人的野性,也透着女人的妖娆。   少顷,“面具人”睁大迷离的双眼,深深吸了口气,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然后继续摇晃着身体移动到门边,拉开放在地上的一个中性款式的单肩包拉链,把手伸了进去……   转身走到床边,“面具人”手上多了一把短刀,他翘起一边的嘴角狞笑着,抬腿跨到床上,顺势坐到裸男的胯上,挥刀在他胸前轻撩游走,裸男并未警觉到危机的来临,扭了扭身子,嘴里还配合地发出声响。“面具人”轻蔑地哼了下鼻子,双手握刀,高举过顶,狠狠地冲裸男的胸部猛刺下去,一刀,两刀,三刀……每一刀都带出飞溅的血花,喷射到“面具人”的身上、面具上、眼睛里、嘴里,但他没有丝毫惧怕,反而不住地用舌头舔舐着唇边的血滴,犹如一个吸血的魔鬼……不知过了多久,“面具人”挥刀的动作终于停下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似乎有些意犹未尽。“面具人”向后退了退,扒掉身下男人唯一遮体的内裤,再次举起被鲜血染红的利刃……   从“面具人”的角度来说,这一定是一次酣畅淋漓、高潮迭起的经历,他欢快地吹着口哨,镇定自若地拿着湿抹布逐一抹过他曾碰过的地方,接着把自己收拾干净,用两根手指从包里“夹出”一沓百元钞票,极为不屑地撇到床上,拉开房门,谨慎地用衣襟擦了下门把手,便扬长而去…… 第01章 重返古都   北方严冬,风刮得很大,天凝地闭。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迈入12月,这一年很快过去了,韩印大部分时间都是学校和支援小组两边跑,生活忙碌而又充实,不仅丰富了实践经验,专业研究也有一定的积累;与顾菲菲的恋爱过程虽略显平淡,但感情日渐深厚。   有相当多的收获,自然也有些许的遗憾,除了对古都系列抢劫杀人案最终悬而未决耿耿于怀之外,内心对叶曦更是充满了负罪感,而且这种感觉是多层次的,当他面对顾菲菲时,又总会因为心底对叶曦还有一丝隐隐的牵挂而暗觉愧疚不已。   其实早前古都市一行,对韩印的冲击还是蛮大的,无论是自尊还是自信。尽管直到现在他仍然坚持对夏明德的怀疑,但事实上他根本解释不清楚,为什么在夏明德被关押和被监视期间,相同模式的作案会继续出现?至于同伙一说,先不说把夏明德的社会关系翻个底朝天也无法证实,关键是说不出这个所谓的同伙到底是出于何种犯罪动机。   韩印也因此在检讨自己,是不是随着名气日渐响亮,自己内心的主观意志越来越强,有些忘乎所以,盲目自信了?或者说一味地贪恋名声和成就感,把自己专业上的东西都掏空了,渐渐流于单纯的推测,从而不再有意识和耐心去反复研究、论证以及推敲案情了?总之,不管怎样,韩印都觉得是时候暂停实践的脚步,专心去把先前办过的案子好好整理和总结一下了,同时也应该补充吸收一些知识养分,安下心来多读读书、多看看与专业有关的国内外新近发表的研究论文等,所以近段时间他婉拒了支援部所有的顾问邀请,踏踏实实回归老师和学者的身份。   顾菲菲自始至终未追问他做出如此决定的原因,当然以她的人脉打几个电话便能搞清楚,甚至可能还会了解到更多内幕,所以慢慢地韩印也体会到顾菲菲为他改变了很多,懂得为彼此之间保留一些空间,是真的很用心在经营他们这段感情。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就在这个北风嘶吼的下午,顾菲菲毫无预兆地在学院中现身,并带来一份案件卷宗,案发地竟又是古都市!   受害人一:王东,男,44岁,古都市本地人,于11月21日晚10点至11点之间遇害,系被石块反复击中后脑而死;尸体呈仰卧状,上半身衣物被撩起蒙在脸部,裤子被扒至脚踝处,下体裸露,并遭严重损害,从器官局部留有鞋印判断,应是反复踩踏所致;在距离尸体位置西向十五六米远的地方,有一个非常浅的小水池,透过水面很容易看到水下有一块带有血迹的大石块,经鉴定,血迹与受害人匹配,但上面的指纹遭到破坏;受害人财物没有损失,案件没有目击者。   受害人二:张闯,男,32岁,外地人,死于其独自租住的出租屋内,系被一把带锯齿刃的单刃刀从后背刺死,通过创口测量,凶器刃长13厘米左右,宽度为2厘米左右,厚度为0.4厘米左右;死亡时间为11月28日凌晨两点至三点之间;死时赤身裸体,脸部被浴巾蒙住,下体遭锐器反复捅刺;凶手清理过现场,所以未留下任何痕迹,也未带走任何值钱的东西。   受害人三:方同刚,男,26岁,外地人,也死于其单独租住的出租屋内,死亡时间为12月5日晚8点到9点之间,系遭锐器反复刺穿胸部死亡,凶器特征与案件二完全一致,尸体一丝不挂,头部被宽胶带整个缠住,双手被铐在床头上,死后下体遭切割;凶手依然清理了现场,只是在现场床上发现八张百元钞票,上面提取到多枚指纹,但并不确定其中有属于凶手的,同样也没有财物损失。   综合现有信息,可以确认案件二与案件三系同一凶手所为,案件一证据不够充分,还有待考量,暂时不做并案处理。   大概浏览过案情记录,韩印摇摇头,苦笑一下说:“古都市这是怎么了,接连出现系列命案,做警察的这日子可怎么过?”   “对啊,一下子冒出这么多命案,有些不可思议!”顾菲菲以一丝苦笑回应,“这次的案子,省厅和刑侦总局都特别重视,所以派我们小组过去支援一下。你怎么样,调整得差不多了吧?”   顾菲菲措辞中用到“调整”这个词,韩印就清楚了——顾菲菲应该已经对他先前在古都办案的整个经过有所了解,可能觉得他会有一点点挫折感,所以才专程来学院一趟:一方面,是特意要让韩印感受到一种重视和信任;另一方面,也带着一份恋人的关心。想到顾菲菲如此用心良苦,韩印心里升腾起一股说不出的感动和甜蜜。   见韩印不言语,只是微笑,顾菲菲以为他还在斟酌,便又带着诱惑的语气,说服道:“男人作为受害人的系列杀人案比较罕见,我觉得你应该挑战一下;再有,早前你们办的那个抢劫杀人案目前还是悬着的局面,如果顺利的话,咱们看看能不能在那起案子上再做些努力,争取也能有个结果?”   韩印微微点下头便陷入沉思,少顷抬起头皱着眉说:“可周智国对我比较反感,不太愿意让我掺和他们的案子,要是我再去,会不会弄得大家都比较尴尬?”   “你不用理他,总局派我们过去,就是对整个古都市局的工作很不满意,他应该知趣。”顾菲菲一脸不屑道,“这个周智国思想一贯保守,好大喜功,总觉得上头派人协助办案好像会显得他们多么无能似的。先前的抢劫杀人案之所以没有上报到总局请求支援,主要是周智国按着的原因,叶曦算是替他背了个黑锅。对了,叶曦被打发到省干校进修去了,你知道吗?”   “她给我挂过电话。”韩印故作淡然地说。   “放心吧,我打听过了,古都市局还是很重视她的,去干校就是避避风头,三五个月回来应该还能官复原职。”顾菲菲饶有意味地盯着韩印的眼睛浅笑说。   “咱们什么时候出发?”韩印故意低头看下时间,回避顾菲菲的注视,转了话题。他实在不愿意当着顾菲菲的面过多谈起叶曦,就像前面说的那样,叶曦越是不想让韩印感觉到他欠她,韩印心里就越内疚;同样,顾菲菲越是在他和叶曦的关系上表现大度的姿态,他越觉得羞愧万分。   “越快越好,英雄和小美已经过去了。”顾菲菲说。   “那我跟学院打声招呼咱就走。”韩印说着便从椅子上站起身。   古都市,现场模拟。   首起案件发生在便于周围居民休闲锻炼的开放式公园内。受害人住在附近,有正经工作,为人老实,因与朋友聚会,所以当日回家较晚,尸体倒在公园内一条相对僻静的林荫小径上,估计是从公园里抄近路回家时遭到侵害。案件二,受害人是白领,在某公司从事采购工作,死前曾在酒吧逗留过,尸体是在其住处卫生间的淋浴间内被发现的,身上没有约束和反抗的伤痕,也没有撬锁和暴力闯入的迹象。案件三,受害人无业,喜好泡酒吧和网吧,缠在其头部的宽胶带和将其双手拴在床头的手铐均属专用情趣器具,同时在其家中还搜索到其他类型的情趣用品,并在其手机上发现大量不堪入目的调情短信,遇害前一个小时,手机曾有一次通话,对方手机号码是临时卡。   相继考察了三个案发现场,并试着将案情还原,回到驻地的韩印将现有与案件相关的所有信息揉捏在一起,做了一个通盘的分析:   首起案件,与很多连环犯罪的初始犯罪一样,是一起机遇型作案。针对这类案件,韩印以往做过很多次剖析,简单点解释:凶手受到刺激,愤怒情绪爆棚,需要宣泄,而选择了暴力途径;受害人只是在不恰当的时间出现在不恰当的地点而已。总体来说,作案是一种对刺激性事件的应激反应,事前没有规划;受害人选择有随机性,不过他身上一定有某种特质与凶手的刺激源同质,有可能是性别、年龄、长相、做派等。   第二起和第三起案子则截然不同,很明显是有预谋的,凶手事先准备好凶器,事后清理过现场,但杀人手法略有变化:案件二,凶手采取了偷袭手法,趁受害人洗澡时,从背后将其刺死;而第三起案子,不难判断受害人是专门从事“受虐卖淫”服务的男妓,这样的目标不会对陌生人产生警觉,而且甘愿被束缚,不会有丝毫的反抗,由此凶手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充分享受杀人虐尸的快感。   不过,杀人手法的不同反映出的却是相同的特质,凶手似乎惧怕与受害人正面对抗,杀人手法有一定的投机取巧,似乎很像女性作案,又或者是具有某种缺陷的男性,比如个子比较矮、体弱无力、患有某种疾病等。而就受害人的背景特征来说,从这两个方向也都解释得通:案件二的受害人,据他朋友反映,他是双性恋,喜欢在酒吧寻找刺激,说白了就是寻找一夜情对象或者从事卖淫服务的男女,所以无论凶手是男还是女,都可以对其形成诱惑,案发现场的情形也确实显示受害人是心甘情愿把凶手带进家门的;至于受虐卖淫男,就更不用说了,根本不会在意顾客性别,有钱赚就好啦!   回过头来再说说首起案件。为什么韩印一上来就把案件性质定为心理畸形犯罪?这是因为他看到了犯罪标记动作,而随后两起案件同样出现了模式相同的犯罪标记,凶手都会在受害人死后将其脸部蒙住,并对其下体进行侮虐,意在将受害人幻想成某个怨恨已久的人,并对其进行报复和惩罚。当然从惩罚的方式来看,估计与性侵事件或者性压抑有关。那么,考虑到凶手初起作案有很大偶然性,杀人手法和受害人选择也属临时起意,犯罪标记就更能突出作案本质了。因此,尽管它与后面的案件在作案规划、杀人手法、凶器种类、受害人特质、作案环境的选择上均大相径庭,韩印还是认为三起案件系同一凶手连续作案,它们非常鲜明地体现出一个连环杀手由开始到发展到趋于成熟的蜕变。   初步罪犯侧写:女性,或身材和身体器官方面具有某种缺陷的男性,年龄在25岁至35岁相对成熟的阶段,曾经遭受成年男性猥亵或者性侵。首个犯罪地点与生活中的某个方面有交集,很可能是住所距案发公园较近。有一定经济能力,因为其在作案中不仅没有顺手带走受害人财物,还在第三起案件中为了表达报复的快感,在现场留下八百块钱;案发前受过刺激,家庭成员要么不完整,要么关系长期不和睦…… 第02章 锁定嫌凶   刑警支队会议室,案情讨论会。   在韩印介绍完初步的案情分析研究成果之后,顾菲菲开始做相关部署:“我和韩印老师讨论过,虽然咱们现在有了调查范围,但还是比较宽泛,所以要先抓住其中的某几个点去切入调查。”   “公园周边住户的排查我来负责。”作为古都警方和支援小组之间的协调人,康小北主动请缨。   “废话,你是‘地主’,熟悉环境,这种活你不干谁干!”因为早前合作过,顾菲菲和康小北也算熟人,所以说起话来也没什么可顾忌的,半开玩笑半揶揄地说,紧接着她冲坐在对面的杜英雄和艾小美叮嘱道,“小美把后两个受害人的手机和电脑再捋一遍,什么QQ、微博、微信都翻翻,找找有没有先前漏掉的线索;英雄去受害人经常去的酒吧和网吧继续寻找潜在目击者,尤其最后一个受害人,家里有电脑还时常去网吧,估计是网吧里臭味相投的人比较多,也许他就是被凶手在网吧挑中的。”   顾菲菲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下面说说需要重点进行的工作,我们要翻查以往若干年内在古都市发生的性侵案件档案,目的是从‘受害人’当中筛查可疑人员,审判结果未达到受害方预期的案件要特别关注……”   “我再补充一点,我们还要留意近期刑满释放的性犯罪人。”韩印可能突然有了些灵感,便插话道,“从以往的经验看,大多有特殊嗜好的性犯罪人,比如施虐狂、偷窥狂、恋童癖、恋物癖等,虽然经过监狱改造,但他们的瘾很难真正戒除,一旦这些人没有了法律上的禁锢,道德的束缚就很容易被打破。尤其当天使与恶魔这两种身份,或者说肉体与灵魂在身体里不断博弈时,他们的内心往往会在焦灼中走向崩溃,从而做出比原先更加极端的犯罪举动。这确实让很多人包括他们的亲属和我们这些所谓的犯罪学家都感到难以接受,但现实就是这样残酷!”   事实证明,韩印最后补充的调查方向,是很有针对性的。   在调阅近段时间刑满释放人员记录时,韩印和顾菲菲发现了一个可以说嫌疑巨大的性犯罪人,之所以会用“巨大”来形容,是因为这个人与韩印所给出的罪犯侧写简直惊人地匹配。   他叫孙海涛,男性,现年46岁,从表面上看,年龄要远远超过罪犯侧写中提到的年龄段,不过他曾因猥亵强奸多名幼童被判处有期徒刑20年,后因多次减刑,刑期缩短至17年,也就意味着他与社会脱节长达17年,从社会阅历的角度来说,他的成熟度实质上与侧写范围是相符的。   孙海涛,20世纪90年代曾在本地一所艺术培训机构做舞蹈培训老师,任教期间伙同另一同事,利用威逼利诱等龌龊手段,多次对年幼学员进行猥亵和强奸,说白了,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恋童癖者。可以想象这种人在监狱里的日子是不会好过的,从他的服刑记录中,顾菲菲看到他有多次被同监犯人群殴至就医的记录,导致下体遭到极大损伤,病历上医生的诊断表明,他的性功能严重受损,是有可能逐渐完全丧失性功能的。这样的经历,似乎给出了作案动机:一般恋童癖者无论有怎样程度的性压抑,都很少会对成年人感兴趣,尤其孙海涛属于异性恋童癖者,不会对男性感兴趣;可是如果他在服刑期间因被成年男性攻击下体,导致性功能尽失,他是很有可能对成年男性产生畸形报复心理,并在恢复自由身后,展开疯狂虐杀行径的。   孙海涛于本年11月13日获释,而仅仅相隔七八天的时间,便出现了本次系列案件的首起犯罪,从时间点方面看,怀疑他是凶手有一定合理性;另外,他的身高只有1.62米,也符合韩印对行凶者特征的分析。   通过服刑档案中登记的住址,韩印和顾菲菲找到孙海涛的家。   孙海涛的父母都健在,从房间装修和陈设来看,家境应该相当不错,不过一提起让他们丢尽颜面的儿子,两个老人瞬间一副旧社会苦大仇深的面孔,再一听韩印和顾菲菲是警察,更是吓得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了。韩印和顾菲菲好一顿安抚,故意轻描淡写,声称此行只是一次对出狱犯人的例行回访,这才让两个老人稍微缓过些神来。   据孙海涛的母亲介绍:孙海涛出狱之后只在家里待了三天,便提出要到外面独立租房子住,她体谅儿子可能受不了周围邻居不友善的眼光,外出遛弯什么的都会有人指指点点,所以就给了他一笔钱,让他租个环境好点的房子。之后也就一天的工夫,孙海涛便搬出去住了,这中间他回来过两次,一次是要钱买电脑,一次是要钱买新手机。最后这次回来是在两天前,至于他在外面做什么、新置办的手机号码,家里全都不清楚,只听他提了一嘴,说是在万众街附近租的房子。   从两个老人家的言谈举止看,一点没有撒谎的意思,韩印和顾菲菲也就不再难为他们,提出告辞。出了他们的家门,顾菲菲赶紧拿出平板电脑,在电子地图上查阅万众街的具体方位,不出所料,首个案发现场,也就是那个便民公园,就坐落在万众街辐射的区域内。   在孙海涛身上,又出现一个符合罪犯侧写的条件,无疑加大了他的嫌疑。韩印和顾菲菲均认为这次绝对是找准了方向,其余的调查工作可以先暂时搁置,所有人全力以赴加入康小北负责的排查任务中,只不过这一次目标已经很明确了,要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孙海涛找到,以免再发生案情。   万众街地处古都市西北部中心地带,是西北部最繁华的区域,下辖12个居民社区,辖区面积达8.5平方公里。由于警力有限,顾菲菲发出指令,先期划定以案发公园为中心点,向周边延伸四公里的范围为排查区域,如果没有效果,再逐步扩大。既然孙海涛是租的房子,那么排查区域内所有的房屋中介公司当然是首要的排查目标。部分警员人手一张打印出来的孙海涛的照片,进入居民区内寻求协助指认,还有周边的各种休闲娱乐场所,也可能是孙海涛经常出没的地方。   这种大范围的排查任务是很折磨人的,对警方内部来说这算是声势浩大的一次行动,但实际执行起来要尽可能地不要让外界感觉到多大动静,比较直观的一个原因当然是怕打草惊蛇,再往大了说也是担心引起社会恐慌。就这样“闷不吭声”地排查了两天,并未发现孙海涛的影子,韩印不禁担心起来:前面三起案件,间隔都是固定的七天,眼瞅着冷却期限快要到了,凶手会不会继续作案呢?韩印心里现在反倒希望凶手能够警觉到警方在步步紧逼,从而不敢再造次行事,从办案的角度来说无疑增加了难度,但起码不会再有尸体出现。相比一条人命,其他的都不重要!   夜已经很深了,韩印、顾菲菲、艾小美、杜英雄、康小北均一脸疲惫地围坐在会议桌边,刚刚他们和古都方面的办案骨干一起总结了当天的工作进度,接着讨论好第二天应该重点排查的区域,现在那些人都走了,只留下他们几个,看起来情绪都比较低落。跟韩印担心的一样,他们也不知道以当下的排查进度,能不能赶在孙海涛继续作案之前把他找出来。   半晌,顾菲菲使劲按了下额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说:“咱们是不是换一种思维,不再纠结于区域排查的问题,而是回归咱们的强项,从心理方面定位一下孙海涛所处的范围?”   “犯罪地理我和韩老师讨论过,可是说实话我们很难从现有的三个案发现场方位,侧写出一个范围更小的排查区域。”杜英雄苦笑着接话。   “不、不,不是这个意思……”顾菲菲连连摇头。   “我知道了,你是想说咱们应该去分析孙海涛是什么样的人?他为什么要到万众街去租房子?”韩印眼前一亮,有种被顾菲菲一语惊醒的感觉。   “对,就是这个意思!”顾菲菲伸出食指指向韩印认同地说。   “万众街有什么能吸引孙海涛的啊?”康小北自问自答道,“那一片算是我们城西北地区娱乐场所比较多的地方,夜店、KTV、舞厅都有,爱玩的人住在那儿确实比较方便。”   “不会。孙海涛是恋童癖者,这种人内心总会有一种想要逃避现实和缺乏安全感的情结,除非有必要,否则他们更愿意逃离成年人的氛围,娱乐场所不会引起他们特别大的兴趣。”韩印干脆地否定说。   “会不会是万众街地带有隐藏的恋童癖圈子?”杜英雄跟着问。   “应该不会吧?”康小北迟疑地说,“从来没听说过啊!”   “难倒还是因为那个公园?孙海涛喜欢孩子,那里孩子肯定不会少吧?”顾菲菲试着提示道。   “不是公园,也许是学校!”韩印本来只是顺着顾菲菲的话扭头扫了眼投影幕布上显示出的万众街区的方位图,因为顾菲菲提到孩子,他下意识地在地图上寻找孩子较多的地方,结果瞥到学校的标志,而且有两所学校,方位显示距离很近。   “就是学校!”康小北兴奋地双手一拍道,“万众街还是城西有名的学府区,市属重点小学和中学都有,相距非常近,而且周边还有少年宫和各种学习补习班,形成了一个学习氛围浓厚的区域,那儿来来往往的该有多少孩子?!”   “不对,咱们都忽视了一个核心问题!”一直没插上话的艾小美,用双手拍着桌子说,“孙海涛不是已经丧失性功能了吗?他还有心思看那些孩子?”   “当然会有欲望。”韩印阴沉多日的脸上,终于有了丝笑容,“像孙海涛这样的变态强奸犯,令他们欲罢不能的是心理因素,也就是说他们的心理需求要远远大于生理需求。这也是许多犯罪学家并不看好化学阉割的主要原因,反而容易让本来没有暴力倾向的性犯罪人,变得极具攻击性。”   “既然确定了学府区,那就简单多了。”康小北心情大好眉飞色舞道,转而又有些伤感,叹息着说,“咱们这些人在一起办案的感觉真好,总能碰撞出火花,可惜叶姐不在……”   韩印和顾菲菲没想到康小北会突然提到叶曦,冷不丁的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便双双下意识低下头做出回避的姿态,继而感觉到有些失态,又赶忙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   次日,康小北把人手全部调集到万众街学府区密集排查,而如预料的那样,只用了大半个上午,便有多个区域内的住户指认出孙海涛曾在附近一带活动过,甚至还有人指出他具体租住的房子。康小北亲自扮作物业工作人员试探着去敲他家的门,但敲了好一阵子都没人回应,随后他们辗转找来了房东,请他拿来备用钥匙打开房门,于是他们看到了孙海涛…… 第03章 罪该万死   孙海涛确实在房间里,只是造型有点奇特罢了!   房子是一室一厅的格局,一进门便是方形的客厅,装修早已经过时了,天棚上吊着一圈样式老派的石膏线,中间是一盏落满灰尘的多头吊灯。周身圆滚滚的孙海涛,像一个充气橡皮人似的,赤身裸体地“悬挂”在这盏吊灯上。   他脑袋肿大,一脸乌色,双眼外突,感觉马上就要掉出来了,嘴唇肿胀外翻,犹如两根烤熟的香肠,舌尖吐在外面,躯干和四肢都有明显的膨胀,皮肤上分散着大小不一的气泡,下体血流肉烂,遭到部分切割,阴囊胀气如小皮球一般……他被一块长布条勒住脖子拴在吊灯中间的灯头架上,右臂、左臂、左腿同样被长布条分别拴在吊灯两侧的三个灯头架上,最终形成了一个昂头挺胸,右臂高举过顶,左臂略有倾斜地横向打开,左腿膝盖稍弯曲踢向半空的姿势……   形象惨烈、姿态诡异的孙海涛就这样一下子呈现在众人面前,别说没见过死人的房东了,身子像一堆烂泥似的一个劲往地上出溜,就连康小北和顾菲菲他们几个也多少有些被震慑住,怔了好一阵子没迈步,韩印也是汗毛尽竖,瞬间冒出一身冷汗。   须臾,众人恢复常态,展开工作。   韩印和杜英雄走进唯一的卧室,见里面被砸了个稀巴烂。单反相机、高倍望远镜、手机、笔记本电脑摔了一地,要么粉身碎骨,要么被五马分尸,各种碎料残渣崩得到处都是。床单也被撕得一绺一绺的,用来将孙海涛拴在灯头架上的长布条应该就是从这儿来的……   韩印走到窗边,向外望去,不远处一所学校的操场映入眼帘。正是午休时间,操场上有不少学生在玩耍,一张张笑脸天真活泼,他们哪儿会想到,自己的身体曾经被一双充满色欲的双眼意淫过!   杜英雄也来到窗边,望了眼下面的学校,又回头看看一地的数码器材残渣,恨恨地骂了一句:“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   客厅里,顾菲菲和艾小美围着尸体前后左右好一番观察。   “尸体现在是‘腐败巨人观’状况,应该死了三五天了。”顾菲菲眯着眼睛来回端详着尸体说,“我和韩老师那次家访,孙海涛母亲说两天前见过他,估计他就是那天从家里回来之后被杀的。”   “凶手也太奇葩了,这摆的是啥姿势?”艾小美哭笑不得。   “你看不出来?这是芭蕾舞的基本动作——鹤立式舞姿!”顾菲菲说着话摆出个与尸体一样的姿势。   “嘻嘻,我哪有您这品位!”艾小美嬉笑一句,又正色道,“这家伙原来在培训学校是教古典芭蕾的,看来凶手了解他的过去。”   “肯定的,不然干吗把他下面割成这样。”顾菲菲朝尸体下方努努嘴。   “眼睛里有不少出血点,是窒息而死的吗?”艾小美仰着头说。   “应该是。”顾菲菲四下望望,拽过一把椅子,站到上面,凑近尸体面部,“脸上瘀血情况严重,伤痕明显,被毒打过,嘴和鼻孔里也有瘀血,估计是被什么东西闷死的。”顾菲菲顿了下,带着白手套的手从尸体牙齿缝上摘下一个东西,举到眼前:“是布纤维,有可能是衣物上的。”   “房门上没有暴力闯入的迹象,顾姐有没有可能是这样的……”艾小美退到门边比画着说,“凶手找借口敲开门,突然把衣服什么的蒙在孙海涛头上,接着挥拳把他打倒,然后连打带捂把他弄死了?”   “这种还原有合理性,反正孙海涛被正面攻击致死是可以确定的。”顾菲菲点头说。   “这么说,女孩或者身体有缺陷的男性很难做到!”艾小美还在比画着拳头,“看来跟咱先前的案子没啥关系!”   “不一定,他现在的状况是尸体腐败肿胀,本来个子只有一米六出头,还又干又瘦,稍微壮点的女孩就能制服他吧?”一直旁观两人对话的康小北,以质疑的语气说出自己的观点,“受害人同样是男性,死后下体同样遭到切割,只可惜这次没有身上的捅刺伤,无法比对凶器。不过先前连环案件的首起案件也出现在这万众街区域,而且韩老师的犯罪侧写也指出凶手可能就住在这公园附近,所以我觉得孙海涛还是有可能与咱们先前要找的凶手产生瓜葛的。”   “我觉得有些牵强,少了罩住脑袋的标记性动作,通常我们认为连环杀手的‘签名’是不会轻易发生改变的。”顾菲菲身后传来杜英雄的声音,他和韩印不知何时也聚拢过来。   “那如果先前的受害人都是孙海涛的替代品呢?”康小北极力辩驳说,“现在面对本尊也就不需要再通过幻想来假定身份了吧?”   “不管凶手是不是同一个人,这必是一种复仇与惩罚!”韩印淡然总结道,终止了几个人的争论。   凶手杀死孙海涛,对他的下体进行惨烈切割,并刻意把尸体摆弄成跳芭蕾舞的造型,很明显意在展示本次作案是对孙海涛多年前以芭蕾舞老师身份对幼童进行性侵犯的一个惩罚,反过来也体现出凶手很有可能来自当年性侵事件受害一方的群体中,有可能是直接受害人,也有可能是她们的亲人。   孙海涛之死似乎不难划定犯罪嫌疑人范围,但它令之前的连环杀人案处境更加错综复杂,韩印他们必须梳理清楚几个问题:孙海涛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吗?如果不是,那孙海涛被杀与连环杀人案系同一凶手作案吗?如果是,怎么来解释这一系列作案的心理动机?   其实也不难剖析:如果当年性侵幼童案件的受害方,十几年来一直对受到的伤害耿耿于怀,就会很关注孙海涛的动向,一旦听说孙海涛获释的消息,必然会受到一定的刺激,于是出现了首起机遇性作案,接着便如康小北分析的出现代偿性作案,在累积了足够的杀人经验和勇气之后,最终完美杀死最想报复的目标孙海涛。   有合理的心理动机解释,并且孙海涛一案和先前三起案件均体现出对遭受男性侵害的一种报复,另外孙海涛一案中凶手精心设计出的标记动作也显示他并非新手,所以经过几番论证和表决,最终大家都倾向于并案调查。但为避免孤注一掷造成日后的被动局面,众人一致认为案发公园附近的排查还要继续下去,翻阅性侵旧案档案的工作也要再拾起来。   既然倾向于四起案件系同一凶手作案,那么当年孙海涛性侵犯过的受害方便是首要嫌疑群体,之所以韩印一直强调“群体”这个概念,是因为遭到侵犯的幼童不止一位。   案件档案显示:法庭最终认定的受害人有四名,她们是:梁晓婷,案发时11岁,受侵犯六次,就读古都市第三小学,家住古都市中山区东南路132号;张可儿,案发时11岁,受侵犯四次,就读古都市第三小学,家住古都市中山区东林路98号;吴小雨,案发时10岁,受侵犯四次,就读古都市山东路小学,家住古都市常德区山东路191号;徐静怡,案发时12岁,受侵犯四次,就读古都市实验小学,家住古都市沙河区兴工路36号。   案件档案同时显示:该案另有一名犯罪人,叫陈威,现年44岁,与孙海涛原在同一单位,同为舞蹈培训老师。经过与监狱方面核实,陈威与孙海涛同被判处有期徒刑20年,但因减刑因素,比孙海涛晚一个月获释,目前刚刚出狱两天,暂时与父母同住。   任务部署:韩印和顾菲菲负责梁晓婷和张可儿;杜英雄和艾小美负责吴小雨和徐静怡;康小北除了继续负责先前的部署,还要为避免陈威遭到与孙海涛同样的报复伤害,调派人手在暗中保护他的安全,同时要密切留意其父母住处周边的情况,也许凶手现在已经埋伏在那里,等候作案的时机了! 第04章 复仇天使   在所有的罪案中,最令警方痛恨的,便是针对孩子的犯罪。因为大多时候,除了会给受害人的成长蒙上一层阴影之外,他们的家庭,甚至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家庭,都会遭受沉重打击,轻则一辈子痛苦懊悔,重则家庭分崩离析,乃至经受不住刺激染患疾病。   然而现实往往比想象中的更严酷。   经调查,案发后四个受害人家庭有三个搬离原住址,相应的三个孩子也都不在原学校就读了。只剩下一个家庭因父母是普通工人,经济能力不足,无法给孩子转换环境,这个孩子就是吴小雨。   由于住址未变,杜英雄和艾小美最先找到吴小雨的家里,真的可以说家徒四壁,相当凄惨。她的父母都已下岗,父亲现在靠开摩的载客维持家庭开销,母亲身体不好,干不了重活,只能以捡破烂换钱补贴家用。周围邻居反映,父亲早年还是比较开朗的一个人,后来因为孩子出事,性格慢慢沉闷,以至于后来酗酒成瘾,喝醉了更是经常打骂老婆,怨她当初没看好孩子。   提起吴小雨,夫妻俩都不吭声,一个暗自抹泪,一个猛劲往喉咙里灌酒。邻居大都讳莫如深,杜英雄和艾小美问过好多人,最终在一个做出租车替班司机的年轻人口中获悉内情。原来吴小雨早已经不在家里住了,也没有什么正经工作,终日混在一家低档舞厅。用年轻人的话说,那里就是一个“穷鬼大乐园”,两块钱一张门票,舞客主要是外来务工人员和上了年纪的老色鬼。吴小雨陪人家跳舞,几块钱跳一支,随便亲随便摸,几十块钱就可以找个犄角旮旯让人家玩个够……   随后,在年轻人的指点下,杜英雄和艾小美果然在那家舞厅找到衣着暴露的吴小雨,不过她有很充分的不在作案现场的证据。只是过后很长一段时间,杜英雄都忘不了吴小雨那张像日本艺伎一样惨白惨白的脸,加之浓浓的烟熏妆,她在霓虹闪耀流光溢彩的舞池之中,晃动着干瘪的身躯,犹如一具失去灵魂的僵尸,只能苟活在无尽的黑暗中。   还有她说的话,也一直萦绕在艾小美的脑海里:“脏一次也是脏,脏一辈子也是脏,身子可以洗干净,心里的污点怎么洗净?那些鄙夷的、嘲笑的、幸灾乐祸的眼光就不提了,那些同情的、关切的、悲天悯人的目光同样让人无法承受。其实所有人都一样,他们时刻都在提醒着——我是一个被弄脏的小孩!”   通过户籍迁移记录,韩印和顾菲菲联系上梁晓婷的家人,准确点说是只联系到她的母亲,因为她母亲和父亲的婚姻早在很多年前就在无休止的争吵和互相埋怨中走向终点,她父亲目前身在国外,很多年没回来过。   梁晓婷处境还算不错,自己开办了一家服装公司,雇用的职员大多是女性,少有的几个男性员工,一看着装便知道是“娘炮”。不仅如此,在感情方面她似乎也偏向于女性,也许就如她跟韩印和顾菲菲说的那样:她从来没恨过什么男人,更不会去杀死哪个男人,男人只会让她感觉到恶心!   徐静怡疯了,目前住在精神病院。   杜英雄和艾小美相继走访了她家的原住地以及后来她家人迁到的新住地,从两边的一些老街坊口中了解到:徐静怡上面还有一个大她三岁的哥哥,她属于违反国家生育政策的二胎,本来也不在她父母的计划内,但还是被保留下来。为此,原来都身有公职的父母被双双开除,不过两人后来一起做小买卖做得很不错,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很幸福。也许是因为这个女儿来之不易,夫妻俩非常宝贝她,包括她哥哥也事事让着妹妹,一家人把徐静怡宠上了天。可想而知,当徐静怡遭到猥亵和奸淫的案子出来之后,一家人会陷入怎样的痛苦境地。据说她母亲获悉消息的当时直接昏厥过去,送到医院被诊断出重度脑出血,从此便像半植物人似的瘫痪在床上。而徐静怡在案发次年,开始精神恍惚,逐渐地发展到精神分裂,整日不间断地哭闹、谩骂。   还要维持生计的徐静怡父亲,实在照顾不了瘫痪的老婆和疯女儿,加之还有个要上学的儿子,便举家搬到岳母家,也就是徐静怡的姥姥家里。再后来她父亲终于忍受不了没有家庭温暖和看不到希望的日子,突然消失了,有传言说他是跟一个有家室的女人私奔了,至今杳无音信。她母亲在那之后不久因并发症去世,徐静怡也被送进精神病院,剩下姥姥和哥哥相依为命,直至姥姥去世。令人感慨的是,她哥哥也于不久前因身患癌症,自杀身亡。   其实先前从档案中看到徐静怡这个名字,韩印就有种熟悉的感觉,而当这份调查结果交到韩印手上时,他豁然发现,徐静怡的哥哥竟然就是早前侦办的系列抢劫杀人案中,曾被怀疑为夏明德同伙的那位律师徐麟,他也更能理解为什么徐麟的遗书会写得那般悲恸厌世了。的确,相比较活在自己混沌世界里的妹妹,清醒的他活得足够艰辛。   张可儿父母是最后一个联系上的,夫妻俩共同经营一家饭店,规模不算小,经济上比较富足,但他们看起来并不快乐,提起张可儿他们的脸就更加阴沉了。   “可儿一直怪我和她爸当年只一门心思赚钱,对她关心不够,孩子讲过很多次老师对她过于亲密的话,我一直没在意。”张可儿母亲眼睛里含着泪说。   “我和她妈当年还开着一家小饭店,就我们两个人,整天从早忙到黑,也没心思好好坐下来跟孩子交流,总以为孩子是在找借口不想去学跳舞,为此还打过她几次。”张可儿父亲满脸内疚,一边狠狠抽着烟,一边叹息道。   “后来出了那档子事,我们把她送到乡下她奶奶那儿上学,直到读高中才回来,可儿跟我们的关系就更疏远了!”张可儿母亲开始止不住地流眼泪。   “她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本来我们想让她到饭店来,锻炼几年就让她接班,她拒绝了,说想干自己喜欢的事,便独自到社会上闯荡,后来干脆搬出去住了。”张可儿父亲说。   “那几年我们还能见到她,她差不多一个星期回来一趟,再后来我看她岁数也大了,眼瞅着没几年就30了,便总想让她快点找个对象。她回家我就跟她唠叨这事,还张罗着让一些朋友给她介绍,直到把她惹恼了,和我大吵一架,又把原先我们忽视她的那些旧账翻了出来……”张可儿母亲使劲抽搭着,有些说不下去了。   “我这人脾气不好,看她跟她妈那样,一时没忍住,打了她一巴掌,结果这一巴掌打下去,她就再也没回来过,连手机号码也换了,彻底断绝了和我们的来往。”张可儿父亲眨巴两下眼睛低下头,掩饰着伤悲。   “这种情形出现多长时间了?”韩印问。   “差不多两年了。”张可儿父亲抬起头哽咽道,“你说我们这岁数,和孩子闹成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都怪那挨千刀的,要不是他祸害了可儿,我们一家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这种人死一万次也不足惜!”张可儿母亲咬着牙道。   ……   四个受害人,只有张可儿家庭变故最小,也属她跟父母关系最差;已经疯了的徐静怡就不说了,其他两个一个对生活麻木,一个改变性取向,而张可儿性格是最脆弱和敏感的,也极容易走极端,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张可儿。   顾菲菲想到案件档案中显示张可儿和梁晓婷案发前在同一所小学读书,便试着给梁晓婷打电话,问她是否有张可儿的消息,果然从她那里得到了张可儿的手机号码,还得知张可儿目前在一家叫作“天天运动馆”的健身中心做教练。但令韩印和顾菲菲心里多少有些异样感觉的是,梁晓婷说那天在接受完他们的问话后,曾给张可儿发过一条短信,告知她孙海涛被杀的消息。韩印和顾菲菲不知道这将意味着什么。   随后,两人给张可儿挂电话,显示手机已经关机,他们便立刻找到她供职的那家健身馆,结果前台说张可儿已经辞职一段时间了,指点他们去找老板问问,因为他们是恋人的关系。   “可儿跟我分手了,就在她辞职的当天,态度很坚决,简直莫名其妙!”老板一张口便满脸的幽怨,似乎还未从分手的痛楚中走出来,“我真是搞不懂她,该满足的我全满足了,该道歉的我也道歉了……”   “道什么歉?你们怎么了?”顾菲菲打断老板的话问。   “那个……”老板低头摸了摸前额,脸色有些难堪,少顷抬起头,讪笑着说,“你们信不信,我们交往一年多,我从未动过她?顶多就挎着她的胳膊,搂搂她的肩膀!”   “她不喜欢你,不让你碰她?”韩印问。   “当然不是,我们感情很好!”大概是韩印的问话多少有些伤到老板的自尊心,他情绪激动地辩驳说,“是我尊重她好不好!我觉得是她骨子里纯净,向往那种纯真烂漫、忠贞不渝的爱情!”   “对不起,你别急,我没有看轻你的意思。”韩印笑笑安抚说,“还是说你要道歉的事吧。”   “噢,那是我一时情不自禁……”老板的表情又尴尬起来,“上个月我过生日,我们俩特意放假出去玩了一天,本来晚上要在外面吃饭,不过她说想亲手给我做,我们就买了些食材回来……我看她扎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像个贤惠的小媳妇,突然冲动起来,便冲过去搂住她亲吻,她也回应了。我们便从厨房拥吻到客厅沙发上,然后我开始脱她的衣服,她没拒绝,我又大着胆子去解她牛仔裤的扣子,她伸手拦了一下,我以为她只是矜持,便没收手,动作还稍微强硬了些。谁知道就像突然按到她发神经的开关一样,她用尽全身力量把我掀翻在地,红着眼睛把身边所有能摸到的东西一股脑全扔到我身上,她就像鬼上身似的愣了一阵,然后哭着捡起衣服,顺手拿着她的包就跑了。”   “你哪天过的生日?她几点从你家跑出去的?”顾菲菲提着气,皱眉问道。   “上个月21日,她离开的时候天还没黑,下午五六点的样子。”老板回应说。   “她住在万众街?”韩印跟着追问。   “没,不过我住在万众街。”老板一脸诧异,“怎么了?她住哪儿跟你们要查的事有关系吗?”   “你家附近有个便民公园?”韩印再追问。   “对啊,跟我家隔着一条马路而已。”老板不明所以。   “那你知道张可儿住在哪儿吧?”顾菲菲问。   “知道啊!”老板说。   听完老板这句话,顾菲菲忍不住站起身,与韩印对视一眼,冲老板勾勾食指,催促道:“起来,带我们去张可儿家找她!立刻!马上!” 第05章 复仇王子   张可儿一身粉色睡袍,安详地躺在床上,床下一个瓷盆里装有烧过的木炭灰烬,床头桌上摆着一把带齿的瑞士军刀,刀下压着一张写有几行字的白纸。   张可儿烧炭自杀了,留下一封遗书,上面写道:   如果你们能找到我,想必也见过我男朋友了,在他家发生过什么,你们应该也知道了,那我讲讲后来的事吧!   在我的人生中,最亏欠的就是我男朋友,我爱他,很想把一切都交给他,可惜我做不到,他压在我身上,就如恶魔压在我身上,那些噩梦般的画面便不可抑制地浮现在我眼前!生理上的快感越大,心理上的屈辱感便越重,所以我注定做不了他的爱人。   那天傍晚,我像一只无头苍蝇,跌跌撞撞从他家跑到公园里,整个人心如死灰,似乎失去了最后一丝活下去的勇气。就在那时,我看到了那张恶魔的脸,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放出来了,又怎么会出现在公园里,我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孙海涛真真切切地与我擦身而过。当然他已经认不出我来了,又或者他的心思都放在水池边几个玩耍的孩子身上。那一刻我仿佛回到从前,浑身发麻,双脚不听使唤,胃里不住地痉挛,我忍不住想要呕吐,似乎想要把住在心里的恶魔呕吐出来……我在路边的石凳上坐了几个小时,彷徨、畏怯、抑郁、憋闷,各种情绪包围着我,我开始害怕自己找不到出口,不论是公园的,还是我生命的。   我看到一个男人(恶魔)从我身边走过,我想也许把他除掉,就会逃离所有的束缚。我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拾起地上的石块,冲着那人的后脑狠狠地砸了下去……   我以为我会害怕,但那晚是我十几年来睡得最踏实、最放松的一晚,我出窍的灵魂似乎终于归位了。于是第二天醒来,我发现自己爱上了这种感觉,由此便有了一个星期后的第二次和又一个星期后的第三次,直至杀死孙海涛这个真正的恶魔。唯一遗憾的,我知道你们已经接近我了,我没有机会再去杀死陈威……   所有的人都是我杀的,与其他人无关!   张可儿的遗书阐明她就是制造包括孙海涛被杀在内的四起案件的凶手,内容有一定可信度,作案时间和细节都对得上,瑞士军刀也与凶器规格相匹配,只是整个刀都被细致消过毒,联苯胺实验检测结果呈阳性,表明上面残存血迹,但无法提取DNA做比对。   有了遗书加凶器,犯罪动机也解释得很清楚,证据链完整,古都方面宣布案件告破,但韩印心里真的高兴不起来,因为实质上并没有直接证据指出孙海涛是张可儿所杀,张可儿在遗书中提到这起案件时言辞也甚为模糊,还有她为什么要有意识地破坏凶器上的DNA呢?难道仅仅是个卫生习惯的问题吗?   韩印的情绪顾菲菲还是有所察觉的,所以吃过晚饭她特意拽着韩印来到江边,两人牵着手在夜色下漫步,顾菲菲说:“破案了,你不高兴吗?”   “破了吗?”韩印淡然一笑,反问道。   “不知道。”顾菲菲默契地笑笑,“反正具有杀死孙海涛嫌疑的人选都已经排除,只剩下死无对证的张可儿了。”   “不跟你兜圈子了。”韩印使劲呼出一口气,气恼地说,然后又反问道,“你觉得张可儿有没有可能是出于感恩有人帮他杀死孙海涛而揽下罪名,反正她笃定是死罪了?”   “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咱们先找的梁晓婷,然后她发短信告诉张可儿孙海涛被杀,张可儿知道咱们一定会在不久之后通过她男朋友找到她,预感到她犯的案子很可能会败露,所以干脆一人承担下罪名。”顾菲菲顺着韩印的思路,试着还原整个情形,接着问道,“如果不是她,你还有新的思路吗?”   韩印无奈摇摇头,说:“现在还没有,我想可能要重新捋一遍案件相关资料再说。”   “先不着急,稍微等等看,古都这边正在兴头上,你突然站出来说案子有问题,会让他们觉得你故意找碴儿,容易激化矛盾。”顾菲菲叮嘱说。   “我知道,那咱把先前那个系列劫杀案接过来吧,他们不是还没查出个所以然吗?”韩印试着问,“这个案子,我有点新想法。”   “这几个晚上,我抽空看了卷宗,我说下我的想法。”顾菲菲停住步子扭头说,“案子确实挺复杂的,也很绕人。在夏明德车上搜出凶器,而且他女儿夏雪车祸事件的肇事者又与几名受害人类型相似,可以推断出一个合理的移情杀人动机,但事实证明他并不是凶手,案子便走进死胡同。所以咱们要继续办这个案子,就有可能要跳出夏明德和夏雪这个框框,你愿意吗?”   “说实话我没有什么证据,但我总是有种直觉,这案子就是与夏明德或者夏雪有关系。”韩印语气坚定地说。   “好,我不反对咱们继续顺这个方向查下去,但必须尽快找到案子当中牵涉这父女俩的因素。我觉得先前忽略了对夏雪的社会关系的调查,如果像你侧写的那样,有人因为她被富二代酒驾撞死,而迁怒于其他醉生梦死的富二代,那么除了夏雪的父亲之外,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亲近的人?比如男朋友或者暗恋对象等。”顾菲菲似乎对韩印的坚持早有所料,所以也特别深思熟虑地研究过他的观点。   “跟我想的一样。”韩印故意上下打量顾菲菲,“你现在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了?”   “对啊,吃定你了!”顾菲菲紧了下鼻子,俏皮地说。   “不管怎么说,这是一出悲剧,因为幼年遭到性侵的经历,最终一个破罐子破摔成了妓女、一个改变性取向、一个疯了、一个性压抑成为变态杀手……”韩印总是这样不解风情,气氛正好,又悲悯地提起张可儿的案子,“伤害孩子的罪过,真的是不可饶恕!”   “像是蝴蝶效应,在某一时刻孙海涛成为恋童癖者,于是四个女孩的命运便发生悲惨的转折。”顾菲菲的情绪也趋于沉重,“说句警察不该说的话,对恋童癖者进行化学阉割都太轻微了,就应该逮一个毙一个!”   次日一早,顾菲菲找到古都市局领导,提出要参与系列劫杀案的侦办工作,当即就获得批准。其实该案专案组也正一筹莫展,周智国早就懊悔自己接下这个烫手山芋,所以巴不得赶紧由支援小组来接手。   按照昨夜商量好的思路,韩印和顾菲菲负责走访夏雪曾就读过的高中,康小北和杜英雄去找夏明德,询问夏雪是否曾经在家里提过有人喜欢她的话题。   韩印和顾菲菲来到学校,找到当时任夏雪班主任的老师,但老师除了感慨一番之外,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韩印只好让老师提供几个与夏雪平时关系较好的同学的联系方式,老师便指点他们俩去本地一所大学,找与夏雪关系最好的一位同学陈怡。   韩印和顾菲菲辗转来到那所大学,找到叫陈怡的同学。陈怡介绍说:“夏雪人特别好,又漂亮又温柔,学习也棒,很多同学都愿意和她接触,要说追他的男生,那太多了!”   “有没有比较突出的追求者?”顾菲菲问。   “我跟您说,真的是大半个学校的男生都在暗恋她!”陈怡仰着头,用力想了半天,摇着头说,“我真想不出来她和哪个男生比较亲近。”   “那她拒绝那些男生有什么理由?”韩印问。   “夏雪是个心里特别有主意的女孩,她就是觉得自己还不到交朋友的年龄……”陈怡顿了顿,回忆一下说,“不过有一次我们一群女孩聊天,大家都有男朋友了,就起哄说她也应该找个白马王子什么的,她好像说什么她已经有一位保护她的王子了,大家逼她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就开玩笑说是她家里的公仔。”   “私下里她再没跟你提过这个所谓的王子?”顾菲菲追着“王子”的话题问。   “没有。”陈怡干脆地摇头说。   “你最后一次见夏雪是什么时候?”韩印问。   “毕业舞会那次啊!”陈怡脸上显出些忧伤,“没多久她就出车祸了!”   “毕业舞会?”顾菲菲诧异地问,“你们现在也学老外那套,都有高中毕业舞会了?”   “去年8月10日,我记得很清楚,好像是古都有史以来第一个高中生毕业舞会。”陈怡颇为自豪地说,“主要是我们这一届有个男生家里特别有钱,他家有一个会所可以同时容纳好几百人,我们整届的高三毕业生那天基本都去了,大家都盛装打扮,穿晚礼服、走红地毯什么的,玩得特过瘾。”   “夏雪也去了?”韩印问。   “对,她那天扎个马尾辫,穿了件简单的白色连衣裙,脚上穿的还是一双白球鞋,气质脱俗极了,把那些特意做过头发浓妆艳抹踩着高跟鞋的女生都秒杀了!”陈怡抿嘴笑笑,“那天很多校草争相邀请陈怡跳舞,把一些自诩校花的女生嫉妒坏了,故意找碴儿欺负夏雪,幸亏一个校外的男生帮她解围。”   “怎么会有校外的人参加舞会?”顾菲菲追问道。   “有很多啊,据说有些是主办舞会的那个男生的朋友,还有些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连主办舞会的男生都不认识,不过大家一起玩挺有意思的。”陈怡眨着眼睛说。   “哦。”顾菲菲和韩印对视一眼,从包里拿出几张照片——劫杀案中七个受害人的日常生活照,送到陈怡手上,“看一下这里面有没有帮陈怡解围的那个男生?”   陈怡把照片拿在手上,看到一半,便抽出一张递给顾菲菲,“就是这个男生,真人可帅了,说话也很酷。本来那几个欺负夏雪的女生家里都挺有势力的,平时在学校也是嚣张跋扈,她们几个趁跳舞的时候把夏雪撞倒好几次,夏雪说让她们看着点,她们便开始推搡夏雪,我们也不敢惹她们,只能干着急。然后这个男生就出来把夏雪拉到身边,指着那几个女生警告她们不许欺负人,让她们离夏雪远一点,然后转头就走了,反正特别有气势,那几个女生立马了。”   “看看照片里还有没有人出现在那天的舞会上?”顾菲菲指着陈怡手上剩余的照片说。   “想不起来了,那晚人实在太多了,就那帅哥印象比较深刻。”陈怡反复打量照片说,“不过我记得那帅哥确实跟一帮人在一个包间里喝酒来着,是不是这几个人就不清楚了。”   “后来这个男生在舞会上与夏雪还接触过吗?”顾菲菲问。   “那天大家都玩疯了,夏雪也被我们灌了不少酒,我记得这男孩过来搭讪过,再后来就记得不是很清楚了。”陈怡红了下脸说,“开舞会的那会所里有好多房间,后来有对象的同学都各自亲热去了,我和我男朋友也……”   “你能不能帮我们多找几个同学,问问照片上的这些人当晚是不是都在场?”半天没吭声的韩印说。   “你们到底想查什么啊?是夏雪的死有问题吗?”陈怡机灵地反问道。   “还不能确定。”韩印模糊地应道。   “行吧,我和夏雪是好姐妹,跟她有关的我一定会帮忙。”陈怡一脸义气模样,随即又为难地说,“可是大多数同学都在外地,我熟悉的留在本地读大学的几乎没有。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可以把这几张照片发到我的微博和微信朋友圈里,看有没有同学能认出他们来?”   “这恐怕不行,照片流传到网上,影响无法预估。”韩印和顾菲菲凑近嘀咕了几句,顾菲菲说,“我们要考虑一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把微博和微信的登录名以及密码借给我们留作备用吗?”   “当然可以。”陈怡爽快地说。   “还有,那天舞会主办人的联络方式你有没有?”韩印问。   “对,你们可以问问他,不过他在外地读书,我可以把他的手机号和QQ号码给你们。”陈怡说。 第06章 来自地狱   韩印让艾小美通过QQ联系上毕业舞会的主办人,在传阅过照片后,主办人指出包括替夏雪解围的那个男生在内,共有两个案件的受害人是他邀请到舞会去的,其余几个人那晚他没见过,不过不能确定他们没到场,当时现场人实在太多了,朋友把他们带去也说不定。   虽然目前只能确定两人,但大大增加了七个受害人同时与夏雪出现在舞会现场的可能性,可是会有这么巧的事吗?八个人同时在同一个场合出现,然后没多久夏雪被车撞死,剩下七个人时隔一年后相继遇害了?韩印和顾菲菲乃至所有人都有一种感觉,真相似乎呼之欲出,但仍隔着一层纱幔。   不管怎么说,案子已经有了明确的追查方向,眼下便是希望能确认八人同时在场的可能性。韩印和顾菲菲商量着如果实在没有别的途径,只能试着把几个受害人的照片放到陈怡微信的朋友圈里让同学们指认一下,但需先谨慎评估后果和应对方案,以免引起轩然大波,使警方处于被动地位。没承想,艾小美这小丫头片子说根本不用如此大动干戈,只要把陈怡的微博、微信账号和密码给她就OK啦!   另外,杜英雄和康小北一直在夏明德家楼下等候到傍晚,才终于看到夏明德的影子。说到夏雪有没有男朋友的话题,夏明德坚决否认,而提到夏雪跟同学聊天时无意中说起的“王子”,夏明德先是沉吟一阵,继而模棱两可地说,好像听夏雪在家里提到过一次,不过当时没太在意,也没有追问。由此大家都觉得这个所谓的“王子”也许确实存在,甚至有可能是破案的关键。   一大早,韩印和顾菲菲以及杜英雄结伴走进专案组办公间,看到艾小美举着咖啡杯端坐在笔记本电脑前,面色深沉而凝重。看到她这副“做作”的样子,众人都知道这丫头片子这一夜肯定是没白熬,估计是有所发现。   果然,未等众人走近,艾小美便忍不住唰的一下把笔记本电脑屏幕转向众人,只见屏幕上并列有几张照片,虽然都是多人的群照,但有的人被一圈红线标记了,艾小美又顺势把几个受害人的生活照潇洒地往众人面前一甩。   “找到这几个人了?那天他们果然都在舞会上!”杜英雄比对受害人的生活照和电脑屏幕上的照片说,“行啊,小美,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现在有特别多的人尤其是学生喜欢在微博和微信上秀自拍照,那高中毕业舞会是在去年8月10日,所以我就把与陈怡相互关注的同学的微博以及她微信朋友圈里在去年8月10日左右发的来自舞会现场的自拍照片全部收集起来,然后逐一比对,想试着从照片的背景人群中找找那几个人,结果还真就找到了。”艾小美一副立下大功的样子,带点撒娇的语气说,“就是有点费眼力,有好几百张呢,看得我眼睛都快瞎了!”   “辛苦啦,小美,这回可立了一大功!”顾菲菲扶着艾小美的肩膀说。   “没事。噢,对了,夏雪也有微博。”艾小美把电脑转回自己身前,滑动几下鼠标,“这就是她的微博,发得挺勤的,有很多记录心情的自拍照。最后一条微博发上去的时间,是去年8月10日傍晚,你们看这照片,应该就是在进入舞会现场前发的。”   “夏雪是舞会过后一周去世的,这期间她没有再发微博,按她以前的频率是很反常的,说明舞会那晚发生过什么。”韩印指了指电脑屏幕说。   “肯定不会是好事。”顾菲菲接下话,顺着韩印的思路说,“再想想那七个受害人也在现场,其中有一个还帮过夏雪,可能搭讪过后,顺势请她喝杯酒,然后……”   “夏雪难道被这七个人轮奸了?!”杜英雄和艾小美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结论一出,办公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须臾,顾菲菲开口道:“那夏雪是自杀的?”   “有可能。”韩印应道。   “这下嫌疑人方向更清楚了,肯定是夏雪亲近的人,可如果不是她父亲,那还有谁?真的有个所谓的‘王子’?”杜英雄疑惑道。   “好像隐隐约约有个关心她的人。”艾小美点开夏雪最后一条微博的评论栏,指着最后一条评论说,“你们看这条评论是不是有些诡异?什么也没写,只发了七根蜡烛的表情图,而且是今年8月19日下午发的,距离夏雪去世也一年多了,而且前一天晚上,刚刚出现了第七个受害人,这是不是有点告慰英灵的意思?”   “能追到源头吗?”顾菲菲问。   “手机发的,用的是Wi-Fi无线网络,IP显示是古都市的一个大型休闲广场,密码是公开的,想找到人基本不可能。”   “夏明德一直在小北的监视中,肯定不是他发的。回帖人也许就是咱们要找的凶手。”韩印凑到电脑前冲艾小美说,“夏雪的微博中再没有可疑的地方了吗?比如和别人的合照什么的?”   “还真没有,都是她的自拍照,照片我都保存下来了,专门建了个文件夹。”艾小美滑动鼠标,打开一个文件夹,“您看,这些就是她发在微博里的照片,好像都是在她自己家里和学校的什么地方拍的。”   “这在哪儿拍的?背景都是些什么东西?”韩印指着其中几张照片问。   “很明显是她自己的卧室,身后堆的都是些公仔啊,什么芭比娃娃、机器猫、抱抱熊,我们女孩子房间里都爱放这些东西,很正常吧?”艾小美大大咧咧地说。   “把这张照片背景放大。”顾菲菲眯着眼睛指着一张照片。   “还是公仔啊,这不是白雪公主吗?”艾小美说。   “背景再放大点,我说白雪公主身边的。”顾菲菲的语气不知为何严肃起来。   “这就是白雪公主身边的七个小矮人呗!”艾小美还是不知就里。   “看到小矮人的表情了吗?”顾菲菲扭头问韩印。   “涂鸦!”韩印重重点头,“案发现场墙上的涂鸦都是小矮人脸上的表情!”   “小美,我记得这七个小矮人都有名字吧?”顾菲菲问。   “好像是有,我查一下。”艾小美在搜索引擎中搜索一番,“有了,分别叫开心果、害羞鬼、瞌睡虫、迷糊鬼、爱生气、喷嚏精、万事通。”   “应该能对上,把现场涂鸦图调出来。”顾菲菲冲艾小美吩咐道,待屏幕上显出涂鸦之后,她指着屏幕接着说,“一号案发现场的涂鸦:凶手画了一个圆脑袋,眉毛向下弯曲,嘴角上翘,一看就是一张笑脸,也就是说凶手想画的是‘开心果’;二号涂鸦:笑脸上多了两块绯红,明显是在画‘害羞鬼’;三号涂鸦:一字眉、一字嘴,闭着眼睛闭着嘴在睡觉,画的是‘瞌睡虫’;四号涂鸦:一字眉,嘴巴是个叉,这个画得不太形象,看不出来对应哪个小矮人。”   “是‘迷糊鬼’。”艾小美提示说,“网上资料介绍迷糊鬼是不会说话的。”   “嘴巴画成个叉,应该就是这个意思。”顾菲菲点点头,接着说,“五号涂鸦:眉梢上冲,嘴角下沉,画的是‘爱生气’;六号涂鸦:八字眉,“O”形嘴,嘴角边有气泡,画的应该是‘喷嚏精’;七号涂鸦:一个圆脑袋,一副眼镜,表现的是知识渊博,对应的是‘万事通’。”   “凶手不是别人,就是夏明德,这是一种祭奠。”韩印笃定地说。   “不一定吧?可能别的与夏雪亲近的人,也知道她喜欢七个小矮人的公仔呢?”杜英雄略微表示质疑。   “上次离开古都前我拜访过夏明德,当时看到他把夏雪的房间收拾得非常干净,家具和生活用品也都码放得很规矩,就好像特意要保持夏雪原先住时的样子,但偏偏没有这些公仔。如果夏明德心里没鬼的话,他为什么要将公仔收拾起来呢?”韩印解释说。   “夏明德是不是凶手还是不好说,毕竟后两起案子肯定不是他做的。但如果像韩老师刚刚说的,他起码会是一个知情者。”顾菲菲把各种信息迅速在大脑里综合了一下说。   “那咱昨天找过他,有没有可能打草惊蛇?”杜英雄担忧地问。   “对啊,他应该知道咱们找过陈怡了,也早晚会知道舞会上发生过什么。”顾菲菲冷不丁提高音量催促说,“英雄你赶紧通知小北,你们俩去趟夏明德家。不,咱们都去!”   大约半小时后,两辆警车猛地一个刹车,相继停至夏明德住所的街边。   支援小组四人加上康小北,飞快地从车里跳出来,迅速钻进单元楼的门洞,十几秒的工夫便敲响夏明德家的门。不过很长时间都没人回应,顾菲菲指使几个年轻人到周围邻居那儿问问,说不定有人知道夏明德的踪迹。很快有邻居反映说:今早六七点,看到夏明德背着一个大挎包,鬼头鬼脑地走了,连车也没开。看来夏德明是担心开车目标太大,这是准备要潜逃了!   除了顾菲菲吩咐康小北立即向局里汇报,对夏明德展开各种围追堵截的部署之外,五个人又以最快速度找到夏明德的妹妹,希望以她对哥哥的了解,能够尽可能帮助警方找出夏明德可能的藏匿地点。   夏明德的妹妹想了好长时间,说如果哥哥有不为人知的栖身之处,恐怕就是他岳父母那边的老房子了。他岳父母死得早,把房子留给唯一的女儿,也就是夏明德的老婆,后来她在生夏雪时难产去世了,房子就留给了夏明德,但夏明德很多年都没过户,他一心想着等夏雪长大了,直接把房子过户到她名下,也算是一份财产。   五个人遵循夏明德妹妹给出的地址再度出发,两辆警车的警笛嘶吼着,一路疾驰狂飙,在快要接近目标时才关掉警笛……   夏明德岳父母家的房子位于市区中心地带,现今整个区域都残破不堪,由于各种原因,至今也没有得到良好改造,反而阴错阳差地成为整座城市中唯一保留比较完整的民俗建筑群。这里的房子最高不过四层,韩印他们的目标位置,就是在一个四层楼的顶层。   五个人留下杜英雄和艾小美在楼下警戒,以防夏明德逃脱,其余三人上楼摸查。康小北贴着门听了半天,房内毫无动静,轻轻敲了两下,也未出现变化,估计里面没人。三人打量下房门,由于房子老,门相应也很简陋,没有防盗门,就是一道木门,加上老式的转锁。   以康小北的经验,这种锁很容易撬开,而且他注意看了下门锁位置,似乎有被人撬过的痕迹。他从兜里掏出钱夹,打开抽出张信用卡,冲着门锁缝隙处用劲别了两下,门果然就打开了。   房子很小,对着门的是一条细窄的走廊,一侧是洗手间,另一侧就是唯一的卧室了。卧室里窗帘挡得很严实,三人没有去拉开,以免夏明德从外面望见,有所警觉。康小北走到对面的一张木桌前,试着按下台灯开关,竟然还是好使的。借着不算太亮的灯光,三人看到桌上有一台电脑和一台打印机,紧接着康小北把台灯擎在手上,冲四周挥了一下,随即贴满黑白打印照片的一面墙便呈现在三人眼前。   照片似乎都是偷拍的,上面的人他们都认识,也都死了——就是案件中的七个受害人。而尤为显眼的是钉在中间的两张彩色照片,三个人凑近,仔细看了看,照片上的人竟然分别是孙海涛和陈威!   那七个劫杀案中受害人的照片出现在这里是合理的,他们也许轮奸了夏雪。夏明德利用这间房子作为复仇大本营,把他们的日常活动偷拍下来,以此理清他们日常活动的区域,待他们单个出现之后伺机报复作案。可是与夏明德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恋童癖者的照片,为何也会出现呢?实在很让人费解。三人面面相觑,各自陷入思索。在迅速整理思路后,韩印忽然一副茅塞顿开的样子,但似乎还要卖个关子,说:“你们想想夏明德和强奸幼童案中的谁有瓜葛?”   “是徐麟,也就是徐静怡的哥哥,对吧?”康小北很快想到。   “就是他。”韩印重重点头说,“我有一个大胆的设想:夏明德和徐麟是一对复仇伙伴,劫杀案中前五个人是夏明德杀的,后来他在排查中落网,而因媒体报道和夏明德频繁更换律师,很多案情内幕都流传到社会上,而且是专案组还将涂鸦在本地报纸上刊登过,以寻求公众协助解读,而唯一把它们解读出来的人就是徐麟,也许他给妹妹同样讲过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故事吧?   “徐麟是夏雪车祸事件肇事方的代理人,他当然很清楚夏明德的遭遇,当他知道警方以涉嫌杀死五名富家子弟的罪名逮捕了夏明德,他可能会与我当初的判断一样,认为夏明德在悲愤之中心理变态,以移情杀人的方式宣泄愤怒,所以利用假装谋求代理人身份的机会在看守所见到了夏明德,并最终与夏明德达成一笔交易。   “徐麟的动机很简单,就是要报复杀死侵犯他妹妹徐静怡并导致他家破人亡的孙海涛和陈威。这个报复计划他蓄谋已久,原本会由他亲手来执行,可惜老天不遂人愿,偏偏让他患上胰腺癌,且已到晚期,他很清楚自己等不到孙海涛和陈威出狱的那一天。但也正应了‘老天爷为你关上一扇门,同时也会为你打开一扇窗’这句话,夏明德连环杀人行径的败露,给了他一个很好的补救机会,就算他并未如我上面分析的那样,对夏明德杀人动机有个明确的方向判断,可能只是懵懵懂懂,但他也只能抓住这最后一个有可能帮他完成复仇计划的机会。   “当然,在这之前他需要先帮夏明德获取自由,便按照夏明德的指示杀死后两个受害人。这可谓一举两得,既完成了夏明德的复仇计划,又直接促使夏明德被释放。我想这个地方他一定也来过,从这里获取了他要杀死的目标的详细信息,同时也留下了孙海涛和陈威的资料和照片。”   “分析很有见地,但有一个核心的问题说不通。”康小北稍微消化一下韩印的分析,便找出破绽说,“徐麟在第七个受害人出现前两三天就自杀了,法医方面已经很明确地做过认定,所以这个设想还是有些缺乏现实依据。”   “不一定。其实先前我隐约觉得徐麟的自杀有些说不清楚的地方,我想咱们再去现场勘查一下,也许可以找到支持韩老师的依据。”顾菲菲选择站在韩印一边。   “那没问题,上次叶姐把人家房门踢坏了,后勤科把门修好了,钥匙也不知道交给谁,还在队里放着呢!”康小北说。   “先等一下。”韩印似乎突然又想到什么,“以夏明德的为人,就算现在自身难保,我觉得他应该也会履行完对徐麟的承诺。”   “您是说他这会儿没逃走,而是已经去杀陈威了?”康小北接下话说。   “赶紧跟监视组联系下,看夏明德去没去陈威家。”顾菲菲催促道。   “没人啊!案子不结了吗?人早撤了!”康小北摊摊手说。   “咱分头行动,小北你带顾组和小美去徐麟家,我和英雄去找陈威。”韩印紧跟着提议道。   “英雄认得路吗?”顾菲菲不放心地问一句。   “认得,他跟我去监视地点探过班。”康小北加快语速道,“那咱赶紧走,我让就近派出所先去陈威家探探,再让专案组过去支援。”   很快,两组人马相继上路,大概一刻钟后,韩印便接到康小北的电话。   “韩老师,晚了,派出所方面说陈威已经被刺死了,夏明德不见踪影!”康小北语气低沉地说。   “知道了,我过去看看情况再说。”韩印也稍带沮丧地说,“你那边到了吗?”   “刚到。”康小北简单回应道。   挂掉电话,康小北和顾菲菲、艾小美已经站在徐麟住所门口,他从一名专程赶来送钥匙的警员手中接过钥匙,打开房门。   徐麟这也是老房子,虽然大白天的,却也是幽仄沉暗。顾菲菲与韩印当时一样,下意识去摸门边的电灯开关,但同样没有反应。   “电源断了。”康小北适时解释说,“电表是插卡式的,估计里面没钱了。”   “上次你们进来时就断了?”顾菲菲问。   “对,顾姐,你觉得徐麟自杀有什么不对?”康小北问。   “感觉似乎不符合人性。如果换成你想要自杀,是会选择体体面面穿戴整齐安然躺在床上,还是裸着身子躺在浴缸里?”顾菲菲打量几眼客厅,边说话边走到卫生间门口。   “我可能会选择前者!”康小北摸摸后脑勺,略微思索下说。   “可在浴缸里割腕自杀的也不少见。”艾小美也走过来说。   “有是有,但那种自杀者当时的思维比较混乱,而徐麟的遗书是想表达因病厌世的情绪,这种自杀者应该说更多的是想让自己死得有尊严些,所以徐麟的行动看似与其思维是相矛盾的。再有,你们见过几个割腕自杀的人,会在自己胳膊上深深割上两刀,难道一刀不够?”说着话顾菲菲已带着两人走到浴缸边。   “那您是觉得……?”康小北问。   “裸着身子肯定比穿着衣服尸体腐烂更快,尸体伤口越大,蛆化周期相应越短,同样也可以加快尸体腐烂。”顾菲菲哼了下鼻子说。   “可这种加速对于尸体腐败是微不足道的,不足以误导法医判断死亡时间吧?”康小北说。   “我当然知道,我要指出的是徐麟的主观意志有问题。”顾菲菲说着话,上下左右打量起卫生间来,少顷仰起头,视线在顶棚定格了几秒,忽然迈步向门口走去,接着又凑近设置于洗手间门边的灯源开关处端详一阵,说,“这上面的开关当初你们动过吗?”   “应该没有,勘查组来的时候已经被告知电源断了,不会有人多此一举按这些开关的。”康小北有些摸不着头脑,愣愣地说。   顾菲菲满意地“嗯”了一声,没多言语,转身向门外走去,康小北和艾小美不明所以地跟上去,却见她莫名其妙地去敲隔壁邻居的房门。等了一小会儿,邻居有人出来应门,是个上了年纪的大爷,顾菲菲未多客套,直接亮出警官证,问道:“不好意思,大爷,打扰您了。我想请您回忆一下,今年8月份是不是有几天特别热?”   “是啊。也不知道怎么了,有两天热得邪门,屋里像个大桑拿箱。”老大爷不假思索道。   “您能想起具体是哪天吗?”顾菲菲接着问。   “8月中旬有两三天吧,具体日子还真记不住,人老了,不中用了!”大爷感慨着说。   “是不是待在客厅里时会觉得特别热?”顾菲菲再追问。   “对对对。”大爷连连点头称是,加重语气道,“我小孙子在客厅里蹦跶一会儿都差点中暑!”   “谢谢您。”顾菲菲突然就结束了问话,未等人家大爷表示,便扭头径自走进徐麟家,在卫生间门口等康小北和艾小美跟上来后,指着灯源开关处说,“你们看这开关有什么蹊跷的地方?”   “就两排四个按钮呗,上面两个是打开的,下面两个是关着的。”康小北还是没太搞懂顾菲菲的意思。   顾菲菲抬手指指洗手间顶棚,自问自答说:“看那是什么?是安有两个加热头的浴霸。你说的开着的两个开关,就是控制这两个加热头的。”   “我懂了。”艾小美蓦地提高音量,兴奋地嚷着说,“徐麟自杀时浴霸是开着的,卫生间里的温度自然要比正常的高,尸体腐败的速度也随之加快,大大干扰了法医的判断!”   “夏天,古都这边室内温度通常能达到30摄氏度左右,加上两个加热头的浴霸,温度应该会在35摄氏度到40摄氏度之间,是极利于细菌生长的。加之徐麟遗书上落款的时间为8月16日,也在潜意识里对法医的判断多少形成些影响。”顾菲菲接着解释说。   “隔壁大爷的客厅与徐麟的卫生间是挨着的,所以才会感觉比平时热。”康小北恍然大悟。   “这栋楼的电表是插卡式的,应该是预交费的那种,徐麟肯定有意识地计算过,可能一两天之后,电费卡里的钱‘跳’光了,电自然就断了,神不知鬼不觉便把自己的死亡时间生生提前了两三天。”顾菲菲补充解释道。   “如果真实死亡时间比咱们判断的,也就是比遗书落款时间晚个两三天,就意味着他完全可以替夏明德杀死第七个复仇对象。”康小北苦笑一下,摇摇头说,“这徐麟为了掩护夏明德,当然也是为了保障他自己的复仇计划,真可谓用心良苦!”   “他们肯定是商量好的。”艾小美吸了口气,叹息道,“看来8月19日在夏雪微博上回复七支蜡烛表情的,肯定是徐麟,意在告知夏明德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这就对上了!“康小北一拍脑门,“我们监视夏明德时,有一次大半夜的,他莫名其妙跑到十字路口烧纸,我当时还挺纳闷,现在想来应该是祭拜徐麟的!对,那晚就是8月19日!”   “耶!咱们彻底破案喽!”   随着艾小美冷不丁喊一嗓子,三人彼此使劲击了下掌……   尾声   韩印和杜英雄风风火火终于赶到陈威与父母同住的住所前,楼道口已经被警戒线封锁起来,两人亮出警官证,派出所所长迎了上来。警戒线外围着不少人,其中一对老年男女冲在最前面,一边与警戒人员撕扯,一边哭嚷着:“让我们进去……求求你们让我们看看儿子吧……这是怎么了,买个菜的工夫人就没了……”   “那两个是死者的父母。”派出所所长踏着楼梯介绍说,“出去买菜来回大概一个小时,人就被杀了。我们来的时候,家里门是敞着的,没看到凶手人影。”   所长三言两语说完,几个人已经来到陈威家门前,一眼看到陈威浑身是血地躺在客厅中间的茶几旁。韩印和杜英雄皱着眉头,走到尸体前。杜英雄蹲下身子,用手指内行地戳戳通常最早出现尸僵现象的嘴角和脸颊部位,道:“没有僵直感觉,顶多死了半个小时吧!”   “那岂不是和我们脚前脚后?”所长郁闷地说,“要是早到一步,一定……”   “所长,所长……顶楼天台有情况,有可能是凶手……”所长话未说完,手里的报话机便传来一阵呼叫声。不仅所长听到了,屋子里所有人都听到了。   韩印和杜英雄立即冲出门,大踏步跨着阶梯向天台奔去。转瞬两人便从案发现场的五楼,来到了九楼,又顺着固定在墙上的铁梯爬了一段,钻上了楼顶的天台。   夏明德坐在一米多高的天台围墙上,距离韩印和杜英雄十几米的样子,神情淡定自若,手里夹着烟卷,微笑着冲韩印操着老朋友般的口吻道:“来了,不错,比我预料的要快!”   “你在等我。”韩印也淡然一笑道。   “兄弟,有两下子,算是个不屈不挠的好警察,多一些你这样的警察,坏人一定会少不少,等你就是冲这一点。”夏明德深吸一口烟,缓缓地正色道,“说吧,有什么想不通的?”   “夏雪是自己有意识撞到车上的吗?”韩印也不客套,张嘴就问。   “怕刺激我,不敢说自杀?”夏明德讪笑一下道,“有心了,她是自杀的,留下遗书了!”   “那为什么一年后才开始报复杀人?”韩印问出第二个一直萦绕在心中的疑惑。   “先前怕触景生情,便总是避免进雪儿的房间,也因为忙着打官司,疲于奔命。后来官司输了,虽然我嘴上嚷嚷着要报复人家,但其实那个时候我还没有那份魄力,甚至懦弱到想要到阴间陪雪儿去,所以其实绳套本来是给我自己准备的,只不过当我收拾雪儿书桌时发现了遗书,还有她手机里拍下的那七个糟蹋了她的畜生的照片,顿时便觉得绳套应该用在更有价值的地方。”夏明德脸颊抽动了一下,强忍着伤感说,“也许就是命运吧,雪儿小时候最喜欢听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故事,她一直觉得如果一辈子能遇到这样七个朋友该是多么幸运的事,没想到她却被七个男生……”   夏明德眼角含泪,一时语塞,似乎也失去了耐性。他狠狠地将手中的香烟捻灭,深吸一口气,道:“兄弟,哥不是坏人,哥就是向老天爷要个公平,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应该也能交代过去了,哥也给你个公平。哥走了,找我的雪儿去了!”   话音未落,夏明德身子向后缓缓倒去,脸上泛起憧憬的微笑。韩印和杜英雄几乎同时飞扑过去,但转瞬夏明德整个身影便从天台上彻底地消失了……   “你错了,我要的不是公平,是公正!”韩印迅速站起身,扶着天台围墙,喃喃自语。   “爸爸,你是我的王子,会永远保护我对不对?”   “等你长大了,会遇到别的王子,就不需要爸爸了!”   “不要,我要爸爸永远在我身边!”   “雪儿,爸爸来了!”   ……砰…… =========================== 书名:犯罪心理档案第四季 作者:刚雪印 出版日期:2017-06-01 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 编辑推荐 犯罪心理侧写、“心理剧”、微表情解读、尸体解剖、骨骼检测…… 反社会人格障碍、边缘人格障碍、分裂人格障碍、表演人格障碍、偏执人格障碍…… 当犯罪心理学专家带领的刑侦精英队伍与变态连环杀手狭路相逢,谁引导谁?谁操纵谁?谁战胜谁? 专业!烧脑!紧张! 真凶以伪善之名隐藏在我们身边,与我们同眠共餐。善与恶的殊死角逐后面,是深不可测的人性。 囊括当下热门惊悚的罪案,取材于现实故事,情节跌宕惊人,引发千万读者热议,好评如潮。被《十宗罪》作者蜘蛛、《诡案组》作者求无欲盛赞的惊心之书! 内容推荐 犯罪心理侧写、“心理剧”、微表情解读、尸体解剖、骨骼检测…… 反社会人格障碍、边缘人格障碍、分裂人格障碍、表演人格障碍、偏执人格障碍…… 犯罪心理学专家带领的刑侦精英队伍与高智商反社会连环杀手狭路相逢, 谁引导谁?谁操纵谁?谁战胜谁? 专业!烧脑!紧张! 这是一部深度剖析犯罪心理、囊括了几乎所有犯罪元素的惊悚之书:一连串神秘莫测的死亡,一系列诡异老练的犯罪手法。真凶以伪善之名隐藏在我们身边,与我们同眠共餐。善与恶的殊死角逐后面,是深不可测的人性。由韩印、顾菲菲、杜英雄、艾小美、吴国庆等刑侦精英组成的团队,穷尽毕生所学,孜孜不倦地与一个又一个变态心理杀手展开缠斗。他们通过微表情解读,识破犯罪分子的谎言;通过行为证据分析,洞悉犯罪分子的心理动机;通过犯罪侧写,还原犯罪现场,让罪犯无处遁形。 作者简介 刚雪印: 辽宁省大连市人。 多年来,坚持创作与犯罪心理学相关的刑侦推理小说,笔下的每一个故事都会引领读者进入一个跌宕起伏、悬念丛生的悬疑推理世界。 代表作“犯罪心理档案”系列畅销中国大陆、香港、台湾等地多年;2016年,《犯罪心理档案》被翻译成英文,远销海外。 人物简介   韩印   性别:男   年龄:32岁   职业:某警官学院教授,犯罪心理学教研室副主任   外貌性格:斯文俊朗,亲和沉稳,惯常一抹浅笑挂于嘴角   擅长:犯罪侧写   经历:因在多起恶性系列案件中表现卓越,被任教学院破格授予教授资格,并被任命为该校犯罪心理学教研室副主任。但韩印清醒地认识到,成绩只代表过去,未来他仍将穷尽所学,出现在与恶魔搏斗的战线上。他通过微表情解读,识破谎言;通过行为证据分析,洞悉心理动机;通过犯罪侧写,让罪犯无处遁形。   顾菲菲   性别:女   年龄:34岁   职业:刑事侦查总局特邀刑侦专家   外貌性格:知性冷艳,厌弃世俗,言语直白,有“冰美人”之称   擅长:法医鉴证,物证鉴证   经历:法医学、心理学双博士,曾在国外知名法医实验室深造多年,尤为精通尸体解剖、DNA检测、指纹提取、骨骼检测、颅相重合等技术,是国内少有的在法医领域以及物证鉴定领域皆具深厚造诣的全能型专家。   杜英雄   性别:男   年龄:26岁   职业:刑事侦查总局外勤侦查员   外貌性格:高大硬朗,性格憨直,品格坚忍,清爽帅气   擅长:近身搏斗,枪械,野外生存   经历:曾接受过特警部门的地狱式特训,有重大贩毒集团卧底经历,功夫硬朗,枪法神准,意志品质过硬,唯独缺乏谋杀案办案经验。作为刑侦总局重点培养的刑侦人才,被委派于顾菲菲领导的重案支援小组中。   艾小美   性别:女   年龄:24岁   职业:刑事侦查总局外勤侦查员   外貌性格:青春靓丽,古灵精怪,生性直率,清新脱俗   擅长:情报搜集,网络技术   经历:标准菜鸟刑警,警校毕业直接进入刑侦总局,情报学、网络执法专业双学士,专业成绩突出。作为刑侦总局储备的技术型人才,被委派于顾菲菲领导的重案支援小组中。由于容貌身材出众,追求者众多。   吴国庆   性别:男   年龄:71岁   职业:刑事侦查总局特聘首席顾问   外貌性格:已届暮年,壮心不改,甘愿将整个人生奉献给祖国刑侦事业   擅长:刑事侦查   经历:新中国培养的第一代刑侦专家,几乎参与过所有刑侦总局挂号的大案,有“当代福尔摩斯”之称。年届退休,退而不休,每有震惊四野之大案,其身影必会出现。日前,受命组建重案快速反应部门——重案支援部。 第一卷 丝袜杀手   排除一切不可能的,剩下的即使再不可能,那也是真相!   ——柯南·道尔《福尔摩斯侦探集》 楔 子   审讯室,灯火通明,烟味混杂着汗味弥漫在逼仄的空间里,气息潮湿而又混沌。两名中年模样的警察抱着膀子坐在长条审讯桌的一端,脸色阴沉、目光凛凛;对面的受审对象则是一个长相周正、气质儒雅的男子,只是眼神中不可抑制地流露出的疲惫和惶恐,暴露出他也许并非那么问心无愧。   此刻,男子身前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正播放着一段令人侧目的视频影像,从画面像素和长宽比例判断,视频是用手机拍摄的,场景是在一间朴素的民居中,准确点说是在这间民居的客厅中:   镜头先是拍了一个客厅的全景,看起来只有十多平方米的样子,家具陈设相当简单,一张深棕色长沙发、一只原木色茶几、一个原木色落地电视柜;随即镜头对准了沙发下面的地板,上面散落着长裙、胸罩、内裤、丝袜等女性衣物;镜头晃晃悠悠逐渐偏移,最终聚焦到客厅中央,一位女性雪白的裸体便呈现在画面中。   女子身上一丝不挂。她双眼微闭,面部又红又肿,眼角和嘴角挂有几道血痕,额头中间一块大大的紫色淤青格外醒目。本来面容已很难辨清,只能从其臃肿的身形和卷曲的黑发间夹杂的几缕白丝,大致推测出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妇女。   拍摄者似乎意犹未尽,围着裸体女子从各个角度进行拍摄。须臾,镜头定住,拍摄者把手机放到女子身体的一侧“摆拍”,腾出一双戴着奶白色乳胶手套的手,将地板上的丝袜捡起来缠于女子颈上,使出全力做出绞杀的动作。最后,似乎在确认女子已完全死亡的情形下,将丝袜留在女子的脖颈上,并系出一个漂亮的“结扣”……   “够了……够了!”马拉松式的对峙、视频反复播放的心理压迫,似乎让受审男子情绪濒临崩溃,他耷拉着脑袋,双手神经质般用力地揉搓着脸颊,高声吼着,“求你们不要再放了!这案子跟我没关系,你们要我说多少遍才能相信!”   “那你怎么解释我们发现的证据?”对面两名警察中的一个,瓮声瓮气地问道。   “我说了,我不知道……”男子拖着长音强调着自己的无辜,停顿一下,仰起头努力克制着情绪,“那好吧,你们说说,我作案动机是什么?以我的条件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我为什么要对一个老女人做出这么龌龊残忍的举动?”   “很简单,”另一名警察身子向前凑了凑,一字一顿,冷冷说道,“因为你是变态!”   “你们……竟敢这么侮辱人……”男子忍不住霍地站起身,面容狰狞,显得异常恼怒。他怔了怔,又冷静下来,坐回椅子上,哼了下鼻子,以一副豁出去的口吻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破不了案想拿我垫背,可没那么容易!我要见一个人,见到她之前,我不会再回答你们任何问题……”   5月19日,床头桌上的夜视钟表显示时间已接近午夜。   黑暗中骤然响起一阵曲调轻柔的音乐,但在静谧的深夜仍显得尤为刺耳,从沉睡中被吵醒的顾菲菲,习惯性伸手从枕边摸索到手机,按下接听键放到耳边……   “你好,是顾菲菲同志吗?很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未等顾菲菲开腔,电话那端先传来一个带些歉意的声音。   “嗯,是我。”顾菲菲闭着眼睛,含混应道。   “我们是西州市公安局的,有个非常紧急的案子需要你来协助,你能以最快的速度来我们这儿一趟吗?”打过招呼,对方不再客套,直奔主题。   “正常程序是需要你们那边先向总局支援部申请,然后我们才能过去。”顾菲菲整个人还处在不清醒的状态,语气懒懒地说。   “噢,不,其实这件事主要是跟你有关……”电话那端稍微顿了顿,似乎斟酌了下用词,接着说,“我们已经抓到犯罪嫌疑人,基本可以认定是凶手,只不过他提出了一个令我们不解的条件,说一定要见到你才肯交代犯罪事实。”   “跟我有关?他谁啊?”大半夜接到这种摸不着头脑的电话,顾菲菲有些不耐烦,勉强睁开眼睛,没好气地问。   “他叫耿昊。”对方说起犯罪嫌疑人的名字,刻意加强了语气。   “谁,耿昊?!”顾菲菲浑身一个激灵,猛地坐起身来…… 第一章 莫名出征   刑事侦查总局,重案支援部。   早晨,吴国庆前脚刚迈进办公室,顾菲菲便紧随而至,见她微蹙着双眉,面色低沉,吴国庆以为出了什么突发案件,赶紧问道:“怎么,出大案子了,都堵到我门口了?”   “西州市,两起入室强奸杀人案,嫌疑人已经抓到了。”顾菲菲随手关上门,一脸谨慎的样子。   “那干吗还心神不宁的?”吴国庆将公文包放到办公桌上,又脱掉外套挂上衣架,背着身子问。   “案子似乎牵涉我。”顾菲菲咬了下嘴唇,轻声说道。   “跟你有关?”吴国庆转过身坐到大班椅上,一脸诧异,指指会客沙发,“坐下慢慢说。”   “昨天半夜我接到西州警方的电话,让我去一趟他们那儿,说案子的犯罪嫌疑人提出要和我见一面……”顾菲菲简单复述了电话内容。   “嫌疑人你认识?”吴国庆紧跟着问。   “嗯。”顾菲菲眼睛瞅着地板,回避似的点点头。   “关系密切?”吴国庆追问。   “曾经……算是。”顾菲菲支吾道。   “前任男友?”见顾菲菲如此扭捏,吴国庆心中猜到了七八分。   “对,他叫耿昊,我们在国外认识的,交往四年多。”顾菲菲轻吁口气,抬起头故作轻松道。   “相处时间不短啊,怎么会分手,这小子又有别人了?”吴国庆脸上露出一丝惋惜之色。   “不,他人很正派,对我很好,问题出在我这儿。”顾菲菲似乎对耿昊人品很是认可,使劲摇着头解释说,“我当众拒绝了他的求婚,然后……”   “你不喜欢人家制造惊喜,所以在众目睽睽下回绝了人家?”吴国庆哼笑一声,接下话,以他对顾菲菲性格的了解,不难猜到发生了什么。   “您果然一眼就把我看透了,其实我这人挺各色的,甚至可以说有一些冷漠,不太好相处。”顾菲菲挤出一丝苦笑自嘲道,“我和韩印老师交流过,他说我养成这样的性格有家庭环境的因素,也与我EQ不高有关——当我感到无法自如地与别人建立某种关系和沟通时,就会把自己隐藏在冷漠的面孔里,说到底也是一种缺乏安全感的体现。”   “韩老师‘一针见血’啊!”吴国庆由衷地点点头,接着又微笑道,“不过你现在性子好多了,咱这里的同事对你印象都有很大改观。”   “大家迁就我而已。”顾菲菲客套地抿抿嘴,瞬即脸上又严肃起来,说道,“其实那时候耿昊条件挺好的,拿到了工商管理硕士,在一家国际知名的公关营销公司工作,算是蛮稳定的。不过总归是在异国他乡,我潜意识里总有很强烈的不安全感,有点强迫症似的希望万事都能在自己掌控的范围内,所以求婚的那个当下,在别的女孩看来是个非常浪漫的惊喜,于我来说心里面却有一种被蒙在鼓里的恼火,而那种措手不及的场景也令我十分尴尬,当然最关键的是我还没做好嫁人的思想准备。”顾菲菲面色复杂,说不清是遗憾还是内疚,轻叹一声继续说,“咳,不懂迂回,恐怕是我性格里的一大缺陷吧!反正那一下是把耿昊伤透了,之后的相处便开始磕磕绊绊,隔阂渐渐多了起来,直到最后大家都觉得累了,只能以远离彼此收场。”   “还是年轻不成熟,要是双方能多包容一点,不那么冲动,也许就……”吴国庆话说到一半愣是生生咽了回去,因为他突然想到人顾菲菲和韩印现在正好着呢,便赶忙转了话题,一连串地发问道,“耿昊什么时候回的国内?现在做什么?分手后你们还见过面吗?”   “他回来比我早,本来也没什么消息,不过年初在一次聚会上碰过面。聚会发起人我们都认识,邀请的也都是当年一起在国外认识的朋友,我也是那次才知道些他的近况。”顾菲菲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看似很替耿昊高兴,“他老家在西州市,回国后一开始自主创业,做过几个商业项目都不太成功,后来机缘巧合下开始写小说。他文笔本来就不错,涉猎的又是他很熟悉的商战题材,据说在圈子里很快就脱颖而出,现在已经是非常有名气的畅销书作家,年初聚会时,他正好出了本新书,到北京做签售,所以才能到场的。”   “事业这么好,怎么会去干那种事?”吴国庆大为不解地问。   “说实话,以我对他的了解很难相信,所以想跟您告几天假,去西州弄个明白。”顾菲菲眼神直直的,内心似乎很纠结。   “这好说,你带上英雄和小美,也多个照应。”吴国庆干脆地应允道。   “不太好吧,毕竟是我的私事,还是别占用部里资源了!”顾菲菲委婉拒绝吴国庆的好意,倒也不是因为客气,而是不希望在更多人面前暴露自己的私人生活。当然吴国庆和韩印除外,一个是她最钦佩的老师,一个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伴侣。   “别,你听我的,带上他俩。”吴国庆考虑片刻,执意说道,“我当了那么多年警察,这种事还是第一次碰到,我有种直觉,案子也许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这俩孩子你肯定用得着!”   “那好,我这就去叫他们做准备。”顾菲菲抬腕看了下表,“11点多有班飞机,应该能赶上。”   “注意安全。”吴国庆扬扬手,叮嘱道。   “知道了。”顾菲菲简单应声,随即转身走出办公室。   西州市,地处华西平原,属亚热带湿润地区,常年云雾多、湿气重、日照不足,此时正值春夏交替时节,气温并不算高,但也让人感觉有几分憋闷和燥热。   他们下了飞机,赶到刑警支队,差不多已午后3点,与几位支队领导简单寒暄一番,便被引进会议室。虽然此行不算是一次正式的支援任务,但顾菲菲希望能够先对整个案件有足够的认识,再与嫌疑人耿昊进行对话。   专案组组长是西州市刑警支队队长张世杰,看模样已步入中年,个子不高,身材略微发福,大概是近期忙于办案劳累熬夜过度,脸色不是很好看,蜡黄蜡黄的,还有一对黑眼圈,不过说话倒还是中气十足。他配合着投影幕布闪过的画面介绍案情(因首起案件发生于本年度4月23日,故本次系列案件命名为“4·23”案):   “案件一发生于本年度4月23日上午10点30分左右;案发地点为本市武顺区欣乐街道欣乐2区90号楼3单元201室;被害人叫李芳,女,56岁,退休教师,丈夫因病过世,独子成家单过。李芳为人开朗,平日喜欢在小区便民公园跳广场舞。据舞伴们回忆,案发当天她跟往日一样早晨7点多钟来的,然后10点左右走的,之后便没人再见过她。从时间点上看,李芳应该是跳舞之后回家没多久便遇害,其头面部遭毒打,有被强奸迹象,之后被一条连裤丝袜勒颈致死,由于门锁没有撬压痕迹,也未发现暴力闯入迹象,先前我们分析要么是熟人作案,要么是凶手借助某种理由诱骗其主动打开房门,趁其不备施下杀手。   “案件二发生在5月7日上午9点左右;案发地点为本市武顺区欣乐街道欣乐2区75号楼2单元603室;被害人叫孙佳慧,女,54岁,退休工人,离异多年,与女儿一家同住,女儿、女婿朝九晚五上班,孙佳慧负责家务与早晚接送上幼儿园的外孙。据她女儿说,孙佳慧平日都是早上7点40分左右把孩子送到幼儿园,接着会到附近早市买菜,回到家差不多也就9点钟了,其被害过程与上起案子差不多,同样也遭到强奸……”   几个人正听得入神,张世杰突然停下话头,冲一旁的助手使了个眼色,助手便心领神会操作起身前的笔记本电脑,很快投影幕布上开始播出一段视频:一名女性仰躺于地板上,赤身裸体,面部惨遭毒打……特写镜头显示,其脖颈上缠绕着一条肉色“丝袜”,结扣处被系成蝴蝶结状……   “这是行凶过程,你们怎么会有录像?”一直未吭声的艾小美惊讶地问。   “对,这是李芳遇害的录像,被勒死前,遭到了强奸。”张世杰脸上露出一丝愠怒,“前天下午,队里收到一份快递,里面装有一张刻录了这段视频的光碟,估计是凶手寄来的吧!”   “跟咱们警察叫板这是?”杜英雄瞪大眼睛说。   “差不多。”张世杰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够嚣张的吧?不过这家伙也算百密一疏,虽然快递源头隐藏得很好,但痕检科在光碟的外包装袋上提取到一枚基本完整的指纹,并在指纹库中找到与之相匹配的指纹。”   “也就是说光碟外封上的指纹与耿昊的指纹是匹配的?”顾菲菲一脸疑惑,想象不出耿昊会有什么前科,“他的指纹怎么会被录入信息库?”   “喝醉了,打架斗殴,被派出所处理过。”张世杰冷笑一声道,“对了,这次我们拘传他时,他还袭警!”   “噢……”顾菲菲半张着嘴,一时语塞,在她印象里,耿昊滴酒不沾,并且总是谦虚客气、彬彬有礼,与张队口里的野蛮醉鬼很难对上号。   张世杰混迹官场多年,也算擅长察言观色,见顾菲菲脸色多少有些难看,便放缓了语气问:“耿昊在这个时候提出见你一面,想必你们交情匪浅吧?”   顾菲菲虽愣着神,大脑却在迅速地思量:张世杰的情绪不对,话里话外怎么会有一股子怨气?这不是办案人与嫌疑人之间应有的情绪,难道这里面牵涉的是私人恩怨,还是什么别的东西?顾菲菲一时难以琢磨出个所以然来,便决定在刚刚的问题上做些保留。   “早年关系不错,近几年接触不多。”顾菲菲刻意让自己说话的语气不显出任何感情色彩,“除了指纹,还有什么证据能将耿昊与案子联系上?”   “耿昊年初写了本书叫《绞杀者》,你应该知道吧?”张世杰反问道。   “听说过,具体不清楚。”顾菲菲说。   “那好,我们就从这本书说起。”张世杰看似早有准备,举起一根手指示意说,“第一,据说耿昊这本新书销售相当火爆,近几个月他一直忙于全国各地的签售和讲座活动,在本市待的时间不多。我们通过经纪人确认了他的行程,令人生疑的是,每当发生凶案时,耿昊便于前一天飞回本市,而且没有人能证明他在案发当天的行踪,甚至连这一次队里收到快递,他也是前一天才回来,我们认为这绝不只是一个巧合。   “第二,2007年本市曾发生过与‘4·23’案相似度极高的恶性系列案件,我们称之为‘3·19’案,鉴于案情特别恶劣以及某些细节对串并案件有关键作用,该案有部分情节被严密封锁,至今仍未向社会公开。而耿昊的新书就取材于这宗系列案件,某些故事情节明显是在影射我们未公开的……”   “您所指的未公开的案情细节是什么?”顾菲菲打断张世杰,插话问道。   “虽然当年案件死者尸体均是被家人先发现的,但所幸在给他们做完笔录之后,我们发现这些家属只大概记得死者脖子上有丝袜,却都没注意到丝袜被系成了蝴蝶结,所以我们警局内部统一思想,把这一情节严密封锁起来。一方面,认为这种变态的举动流传出去,易助长凶手嚣张气焰;另一方面,则是有利于我们甄别案件的同一性。而耿昊笔下的凶手同样利用丝袜在死者脖子上做文章,只是把蝴蝶结改为红领巾的造型,所以我们认为他其实是了解内情的,只是出于某些目的做了创作上的修改。”张世杰解释说。   “我听明白您的意思了,如今两起命案实质上是模仿早年间的系列案件,而该案的某些细节至今仍未解密,原先通晓作案手法的只有凶手本人与核心办案人员,现在您认为又多了个耿昊。而偏偏在他新书出版之后,又冒出作案细节相似度极高的案件,再综合光碟上提取的指纹证据,以及未有案发时不在现场的证据,耿昊便有了足够的嫌疑,是这样的吧?”   顾菲菲总算理顺了些事情的脉络,随之心里也蒙上一层阴影。张世杰这边虽说办案逻辑没有问题,可说到底掌握的都只是间接证据,甚至还有些推论,仅凭这些就抓了耿昊,还亮出底牌,实在有些冒进,不知道是太过急功近利,还是真的彼此之间存有恩怨,她开始相信造成这种局面肯定有案子以外的因素,尤其耿昊不要求见律师,而是提出和她见面,估计是有难言之隐,想到这些,她开始觉得有必要尽快见到耿昊。   “现在可以谈了。”顾菲菲内心翻江倒海,表面仍不动声色。   “到饭点了,要不先吃饭?”张世杰抬眼望了下墙上的挂钟,试探着问。   “先谈吧!”顾菲菲心里清楚,张世杰不过是客气而已,他比谁都着急这次对话。 第二章 故人之殇   审讯室。   顾菲菲一脸淡然,稳坐在审讯桌后的椅子上,她关掉桌上的强光灯,打开照明灯,使得室内光线柔和了许多,也随之减少了几分紧张气氛。   不大一会儿,门开了,耿昊被带进来,乍一看到顾菲菲,写满疲态的脸上即刻展露出欣喜之色。顾菲菲冲他身后的警员点了下头,示意他可以出去了,接着又冲耿昊身前的椅子扬扬手,让他坐下说话。   “没想到你真的愿意千里迢迢来见我,真是太感谢了!”耿昊的语气颤抖,一副激动万分的样子。   “你要求见我,现在我来了,想说什么?”顾菲菲面如止水,语气平淡。   “咳……咳……”耿昊脸上的笑容倏地消失了,也许是顾菲菲的态度让他感觉有点热脸贴上冷屁股,他轻咳两声掩饰着失落,接着表情异常郑重地说,“我是被冤枉的,你最了解我的为人,我怎么可能杀人,还是那些老人家,我是疯了吗?”   “可是证据对你不利!”顾菲菲针锋相对。   “我已经跟他们解释过很多遍了:那两起案子发生时我回到本市确实就是个巧合,而且好容易有一天清闲,真的不愿意出门,也不愿意见任何人,就一个人宅在家里听听音乐、喝喝茶、构思构思新的作品,对我来说很享受,我去哪儿找证人去?”耿昊有些激动地说,“至于那个留在光碟上属于我的指纹就更莫名其妙了,一定是有人在陷害我。”   “你觉得是谁,为什么?”   “说来话长。”   “没事,有多长说多长,我来就是听你说话的。”   “好,我说!”   几番言语试探,耿昊情绪失落感更甚,对面的故人对他如此警惕,以他们曾经的关系,令他心里很不好受。他使劲眨眨双眼,生硬地挤出一丝不自然的笑容,又下意识冲旁边墙上的镜子望了望,他知道镜子背后站的是谁,但眼下的情势也由不得他考虑那么多了,便语气低沉地说:   “可能一切问题都源自我的新书——在出版这本小说之前,我休息了很长一段时间,说好听点叫蛰伏,实质上就是写不动了。我的经纪人提议不妨换换思路,尝试写点当下年轻人青睐的犯罪悬疑题材,并建议故事借鉴多年前发生在本地的一宗连环杀人案。我很早就外出求学,接着又出国,对发生在我们这座城市的那起案子是闻所未闻。随后,我上网查阅了相关信息,当中许多情节都给我很大触动,于是决定以此案为大背景,加以符合逻辑的虚构,用‘伪纪实文学’的方式把它写出来。为此我开始广泛搜集当年媒体对案件的报道,同时也通过网络搜索一切与案件有关的披露和讨论,当然自己也恶补了相当多的犯罪心理学等方面的相关书籍。   “问题在于反复看过所有资料,私下接触了几个当年对此案做过深入报道的记者,尤其对杀人者做过深入研究之后,我认为,真凶另有其人,所谓凶手的认罪很有可能只是某些好大喜功的办案人员导演的一出戏,借以捞取升迁资本,甚至为掩盖舞弊行为还做过更加惊人的举动。所以,我按照自己的总结,在书中做了相关的影射,我觉得可能刺激到某些人,让他们感觉不舒服了。就说前阵子那次打架吧,跟我真没什么关系,是我朋友喝多了跟人起了争执,我其实是拉架的,结果稀里糊涂也被拘留了。还有这次抓我的时候,我当时只是一时有些发蒙,下意识挣脱一下,撞倒了一名警察,这些人便说我袭警。我觉得他们是盯上我了,故意要给我点颜色看,而现在他们得到了绝好的报复机会,那个光碟上的指纹,兴许就是他们有意栽赃我的。”   “是不是当作家的,想象力都无边丰富?”顾菲菲微微翘起嘴角,语气尖锐地说,“我承认先前国内一些地区发生过几起影响甚为恶劣的冤假错案,但我仍然相信我的大多数同人都能够坚守法律和职业道德,依法办案!”   “如果不是他们,那会不会是真正的凶手?”耿昊已无暇顾忌被冷淡对待,在他看来,必须得找个说法打动顾菲菲插手这个案子,否则此事对他的负面影响是无法估量的,于是他紧跟着又提出一种设想,“刚刚说了,我认为真正的凶手还逍遥法外,那么在书中需要对此做个交代,于是我把凶手设置成一个有恋母倾向的变态狂,成人之后在罪恶感的纠结下出现性功能障碍,只有在疯狂变态的杀戮当中才能获取性快感,侵犯的类型便是与他母亲一样喜欢穿丝袜的中年妇女。最后我以善恶轮回终有报的隐喻,给他安排了一个患睾丸癌暴病而亡的结局,以此来表达凶手就算能侥幸躲过法律的制裁,但老天爷一定会加倍惩罚他的理念!假设,不,我觉得有可能是事实,凶手若果真逍遥法外,那么他看了我的书,可能会唤起他许多‘美好的回忆’;或者他可能很愤怒,认为我把他塑造得太过不堪,所以再度作案。一方面重温快感,另一方面对我和警察进行戏弄和挑战。”   “暂且不说这个,先解释下你为什么要在书中设置将丝袜系成红领巾模样的附加作案情节。”顾菲菲直直盯着耿昊的眼睛,“据我了解,外界应该没有这样的传言。”   “我说是我自己的创作思路,你信吗?”   “你觉得呢?”   “真的,我先前根本不知道有什么‘丝袜蝴蝶结’,是他们这次审我的时候说了,我才知道。”耿昊急赤白脸地解释道,“‘红领巾’的设置完全是从小说故事丰满度去考虑的,是母亲给孩子系红领巾这样一个场景的浓缩,是为了突出‘母亲’在整个案子中的象征意义。”   “哦。”顾菲菲点点头,不得不说,耿昊的解释有一定说服力。   见顾菲菲似乎被说动了,耿昊趁热打铁说道:“可是现在的情形你应该也能察觉到,张队他们明显对我有偏见,我很担心他们若始终抓不到凶手,会使出更加不择手段的伎俩。我有今天不容易,我听说你和你的团队很厉害,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帮帮我好吗?”   顾菲菲默不回应,眼睛直直盯着耿昊。毕竟眼前的男人她曾经爱过,眼下他陷入这样的境地,顾菲菲不可能抛下他不管,更何况她已然对案子有了些兴趣。沉思良久,以矜重的姿态,她说:“首先,你要知道,我出现在这里与我们之间的关系无关,我是冲真相来的;第二,直到现在,我仍然无法判断你清白与否;第三,如果希望我帮忙调查,那你必须承诺,假使真的查明案件与你无关,也要把这段经历咽到肚子里,不得借此炒作,给警方造成负面影响;第四,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你的经济往来、移动电话和网络通信记录等等,都会被彻底审查,你就毫无隐私可言了!”   “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只要能还我清白!”耿昊满眼期盼道。   稳住耿昊,顾菲菲走出审讯室,紧接着便推开隔壁观察室的门,眼见杜英雄、艾小美以及张世杰正隔着单向玻璃盯着耿昊。张世杰转过身冲她微微点头,接着走到她身边,淡淡地抛下一句话:“我们可以配合你,但没有太多时间,毕竟用袭警的由头也关不了他几天。”   张世杰这种姿态也算是会做人,毕竟是他一个电话把人家招来的,现在人家想把事情彻底搞清楚,他也不能太不近人情,尽管他心里并不情愿。当然,顾菲菲在整个问话中表现出的谨慎姿态和忠于警方利益的立场,也让他心里十分受用。   “谢谢!”顾菲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紧跟着抿了下嘴唇,面露尴尬地说,“算是我一个私人请求吧,麻烦您交代下去,一定不要把耿昊被调查的消息透露出去!”   “行吧,没问题!”张世杰鄙夷地“哼哼”两声,又特意深盯顾菲菲一眼,推开门走了出去。 第三章 峰回路转   支队技术处,法医科,次日一早。   接待顾菲菲的是一个年轻的女法医,名字很好听,叫钟欣颖。小姑娘谦虚乖巧,一口一个顾老师叫着,对她极为尊崇。   钟欣颖引着顾菲菲进到解剖室,从一排冷藏柜中抽出一具被剃光头发的女性尸体,她轻轻扶起被害人的脑袋,将其脑后挫擦伤向顾菲菲展示之后,说:“后脑部有多处头皮血肿,皮下有出血,面部肿胀,鼻骨左翼部骨折,左右两侧耳部有不同程度鼓膜破裂,系徒手暴力袭击所致,死亡原因为丝袜勒颈导致的机械性窒息。”钟欣颖向前紧走两步,再抽出一个冷藏抽柜,另一个被害人的尸体便显现出来,钟欣颖指着其面部说,“这个也差不多,同样遭到徒手偷袭,挫伤部位分布于前额以及头部两侧额骨附近,有皮下出血,两侧蝶骨和颧骨都有不同程度骨折和骨裂,凶手当时应该是拽着被害人头发,将其头面部向地板上猛撞,随后翻过来,双拳左右开弓,对其正面又施以重击。脖子上发现了扼痕和勒痕,甲状软骨上角和舌骨大角均出现骨折,表明搏斗中被害人其实已经被凶手用双手掐死,可能为防范万一,凶手最后还用丝袜对其进行绞杀。两名被害人均遭到恶意性侵,但未采集到体毛和精液等可以指向凶手的物证,也未发现保险套外部的润滑剂残留,初步判断凶手应该是采用了体外射精的方式,并做了妥善清理。”   “与‘3·19’案对比,你有什么看法?”顾菲菲耐着性子听完年轻法医的报告,开口问道。   “我特意调出以前的报告仔细研究过,如果只是从尸检的角度来说,我认为是相同案件的延续。”钟欣颖未加思索道。   “好吧,先这样,辛苦啦!”   顾菲菲微笑一下,伸出手,钟欣颖赶忙迎上来握住,做出一副诚挚表情道:“您是我的偶像,今天能见到您真是太荣幸了!”   痕检科。   由于凶手作案时戴着手套,作案后又非常精细地清理过现场,所以现场勘查未发现任何有关凶手的物证。这一点倒也不出顾菲菲所料,她感兴趣的是系在被害人脖颈上的丝袜,可以说,整个作案过程中,凶手在“丝袜”上的动作是非比寻常的。当然,在她的印象里,耿昊似乎从未表现出对女性穿丝袜有特别的偏好。   这次接待她的是一位戴眼镜的男技术员,面相看起来也很年轻,他将两个带有编号的证物袋递给顾菲菲,紧跟着介绍说:“1号被害人丝袜有破损,上面有其指纹和皮屑以及血迹残留,从血迹走向来看,有部分滴落型血迹,经比对,均属于被害人本人,表明凶手当时是脱掉被害人穿在腿上的丝袜将之勒死的;2号被害人的丝袜则毫无破损,上面只有本人的指纹和沾染型血渍,说明她被袭击时没有穿丝袜,凶手大概是把她打晕之后,在她家中找了条洗过的丝袜。总的来说,丝袜都属于被害人本人,非凶手带入作案现场,在这一点上与‘3·19’案是一样的,将丝袜系成蝴蝶结的手法,也如出一辙。”   技术员介绍着,顾菲菲也没闲着,戴上手套分别将两个证物袋中的丝袜取出,先用肉眼观察,再用双手使劲抻了几下,仔细研究一番后把丝袜又装回证物袋中,接着便陷入一阵思索……   见顾菲菲有些愣神,似乎在纠结什么,技术员心虚地问:“怎么,您觉得有问题?”   “不是你,是凶手的问题,我有点想不通。”顾菲菲皱着眉头,满脸疑惑地说,“纵观两起案件,看得出凶手对‘穿着丝袜’的‘老龄女性’有一种特殊情结,也就是说‘是否穿丝袜’和‘老龄女性’,是他选择作案对象时两个必不可少的考量。但从鉴定结果看,2号被害人遇害当天并没有穿着丝袜出门,凶手又为何会锁定她呢?”   “可能她平时也经常穿丝袜,只是恰巧遇害当天没穿而已。”技术员用力想了想说。   “首先,变态杀手都是完美主义者,只有完全符合他想要猎取的目标的模式,才能最大限度激起他作案的欲望;再一个,2号被害人平时应该不怎么穿丝袜。”顾菲菲显然刚刚就在琢磨这个问题,她指指两个证物袋,神色笃定地说,“你看这1号被害人的丝袜,材质是最普通的尼龙丝,弹性和透明度都一般,价格也很便宜,对丝袜穿着率高的老龄女性来说,是个实惠的选择;而2号证物袋中的丝袜就相对高级得多,材质是天鹅绒的,质感、触感和透明度都非常良好,对一个退休工人来说,可能只是在比较正式的场合才舍得穿,更别说每天早上送外孙和到菜市场买菜了。”   “这、这方面我倒丝毫没注意到。”男技术员不自然地摸着后脑勺,想了想说,“这样看来,凶手有刻意误导之嫌,想让咱们认为两起案件都有丝袜的因素在,更主要的是想造成与‘3·19’案高度相似的假象。”   “对,有这种可能。”顾菲菲点点头,四下看了看,问,“凶手寄来的光碟呢?”   “光碟上面擦拭得很干净,指纹是在塑料外包装袋右侧底部提取到的。”男技术员侧侧身子,从物证柜中取出分别装着光碟和外包装袋的两个证物袋交到顾菲菲手中,然后冲着身前的办公桌上指了指,说,“指纹贴片在这儿。”   顾菲菲略微向桌上扫了一眼,随即把注意力拉回到手上,她对已经完整提取的指纹没兴趣,她急于搞清楚的是,如果真如耿昊所说,他从未见过这张光碟,那么他的指纹怎么会落在包装袋上呢?   顾菲菲同样先用肉眼打量一番光碟和包装袋,然后把它们放到身前的桌上,顺手操起桌上的放大镜,挨个观察起来……屏气凝神好一阵子,她单独拿起光碟外包装袋,沉着脸,紧皱双眉走到靠在墙边的仪表台上,将包装袋放到显微镜下继续观察。少顷,她抬起头,眉头已舒展开来,冲技术员勾了勾手指,用眼神示意他也过来看一下显微镜,技术员赶紧凑过来,将眼睛贴到透镜前……再抬起头时,脸唰的一下涨红起来,眼睛不自然地眨着,显出一副羞愧不已的样子……   “袋子上好像有纸屑附着迹象,而且附近还有一小道似乎被黑色水性笔轻轻画过的痕迹。”男技术员声音很轻,显然知道自己漏掉了很关键的证据。   “准确点说,在距离发现指纹部位一厘米处出现纸屑物和非常模糊的黑色线条,这也许意味着它们与指纹是一同‘转移’到光碟包装袋上的,再结合耿昊的职业特点,指纹的出现就非常可疑了,对吗?”顾菲菲直视着技术员,语气中带些前辈教导晚辈的意味。   “是我工作不严谨,要多向您学习。”技术员一脸惭愧地说。   “其实我们的工作不仅仅是发现证据,还要清楚证据是如何出现的,这样它才更有说服力,以后要多加油啊!”顾菲菲微笑一下,拍拍技术员的胳膊,以示鼓励,紧跟着掏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在顾菲菲走访支队技术处的同时,杜英雄和艾小美联系上耿昊的经纪人田霜,在她的引领下,两人进入耿昊位于市中心地段一处高档住宅小区内的住所。   房子是三居室的,客厅带着大落地玻璃窗,白色的吊顶、素淡的黄色墙壁,加之全套的白色家具,使整个客厅显得尤为大气雅致,看起来倒蛮符合耿昊的气质,阳光、有冲劲。   田霜40多岁,相貌姣好,画着淡妆,穿着白色衬衫、灰色窄裙,一身标准白领装扮,乍一看便知道是个干练圆滑的女人。她热情邀请二人落座,熟练地从茶几柜中拿出两只干净杯子,边挽着衣袖边询问二人是喝茶还是咖啡,俨然半个主人的架势。杜英雄摆摆手,指着侧边沙发让她坐下说话;艾小美则问清楚书房的位置,随即起身走了过去。   “你们一定搞错了,我们耿昊怎么可能去做那种事呢?他现在的情况到底怎么样?我现在也有点发蒙,是不是该给他请个律师?”没等杜英雄说话,田霜先情绪激动地连着发问。   杜英雄并没有接话,安慰似的抿嘴笑笑,抬眼瞅了瞅对面电视柜上摆着的一排镶有耿昊照片的相框,似乎在等待经纪人平复情绪,好一会儿才拉回眼神,望向田霜问:“耿昊平日的工作计划和行程是怎么安排的?”   “是由我来定的,尤其有新作品出版期间,宣传和各种活动比较密集,我通常都会在一两个礼拜前就把行程表拟定好。”田霜语气平缓了许多。   “据说你们前一段时间大都在外地出席各种活动,可是中间4月22日和5月6日分别回到本市,而且只停留两天便又去了外地,干吗要这么费事折腾一趟,是耿昊要求的吗?”杜英雄接着问。   “根本不是,耿昊向来在工作配合度方面都做得很好,除非出现紧急状况,才会稍微提一下更改日程安排。”田霜猛摇两下头,解释说,“你说的这两个日程我先前已经跟你们警方解释过,一个是因为隔天下午在本市财经学院有一场演讲加签售活动;另一个是因为隔天耿昊要出席朋友公司成立十周年的庆典活动。”   “那几天他有特别交代让你别打扰他吗?”杜英雄问。   “我们心照不宣,我们俩近几个月一直在外地跑,好容易回来有几天的空闲,我也想让他彻底放松,好好休整休整;再说我也是有家庭的人,也想陪陪老公和孩子!”田霜的解释倒也入情入理。   “耿昊在近一段时间精神状况怎么样?有什么异常举动吗?”杜英雄问。   “挺好的啊,今年以来状态一直不错,尤其相比去年来说。”田霜深吸了一口气,跟着解释说,“因为去年正处在创作期,又是第一次尝试犯罪题材小说,他心理压力非常大,经常没日没夜、不知疲倦地钻研犯罪细节和揣摩罪犯心理等,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特别压抑的情绪中,让我感觉都有点魔怔了,好在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你们合作多长时间了?”杜英雄问。   “差不多快四年了,他第一本书是我邀请他写的,当时我在本地一家出版公司做策划编辑,后来他开始有了名气,而且越来越大,需要一名经纪人帮他处理日常琐碎的工作。再有,我是她姐姐小学到高中的同学,她也特别托付我照顾他。他姐姐因工作原因现在把家安在海南,他父母觉得那儿的环境和空气好,便都跟了过去。耿昊一个人在这边生活,我拿他当亲弟弟一样,不论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上都尽量照顾好他。”田霜也把眼神投向电视柜上的相框,眼神中掠过一丝疼惜。   “你们相处这么长时间,你觉得他对成熟女性和丝袜有特别关注吗?”说这话时,杜英雄特意上下打量一眼田霜。   “胡说,哪儿有!”田霜语带愠怒道,“不谦虚地说,我也算有些姿色的成熟女性,平时穿裙子和丝袜的时候也比较多,耿昊可从来没有对我有任何轻浮的举动。再说,先前他一直都有稳定交往的年轻对象,差点就结婚了,只不过中间出现些波折,分手了。”   与女经纪人一番交流过后,杜英雄在房间里四处瞅了瞅,没看到异样之处,然后也走进书房。此时,艾小美正兴致勃勃地摆弄着一台笔记本电脑,眼睛睁得大大的,嘴角挂着一丝狡黠的微笑,听到门被推开的动静,赶忙收敛起笑意,装作一本正经地盯着电脑屏幕。   “干吗呢,有发现吗?”眼见艾小美虚头巴脑的样子,杜英雄一脸狐疑地问。   “没什么,很正常,台式机耿昊不怎么动,平时主要用的是这台笔记本电脑。”艾小美朝写字桌上指指,说,“两台电脑我都仔细检查过,没发现可疑的文件,硬盘里大多存储着一些学术资料和写作素材,上网浏览的也都是正常网站,如果耿昊没有隐藏别的电脑的话,简直太正派了,一点你们这些臭男人的阴暗面都没有。”   “我怎么听不明白,啥叫我们这些臭男人的阴暗面?”杜英雄明知故问。   “拉倒吧,你们这些臭男人有几个电脑里没存着性感美女照片的!”艾小美故意白了杜英雄一眼,语带不屑地说。   “你个丫头片子,装得挺懂男人似的,哎,不对啊,你别转移话题……”杜英雄有些醒过味来,“我刚进来可是看你小脸兴奋着呢,有什么瞒着我,赶紧从实招来!”   “嘻嘻,你看出来了,别嚷嚷,小点声,别让外面听到。”艾小美吐了下舌头,嬉皮笑脸起来,然后猛按几下鼠标,将电脑屏幕转向杜英雄,放轻声音说,“我发现了个隐藏加密文件,破解开来就看到了这些照片,够劲爆的吧?”   “哇!还说没有美女照片!哎,这是顾姐的照片……天哪,这还有在海滩上照的……顾姐穿着比基尼……还有这么多顾姐和耿昊的合照……看起来挺亲密的……”杜英雄不禁目瞪口呆,半张着嘴,愣了一会儿才说,“原来他们曾经是一对恋人,我说这一路顾姐咋心神不定的!”   “我就说他们关系不一般吧!”艾小美撇着嘴雄赳赳地说,随即脸上现出一丝难色,“这照片的事跟不跟顾姐说啊?”   听小美这么一问,杜英雄赶紧把电脑屏幕转回去,摆着手说:“你该说说,但千万别说我看过,顾姐要是知道我看过她泳装照,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杜英雄和艾小美在书房里又待了会儿,聊了聊刚刚与女经纪人的对话,之后两人整理好情绪走出来,看到女经纪人正愁容满面地坐在沙发上,抱着笔记本电脑一通乱敲,艾小美灵光乍现,走过去问:“这是你的电脑?”   “对啊,是我的。”田霜紧鼻皱眉说,“耿昊不明不白被抓了,这么多商定好的活动都只能推的推、延的延,我天天都得应付好几拨合作方,跟人家要不说耿老师得重感冒了,要不脚崴了,要不就腰闪了……反正能想到的理由都用上了,也不知道瞒到啥时候是个头,愁死我了!”   “把你电脑给我看一下。”艾小美冲田霜伸出手。   就在艾小美接过女经纪人的电脑时,杜英雄的手机也响了,来电显示是顾菲菲,接听一阵过后,他冲田霜问道:“耿昊是不是有专门的签名笔?” 第四章 洗清嫌疑   午后,顾菲菲通知张世杰,让他召集办案组骨干人员到会议室,针对耿昊身上的疑点集中做些交流,其实这样的措辞只是客气而已,至此时应该说基本已经可以证明耿昊是被陷害的。   会议开始,杜英雄打头阵发言:   “我们跟耿昊的女经纪人会过面了,耿昊所有的工作计划和行程都由她一手安排,至于两个案发日前耿昊回到本市,是因为要出席商业活动,这一点我跟活动主办方也确认过,确实都是早先就约定好的。   “据女经纪人反映,耿昊近一段时间精神状态特别好,新书受欢迎程度和畅销度超越他以往所有的创作,随之而来的商业活动也是应接不暇,即在事业和财务收益方面,耿昊都处在一个飞跃的上升期;至于感情方面倒是有个小小的挫折,去年年底他与相恋多年的女友分手了,不过对方是个非常年轻的女孩,与眼下本市恶性系列案件被害人类型是迥然不同的;另外,耿昊从未在任何场合表现出对老年女性和丝袜的特别关注,他的阅读物和电脑中也未有此类资料和照片,我们也未发现他在网络上浏览畸形性爱影片和图片的痕迹。总之,从目前掌握的有关耿昊的背景资料来看,他不具备作案动机。   “当然,心理畸形犯罪,也就是变态犯罪,可能不需要什么客观动机,但是对罪犯来说,必定会有一个刺激性因素,如果就这一点来说,非要往耿昊身上套,倒也能找出一个说法——也许在创作新书的过程中,由于对犯罪情节的揣摩过于投入,他心志模糊、走火入魔,想要切实体会书中所描述的犯罪快感。不过,这种推论太过戏剧化,可能我们在文艺和影视作品中会看到,现实生活中是非常罕见的,也许是我孤陋寡闻,所以从未听说过此类型案件发生。”   杜英雄一番长篇大论过后,艾小美接着说道:   “就我同事小杜的分析,我补充一点,关于两个案发日与耿昊回到本市时间点存在相近的情况,应该并不是巧合,是有人刻意造成的。小杜刚刚介绍过,耿昊的日常活动是遵从他经纪人的安排,而这个经纪人通常都会提前一两个礼拜做好一份详尽的行程计划表,存档在她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里。我对电脑做了技术测试,发现在案发前,系统被偷偷入侵过,方法很简单,也很有针对性。因为接洽各种工作和活动的关系,经纪人会把她的邮箱、电话和QQ号码等公布在网络上,而入侵者正是以联系工作为由头,通过聊天软件偷偷将木马程序植入她的电脑,从而盗取所需资料,事实也证明,入侵者确实浏览过行程计划表。我试着反向追踪入侵者的网络足迹,IP地址显示,源头为公共区域的免费Wi-Fi;至于木马软件,在一些网络商业平台上很容易就能买到,如果内行一点,在一些黑客论坛上也能够轻松下载到,很难找到源头。”   最后由顾菲菲来做重要释疑:   “虽然前面已经说了很多,但各位应该更想听我解释有关指纹的问题,那就先说一下结论——指纹也是有人刻意栽赃给耿昊的。各位可以看到我身前桌上有一本耿昊的签名书,还有经纪人专门为他准备的签字笔,以及办案组收到的装光碟的塑料外包装袋。我跟咱们痕检科的同事对包装袋重新做过检查,于显微镜下,我们发现在先前提取指纹处附近有纸屑黏着迹象,并且还发现一道很难用肉眼观察到的水性笔画过的痕迹。随后通过有针对性的鉴定比对,确认包装袋上的纸屑材质与耿昊这本新书签名页上的材质完全吻合,同时包装袋上的水性笔痕迹与耿昊这支签字笔的水性墨水也是完全匹配的。说明有人通过不干胶处理法,将耿昊留在某本签名书上的指纹转移到光碟包装袋上,由于手法不够专业,连带着也把粘在不干胶上的纸屑和不小心粘到的签名笔画转移到了包装袋上。”   ……   耿昊被陷害的证据相当充分,会议结果便可想而知,办案组负责人张世杰正式表态,排除他的作案嫌疑,同时也算卖顾菲菲一个面子,表示对他袭警的行径也不予追究,即刻将其释放。不过因为毕竟案子牵涉他,所以近一段时间不能离开本市。   手里没了耿昊这张牌,西州市恶性系列奸杀案便走进死胡同,对接下来的办案方向,张世杰心里也是一片茫然,到底是模仿作案,还是真有所谓的“3·19”案真凶再度作案呢?这是两个极端的方向,必须要谨慎判断,否则浪费警力和时间不说,还可能会让更多市民成为被害者,因此他觉得需要通过更专业的视角来甄别,尤其刚刚近距离见识了支援小组这几个貌似经验尚浅的年轻人在办案方面体现出的专业性、科学性、实效性,令他们这些自恃是老资格的刑侦人员感到望尘莫及。   所以顾菲菲等人回到宾馆收拾行囊没多久,张世杰便拍马赶到,言辞恳切提出挽留,邀请他们加入本次案件侦办工作,并表示稍后会通过局里正式向总局支援部提出支援申请。而对顾菲菲而言,若此时甩手走人,心里还是有些遗憾,尤其凶手陷害耿昊的动机尚不明朗,让她对耿昊的安危感到忧虑,便表示只要支援部批准,他们这边就没问题。   接近傍晚,耿昊突然出现在支援小组下榻的宾馆。   此时的他,一身白衣白裤,自信挺拔、帅气逼人,早前的狼狈模样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说是已在某高档酒店订好晚宴,一来,算是为他自己压惊;二来,更是要答谢三人千里迢迢的相助之恩,请三人务必赏光。   艾小美面对耿昊这种比韩印还帅气的潮人自然是免疫力低下,显得十分雀跃;杜英雄鉴于耿昊与顾菲菲之前的关系,本能地对其保有一份警惕和排挤,便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于是两人都望向顾菲菲,等着她拿主意。顾菲菲这回倒是答应得很爽快,不过抱歉地表示,自己稍后要到机场接机,只能让两个小家伙代表了。   顾菲菲如此说法,着实很扫耿昊兴致,他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但很快便又展现出很好的风度,热络地拉着艾小美和杜英雄出了门。只是身影快要消失的一刹那,他回头瞥了顾菲菲一眼,眼神中透出一种复杂的情绪——似乎有某种期盼,也有些许感伤! 第五章 韩印驾到   顾菲菲说去机场接人并非托词,鉴于眼下支援小组即将正式接手案件,案件性质又相当恶劣,并具有未知的延续性,韩印此时加入便顺理成章,也势在必行。不过这一次顾菲菲心里却有种从未有过的纠结,她当然愿意与韩印搭档办案,也相信以他的人品和修养,应该不会介意她过往的情感经历,令她头疼的是耿昊。这几次接触下来,她感觉耿昊对她似乎余情未了,尤其又听艾小美提到他电脑中至今仍保留他们交往时的照片,心里便更加忐忑了,她担心接下来耿昊会一厢情愿地做出令大家都尴尬的举动。可问题是眼下在西州市发生的一切,于公于私她都无法置身事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从机场把韩印接到宾馆已经夜里10点多,帮他办好房间、安顿好行李,顾菲菲到隔壁自己房间捧来两盒方便面和几袋榨菜,提议晚饭就这么对付。正张罗着沏水泡面,虚掩的房门在一阵吵嚷声中被推开,杜英雄和艾小美一人手里拎着一个大口袋走进来。   艾小美抢前一步,喜滋滋地说:“看,我说嘛,一定是韩老师到了,你还不信!”   “没想到您这么快,我还以为您赶不上飞机呢!”大概是有段时间没见到韩印了,杜英雄显得十分兴奋,声音扬得很高。   “运气不错,临时买到一张末班机的退票,一路上都挺顺利的。”韩印温和地笑笑说。   “呀,还吃什么泡面,我们特意给你们打包了好多好吃的呢!”艾小美说着话,走到茶几旁,将装着餐盒的袋子放上去,顺手把泡面拿到一边的写字桌上。   “对,吃这个,耿昊出手倒是蛮大方的,一顿饭花了好几千!”杜英雄附和着,也走过去,放下手上的袋子。   “耿老师真是太优秀了,人长得帅,谈吐还特别幽默。顾姐你是没去,这顿饭吃得可开心了。”艾小美麻利地拿出餐盒,又拿出筷子分别递给韩印和顾菲菲,眉飞色舞地说。   “请你吃个饭,讲两个笑话,弄得像要以身相许似的。”杜英雄接下话,揶揄地说。   “要你管,大叔就是比你们这些幼稚鬼有魅力!”艾小美白了他一眼,嗔怪道。   “好了,还有完没?”顾菲菲拖长语气,摇摇头,无奈地说,“就没有你们俩不能吵的话题!”   “耿昊是谁?”韩印掰开方便筷,看似随意地问道。   “噢,刚刚的菜太咸了,我回房间喝点水。”   “我也回屋去,吃撑着了,想上个洗手间。”   韩印突然一问,顿时把两个小家伙问愣住了,屋子里热乎的气氛也瞬间冷掉,两人都瞅向顾菲菲,又转头对视一眼,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敢情顾姐到现在还没跟韩老师提过耿昊。这种事外人可不能跟着瞎掺和,两人各自找个由头,急急忙忙地跑掉了。   韩印没想到自己顺嘴说出的话,竟然一下子把两个小家伙吓跑了,心里很是莫名其妙,便纳闷地望向顾菲菲。顾菲菲一脸平静,她本就没想隐瞒什么,只是觉得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于是在电话里以及从机场来的路上她都没有提及。此时,她迎着韩印疑惑的目光,抿嘴淡然一笑,冲茶几扬扬下巴,说道:“边吃边说吧……”   一顿饭的工夫,顾菲菲将从深夜接到张世杰的电话,一直到支援小组正式接手系列奸杀案,原原本本向韩印做了交代,并开诚布公地解释了她和耿昊之间的关系。如她所想,韩印脸上始终挂着他标志性的浅笑,也没有过多言语,凝神听完她的讲述,便陷入一阵思索。顾菲菲明事理地没有去打扰他,默默把茶几收拾干净,又贴心地用纸杯盛了杯热水放到他身前,然后才坐下来耐着性子等他来打破沉默。   “这个案子确实挺复杂,首要的是,咱们得搞清楚眼下案子是模仿还是延续早年间的系列作案。如果是后者就太难办了,还得厘清当年为什么会抓错人,而真凶又有怎样的背景,以及复出作案的刺激性诱因与心理动机等。”韩印一开口便把关注点放到办案上,他咂了下嘴,又沉吟了会儿说,“这样,明天让办案组将现在与早年间的案件卷宗资料全都交给咱们,我和英雄深入研究一下,可能还要去现场做下模拟。你和小美去找耿昊好好聊聊,让他帮着想想凶手有可能获得他签名书的渠道,看看能否从那方面找到突破口。”   “好,就这样办。”顾菲菲使劲点了两下头说,表情显得极为轻快,虽然她一早便知道韩印不会太纠结她和耿昊的事,但未想到他竟会只字不提,心里便更加欣慰和感激了!   次日上午,顾菲菲和艾小美敲开耿昊的家门。见到两人,耿昊自然是喜出望外,又是沏茶端水,又是切果盘,还端上来他亲手烘烤的小蛋糕。见他颇为热情,顾菲菲也不好意思制止,只能任他忙活。   “这段时间你不能离开本市,应该会耽误不少工作吧?”等到耿昊坐下来,顾菲菲关切地问候一句,毕竟他们曾有过太多美好的回忆,现在耿昊身上的嫌疑也洗清了,没必要把气氛搞得太僵。   “没事,满世界折腾将近大半年,我也累了,正好休息一段时间,也给田姐放放假。”耿昊使劲摇摇头,接着摊开双手,语气轻快地催促说,“快、快,尝尝蛋糕,今早刚烤好的,就好像特意为你俩准备的似的。”   “哇,味道好极了,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艾小美轻咬了一小口,语气浮夸地说。   “小意思,我可不止这一手,”耿昊饶有意味地看了顾菲菲一眼,“不信可以问问你领导,有机会再给你露两手,中西餐都没问题,保证比外面大饭店做的还地道。”   这点耿昊说得没错,在国外时两人的饮食差不多都是他负责,那时他还会经常换着花样设计些特别的甜点逗人开心。仔细想想,耿昊确实是个不错的男人。看着手里的蛋糕,一瞬间,顾菲菲心里一阵感慨,视线不禁在耿昊脸上凝住了,没承想正与艾小美有说有笑的耿昊也回望过来,她便赶紧把视线错开,轻咳两下,掩饰着尴尬说:“咱们说点正事,现在已基本确认,陷害你的人就是两起强奸杀人案的凶手,他通过你签过名的新书获取你的指纹,我们想知道,通常得到你签名书的渠道都有哪些。”   “方式还蛮多的,主要可以通过电商平台网购,我自己也会邮寄几十本给朋友和一些多年支持我的忠实读者,当然,最直接的还是现场签售活动。”耿昊略微沉吟了一会儿,接着说,“这个事我自己也琢磨过,前两种方式中间环节太多,很难保证留在书上的就是我的指纹,如果我是那个栽赃者,我会选择第三种,他可以在现场很真切地观察到我签名时手指摆放的位置。还有,张世杰放我的时候,大概说了下指纹的事,从指纹留在栽赃者手里的那本签名书上的位置来看,也符合我在现场签售时的签名习惯。”耿昊停下话,起身走进书房,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支签名笔和一本他的新书,他示范着说,“在活动现场,书迷比较多,为提高效率,田姐和一个工作人员会站在我左右两边,一个帮我接过读者的书翻到签名页,一个负责把我签好的书递回给读者。因为我是左撇子,所以我那时通常都是用右手食指或中指搭在签名页上,然后用左手紧挨着签下名字,可能就造成了凶手在作假时不慎把签名的笔画也转移到包装袋上。”   “分析得有道理,确实我们提取到的是你右手中指的指纹。”艾小美接下话,有针对性地问,“你在本地搞过几次签售活动?”   “应该有五场,”耿昊仰头稍微想了下说,“有四场是本地高校专场,只有大概一个半月之前——应该是4月5号,在新华书店那次活动是完全公开的。”   “那就从新华书店开始查!”顾菲菲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跟你们去吧?”耿昊心里明白,顾菲菲这么说其实就等于认同他的分析,心里不禁一阵兴奋,毛遂自荐道,“那边的领导我都熟,你们查起来也方便。”   “让耿老师去呗,咱能省不少口舌呢!”等不及顾菲菲表态,艾小美急着从旁帮腔道。   “好吧。”顾菲菲撇了一下嘴角,似笑非笑地点点头,她看得出,小美这丫头彻底被耿昊迷住了。   离开耿昊家前,顾菲菲让他先给经纪人打个电话,问问活动当天她有没有注意到形迹可疑的人,但经纪人在电话那边想了半天也未想出什么来,之后三人便上了耿昊的车,用时20多分钟,就来到了新华书店。   耿昊带着两人来到大堂一角,表示当日活动签售台就设在那儿,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监控摄像头,顾菲菲和艾小美都有些失望。接着耿昊找来几个参与活动的书店工作人员,可逐个询问过后也没问出什么名堂。随后三人去了二楼文学部,当日活动用书都是从这个楼层的卖场售出的,遗憾的是,引导员和收银员每天都要面对许多顾客,并且时间久远根本回忆不出当天的情景。好在艾小美注意到收银台的上方设有监控,算是有了一线希望。   随后,耿昊带着二人去见了书店领导,由于与耿昊熟识,加之顾菲菲此行又属于警方正常办案,书店方面理应积极配合,所以领导二话没说,亲自引着三人去了保安监控室,任由艾小美用U盘将活动当日所有的监控录像拷贝下来……   刑警支队小会议室现已正式改为支援小组办公区,靠近门边立着一块白色写字板,上面贴着几张被害人照片,能坐下十几个人的会议桌,差不多堆满了案件卷宗和相关文件资料,相对而坐的韩印和杜英雄正全神贯注地翻阅着——   关于“3·19”案:   案件一。时间:2007年3月19日下午3时许。地点:西州市武顺区欣乐街道欣乐2区85号楼3单元401室。被害人:江蕙,女,61岁,退休职工,女儿在外地工作,丈夫在一家个体饭店做厨师,早出晚归,江蕙大多数时间都是一个人待在家里。尸检与现场勘验显示:被害人赤身裸体,头面部曾遭拳头重创,下体部位严重撕裂,生理体征反映系死前遭到恶意性侵所致,因尸体上和案发现场均未采集到相关证据,怀疑凶手采取了体外射精的方式;凶手是用被害人随身穿着的棉睡袍的腰带将之勒死的,腰带绕在被害人颈部,结扣处被系成蝴蝶结状;现场有翻动迹象,但只有钱夹中的现金被带走,金银首饰等贵重物品均未被动过;没有强行闯入迹象,现场未提取到任何可以指向凶手的线索。   案件二。时间:2007年4月25日上午10时许。地点:西州市武顺区欣乐街道欣乐4区145号楼1单元203室。被害人:刘琳,女,57岁,退休职工,丈夫过世,子女均成家单过。尸检与现场勘验显示:被害人被发现时赤身裸体,遭双拳轮番击打以及扼颈而晕厥;死前曾遭恶意性侵(怀疑体外射精),之后被用随身丝袜绕颈勒死,凶手将丝袜系成蝴蝶结留在死者脖子上;门锁没有被撬痕迹,有明显搏斗迹象,但在被害人尸体和衣物上并未提取到凶手指纹和衣物纤维等物证。   案件三。时间:2007年6月27日下午1时许。地点:西州市武顺区欣乐街道欣乐5区196号楼4单元501室。被害人:朱笑颖,女,59岁,退休职工,离异单身,两个女儿均成家单过。尸检与现场勘验显示:被害人被发现时赤身裸体,头面部遭双拳轮番击打,后被用随身丝袜勒颈致死;死前曾遭性侵,丝袜缠绕在其颈部,结扣处被系成蝴蝶结状;门锁遭到轻微破坏,现场提取到犯罪人指纹多枚,并于床头处发现精斑与唾液痕迹。   关于凶手:于作国,男,生于1983年9月12日,西州市人,无业,案前居住地为西州市武顺区欣乐街道欣乐4区139号楼2单元602室。系先天性癫痫病患者,单亲家庭,母亲为个体商贩。于2007年8月7日上午11时许,主动至欣乐街道派出所投案自首,提取其指纹和精液做技术比对,结果与第三起案件现场遗留的证据相匹配……   死亡证明:2008年5月6日11时30分许,西州市康健精神病院发生一起意外死亡事件。死者于作国,男,25岁,经我局对尸体进行检验,系颅脑严重损伤死亡。   ……   关于“4·23”案:   案件一。时间:本年度4月23日上午10时30分许。地点:西州市武顺区欣乐街道欣乐2区90号楼3单元201室。被害人:李芳……   案件二。时间:本年度5月7日上午9时许。地点:西州市武顺区欣乐街道欣乐2区75号楼2单元603室。被害人:孙佳慧……   ……   韩印和杜英雄差不多用掉整个上午,将两宗系列案件的卷宗资料通读了一遍,对案情和细节都有了一定的认识和了解,从行为科学分析的工作层面来说,这应该是最根本的一环,所有的推论和犯罪心理侧写都是源于此。   二人一直埋头于卷宗中,冷不丁停下来才发觉眼睛干涩得不行。韩印一手摘下鼻梁上的眼镜,用另一只手的手背轻揉着眼睛。杜英雄站起身来,使劲伸了个懒腰,又活动两下腿脚,随手从桌上拾起于作国的死亡证明书,举到眼前反复扫了几眼,又扔回桌上,讥诮地说:“真是死无对证,人都死了,耿昊还不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一个作家看过几本刑侦工具书还真把自己当专家了?要不咱现在去找他,敲打敲打?”   韩印凝神略微思索一下,抿嘴笑笑说:“不着急,先让张队带咱们去现场看看再说。”   这边话音刚落,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年轻女警伸进半个身子,说:“二位领导,张队让我带你们去食堂吃饭。”   “好,这就来。”韩印扭头冲女警应了声,再转过来招呼杜英雄,“先吃饭。”   随女警到了食堂,二人一眼便看到顾菲菲、艾小美、耿昊和张世杰围坐在一张餐桌上。艾小美和张世杰冲他们使劲招手,又指指饭桌上的托盘,示意饭已经给他们打好了,二人便径直走过去。   这是韩印第一次与耿昊照面,未等顾菲菲言语,韩印就主动伸出手介绍自己:“你好,我是韩印。”   “耿昊。”耿昊赶忙从椅子上起身,和韩印握了下手,“久仰大名,经常在报纸和电视上看到你的功绩,我小说中的主人公很多地方都有你的影子。”   “我的荣幸。”   韩印客套回应一句,坐下来,便不吭声了。其余人也都装作专注吃饭的样子,餐桌上只剩下筷子碰触的声响,气氛开始变得微妙。当然最尴尬的非顾菲菲莫属,与前任和现任男友同桌吃饭,就算问心无愧,也是心虚。她开始气恼艾小美非要拉着耿昊过来吃午饭的举动,忍不住在桌子底下狠狠踢了她一脚。   艾小美毫无防备,半疼半吓地叫了一嗓子,周围就餐的人瞬间都望过来,场面好不尴尬。不过她还算机灵,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腿,装作刚刚才想起来似的说:“对了,韩老师,我和顾姐这边有进展了。”   “耿昊大约一个月前在新华书店搞过签售活动,他怀疑凶手是通过那次活动搞到带有他指纹的签名书的。我们去了书店,通过收银台监控录像,锁定了一个嫌疑人,已经截图下发到各分局和派出所。”顾菲菲顺势接下话。   “耿老师可帮了大忙!”艾小美一边冲着耿昊谄笑,一边从背包中取出平板电脑,调出相关视频交给韩印,说,“喏,就是这个人,40多岁,穿着比较邋遢,怎么看也不像忠实粉丝的样子,还一下买了两本耿老师的新书,很突兀。”   韩印“嗯”了一声,还未待仔细观看,张世杰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响了,他接过之后,一脸欣喜:“找到了,视频中的人找到了!”   “这么快?”杜英雄惊诧地问。   “下面派出所有个片警觉得这小子照片挺眼熟,像是经常在他片区的自由市场附近揽活的一个外来务工人员,刚刚特意去确认了一下,还真是,人已经带到所里了。”张世杰解释道。 第六章 任重路远   派出所,审讯室。   姓名、年龄、职业、籍贯、现居住地等一通常规讯问过后,顾菲菲和艾小美了解到:坐在对面看起来老实巴交的男子叫方大民,外省人,平时靠打泥瓦匠散工为生……   “这个买书的人是你吧?”艾小美将平板电脑屏幕上的定格画面举到方大民眼前问。   “是、是,是俺。”方大民忙不迭地说道。   “你喜欢看书?”艾小美瞪着眼睛问。   “看不懂,书是俺帮别人代买的。”方大民摇了摇头说。   “给谁买的?”艾小美紧接着追问。   “不认识,俺真不认识。”方大民又是晃头又是摇手,急着想撇清自己,“俺就是帮人买了两本书,他做过啥坏事可跟俺无关啊!”   “你别慌,我们相信你,你把受人委托买书的经过说清楚就可以走了。”顾菲菲和颜悦色地安慰道,她看得出方大民只是被人利用了。   “好,俺想一想。”方大民憨憨地点点头,飞快眨巴着小眼睛,回忆一会儿,说,“上个月4号傍黑大概6点,本来那个时候一般我早回去了,可那天没揽着啥活,就想多待会儿。然后有个男的走到我跟前,说要给我点活干。他给我200块钱和一个小布兜,让我隔天下午1点到新华书店帮他买两本书,之后到一楼大堂排队等着让写书那人帮着签个名。他跟我说了书名和写书人的名字,还告诉我书店在哪儿、怎么坐车,说隔天傍黑还是那个时候来找我拿书,到时候再给我200块钱。”   “日子怎么记得那么清楚?”艾小美质疑地问。   “啥力气也不用出,就能挣那老多钱,我肯定记得!”方大民声音有些高,竭力证明自己没说假话。   “他有什么特别交代吗?”顾菲菲跟着问。   “有,让我仔细观察那个作家签名时候的姿势,特别是手都碰哪儿了,书签好后我也不能乱摸,要直接装到他给的布兜里。”方大民说。   “那人长什么样?”艾小美问。   “哪儿能看出他长啥样啊!”方大民感叹着说,“那时候天还挺凉的,他穿个黑色的长棉衣,戴了个毛线帽子和大口罩,还戴个线手套,反正捂得严严实实的。”   “讲话什么口音,身体有什么特征吗?”顾菲菲再问。   “听口音应该是本地人,声音有些哑,身材嘛……”方大民又使劲眨巴眨巴眼睛,想了一下说,“个子挺高的,感觉至少有一米八,有点驼背。噢,对了,走路有点瘸,一高一低的感觉。”   “欣乐社区”位于城区西北部,1997年始建,至2007年“3·19”案发生,已发展到五个分小区,至今更是形成八个分小区的规模,面积达9.3平方公里,为西州市内最大的居民住宅社区。由于地处城市边缘,又紧邻机场地带,房价在整个城区商品房中属于最低阶的,人口构成复杂,以低收入人群为主,基础配套设施落后,安保松散,为犯罪多发区域。   早年间“3·19”案中的三起案件,分别分布在欣乐2区、欣乐4区、欣乐5区。由于年代久远,房子也早已搬进新住户,入室考察价值不大,也免得人家忌讳,所以韩印更多的是留意周边的地理环境。总的来说:三个案发现场相距比想象中要远,周边环境也并不闭塞,其中一个所在的单元楼临近市场,还有一个临街,且楼下就是公交车站,只有中间第二起案子的现场算是在楼群深处。凶手屡次作案成功,未引起任何人注意,应该对整个小区都非常熟悉,这一点倒是与于作国的背景信息对得上。   眼下两起案子,现场只隔着几排楼,都出在欣乐2区。跟早年间案子一样,案发现场楼道出入口均未安装防盗门,有利于凶手对目标跟踪——提到防盗门的问题,张世杰是一肚子气,警方曾多次向开发商建议为整个小区楼道口统一安装防盗门,但开发商一直以资金周转问题为由,置之不理,不然凶手哪儿会那么容易跟踪目标到户。至于周边环境,相对来说要僻静得多,作案风险也较小。当然这一点不能说明任何问题,也有可能凶手个性谨慎,又或许与该住宅社区内老龄化群体越来越庞大,凶手比较容易猎取到心仪目标有关。   案发区域楼房均为小户型,一梯三户,两边是南北向户型,中间是双南向户型。“4·23”案中,两起案子现场房号分别为201室和603室,也就是说,均为两侧南北向户型。第一作案现场均在客厅中,与房门有一段距离,说明被害人系主动放凶手进屋的,那么会是熟人作案吗?韩印认为可能性不大,两名被害人都是外出回家不久便遇害,或许意味着她们是在回家的路上被凶手锁定并被跟踪了。   从现场出来,三人站在街边简单议论了会儿,韩印提议:“就‘4·23’案来说,随机作案有一定的不确定性,凶手也未必没失过手。咱仨不妨分头行事,在这两个案发现场中间的居民楼内挨家挨户问问,也许会找到潜在目击者。”   “噢,相关排查,尤其针对被害人所住单元楼的住户,我们专案组先前已经细致盘问过,没有人在案发当日看到被害人与可疑人员接触,也未发现有可疑踪影在被害人住房附近徘徊。”张世杰深表不然,觉得韩印此举纯属浪费时间。   “您误会了,我当然相信咱们专案组的排查工作,”韩印姿态不卑不亢,坚持着自己的思路,“我觉得也许有些居民根本没有意识到他们曾见过凶手。”   ……   结果正如韩印所想。   天刚擦黑时,住在欣乐2区93号楼里一位姓王的老阿姨,在杜英雄的耐心启发下,想起李芳遇害当天,早上9点半左右,自己曾经与一个男人讲过话。当时她刚散步回来,便听到有人在外面敲门,声称自己是煤气公司的,受公司委派,免费上门为居民检修管线设备和更换煤气管。那时王阿姨老伴也在家,她随口问了句老伴家里需不需要更换,等回头决定要换时,门外已经没人了。老两口觉得可能遇到骗子,就没怎么在意,先前办案人员盘问时也忘了提及。   “4·23”案首个现场所处单元楼为90号楼,与王阿姨家仅间隔两栋楼,对话又发生在案发一小时之前,那个听到王阿姨并非独自在家而悄然消失的煤气检修工十分可疑,连张世杰也不得不承认,他有可能就是凶手——当日他未在王阿姨身上得手,在路上又将刚跳完广场舞正欲回家的李芳锁定为目标,之后通过尾随,搞清楚住所,利用同样的借口,诱使她打开房门,发现家中并无他人后痛下杀手。另外,王阿姨当日遛弯时,也穿着一双肉色长筒丝袜,这就让上面的推测看似更加可信了。   至此,“4·23”案凶手选择目标的方式以及入室手段基本清楚,遗憾的是,王阿姨当日只是隔着自家门上的猫眼大致看到敲门者是个戴着帽子的男人,无法进一步描述出具体相貌。当然,没人会相信那个男人的身份真的是煤气检修工。   看过犯罪现场,韩印觉得是时候与耿昊谈谈了,便让杜英雄打电话约下时间,耿昊那边倒很爽快,说半小时后在一家咖啡厅见。张世杰开车将两人送到约定地点,不过他懒得应酬耿昊,便先回队里去了。这也正中韩印下怀,若他在场,估计有些话耿昊也不太好说。   二人走进店里,在招待员引导下找了个幽静的座位,不多时耿昊也到了,彼此寒暄几句,一人点了杯咖啡,便开始切入正题。   “让你出来目的很简单,想听听你对‘3·19’案有什么看法。”韩印眼睛看着耿昊,温和地问。   “关于那个案子,我想说的话都写在我的书里了。”耿昊低头用左手慢悠悠地搅着咖啡说。   “抱歉,时间太仓促,还没来得及拜读大作,不过大概意思我听他们提过,你怎么会认定凶手另有其人呢?”韩印顺势问道。   “这才是你们约我的重点吧。”耿昊停止搅拌动作,抬头哼了下鼻子,端起咖啡放到嘴边轻呷一口,说道,“从我一个创作者的角度来说,‘3·19’案的最大亮点其实是杀人者于作国。他先天患病,家庭生活不幸,在穷困和病痛折磨中长大,青春期难以压抑性欲本能,致使他蜕变成一名残忍变态的连环杀手。后来他主动投案自首,却又在精神病院意外死亡。这一系列曲折离奇的人生变化,充满了戏剧性和可塑性,所以起初我看过网络上和报纸上关于他的一系列背景调查后,特别急于了解他的成长经历甚至是整个人生。我去了他在欣乐社区的家,但早已人去屋空。他父亲于得水早年抛下他们母子,不知去向,母亲在他出事时已身患绝症,没多久也离开人世。他在本地又没有别的亲属,我只好采访他住过的精神病院和他当年的代理律师,想尽可能去挖掘他生活上的一些细节。而采访中意外从律师口中得知,他父亲其实后来出现了,我于是通过律师要到电话联系上于得水,见面之后对于作国的死便更加疑惑了。”   耿昊端杯喝口咖啡,缓口气,接着说:“于得水当年离开西州后混得不错,开了家建筑公司,也再度成家,但老婆始终怀不上孩子,他备感落寞,对亲生儿子便越发想念。2008年,他回到西州市,一打听才知道原配病入膏肓,儿子因杀人被收监在精神病院。他非常自责,后悔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才让于作国变成今天的模样。他特别想见见儿子,不过由于警方在侦查期间规定嫌疑人只可以与律师见面,所以只能委托律师带话,表达自己的关切和歉意,为显诚意,他还特别嘱咐律师把他的手机号码告诉儿子,但没想到父子俩终究还是没见上面。几日后的一个上午,于得水突然接到儿子的电话,在电话里于作国先是一阵沉默,很快又迫不及待地声称他其实并没有杀过任何人,于得水当时正在公司开重要会议,便没容他多解释,只是表示下午会带律师到医院,见面再详说,可就在那天的中午,于作国死了。”   耿昊的情绪愈显激动,说:“人家上午想翻供,中午就死了,这难道不值得怀疑吗?我曾与张世杰私下探讨过这个问题,可他始终端着一副不屑的样子,声称他们当时办案的程序和证据没有任何问题。后来我从市局的熟人口中打听到,原来张世杰和‘3·19’案办案组负责人——已经退休的老局长,都是因为在侦办‘3·19’案时表现出色而获得晋升机会的,所以我觉得这里面绝对有阴谋。”   “如果你的结论是对的,那你觉得于作国为什么要做替罪羊呢?”耐着性子听完耿昊冗长的讲述,杜英雄立马抢白道。   “也许是他太孤独了吧,又或许被人利用了,我终究不是你们这样的专家,这个问题实在说不好。”耿昊略显犹豫地说。   “你都说不清楚,还在书里乱写一通?”本就印象不好,又见耿昊一副道貌岸然的姿态,杜英雄有点搂不住火。   眼见他声音越来越高,韩印赶紧使个眼色,制止他再说下去,跟着打圆场问:“你有于得水的联系方式吗?”   “有,等一下……”耿昊当然不甘被呛,狠狠瞪了杜英雄一眼,才打开随身带的皮夹,“喏,这是他的名片。”   与耿昊的会面以不欢而散收场,杜英雄仍气愤难平,坐在出租车里一个劲数落耿昊不是东西,韩印此时也懒得管他,扭头看窗外徐徐闪过的夜色,默默在脑袋里拼凑纷乱的案件枝节。这种动作对他来说就好像是玩拼图,只有把各个拼片放到对的位置,才能显现出图画的本来模样。当然,首先拼片数目得完整,韩印手里现在就少一块,因此他需要向张世杰讨要。   张世杰办公室半敞着门,像是算准他们会来而故意留的,但韩印还是礼貌地敲了两下才和杜英雄走进去。见到二人,张世杰放下手中的文件,指指身前办公桌上两个扣着盖子的饭盒,关切地招呼道:“忙到这会儿,饭还没得空吃吧?食堂晚上蒸包子,特意给你俩留的。”   “太好了,早就饿了!”杜英雄一屁股坐到张世杰对面,掀开饭盒,顾不上拿筷子,伸手抓了一个大包子就塞到嘴里,边嚼边说,“还是热乎的呢,对了,您怎么知道我们会来?”   “呵呵,你们不找我,我也会找你们。”张世杰卖关子似的笑笑,又特意与刚刚落座的韩印对了下眼,其实两人心里都有数,虽然相关信息在案件卷宗中都有记载,但有些东西还是面对面讲清楚为好。他起身倒了两杯水放到二人身前,再坐回椅子上,语重心长地接着说:“我知道你们现在实质上最感兴趣的不是眼下的案子,而是‘3·19’案嫌疑人于作国,对于这个主动投案的嫌疑人,局里做过全面而又深入的背景调查。于作国年幼时个性还好,机灵懂事,智商方面甚至表现出比同年龄段孩子要高出一些的苗头,起初上学成绩也相当不错,不过随着癫痫病不时当众发作,他逐渐被同学们视为另类,与老师和同学之间互动少得可怜。后来又因家境困难,无法持续得到医治,他的认知能力受到很大程度的影响,后期学习成绩每况愈下,个性便逐渐趋于孤僻自闭。浑浑噩噩升到初中后,学习越来越难跟上,性格方面受青春期叛逆情绪影响,开始出现暴力反社会倾向,严重到在课间把自己的教科书用打火机点燃,差点酿成一场严重火灾,因此被学校劝退,草草结束学生生涯。   “辍学后,由于母亲忙于生计无暇顾及,于作国便如脱缰野马般整天在社区里东游西荡,以拾废品变卖挣取零用钱,然后去网吧挥霍。而不知道是不是受网络淫秽图片影响,还是什么别的原因,那一时期他开始疯狂迷恋女性丝袜,尤其是被女性穿过的。后来我们搜查他家时,在他床底下发现200多双丝袜,其中大多是捡来的,也有从别人家阳台上的晾衣架上偷拽下来的,还有一些是通过入室盗窃而得。据他交代,他从网络上查到撬门开锁的方法,在地摊上购买相关工具做成简易开锁器,撬开一家房门只需两三分钟,并且普通人难以察觉门锁被动过。加之入室后从不乱翻乱动,只以丝袜为目标,所以若不是他主动交代曾有过多次入室盗窃活动,被盗住户根本不会发觉家里进贼了。当然,在调查中我们也得知,其实有些受害人是有所察觉的,但碍于丢的是丝袜之类的女性贴身物品,羞于启齿便未报案。   “于作国到案后供述了一系列作案情节,基本与案情是吻合的,他能精确指出所有犯罪现场地址,也能大致说出作案时间,尤其他交代了一个隐蔽性证据,连我们办案组都没怎么注意到——他说在第二次作案时,曾不小心碰到床头桌,他记得有支口红掉到地上,被他随意一脚踢到床头桌下面。结果去痕检科核对,还真有这么一支口红。”   “当年社会舆论和媒体对案子关注得多吗?”韩印插话问。   张世杰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那还用说,那案子可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本市发生过的性质最为恶劣的案件。消息曝出后,很快便成为街头巷尾老百姓的热门话题,尤其在案发区域的欣乐社区,各种传闻甚嚣尘上。媒体更别提了,那段时间差不多都是头版头条,尤其在全媒体经济时代,某些纸媒和网络媒体为生存和扩大影响,根本顾不上什么原则问题,也不听招呼,就跟疯了似的,穷尽各种手段从被害人家属口中甚至是局里的熟人关系中挖掘内幕,还给凶手封了个‘丝袜杀手’的绰号。还有,那时虽未有微博和微信,但很多网民利用博客和论坛对案件的议论也很热烈。可以说案子的瞩目度和透明度确实前所未有,也加重了局里的办案压力。”张世杰顿了下,饶有意味地看了韩印一眼,接着说:“我懂你问话的意思,其实局里也担心他是被人利用,所以每次提审都全程录像,还邀请专家做过测谎,结果没发现他有说谎迹象,关键他从来都是独来独往,社会交往很少,根本找不出‘顶罪’动机。”   “您介绍得很具体,但这些还不是我们最感兴趣的。”杜英雄也卖了个关子,狡黠地笑道。   “小同志别沉不住气,我是觉得应该尽可能把我掌握的东西多跟你们说说,希望能有利于你们从专业角度做出更客观的判断。”张世杰抬手点点杜英雄,玩笑一句,接着说,“于作国投案后,由于癫痫病发作过于频繁,看守所方面担心发生意外,所以在侦查取证期间暂时将他收监到市局定点的精神病院,而他的死完全是一个意外。事发当天中午,在食堂吃饭期间他去了趟厕所,结果突然发病跌倒,后脑碰到小便池的陶瓷外沿,虽救治及时,但终因伤势过重死亡。意外发生后,局里做过慎重调查,当时在厕所里还有两名医生,两人描述的意外经过与技术勘查结论相吻合,从厕所外面的监控录像看,两人是先于于作国进入厕所的,且除了医患关系外,日常与于作国没有任何其他接触和利益关系,基本可以排除二人谋划意外事件的可能性。至于他父亲于得水的质疑,局里也认真考虑过,经查,于作国当天上午确实曾借有病人发狂引起医院混乱之际,溜到医生办公室给于得水打过一个电话,但所谓‘翻供’只是于得水一面之词;再者说,于作国本身思维和精神存在很大不确定性,即使真说过他没杀过任何人的话,也不能代表他说的是事实。更何况人又死了,调查根本无法展开,所以绝不存在‘舞弊’和‘阴谋论’的问题!”   说着说着,张世杰突然摆出一副严肃表情,郑重其事地说道:“卷宗你们也看过了,到最后其实并没有真正地结案,所以我必须严正声明一下:社会上的舆论、老百姓之间的传言,包括某些媒体的片面报道,其实是对整个案件的认知存在根本性误区,他们的意识里都认为于作国就是凶手,甚至想当然地以为他是畏罪自杀,案子也以他的死亡而终结。但事实上,我们警方从未正式对外宣布认定于作国系‘3·19’系列强奸杀人案之凶手。原因咱们做警察的都明白,除了口供,证据方面只支持于作国到过后两起案件的现场,其余的什么也证明不了。还有他说作案时戴的手套,被他扔到小区里的化粪池中,我们也一直未打捞到。也就是说,直到他意外死亡时,调查取证工作也仍在继续,当然最后是无疾而终,所以理论上说,这个案子至今都还悬着。”   “既然你们都清楚外界传言有误,为什么不澄清?”杜英雄不解地问。   张世杰微微撇了下嘴角,皱着眉沉吟一会儿,说:“虽然整体证据不足,但于作国大部分问题交代得还是蛮清楚的,除非是案件当事人,否则很难做到。另外,说来也不算什么证据,自于作国投案,至他意外死亡,调查取证长达近10个月,而在那段时间里相似的案件确实没再发生,甚至直到本年之前也未再出现,这难道不能说明问题吗?说句实在话,局里大部分人,也包括我,早已心照不宣地在心里默认于作国可能就是‘3·19’案的凶手,所以对外界的传言采取不认同也不否认的态度。” 第七章 雨夜断案   吃饱喝足,与张队谈话过后,韩印和杜英雄回到小会议室。此时两名女将正在里面翻看卷宗,四人便将各自掌握的信息互相通通气,接着韩印让他们三人先回去休息,打算连夜将错综复杂的前后案件关系梳理清楚,不过大家都提出要留下来,韩印也没多坚持,也许集思广益更能碰撞出些火花来。   目前看来,无论是耿昊的质疑,还是张队的释疑,都是只代表他们各自立场的片面之词。韩印让艾小美把审讯录像找出来放一下,大家一道来听听于作国本人是怎么说的。   很快,会议室中的投影幕布上,显示出于作国首次被提审的画面……   “杀人总共有几次?”审讯人问。   “三次。”于作国答。   “时间、地点?”审讯人问。   “3月19号,欣乐2区85号楼3单元401;4月25号……”于作国答。   “是这三个人吗?”审讯人依次摆出被害人的现场存证照。   “对。”于作国低头扫了一眼,很快确认道。   “之前认识她们吗?”审讯人问。   “不认识。”于作国答。   “她们不认识你,干吗让你进屋?”审讯人问。   “我一般先敲门,如果没人应,就撬开锁进去偷点东西。要是家里有人应门,就借口说是高价收废品的。”于作国答。   “都偷过什么?”审讯人问。   “丝……丝袜。”于作国略带磕巴地说。   “只是丝袜?”审讯人问。   “对,我喜欢……喜欢收集女人穿过的丝袜。”于作国继续支吾地说。   “偷过多少次?”审讯人问。   “那太多了,记不清!”于作国答。   “慢慢想,时间、地点,能想起多少说多少。”审讯人说。   “好吧,时间比较近的是今年五一长假那回,就在我家对门,听说他们全家到外地旅游了,我就撬门进去偷了他家女人的丝袜;再往前还有3月初,好像是5区有家2楼……”于作国答。   “既然只是为了偷丝袜,怎么又想要杀人了?”审讯人问。   “她们三个那时都穿着长丝袜,我挺冲动的,想跟她们买,她们不肯,大脑一发热就强奸了她们,完事怕露馅又把她们勒死了!”于作国答。   “详细说说过程。”审讯人说。   “都差不多,先把她们打得鼻青脸肿,晕乎了,扒光衣服就‘干’了,完事用丝袜勒死她们,再打上一个好看的蝴蝶结。”于作国答。   “你确定她们当时都穿了丝袜,都是被你用丝袜勒死的?”审讯人问。   “当然,噢,有个是用睡衣腰带勒的。”于作国答。   “哪个?”   “第……第一个吧。”于作国答。   “你看清楚了,这个脚上没有丝袜。”审讯人指指首个被害人的现场照片说。   “哦……她的丝袜被我带走了。”于作国迟疑着答道。   “弄哪儿去了?”审讯人问。   “那个……烧了,第一次杀人,过后挺害怕的,没敢留着。”于作国放慢语速答。   “为什么后面两个人的丝袜你没拿?”审讯人问。   “我觉得丝袜绑到她们脖子上更刺激。”于作国这次回答得很干脆。   “为什么要把睡衣腰带和丝袜系成蝴蝶结的样子?”审讯人问。   “好看啊,丝袜那样系着,感觉她们像是为我准备的礼物。”于作国答。   “你怎么会系蝴蝶结的?”审讯人问。   “没事在网上看到的。”于作国答。   “为什么第三次杀人是直接撬门进去的?”审讯人问。   “我先敲了,可能她在上厕所或者睡午觉没听见,我以为家里没人就撬了锁,结果进去才发现有人。”于作国答。   “前两次实施强奸之后,你怎么清理的?”审讯人问。   “就把那玩意儿射到报纸上,带走了。”于作国答。   “为什么最后一次留下精液和指纹了?”审讯人问。   “那天我特别兴奋,到最后又犯病了,醒过来整个人有点断片,稀里糊涂就跑了。”于作国答。   “怎么想要来自首的?”审讯人问。   “听说你们警察要对我们小区里的男的挨个验指纹和D什么A的,我估计这回是躲不掉了,干脆就爷们儿点,认了!”于作国答。   ……   观摩完整个审讯录像,又是接近午夜,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一阵急雨,清冷的空气从半敞着的窗缝中扑涌进来,室内的燥热感逐渐平息。韩印起身走到窗边,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黑色复古镜框,眼神空洞,望向无边雨夜,陷入默默的思索。   而围坐在会议桌边的另外三人,已开始热络地讨论。   杜英雄皱着眉头,咂巴下嘴说:“感觉有些问题于作国还是比较含糊,说不定还真被耿昊蒙对了!”   艾小美不以为然,接下话:“我觉得是他干的,生理证据和隐蔽性证据都有,作案方式、动机等等,交代得也都很清楚。”   “我倒是特意观察了,从微表情上确实看不出说谎迹象。”杜英雄紧着鼻子,不甘心地说。   “他有恋物癖,易于接受心理暗示,有偏执妄想的一面,会逐渐沉溺并绝对相信他幻想出来的东西,测谎对这种人作用不大。”伫立在窗边的韩印,背着身插话道。   “恋丝袜是他的原罪,这点毋庸置疑,无论是入室盗窃,还是强奸杀人,都源于他对丝袜的过度迷恋。看刚刚的审讯录像,提到丝袜时他眼神中的亢奋和欲望是显而易见的。”顾菲菲顺着韩印的话说,紧接着提出一个器质性方面的观点,“这属于性欲倒错,可能跟他长期缺乏正常恋爱关系有关;或者说丝袜具有特定的指向作用,代表某个幻想对象;当然肯定也有青春期性压抑的问题。除此之外,我觉得癫痫病的反复发作,长期服用副作用很大的抗癫痫药物,可能会导致他患上‘慢性精神障碍’,这也是他人格发生改变的一个重要因素。”   “不会吧,说话挺顺畅的啊,”杜英雄强调说,“思维和反应都不错,实施作案也有一定反侦查动作,哪儿像是有精神病的人?”   顾菲菲笑笑,解释说:“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癫痫病慢性精神障碍有两种表现形式:一种,是如咱们常见的慢性精神分裂;另一种,就属于在性格方面或者说是人格发生了改变。区别就在于,后一种症状者具备正常的智力水平,也具备谋划犯罪和逃避追查的能力,但因患病会出现易怒、敏感、妄想、暴躁、凶残等行为特征。”   “话说回来,咱们是不是可以用‘恋物癖’的行为特征,来鉴别前后案件凶手是否同一呢?”艾小美思索了一下说。   “有一定可行性,但这个案子没那么简单。”韩印转过身回到桌边,似乎心中已有了某种答案,拿起桌上于作国的归档照擎在手上说,“像他这种人,对丝袜的畸形迷恋和敏感程度要远远超出常人想象,或许只是听到别人提起‘丝袜’这两个字,他心中都会荡起一片涟漪,可想而知,当诸多媒体以及街坊四邻总是在谈论所谓‘丝袜杀手’的话题时,会激起他怎样的兴趣和关注。他一定会用尽所能去打探丝袜杀手作案的每一个细节,加之他平日就在整个社区中走街串巷捡拾废品,对地理位置的熟悉程度自不必说,他能对案情有相当程度的了解便不足为奇。”   “这么说,你倾向于作国是顶罪的?”顾菲菲从韩印上次插话便品出点话里的意味,所以此时并未显出多少意外,“难道他只是作为一个盗窃分子,碰巧闯入第三起凶案现场的?”   “可能性很大。”韩印点点头,习惯性抬手推了下镜框,试着还原当时的情境说,“我相信于作国起初是以盗窃为目的,不过撬开门后发现女主人被杀,那可能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接近女性裸体,加之系在脖颈上的丝袜对他有难以抗拒的诱惑,他便无法自控,当场做出自慰举动。”   “对嘛,我就觉得这小子说话太有条理了,反而不正常!”似乎被韩印激发出灵感,杜英雄稍微寻思一下说,“杀人那几起,案发地点供述极其精准,语言组织又过于正式,不是正常人说话的方式,显得特别刻意。相比较,在供述盗窃案时,才更像是他真实的说话状态。我觉得韩老师说得对,于作国应该只是对案子有特别的关注而已。”   “这确是一个反常点。另外,于作国说他投案前最近一次实施盗窃,是在案发当年的五一长假期间,也就是说之前他已经有过两次强奸杀人的经历,那么盗窃行为实质上是一种退化表现,不符合畸变心理发展的特质。”韩印接着杜英雄的话说,“如果于作国真的从一名恋物癖者升级为连环杀手,表明他的畸变心理发展到了一个相当深的阶段,收集乃至偷盗丝袜已经无法满足他的心理需求,他需要不断体验和挑战更高层次的快感,即使出现退化也绝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   “可为什么于作国的供述相对于案情来说基本都能在合理的范围内呢?尤其还能给出隐蔽性证据,他真有那么高的智商?”艾小美拧着眉头问。   “这就是‘3·19’案让人觉得扑朔迷离的地方,也是整个事件的荒诞之处。”韩印抿嘴笑笑,心里明白这小丫头是想说他的论证还不够充分,便补充说,“于作国其实未必有多高明,供述之所以未出大的破绽,是因为他以恋物癖者的思维逻辑揣测真凶的行为,恰巧与案情呈现出的畸形特征有一定吻合度,正如演员塑造角色,如果有了相应的生活,他的表演自然会真实生动。尤其于作国把自己代入案件,把幻想与真实、谎言与真相生动融合,并对此深信不疑,便更加让人难以分辨。实际上这也是一种病,叫作‘犯罪性精神错乱’。”   “我明白了,”杜英雄展开韩印的话题,“于作国交代盗窃手法和过程时,显然说的是真话;犯罪现场有他的唾液,也表明‘因兴奋过度导致旧病复发’所言属实。那么利用这两个真实的点,他很好地解释了第三起案子与前两起案子呈现出不同案情特征的因由,比如前两起案子为什么没有撬锁痕迹,以及为什么只有第三起案子留下指纹和精液。至于为什么首起作案没有出现丝袜因素,以及整个系列案件的作案动机,他都是以一个恋丝袜者的行为方式,给出了想当然的口供。现实中这些人会通过各种途径收集丝袜做纪念就不必说了,也确实听说过他们这样的人会向陪酒女或者性工作者索要乃至购买丝袜,被拒的经历应该也不少。”   “完全正确。”韩印拍拍杜英雄的肩膀以示赞许,接着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我现在还解释不了‘口红’的问题,不过我有个设想,等坐实了再说。”   “就算于作国目睹了犯罪现场,但他真能注意到挂在被害人脖子上的丝袜被系成蝴蝶结状吗?”艾小美看似要与韩印杠上了。   “当然!不是说了吗,于作国对丝袜有着难以想象的敏感度,我相信他不仅在现场特意观察了丝袜是如何打结的,而且在那以后还会时常回味和演练。”杜英雄抢下话说。   杜英雄与韩印一唱一和,艾小美终于哑火了,会议室安静下来。几分钟过后,顾菲菲提到一个最让人难以理解的问题:“那顶罪的动机呢?”   “孤独、恐惧、绝望。”韩印长吁一口气,眼神中流露出一股淡淡的怜悯与慈悲,鬼上身似的娓娓说道,“我是于作国,患有先天性疾病,打出生起便几乎被所有人忽略,孤独犹如宿命般无法冲破。我淘气、打架、不服老师管教甚至课间放火,不是因为我是坏孩子,只是太想让身边的人注意到我而已。‘丝袜杀手’让我羡慕不已,所有人都在谈论他,他仿佛神一样,有那么一刻,我很想成为他,想如他一般让所有人见识到我的存在。而逐渐地,我开始觉得,我即是他,他即是我。我试着向一些人袒露我的‘身份’,竟赢得前所未有的注视,我知道那是因为邪恶,心底却明明白白感受到一种快感,于是我决定要向全世界宣告——我就是‘丝袜杀手’!我很清楚会因此失去自由甚至生命,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妈妈也即将离我而去,早晚我都会成为那个孤魂野鬼……”   “因为总是与孤独相伴,所以不擅长与他人建立良好的人际关系,最终只能以极端的方式来博取关注;因为母亲身患绝症不久于世,所以对生存感到恐惧,对生活感到绝望;作为成功商人的父亲的突然出现,又再度点燃他生活的希望,所以才有了那通打给父亲的翻供电话。”杜英雄若有所悟,操着沉重的语气,就韩印感性的换位自白,结合案件做出一番总结。   “我还是理解不了,”艾小美下意识地摇了摇头,问道,“现实生活中真的会有人为了打破孤独,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吗?”   “有,而且比于作国要偏执得多。”韩印将情绪从于作国身上抽离出来,“瑞典人托马斯·奎克,曾对瑞典警方主动供认自己犯下30多起恶性案件,涉及杀人、分尸、强奸、吃人等异常残忍的犯罪情节,让整个国家为之震惊,他甚至一度被称为‘瑞典版的汉尼拔’。而荒唐的是,在其被定罪两年后,他终于在一次电视采访中承认,由于渴望受人关注,而且使用了大量药物,所以编出了弥天大谎,他其实从未杀过人,那些供认的案件细节,大多是从报纸上和图书馆里的相关纪实文献中看到的。”   “可是国情不同,瑞典没有死刑,如果咱们的法院认定于作国的犯罪事实,他肯定会被枪毙,他会不怕死?”艾小美还不死心,较着劲说。   “未必。”好半天没吭声的顾菲菲插话提示道,“咱们国家刑法中所指的‘精神病’,并不仅仅是医学上的精神病,它是法律意义上的精神疾病的统称,癫痫病属于司法精神病学界定的法律意义上的精神病,于作国患有癫痫病人格障碍,但又具备一定自控能力,系限制刑事责任能力人,再鉴于其为主动投案,判死缓的可能也是有的。”   “我觉得他倒不会想得那么深,主要是过程对他来说太有吸引力了,另一方面他可能也有些钻牛角尖,认定了的事情就不愿回头。”杜英雄此时思路非常清晰。   “行了,先不争了,总的来说,排除于作国的作案嫌疑只是一个方向,还需要扎实的证据。”顾菲菲摊摊手,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其实我倒是真希望于作国就是凶手,那咱们眼下的案子也好办多了。”   看着两个小家伙针锋相对地辩论,韩印脸上也无奈地泛起一丝苦笑,他知道自己给整个办案组出了个大难题——如果不是于作国,那真凶是谁?如果真凶逍遥法外,就具备复出作案的可能,那么眼下的案子可能是模仿作案,也可能是延续作案。从调查方向来说,必然要双管齐下,既分散精力,也需要消耗更多警力。   须臾,他与顾菲菲交换了下眼神,有针对性地做了一番部署:凶手把耿昊牵扯到案子当中,很有可能是一种障眼法,利用他扰乱警方办案思路,达到逃脱追查的目的,但也不能排除他就是冲着耿昊来的,接下来还得围绕耿昊以及其社会交往做文章。顾菲菲和艾小美显然与耿昊更容易沟通,所以韩印建议她俩协调张队一起去跟进这个任务;韩印自己和杜英雄则要试着去挖掘“3·19”案的真相,只是时间太过久远,两人得先盘算从哪一个切入点着手较好。 第八章 丝袜无罪   围绕耿昊的社会关系展开排查,重点是要寻找到一名身高在1.80米以上,略微有些驼背,腿部有残疾,走路跛脚的男性。当然身材特征也可能是一种伪装,所以对任何疑点都不能放松。   凶手从获取签名书到“偷窥”行程表,再到邮寄光碟,可谓步步为营,显然做过周密计划,也必定对耿昊有相当程度的关注和了解。除去通过网络和媒介,他有没有可能对耿昊进行过跟踪?又或者这个人有没有可能就来自耿昊身边?带着这样两个疑问,顾菲菲和艾小美再次找到耿昊,让他仔细想想案发前后身边有无可疑人物出现,尤其这几年有没有伤害过什么人或者与人结怨。   这冷不丁的,耿昊还真想不出来,一边为两人斟茶,一边大大咧咧地说:“近几个月我在外地待的时间比在西州长,没感觉有被人跟踪,也没觉得特别得罪过谁,打交道的人当中也肯定没有跛脚的!”   顾菲菲莞尔一笑,将茶杯端到唇边,愣神思索了下,斟酌着用词说:“我们听你经纪人田霜说,你前段时间与交往很多年的女友分手了,你觉得她有没有可能怨恨你?”   “是,领证那天我反悔了,她请了好多朋友和亲戚到登记处见证,结果我没出现,场面很难堪。”耿昊无声笑笑,自嘲道,“没想到我也做了回落跑新郎,这种事人家肯定得生气,不过后来我们开诚布公地谈了几次,我给了她一些补偿,最后还算和平分手,再说她一弱女子,有那杀人陷害我的能耐吗?就算她雇用别人,有可能做得那么像吗?”   “嗯,我们也只是提出一个调查方向而已。”顾菲菲怕他多想,赶忙解释一下。   “对了,”耿昊拍拍自己的额头,“刚刚你提到田姐,我想起一个人。”   “谁?”艾小美问。   “田姐老公,宋平。”耿昊特意强调了一句,似乎话里有话,“有一次我在他家吃饭,一起议论过那个案子,宋平好像特别感兴趣。”   顾菲菲当然能听出话味,顺势问:“田姐老公人怎么样?”   “怎么说呢,醋坛子一个,心态有问题。”耿昊讪笑一下,说,“宋平在银行做保卫工作,原先还算是个小领导,后来犯了点错被贬成普通保卫。田姐作为我的经纪人,要经常跟媒体和客户打交道,穿着打扮方面必须特别注重,再加上她也挺会保养的,整个人看起来算是光鲜靓丽。另外,在钱的方面我也没亏待过她,就她老公赚的那点死工资跟她根本没法比。宋平大概也感觉到和她之间差距越来越大,应该是有点自卑,总不放心田姐在外面应酬,整天胡乱猜疑,偷翻田姐的包,偷看手机短信,净干些不入流的事。尤其总怀疑我跟田姐有暧昧,有一次他在田姐包里翻出一盒避孕药,之后就闹开了,非说田姐跟我有事,还要动手打我,差点让我和田姐解除合作关系。”   “你说下他的工作单位和手机号码。”艾小美从包里拿出小记事本,显然宋平是个值得调查的嫌疑对象。   耿昊拿出手机调出宋平的号码,又详细给出他单位的地址,看着艾小美记下之后,做若有所悟状说:“如果宋平都值得追查,那还有一个人我得跟你俩说说。情况是这样:我有个忠实读者,一直以来都很推崇我写的书,我和他在微博和QQ上不时会有些互动,听说我转换创作题材,他也特别支持。在写作《绞杀者》期间,我们曾有过很多次的探讨,他也是特别感兴趣。问题出在我曾经向他许诺,新书会以他的名字给男主角命名,不过后来觉得他的名字太俗气便没采用。结果书出来了,他满心欢喜打开书却未找到他的名字,觉得我是在耍他,便跟我翻脸了。他三番五次给我留言,说了很多难听的话,我一气之下就把他放到黑名单里,从此再没联系过。”   “他是本地人吗?”顾菲菲问。   “是,但我没见过他人,只是曾经给他邮寄过签名书,家庭住址、电话什么的我都有。”耿昊说着起身跑到书房里,不大一会儿便举着一张小卡片出来,交到顾菲菲手中。   如果于作国非“3·19”案凶手,那么在他整个供词中最让人难以琢磨的,便是他怎么会知道留在犯罪现场那支口红的。   韩印对此有两个设想:第一,有可能在审讯当时,审讯人对于作国做了不恰当的引导,怀疑审讯录像经过剪辑,韩印特意让艾小美做了鉴定,结果是否定的;如此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来自“3·19”案第二个犯罪现场的隐蔽性证据,系凶案前期于作国在实施入室盗窃时不经意制造出来的。   从方位上看,该犯罪现场距离于作国家不远,属于他实施盗窃犯罪的心理舒适区——虽然于作国在盗窃情节上显示出一定的规划,但韩印觉得总体上他还是更偏向于“无组织能力的犯罪人”,这种类型通常都比较喜欢在熟悉的环境下作案。问题是,警方勘查那起案子的现场,并未发现门锁毁损的痕迹,难道是因为早前被害人发现家中丝袜被偷,不好意思报警,自行换了把锁?可时隔这么多年,被害人家属还能记得有这么回事吗?   被害人刘琳,遇害前丈夫已过世,一子一女其时均已成家,有自己的住处。韩印和杜英雄通过卷宗中留注的电话联系到刘琳的儿子,儿子又联系了妹妹,两人均表示没听母亲提过换锁的事。不过据儿子回忆,他家住2楼,母亲倒是曾跟他念叨过要安防盗窗,他当时觉得住了那么多年都挺安全的,没太当回事。时间大致在他母亲遇害前的一两个月内,具体记不清了。   这么一来,似乎可以假设于作国在命案发生前夕,曾通过窗户潜进过刘琳住处,实施盗窃丝袜行为。刘琳可能有所察觉,但又不能肯定,所以才有了安防盗窗的念头。由此,于作国虽掌握隐蔽性证据,但并非命案凶手,在逻辑上就存在可能性。这对排除于作国的命案嫌疑来说,可谓迈进了一小步,不过接下来恐怕要调整侦查重点,因为于作国身上可挖掘的东西太少了,如果继续以他为中心,案子恐怕就要走进死胡同,还不如干脆在真凶身上多下点功夫,再说有什么能比找到真凶更有说服力呢?   当然,即使这样,也不能完全撇掉于作国这条线,“3·19”系列强奸杀人案总共涉及三起案件,竟然有两起与于作国的盗窃目标是重合的,不能完全排除这两个人在现实中没有别的牵扯,而且以于作国日常在小区里四处流窜的活动特征,他也许真就撞见过凶手。所以韩印打发杜英雄去找于作国的父亲以及他住在精神病院期间的主治医生仔细问问,要尽可能地记下他跟他们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兴许于作国曾经在无意间透露过有关真凶的信息。   杜英雄领命离去,韩印独自踏上剖绘真凶之路。他颇为耐心地逐一走过三个案发现场,这也是凶手曾经走过的路,韩印似乎正在追寻着他的气息,同时大脑中也逐步勾勒出他的形象:这是一个组织能力极强的凶手,从初始作案便做好保护措施,有效避免了在现场留下指纹、毛发、精液等证据,表明三起案件都不属于随机作案,而是经过一定谋划的;凶手能控制体外射精,又在首起作案时故意掺杂了盗窃行径,以扰乱警方对作案动机的判断,说明凶手有一定的性成熟度和相对成熟的思维能力,年龄介于成年与成熟男人之间、20岁到40岁之间;但只带走现金而忽略了诸多贵重物品,则又表明凶手缺乏真正的反侦查经验,应该没有犯罪前科;凶手在三起作案中都是徒手制伏被害人,并且攻击部位以头面部为主,这一方面表明他对自己的身材和力量都具有相当大的自信,同时也显现出深深的愤怒。   在被害人的选择上,凶手显然有他固定的模式——具有独立空间的老龄妇女。对于这样一个群体,凶手在满怀激愤的情绪下实施了性侵犯,则表明他对她们有着又爱又恨的矛盾心情,而此种畸形心理不会是一朝一夕造就的,或许是因为凶手成长的过程中长期缺乏女性的关爱,有很大可能性是生活在父系单亲家庭,对女性有着他自己理解的形象。另外,也可能与他身处的环境有关,比如因学习或者工作的原因,需要长期跟老龄妇女打交道等。当然,无论是哪种可能,这中间必然存在着令他心态扭曲的因素,比如受过虐待或者猥亵等。   实际上,符合凶手选择目标类型的对象在欣乐社区并不少见,那么他是如何选定她们的呢?是随机的,还是经过筛选的?总体来说不是太好判断,但从某些细节上看,韩印比较偏向于后一种可能。在首起案件中,被害人遇害当时穿的是一件棉睡袍,如果面对完全陌生的男人,她应该不会穿成这样把他放进屋。而如果在这一点上韩印的判断正确的话,便意味着凶手与几个被害人在生活中是有着某种交集的。   接下来要剖析的是杀人方式和凶手的“签名”,对犯罪心理侧写来说,它们是最具有价值的两个犯罪情节:   无论是媒体还是社会大众,甚至于警方,都以“丝袜杀手”作为“3·19”案凶手的代名词,似乎所有人都认定凶手对丝袜有着特殊变态的情结,以至于连于作国这个正宗的恋物癖都认为他们是同类人。韩印则并不认为是这样,如果丝袜对凶手来说真的能最大程度激发欲望和快感,那么有关丝袜的情结必然要存在于整个系列案件中,可以说是一种近乎强迫症的行为,是无可替代的。但凶手的首起作案并未出现与丝袜有关的因素,这就说明凶手对被害人施以勒死或者说是绞杀的方式,只是一种“犯罪惯技”,绞索是可以随着环境和客观条件变化的,可以是睡衣腰带,也可以是丝袜,或者别的什么……只要凶手觉得称手、有效就可以,也就是说,实质上根本没有什么“丝袜杀手”一说。   而凶手将绞索系成“蝴蝶结”留在被害人脖子上的行为,是一个明显的“犯罪标记”。对于本案,这种标记行为,从案情特征和痕检证据上看,是整个犯罪过程中的最后一个环节,那么“蝴蝶结”显然不是一个替代象征,而是意在彰显凶手的身份。   综上所述,被害人是老龄女性,蝴蝶结代表凶手,也就是说,是蝴蝶结在伤害老龄妇女,那么两者之间在现实中会是怎样一个关系呢?韩印觉得“老龄妇女”和“蝴蝶结”这两个关键词,一定有某种纽带能将它们联系在一起。 第九章 一日两命   韩印对于“3·19”案最新的侧写分析,大概透露出这么几个重点:案发当年凶手年纪在20岁至40岁之间;被害人类型为长时间独自居住的老龄妇女,凶手在这样一个群体中选定被害人不是随机的,凶手与被害人乃至被害人群体,在现实中可能存在某种关系;丝袜因素存在于案件中不是必须的,凶手本身并没有恋丝袜情结;“蝴蝶结”代表凶手的身份。   这份报告同时延伸指出了韩印对当下的“4·23”案的判断,他更倾向于是模拟作案——该案中,凶手对于被害人类型的选择是没有问题,但选定方式与“3·19”案大相径庭,综合案情以及王阿姨提供的线索,可以看出他大致的方式是:在路上锁定相关类型的目标,并进行尾随跟踪,出于谨慎原则,他不会在路上与其搭讪,也不会在目标人物进入家门的一刻采取突然袭击,他会以煤气公司检修工的身份诱使目标人物打开家门,在入室之后通过观察确定目标人物系单独在家,才会采取攻击行动,也就是说,选定目标的方式是随机的,双方在现实中不存在任何交集。   当然,最具有鉴别意义的,还是穿插在案件中的“丝袜”因素。技术鉴定显示:凶手第二次作案使用的丝袜绞索,是在打晕被害人之后在其家中搜到的。他想刻意表达的无非是丝袜对于凶手在整个作案过程中的重要性,他对于“3·19”案凶手的认知与大多数人一样流于表面,认定其为一个恋物癖,也恰恰因此暴露了他的伪装。就像韩印先前多次提起的那样,凶手在犯罪过程中伪装动作越多,其实越有利于办案人员洞悉他人格的本质。至于他在作案中的其他动作,都是在模仿前案的前提下做出的,对侧写其本身的背景并没有多大价值,但不可否认,他熟悉案情所有细节,这也是目前唯一可以追查的方向。这就又回到了案件初始调查面临的困境,到底还有谁能窥探到被警方严密封锁的案件资料?   围绕耿昊展开的社会排查没有任何进展,尤其耿昊给出的嫌疑对象——宋平和闹翻的粉丝,顾菲菲和艾小美都亲自做过调查,结果均不具备作案时间和作案动机。另外,杜英雄那边走访了于作国的父亲和主治医生,也未获得有价值的线索。   就眼下“4·23”案面临的局面,支援小组与西州警方包括张世杰等办案骨干,开诚布公地做了一次交流。对于接下来的工作,双方都感觉遇到了“瓶颈”,缺乏主动性的侦查手段,似乎只能等着凶手再次“出招”,这也意味着又会有无辜市民遇害。张世杰自然是心急如焚,也顾不上客套,向顾菲菲强烈提出建议,既然“4·23”案已经定性为模仿作案,那韩印必须放下手中的旧案,把精力全部投入到当下的案子上。他早看出来了,韩印独特的视角和敏锐犀利的洞察分析能力,才是支援小组办案的最大利器!   而对警方来说,做不到主动攻击,那就先把防守做好,总不能坐等市民被害。如果凶手继续遵守模拟作案的规律,那么欣乐社区也许还是他作案的中心,张世杰决定调派大批警力,便衣进驻欣乐社区,实施24小时不间断布控,期望能在凶手动手之前将其擒获。   韩印能够理解张世杰的心情,也当然愿意全力以赴解决“4·23”案,只不过“3·19”案刚刚感觉摸到点眉目便戛然而止,心里多少还是会有些遗憾。那么着眼于眼前,韩印觉得最迫切的是要搞清楚凶手模仿作案的真正动机,否则只能被他牵着鼻子走,但时间可能不多了,他有种不祥的预感,凶手很快便会卷土重来。   果然,仅仅十几个小时之后,更坏的,甚至可以说是难以想象的局面出现了,而这一次凶手仿佛感知到某种危险,作案地点远远地避开了欣乐社区!   5月26日,与凶手上次作案时隔仅半月,上午10点左右。   田霜全身赤裸地倒在自家客厅中,脸被打得血肉模糊,五官极度变形,一双杏眼瞪得大大的,定格于诧异的神情。死亡时间在前一天傍晚的6点到7点之间,依然是被丝袜勒死的,丝袜也还缠绕在脖子上,结扣处被系成蝴蝶结状。勘查现场,门锁未被撬过,也未发现暴力闯入迹象,被害人下体红肿撕裂,有被性侵的迹象,但这一次在被害人的下体中采集到了精液。报案人是田霜的老公宋平,他昨天晚上值夜班,下午4点左右离开的家,今天早上下班回来,进门便发现老婆被杀了。   宋平除了哭哭啼啼,也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留在现场只能干扰警方工作。张世杰吩咐警员先行将他带回队里,做一份详细的笔录。支援小组这边,杜英雄和艾小美负责外围走访,包括楼内其他住户和小区里一些居民。韩印和顾菲菲脸色都不怎么好看,站在客厅里默默注视着勘查和尸体初检工作。   过了不久,房门口突然出现一阵嘈杂,顾菲菲回头见是耿昊正与守门警员争执,便冲警员招呼一声,示意让他放耿昊进来。耿昊掀起警戒线走到田霜尸体前,脸上顿时现出惊诧而又悲痛不已的表情,少顷终于忍不住,红了眼圈,用手紧紧捂住嘴巴,无声落泪。   “你怎么来了?”顾菲菲扭头以审视的目光望向耿昊说。   “姐夫给我挂了电话,说……”耿昊抽着鼻子,哽咽地说不下去。   顾菲菲“嗯”了一声,转回头继续关注法医初检。此时法医正将田霜原本握拳冲下的手翻过来,欲要观察指甲缝中是否留有异物,却听见顾菲菲突然喊了一句:“等等,拳头里是不是握着什么东西?”   法医将田霜僵硬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果然有一个纸团落到地上,法医随手拾起,递给顾菲菲。顾菲菲接过来,小心翼翼地展开,韩印和耿昊也凑过来,三人共同看到:这是一张黑白人物速写画,画者有一定功底,画的是一个裸体女子,呈侧卧状,脖颈上系着一个蝴蝶结,脸上和胸前布满刀痕,女子五官精致,眼深鼻挺,眉心之间有一颗显眼的美人痣……   耿昊突然疯了般,一把夺过画纸,仔细端详两眼,赶紧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急急忙忙拨出一个号码。他把手机放在耳边听一会儿,似乎没有接通,重拨,过了几秒,似乎还是没接通……耿昊一手哆哆嗦嗦地拿着画纸,一手擎着手机,语气颤抖地说:“这、这上面画的可能是我的前女友刘雨琴,她会不会……也死了?”   将近一小时之后,刘雨琴住处,张世杰踹开房门。   刘雨琴侧卧于血泊之中,与先前的被害人一样,除了脖子上用丝袜系成的蝴蝶结,周身上下别无他物。她面冲房门,瞪着无辜的大眼睛,似乎在濒临死亡的刹那,仍然期盼拯救者的出现。她同样没能幸免,下体留有性侵痕迹,不过对于她,凶手似乎格外愤怒,好像只是勒死她还不足以释放心中怨气,于是便如田霜手中攥着的那幅画所表达的那样,凶手用尖刀残忍地在尸体胸口附近接连捅了十几刀,并用刀尖把她的脸划烂了,凶器就扔在尸体旁。   门口楼梯间传来一阵哇哇呕吐的声响,显然耿昊无法承受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事情已经很明白了,凶手就是冲着他来的,先是把他牵扯到案子当中,然后接连杀掉与他有亲近关系的人。   此时耿昊也顾不上风度,用衬衫袖子胡乱抹了下嘴,摇晃着身子踉踉跄跄站在门口,冲里面神经质地吼叫着:“为什么……为什么……那禽兽既然那么恨我,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正在屋内四处观察的韩印扭过头看了他一眼,声音冷冷地说:“他不会杀你,他只是想折磨你,他要让你生不如死!”   “都怪我,都怪我,我干吗要写那本书?”听了韩印的话,耿昊想当然认为是他新书中的内容激怒了仍逍遥法外的“3·19”案真凶,从而遭到报复。他懊恼地使劲拽了拽自己的头发,面如死灰,喃喃道:“是我害死了她们,是我……是我……”   见耿昊如此内疚自责,顾菲菲不免有些心疼,走过去将他拉进门里,递给他一张纸巾,等着他把脸上的泪痕和挂在嘴角的呕吐残渣擦干净,柔声说:“你冷静点,事实也许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如果案子真的因你而起,那你更要积极协助我们抓到凶手。据你所知,刘雨琴是一个人住在这房子里吗?”   “对,这是她妈妈的房子,她在外面还有两套房,不过这儿离她单位近,所以一般都住在这儿。”有顾菲菲的安慰,耿昊略微缓过神来。   “那她妈呢?”   “她父亲去世很多年了,她妈几年前又找了个老伴,平时基本住在男方那里。”   “你有联系方式吗?”   “有,有手机号码。”   “给她打个电话,说我们想见见她。”   “阿姨……噢,您在外地……您还是赶紧回来吧,雨琴出了点事……您回来就知道了……”耿昊很快接通手机,担心老人家一时受不住刺激弄坏身体,在电话里只能含糊其词。挂掉电话,他向顾菲菲解释说:“雨琴她妈和老伴在外地旅游,说马上买飞机票赶回来,估计最早也得今天半夜。”   ……   5月25日18点到19点之间以及21点到22点之间,凶手连续两次作案,被害人皆与耿昊有亲密关系,由此“4·23”案作案动机部分浮出水面。之所以说是“部分”,是因为目前只能确认凶手作案是特别针对耿昊的,至于他到底与耿昊有什么样的过节和仇恨,要以如此残忍和卑劣的手段来折磨耿昊,实在是让人难以揣测。更何况,他还是一个“3·19”案的知情者,身份就更加扑朔迷离了。   两名被害人所住的小区都比较老,都是开放式小区,未安装监控,防盗门老化,周围邻居表示没注意到有可疑人物在小区出现,其他外围调查也毫无收获。   物证方面:捅刺刘雨琴的凶器是一把长水果刀,属于某著名品牌,痕检员在刘雨琴家厨房找到多把该品牌其他样式的刀具,从网络电商的销售信息上看,加上被用作凶器的这一把水果刀,正好凑齐该品牌的一个套装系列,也就是说,这把刀是刘雨琴的,非凶手带到现场的。除此,法医在被害人田霜下体部位采集到了精液,虽然目前在信息库中未找到相匹配的DNA,但也算是一个不小的突破。   而韩印对这一点其实并不看好,很难说样本是属于凶手的,以凶手在已知四起作案中表现出的谨慎风格来看,他应该不会留下这么大破绽。与之相比,韩印觉得更值得注意的,是凶手在犯罪过程中附加动作所体现的心理轨迹。   凶手一夜之间连杀两人,更毫不避讳暴露出核心作案动机,显示出强烈的欲望升级迹象。尤其他利用手绘画预告另一起犯罪的举动,显示出他开始享受这场由他一手策划的游戏。那么接下来的犯罪手法,很可能不会再拘泥于模仿,有可能全面打破原有模式,创造出带有他个人风格的犯罪模式。   很快,韩印对DNA样本的猜测再次得到了印证。   艾小美将田霜手机上删除的微信聊天记录做了技术恢复,发现田霜长期通过微信与一个叫东子的健身教练搞暧昧。聊天记录显示两人不仅时常到酒店开房,而且田霜还会趁老公值夜班的机会把东子约到家里鬼混。案发当天即是如此,宋平离家上班不久,田霜便发微信把东子招到家里……由东子在朋友圈里发的图片消息,很容易便锁定他工作的健身馆,随后张世杰亲自把他带回队里问话。   东子很配合地交出DNA检测样本,在等待鉴定结果期间,他坦陈与田霜是情人关系,表示自己当天是在傍晚6点左右离开田霜家的,随后与一帮朋友去饭店聚会,直到凌晨才散场,最后他主动给出多名证人的联系方式。   几小时后,DNA比对结果出炉,证实田霜下体中存留的精液是东子的。派出去约见证人的警员也传回消息,证实在聚会中途东子从未离开过。并且通过对东子身边的人进行问话,了解到他是个专业吃软饭的小白脸,这几年田霜在他身上没少花钱,简直就是他的提款机,他怎么会舍得杀她呢?   不过对东子的问话也不是一无所获,东子离开田霜家是傍晚6点左右,与凶手作案时间非常接近,张世杰觉得东子离开与凶手去田霜家可能就是前后脚的事,于是便让东子仔细想想从田霜家出来有没有遇到行踪可疑的人。   经他这么一提醒,东子还真想起来一件事:当时从田霜家出来,他边下楼梯边低头讲电话,没承想刚走出楼道口,不小心与一个正欲进楼的高个男人撞了一下。至于那男人的样貌,他还真说不上来,一来,是因为当时天快黑了,加之那男人戴着帽檐很长的运动帽,遮住了大半个脸;二来,他作为一个偷情者,自己也做贼心虚,根本没敢正眼瞧人家。反正互相都没计较,接着各走各的,不过他瞥了眼那男人的背影,看到他上楼梯时有一条腿是瘸的。   从时间点上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东子说的男人应该就是凶手,关键点在于他跛脚的特征与方大民反映雇他买书的人特征相像。既然这个高个男人与东子是不小心相撞,属于偶然因素,那么就不存在伪装的问题,警方这边可以完全确认凶手具有“跛脚”的特征。   另外,在耿昊前女友刘雨琴遇害案中,凶手附加了刺割尸体胸口和脸部的动作,明显是属于“过度杀戮”,鉴于这并非凶手初次作案,韩印认为:附加的虐尸举动,尤其针对面部的动作,更多地代表着一种“私人恩怨”。由此,关于凶手的背景信息,除了刚刚确认的“跛脚”特征外,他也很有可能在现实中与刘雨琴存在着某种交集。   虽然已经分手,但耿昊与刘雨琴毕竟恋爱了很多年,对她平日的社会交往比较了解,他尽可能把他知道的人和联系方式列了一份名单交给顾菲菲。同时,艾小美深入梳理了刘雨琴的手机通话记录以及微信和QQ等社交软件的通信记录,也列出一份调查名单。顾菲菲将两份名单交给张世杰,让他尽快安排警员进行排查走访。当然,最了解女儿的还是母亲,所以大家都在急切盼望刘雨琴母亲的飞机尽快落地。 第十章 相思成病   晚上9点多,刘雨琴母亲和继父终于赶到队里。白发人送黑发人,听到噩耗,刘母当即晕厥过去。幸亏顾菲菲在场,及时给她做了人工呼吸,刘雨琴继父又给她吃了几片降压药,才慢慢缓过来。   老太太醒过来立马要求见女儿的尸体,可是刘雨琴死状太惨烈了,就老太太现在的身体状况,谁敢让她看啊?于是顾菲菲以尸检工作还未完成,家属暂时不能看为由搪塞过去,可没承想老太太不领情。气氛正僵持着,刘雨琴继父出来打圆场,其实也是怕老伴再被刺激出个好歹来,提出由他代表,去看看闺女。   刘雨琴继父被警员引去法医科,顾菲菲看着刘母喝下一杯温开水,气色略有好转,便开始发问:“您平常与女儿沟通得多吗?”   “还不错,经常打电话,有时候还会一起逛街。”刘母略带哽咽地说。   “据您所知,近半年的时间里她有没有和谁闹过不愉快,就是那种特别让别人记恨的事?”顾菲菲问。   “不能吧?没听她提起过,这孩子其实除了有个乱花钱的毛病,性格什么的都还好,挺温和的,应该不至于得罪什么人。”刘母使劲摇了下头,否认道。   “那情感方面呢?除了和耿昊这段恋爱关系,她还交过别的男友吗?”顾菲菲问。   “这耿昊也不知怎么想的,一会儿要结婚,一会儿又一拍两散,这不是耍弄我闺女玩吗?谁受得了他这么折腾,可把雨琴窝囊坏了,哪儿有心情再谈朋友。再说,我觉得雨琴心里其实还有耿昊,她还是很想找机会与耿昊复合的。”提到耿昊,刘母果然一肚子气,数落一番,才回到正题,“不过跟耿昊好之前倒也处过一个,那孩子是外地的,两人是在读大学时开始交往的,毕业后就散了,我也只是后来听雨琴提起的,对那孩子的情况不了解。”   “再没了吗?”顾菲菲不死心地问道。   “没了。”刘母摇摇头,愣了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噢,不对,我想起来了,好像最近她有个客户在追她。我出去旅游前,她陪我逛街买备用品,提过那么一嘴,不过她不想跟他交往,说他有个毛病……”   “是腿吗?有些跛脚?”听到刘母提到“毛病”二字,一直坐在顾菲菲身边未吭声的张世杰,立马联想到凶手的身体特征,忍不住插嘴问。   “不是,说他说话老爱喷口水,让人受不了。”刘母身子蓦地顿住了,急促地问,“你是说害雨琴的人腿有毛病?”   “从我们目前掌握的信息看,有这种可能。”顾菲菲眼睛紧紧盯在刘母脸上,似乎感觉到接下来刘母的答案将会为案子带来一丝曙光。   “难道是大海那个疯子?”刘母瞪着眼睛,哀怨道。   “大海是谁?您怎么会觉得他是凶手?”顾菲菲着急地追问。   “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你要不说瘸腿,我还真想不起来。”刘母眯缝着眼睛回忆道,“大海叫刘春海,是雨琴他爸亲大伯的孙子,平时我们这几家亲戚走动得比较少,小辈之间就更少了,都不大认识。有一年因为挪祖坟的事,整个家族乱七八糟的亲戚都聚在一块儿,雨琴那年17岁,还是个高中生,正好赶上放假便跟着他爸去了,谁承想就被刘春海看上了。   “刘春海当时二十三四岁,刚当完兵复员回来,也不知怎么的,跟中邪似的,就看好雨琴了,非要跟她处对象。你说这不胡闹吗?先不说雨琴年纪还小,关键这还没出‘五服’,又属于近亲,怎么可能谈朋友?可那小子不死心,我们两家人怎么劝都没用,整天就那么寻死觅活地闹。有好多次大半夜地跑我们家楼下乱溜达,再后来竟严重到从一处立交桥上跳下来自杀寻死。幸亏桥下有个水果摊帐篷挡了他一下,要不然就真的摔死了,从那次之后腿就落下残疾,走路一高一低。再后来,家里人实在看不住他,就把他送到精神病院,一检查,说是得了严重的相思病。”   “精神病院!”这又是与案件有重合之处的几个关键字,张世杰不禁念出了声,紧跟着追问道,“刘春海当年住在哪个精神病院,具体是哪一年,您知道吗?”   “好像是2005年左右住的院,据说进进出出住了三四年,至于哪个医院我还真不清楚。”刘母挠挠头,回忆着说。   “那他现在什么情况,您能找到他吗?”顾菲菲问。   “他父母几年前出车祸去世了,现在好像是他哥哥在照顾他,我倒是有他哥哥刘春江的手机号码,你等一下,我找找。”刘母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小电话本,翻了两下,递给顾菲菲,“喏,就是这个号码,你记下吧,这孩子有出息,自己开大公司,当大老板。”   从刘雨琴母亲那里拿到刘春江的手机号码,顾菲菲即刻拨打过去。虽然时间很晚了,但案情紧急,多争取一些时间也许就少一个无辜市民被害。   电话顺利接通后,顾菲菲将电话交给张世杰,免得刘春江听出不是本地口音以为是诈骗电话。张世杰接过电话亮明身份,刘春江在电话那端表示自己正在开车回家的路上,张世杰便让他先到市刑警支队来一趟,说有个案子需要他协助一下。   20多分钟后,大门口警卫将刘春江领到审讯室,看模样他应该不到40岁,梳着油亮的背头,手里拎着公文包,一进来便带来一股香水味,俨然一副成功人士的做派。   “你知道你弟弟刘春海在哪儿吗?”张世杰也不客套,开口直奔重点。   “我出差半个月,昨天才回来,怎么,我弟弟惹事了?”刘春江一时有些莫名其妙,从公文包里拿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放在耳边听了会儿,放下说,“这小子关机了。”   “你弟弟住在哪儿?”张世杰反问说。   “住在我们家原来的老房子里,他到底犯啥事了?”刘春江似乎感觉事情不是想象的那样简单,语气也有些发急。   “走,你开车在前面引路,带我们去找你弟弟,具体情况稍后向你解释。”张世杰仍旧不解释,扶着刘春江肩膀便向外走,从言语和动作都不容刘春江多做反驳,刘春江也只好被动地听从指令。   据刘雨琴母亲反映:刘春海也是个大高个,腿部因跳桥自杀未遂落下残疾,现实生活中与刘雨琴属于堂亲关系,并且一厢情愿痴恋刘雨琴。以上这几点,与目前警方所掌握的“4·23”案凶手的背景信息是符合的,问题是,如果他是凶手,他怎么会知晓“3·19”案的隐蔽信息?   杜英雄在找于作国主治医生问话时了解到:于作国顶着杀人犯的名头住到精神病院初期,确实曾引起一阵不小的震动,医务人员和患者将他视为十恶不赦的恶魔敬而远之,他被监视居住在防范级别最高的病房。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人发现他并非想象中那么可怕,脸上总是挂着憨憨的笑容,也从未做出特别暴力和有侵略性的举动,按时接受喂药、按时吃饭睡觉,在医生眼里绝对属于模范病人。所以逐渐地,医院对他的防范便降格了,到后来他已经可以与其他病患一同活动、一同就餐、一同参加劳作,与普通病患没有多大区别。也就是说,如果刘春海与于作国曾经同期住在同一所精神病院的话,他们完全有机会产生接触,刘春海或许就是从于作国口中得知“3·19”案犯罪情节的。   由于刚刚张世杰一门心思放在问出刘春海的藏身之所上,根本没给韩印和顾菲菲插话的机会,所以从支队大楼里出来,两人便干脆坐进刘春江的车里,希望在路上将一些细节上的问题落实清楚。   这夜出奇地黑,周遭雾气蒙蒙,能见度很低,车窗外的风是温热的,静悄悄的夜晚被聒噪的警笛声打破,一切都是那么令人烦躁不安。   此时驾驶着黑色吉普车带路的刘春江也是一样心绪不宁,不时挪动着屁股,似乎总也找不到舒适的坐姿。一会儿又拿起手机,一会儿再放下,嘴里自言自语嘟囔着脏话,显然是在数落那个一直接不通电话的弟弟刘春海。   终于,等到他彻底烦了,气急败坏地将手机甩到一边副驾驶座位上,韩印才找到问话的空隙:“还有多久能到?你们家老宅远吗?”   “远,在城南郊区。”刘春江应答得极简单,语气也不太客气,大概觉得韩印和顾菲菲是被指派上车监视他的,但突然他好像悟出了什么,通过后视镜冲后排打量着说,“听口音你们不是本地人,是省厅的?我弟弟这回牵涉的是个大案?”   “我们是总局的,你弟弟的问题还不能确定,所以需要你的协助。”顾菲菲客气地接下话,“据我们了解,你弟弟曾因患了相思病在精神病院接受过治疗,我们想知道他是住在哪家病院,住过几次,具体时间是哪一年。”   “医院是康健精神病院,我父亲在那儿有个熟人,时间嘛……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多次,我得想想……”知道了二人身份,刘春江客气许多,用力思索一阵,才缓缓地说,“第一次应该是在2005年9月份;然后2006年住过两个多月;2007年差不多一整年都待在医院;最后一次是2009年,我父母出车祸去世,又让他受了点刺激,大概住了3个月。”   果然,刘春江的话证实了他们先前的推测,刘春海和于作国住院的时间是有重合的。顾菲菲和韩印交换了下眼神,不动声色继续问道:“还记得刘雨琴吗?”   “当然,那是我妹啊!”刘春江随口应道,随即似乎想起什么,连着问,“大海不会是真去找人家了吧?他把雨琴怎么了?绑架了?”   “这么说,近段时间他跟你提过刘雨琴?”韩印顺着话题反问道。   “去年底,具体哪一天我记不得了,反正大海那天兴冲冲地跑到公司问我要钱,一开始我也没在意,因为平时都这样,他没钱了就会找我要,我就给他一笔。原先也给他办过几张卡,给他定期往卡里打些生活费,可这小子丢三落四的,没几天就弄丢一张,后来我也烦了,干脆就给他现金。”刘春江的抵触情绪彻底没了,主动说明当时与弟弟见面的来龙去脉,“不过那天我给完他钱后,感觉这小子情绪格外亢奋,便随口问了句‘今儿心情怎么这么好’。没想到他跟我提起雨琴,说什么雨琴被男朋友甩了,还是在结婚登记当天,对她刺激特别大,他要买身名牌衣服,好好捯饬捯饬自己,去安慰雨琴。我一听就急了,这么多年好歹让他病情稳定下来,可千万别再走老路,赶紧拦下他,连骂带劝带威胁地费了一个多小时口舌,后来他怕我真断了他的生活费,便跟我保证不会去骚扰雨琴,雨琴那边也没找过我,我以为这个事就算过去了。”   “他怎么知道雨琴和男友分手的?”顾菲菲问。   “他说是从雨琴和她男友微博上看到的,还说雨琴那男友是个什么名人,这么多年这小子其实一直在默默关注雨琴的生活。有一次我去家里看他,无意间用了下他的电脑,看到里面有不少雨琴的照片,也不知道这小子从哪儿弄的。”刘春江又仰着头看后视镜,试探着问,“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他要是想伤害雨琴早就做了,干吗非要等到现在?”   “你最后见他是什么时候?”顾菲菲仍旧不理睬他的发问,继续遵循自己的思路反问道。   “大年三十,我把他叫到家里吃了个团圆饭,又给他几万块钱当红包。”刘春江叹口气,语气有些自责,“唉,这阵子公司业务特别多,没怎么顾得上给他打电话,我还以为他没来找我,是钱没花完呢!”   “你弟弟学过画画吗?”   “还真学过,我也不太懂,反正就是用铅笔画的那种素描画,我记得当年他画过好多雨琴的肖像。”   ……   通过一路上与刘春江的交谈,刘春海作为“4·23”案凶手的形象似乎越来越清晰。顾菲菲目光炯炯,直视前方,有点摩拳擦掌的架势,不过韩印心里隐隐有种忐忑的感觉,也许这一趟抓捕并不会如想象的那么顺利。   刘家老宅位于一条村巷的最深处,巷子狭窄,警车开不进去,众人只好在巷口下车,跟随刘春江步行过去。   一行人拿着手电筒,在坑坑洼洼的泥路上深一脚浅一脚走了三五分钟,终于看到刘春江在一扇大铁门前停下。只见他从公文包里摸出一串钥匙,费力辨认一番找出把长的,打开了大铁门上的挂锁。   大门上锁不意味着里面没人,为谨慎起见,张世杰招呼众人关掉手电,以免打草惊蛇,随即众人悄无声息地进入院中。韩印大概打量了下,除中间一条水泥铺成的小道外,四周皆是杂草,一棵粗壮挺拔的青冈树立于墙边,枝叶繁茂,遮盖住大半个院落,令整个院子越发显得阴沉。中间正房由五间房组成,乍一看还挺气派,青砖灰瓦、飞檐翘角,透着古色古香,想必建造时间相当久远。只是在这样一个黑暗静寂的深夜,刘家老宅更多的是给他一种荒凉而又阴森的感觉。   宅内也是没有任何动静和亮光,两扇原色木门外面并未上锁,刘春江伸手握住门把手,稍微停顿了下,看似有些局促,随即还是用力把门拽开。紧跟着,他冲向黑洞洞的屋内,试探着唤了两声弟弟的名字,未得到任何响应。张世杰摆摆手,示意他闪到一边去,一手握着手电筒,一手举着枪,小心翼翼走进屋子。顾菲菲等人随后跟上,没有武器装备的韩印按规定只能跟在最后。   众人进到屋内,迅速对各个房间展开搜索,片刻之后会合,相互摇了摇头,示意没发现刘春海的踪影。张世杰掩饰不住失望,骂了句脏话,吩咐将各屋的电灯打开,进行更为细致的物证搜查。 第十一章 引蛇出洞   刘春海很有可能望风而逃了!   搜索刘家老宅,发现一台电脑,刘春江证实是他买给刘春海的,但机箱中的硬盘被卸去,随后在洗澡间蓄满水的浴缸中找到了这块硬盘,并且浴缸里还扔着两本书,封面顾菲菲很熟悉,那就是耿昊新出版的有关“3·19”案的小说——《绞杀者》。   电脑硬盘中可能存储了刘春海从策划到实施犯罪过程中的一些罪证,而那两本书应该就是他雇用外来务工人员方大民代买,用于提取耿昊指纹的签名书。他把它们扔进浴缸里,明显意在毁灭证据,也显示出他可能意识到自己快暴露了,所以逃遁藏匿起来。   由于硬盘在水中浸泡时间过长,并且之前已经被摔坏了,艾小美想尽办法也未能将存储的信息提取出来。不过可喜的是,经过技术鉴定,确认了邮寄到支队的那张光碟,是用刘春海这台电脑上的刻录机刻录出来的。   同时调阅刘春海手机的通信记录,艾小美发现该号码最后一次通话发生在本年度4月22号,通话的另一方倒没什么追查价值,是一家保健品营销公司。但时间点似乎有一点特别,因为仅仅一天之后,便发生了“4·23”案的首起作案,这说明刘春海对整个作案是有相当周密的谋划的,在犯罪之初便弃用自己的常用号码,可能是意在避免日后警方利用这一点追查到他的蛛丝马迹。   另外,艾小美特意浏览了耿昊与刘雨琴的微博,发现二人发帖和互动的频率都蛮高的,也不避讳在上面暴露自己的私生活。而刘雨琴的微博账号还关注了一个叫“春海”的人,并且两人还存在互动,从互动语气来看,叫“春海”的账号是属于刘春海的,不过两人之间大都是一些简单的寒暄话语。由此可以判断:刘春海应该就是借助微博掌握耿昊和刘雨琴的日常活动和情感变化的。   至于刘春江,经过调查,证实他的确是在外地出差了半个多月,不存在包庇弟弟的行径。   综合目前掌握的各种线索,刘春海确有重大作案嫌疑。经市局批准,通缉令和协查通报第一时间下发到各分局以及基层派出所。支队这边调集所有能够调派的人手,除密切留意机场、车站、码头等交通要道以及旅店、宾馆、桑拿房等公共场所外,对刘春海的社会交往、日常活动区域以及居住地附近有利于藏匿的场所等,都进行了深入调查和搜索。   此外,从案情上看,刘春海作案主要针对的对象是耿昊。原因可能是刘春海在微博上看到他与刘雨琴分手的消息之后,以为自己又有机会了,便带着满心幻想去找刘雨琴表白,结果却遭到拒绝。或许不仅如此,可能当时正饱受失恋折磨的刘雨琴还对他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并且话语当中还把耿昊牵扯进来,由此刘春海深受刺激,继而把耿昊树为人生中最大的敌人,遂展开疯狂的报复计划。鉴于此,张世杰特别在耿昊居住的社区周边布下眼线,以防刘春海穷凶极恶,对耿昊实施终极报复举动。   各方排查行动紧锣密鼓持续了一个多星期,但只是雷声大雨点小,除顺手破获几起性质轻微的违法案件外,连刘春海的影子也未摸着。支援小组和西州办案组方面碰了个头,商讨着是否再上点新手段,可出人意料的是,刘春海先出招了。   碰头会开始没多久,耿昊突然闯进会议室,情绪显得很激动,手里挥舞着一张纸片,径直走向张世杰,啪的一声将纸片拍到张世杰身前的会议桌上,红着双眼,声嘶力竭道:“够了!够了!我不要再让任何无辜的人为我受到伤害,对我来说眼前只剩下两条路:要么自杀,彻底做个了结;要么你们把我当成诱饵抛出去,把那个浑蛋引出来!”   能坐上支队队长的位置,自然也是什么场面都见识过,面对耿昊突如其来的这个阵势,张世杰并没有乱了方寸,他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才拾起桌上的纸片看了看,问了句纸片是从哪儿弄来的。耿昊回应说是凶手发到他网络邮箱中,然后他把它打印出来的。张世杰皱着眉头将纸片递给坐在身边的顾菲菲,顾菲菲接过来扫了眼,随即也蹙起眉头,将纸片又递给一旁的韩印。韩印便看到:这张A4尺寸大小的白纸上,打印着一幅黑白人物速写画——一个裸体女子仰躺着,双峰傲人,脖子上系着一个蝴蝶结,但并未画出头颅,头颅似乎被割掉了,断裂处鲜血四溅……   韩印看着手中的画,陷入深思:这张速写画想必是下一起案子的预告,凶手故意未画出头颅,或许意在预示下一次作案将会采用更加残忍的行凶手法,又或许是想让耿昊和警方揣测一下被害者身份。这两种可能性,无论是哪一种,或者兼而有之,都会令耿昊身心备受煎熬。再追溯凶手针对他的所作所为——先是陷害耿昊,令其遭到警方拘捕;接着再杀掉他的经纪人和前女友,让他明白所有的人都因他而死;再到眼下这幅通过邮箱直接发给耿昊的“预告画”,宣告与他亲近的人还会继续因他的“过错”而受到惩罚。这么综合起来看,凶手作案的思维逻辑简直是太有条理了,层层递进、步步紧逼,逐渐加重对耿昊心灵的冲击和折磨,直至将他彻底逼疯。就像现在这样,他已经感到生不如死了。   韩印抬起头,神色愈加严肃,因为他蓦然发现自己先前大大低估了刘春海,他俨然是个高智商罪犯,对于控制、操纵、支配欲望的追求已经达到最高层级,韩印开始有种棋逢对手的感觉了。   就在韩印凝神的这一会儿,张世杰好说歹说,终于将狂躁的耿昊按到椅子上坐下,但他情绪一时很难冷静下来,嚷嚷着非要张世杰立马给个说法。顾菲菲看他几近崩溃的模样,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难过,于是那个她在心里盘算了有一阵子的念头再度冒出来——不能再这样被凶手牵着鼻子走了,应该让他主动来找我们!   “我觉得耿昊说得有道理,为避免无辜群众再度被害,我们确实需要采取更主动的手段,我同意制订个‘诱捕计划’,不过……”顾菲菲迟疑一下,稍微提高些音量说,“我来当这个诱饵!”   顾菲菲此言一出,会议室立马安静下来,几乎所有人都愣住了。耿昊最先反应过来,涨红着脸,使劲摆着手说:“不、不行,菲菲,我是个大男人,不能让你替我担这份风险!”   “你做诱饵?”张世杰从两人初次见面就嗅到一点端倪,但还是忍不住接着耿昊的话追问道,“以什么身份?”   “前女友,我和耿昊以前确实交往过,这是事实,即使刘春海再了解他,也不会有破绽。”顾菲菲坦然应道,“前女友从国外回来,准备与耿昊旧情复炽,如此的身份背景设定,对刘春海应该会有足够的吸引力。”   “可是如果刘春海跟踪过耿老师,那他很可能见过你和小美,说不定也知道你的身份是警察了,他会上钩吗?”杜英雄插话问道。   “这点不用操心,我自有办法。”顾菲菲卖关子似的笑笑,紧跟着冲艾小美吩咐道,“小美,一会儿去商场帮我选个合适的假发,要长发的……”   “我坚决不同意,菲菲,你能来帮我洗清嫌疑我已经很感激了,你真的不需要为我这样做。”耿昊急不可耐地打断顾菲菲的话,哑着嗓子执意拒绝道。   “你误会了,我是在尽一个警察的本分,我愿意做诱饵,是因为我合适,跟你没关系。”顾菲菲故意操着公事公办的口吻,以减轻耿昊心里的压力和负疚感。   “如果你真决定了,我没意见,但时间紧迫,咱们必须马上制订出个计划,并立即着手实施。”张世杰补充道,“至于人手方面,你不用顾忌,队里会全力配合。”   张世杰语毕,将目光投向韩印,他知道他和顾菲菲说得再热闹,具体制订计划细节,尤其从心理层面上怎么能够最大程度牵住刘春海,还需要韩印的专业意见。顾菲菲此时也侧着头望向他,眼神中含着歉意,同时还带有一丝执拗……   韩印心情有些复杂。顾菲菲虽一贯个性强势,但以往在很多事情上都会重视他的感受,可刚刚在做出这个将她自己置身于凶险境地的抉择时,丝毫没有理会韩印有何想法,更何况让她挺身而出的那个人是她的前男友,作为现任男友的韩印,心里多少会有些不得劲。而从工作角度来说,顾菲菲提出的诱捕行动,其实是有点孤注一掷的意味的,甚至说白了就是一次赌博式的行动,以韩印的个性当然不喜欢这种极端做法。但他也看出来了,顾菲菲态度坚决,恐怕这个时候很难听得进去不同意见,所以踌躇一阵也只能默然点点头,同时又习惯性露出他那标志性的浅笑,以掩饰内心的不安和不知所措。   关于本次诱捕行动,主要分两步走:   第一步,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吸引刘春海的注意力,促使他将视线从无辜群众身上转移到顾菲菲这里,所借用的渠道主要是耿昊的微博,因为先前刘春海就是通过微博关注耿昊与刘雨琴的平日动向的。   第二步,通过耿昊与顾菲菲在现实中的接触,逐步将刘春海引入监控范围,也就是说,通过两人的约会,将顾菲菲所扮演角色的一些背景信息,尤其是住所,自然而然地暴露给刘春海,给他创造一个犯罪的平台,才有机会将之抓捕归案。   关于角色设定:顾菲菲所要扮演的角色并非如她想象的那般简单,一个人的身份和背景决定着他所处的环境,问题就在于,像前面提到的,需要给刘春海创造犯罪机会,那么为顾菲菲选定的住所就应该在那种安保松懈、没有监控、进出单元楼方便的开放式社区。相应地,她的身份便不可能太高级,而顾菲菲提出的所谓“海归前女友”的身份,显然是不合适的。所以经过一番紧急商讨,最终将顾菲菲的身份设定为一名普通白领,化名为陈楠,外市人,独自租住,就职于耿昊朋友经营的贸易公司,与耿昊的关系也并非前男女朋友,而是新近交往中。其实若是如此这番设定,换任何女警做诱饵都可以,不过顾菲菲还是坚持亲自上阵。一来,她觉得诱捕计划是她提出来的,理应由她来担这个风险;二来,一时之间张世杰在队里也确实找不到与耿昊气质形象比较搭的人选。   说到气质形象,顾菲菲属于天生丽质,平日大多时候保持素颜,只有重要场合才略施脂粉,但这一次为防止刘春海先前在跟踪耿昊时撞见过她,必须对自己的妆容和气质做一番彻底的改造。虽然对此韩印有一定思想准备,但没料到改装后的顾菲菲甫一亮相还是让他看呆了:   顾菲菲戴了一顶栗色大波浪的长假发,眼眸内侧画着细细的黑色眼线,还粘了长睫毛,立体深邃的扩眼效果令她那双本就清透的大眼睛看上去极具神采,加之粉嫩双唇上那一抹亮色唇彩,更是为她整个面庞平添了几分魅惑感。着装上,她以黑白搭配的经典职场装扮亮相,五分袖白色小立领雪纺衬衫,搭配黑色一步短裙,时尚俏丽又不失端庄之美,尤其裸露在外的那一双修长光洁的美腿,在淡粉色高跟鞋的衬托下,显得分外惹眼。如果说先前顾菲菲在韩印心里是一个清爽干练的冷感美女,那么现在她俨然是一个周身充满活力和诱惑力的妖艳女神。也别说刘春海了,就连熟悉的人冷不丁也辨不出她是顾菲菲来。   另外,本次行动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那就是为顾菲菲寻找合适的“住所”。前面提到过,这个地方要处在低档社区,最好是临着社区街道的,楼层也不能高,要方便刘春海观察室内状况,要让他觉得环境对他来说是有机可乘的。幸运的是,办案组里有一位警员的亲戚刚好有一套房要出租,房子位于本市阳光花园小区,地理位置和环境均符合行动要求,于是住所问题可以说没费什么力气就解决了。   出于谨慎考虑,市局领导虽然批准此次诱捕行动,但强调原先的各项排查工作仍要继续推进,这就不可避免地要面临人手吃紧的难题,张世杰也只能尽可能地做到合理分配。鉴于刘春海先前一贯采取入室作案的手法,顾菲菲住所这边自然是监控的重点区域,围绕着住所所处的单元楼,张世杰布置了多个监控点,其中重点的也是本次监控任务的指挥中心,设在对面楼的一个出租屋内,里面高倍望远镜、摄影摄像器材、监听设备等一应俱全。由于张世杰是案件的总协调人,这个监控点的负责人便交由艾小美来担任。除此,杜英雄带着一名专案组警员,负责随时跟踪保护顾菲菲和耿昊外出活动时的安全……   在各方协力配合的情形下,只用了不到一天的工夫,计划的各项准备工作便全部就绪,诱捕行动随时可以正式启动。   这天中午的时候,耿昊在他的微博上发了一条“暖文帖”,内容大概意思是说:在他人生处于最低谷之时,有幸遇到一个漂亮温婉的好女人,他会用尽一生的爱来回报她……此条帖子还配有一张照片,是他与顾菲菲的自拍合影,合影中两人举止亲密,但顾菲菲戴着一副大框蛤蟆墨镜,遮住大半个面庞,让人难以一窥其庐山真面目。   这即是前面提到的诱捕行动的第一步,借助微博吸引躲在暗处的刘春海的注意力,既然他作案的宗旨是希望耿昊“生不如死”,那么耿昊于危难间反而收获了新的意中人,肯定不会是他所乐意看到的,对于顾菲菲扮演的陈楠,他自然会格外关注。而偏偏在合影中又看不清陈楠的样子,这可能会促使刘春海好奇心加重,想要了解陈楠的欲望也会更加强烈,迅速将注意力从原定侵害对象身上转移到陈楠这边来。也就是说,陈楠用墨镜遮脸的细节,是韩印故意设计的,所起到的心理作用与刘春海那张未画出头颅的预告画是一样的,如果刘春海真的上钩了,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当然,也不能就这么一条微博,按照计划,此后的日子,在微博上秀恩爱是耿昊每天必须做的功课。   如果诱捕行动第一步达到预期效果,意味着成功促使刘春海将陈楠锁定为下一个侵害目标,那么站在他的角度来说,首先需要摸清楚陈楠的底细,尤其是陈楠住的地方。鉴于他目前的处境,可能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跟踪耿昊来达到这一目的,之后再寻找合适的作案时机。这当然是警方所希望看到的,要的就是他在这样一个过程中,逐步步入警方为他设置的天罗地网。   接下来,行动的第二步所要呈现的是耿昊与陈楠在现实中的亲密接触。大概的计划是:耿昊要每天开车接送陈楠上下班,合适的时候两人可以去逛逛商场,或者看场电影,再或者去酒吧坐坐,当然也免不了浪漫晚餐的环节。反正做热恋中的人该做的事,多些生活气息,以免被躲在暗处的刘春海看出破绽。   这些对两人倒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曾经交往过,还是有一定默契,甚至一些表面上的亲密举动,比如拉拉手、搂搂腰、挎挎胳膊什么的,做起来还都蛮自然的。而且耿昊还主动“加戏”,不时中午会跑去公司给陈楠送自己亲手做的爱心便当,还自作主张送陈楠名牌包和化妆品,甚至每每在陈楠家楼下与之分别时都会轻吻陈楠额头,可谓做足了情侣之间互动的戏码。但在了解内情的其他警员眼里,他似乎有点过于投入,用杜英雄和艾小美的话说——这耿昊是有点要假戏真做的意思。   如此,又是一周的时间过去了,各种排查和诱捕行动均未捕捉到刘春海哪怕一丝一毫的踪影,但同时,他也未继续作案,这对诱捕行动来说算是一个好的趋势,或许意味着刘春海已经被耿昊的微博吸引住,只是出于谨慎心理才没有贸然现身。不过也必须考虑另一种可能,就是刘春海其实早已不在本市,尤其通过反向追踪IP地址,艾小美发现耿昊接到的那封带有“预告画”的邮件,其实是刘春海早前从刘家老宅采用定时发送的方式发出来的,这似乎有点故布疑阵、拖延时间的嫌疑,以确保他可以安然顺利地潜逃至外地。   所以为以防万一,经上级有关部门批准,对刘春海的通缉范围扩大至全国。同时西州警方与海南警方也取得联系,请求协助做好耿昊身在海南的家人的安全保卫工作。至于诱捕行动,仍按原计划推进,市局也特别做了指示,要求所有参与任务的警员,继续保持旺盛的斗志,做好与犯罪分子比拼耐心和意志力的准备,绝不容许出现任何的松懈,以免给犯罪分子可乘之机…… 第十二章 悬案疑凶   就在西州警方联合支援小组全力追捕刘春海之时,韩印却孤身出现在欣乐社区。   实际上,诱捕行动已经进入到实施阶段,他的作用相当有限,甚至从某种角度来说,让他继续跟进属于浪费资源,韩印跟顾菲菲和张世杰做了一番坦诚的沟通,希望自己能够再次着手调查“3·19”悬案。二人也觉得以韩印的身份去执行“蹲坑”抓捕任务,的确是大材小用,便应允了他的请求。   “3·19”案件集中出现在欣乐社区,说明那里即使不是凶手的常住地,也应该是他日常活动的一个重要区域。可案发这么多年,想要再回过头筛查凶手,显然难度太大,再说也没有那么多警力支援,仅靠韩印单枪匹马那得筛查到猴年马月。   还有,先前介绍过,侦破这个案子的关键点就在于能否找到蝴蝶结与老龄被害女性之间的交集。韩印原本也非常看重这一调查方向,但一上手便发现途径太单一了,无非就是上网搜搜这两个关键词,他也确实这么做了,结果仍是一头雾水。   前面两个调查方向都行不通,韩印并不气馁,他心里很清楚,调查这种年代久远的悬案,切入点始终就是个难题。经过一番综合考量,他觉得还是得从他熟悉的连环杀手的特质着手。   “3·19”连环强奸杀人案,共涉及三起案子,也就是说,凶手在第三次作案之后便戛然收手,对连环杀手的群体来说这算是一个特例。理论上说,具有变态心理,尤其犯罪情节中有“性行为”出现的连环杀手,是很难自动终止作案的,尤其处于频繁作案阶段,除非遇到比如因疾病和意外而死亡或者失去继续作案能力等因素,否则不会突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当然,相反的案例也有,比如甘肃白银系列强奸杀人案的犯罪人高承勇、美国BTK杀手丹尼斯·拉德,但这两人作案的周期长达十几年甚至近三十年,在这样一个漫长的时间段中,人的注意力、体力、心态,都会随着现实生活处境的改变而发生转变,作案欲望的下降乃至彻底消除,都是有可能出现的。   话归正题,遵从上面的思路,韩印来到市局资料室,从专用电脑管理系统中调出死亡人口登记信息记录……   凶手最后一次作案是在2007年6月27日,为谨慎起见,由这一天开始,韩印将时间放宽至2008年年底,将近一年半的时间,西州市因意外和疾病死亡的人数为1960;结合先前罪犯侧写中圈定的20至40岁之间的年龄范围,人数缩减到912人;再剔除女性,人数又缩减到690人;进一步将死亡人口登记的家庭地址以及生前工作单位地址分别圈定为欣乐社区所属的欣乐街道,人数便大幅度下降至75人。   韩印将筛选出的死亡人口信息来来回回与先前所做的罪犯侧写比对了很多遍,综合身高、体质、职业、有无犯罪前科等条件,最终圈定12名具有作案嫌疑的人选。随即,他带着打印出的这12个嫌疑人的信息离开资料室,奔欣乐街道而去。   去时满怀憧憬,结果却不甚理想。虽然还算幸运,在街道派出所的配合下,用了两三天的工夫,除有一户人家于两年前迁至外地外,其余11个嫌疑人选的家属韩印都见到了,这些家属也蛮配合的,但似乎都没有让韩印觉得哪一个人选有比较令人信服的作案动机——无论世俗的还是心理方面的。于是带着沮丧和失落的情绪,韩印又将自己关进了资料室,这一次,他决定要将那690个人当中剩下的615人登记的信息全部筛查一遍。   如此熬了几个通宵,韩印手里又多了十几个嫌疑人选,其中有两人他觉得应该重点关注。他们一个是在养老院做保卫工作,于2008年3月因病去世;一个在市医大附属二院(老年病医院)从事医生工作,于2007年9月溺水身亡。虽然这两个人家庭住址与登记的工作单位地址均与欣乐街道和欣乐社区不沾边,但因工作关系,需要长时间与老龄女性接触,这也是韩印把他们的资料从数百人当中挑选出来的原因。而且相对来说,显然医患之间产生摩擦的概率较大,所以韩印对医生兴趣更大。   韩印试着将“医大附属二院”和“欣乐社区”作为关键词,在网络搜索引擎中进行搜索,没承想竟然很快便找到了关联。原来医大附属二院曾在欣乐社区开过分部,直到前年才因种种原因被撤销。韩印乘胜追击,又将“医大附属二院”和“蝴蝶结”作为关键词进行搜索,结果翻了几个搜索页,便有一篇标题为《医大附属二院护士换新装蝴蝶结点缀青春新制服扮靓天使》的社会新闻闯进他的视线。他急不可耐地点开链接,看到内容大概是说:我市老年病定点医院医大附属二院,自2005年3月起为全院护士定制全新制服,新制服样式美观、简洁修身,尽显女性曲线之美。尤其领口处系有蝴蝶结点缀,更是增添活泼可爱之气,广受病患好评……   护士,蝴蝶结,医大附属二院欣乐社区分部,体外射精……难道凶手是女性?是老年病医院的女护士?韩印赶紧把医生的资料扔到一边,转而把目光放到先前剔除的那一部分女性死亡名单上。果然,没费多大力气,便找到一位女性死者信息,其生前在医大附属二院当护士,因车祸于2008年1月不幸丧生……   韩印在资料室洗手间里简单洗漱了下,出来之后也顾不上吃早饭,坐上出租车直奔西州市医大附属二院。   那位在韩印看来极具作案嫌疑的女护士叫张雯,去世至今已有几个年头了,可能年轻点的护士根本没听过这个人,韩印干脆直接去拜访护理部主任,她即使不是最资深的,想必也会有个十年八年的工作经验,否则也坐不上这个位置。   也巧了,韩印见到护理部主任,亮明身份,道出来意,对方即刻笑着表示,他找对人了,说当年张雯在医院做护士期间,所属科室的护士长正是她,而且张雯父亲退休前也在院里药局工作,私下关系也不错,直到现在还时常有来往,对张雯她是再熟悉不过啦。随后,也不用韩印多问,她便主动介绍起张雯的情况来:   “张雯是2005年秋天大学毕业分到我们这儿来的,小姑娘长得像假小子似的,不仅个子高,身体也壮,但性子特别温和,不怎么爱说话,脸上总是一副笑模样,挺招人喜欢。后来她被调到欣乐社区分部,科里的人都挺舍不得的。”   欣乐社区分部?这不正是与被害人的交集之处吗?韩印心中一震,紧接着问:“听您这话的意思,她好像是被动调走的,是工作上有失误?”   “那倒不是,这孩子活干得不错,手脚麻利,人也勤快,经常被安排值夜班也没有怨言,主要是……”主任顿了下,稍微斟酌了会儿,接着说,“运气不好吧。”   韩印笑了笑,听出主任的话有些含糊,便追着问道:“怎么个不好法?”   “怎么说呢,这孩子真就是运气不好,接二连三地被冤枉!”主任顿了顿,脸上挤出一丝苦笑,感慨地说,“那次是一个脑血栓病人,算是老病号,是个大老板,60多岁,每到换季便来住院输液预防病发。这人当时住我们科,老一点的护士都知道,他有对女孩子毛手毛脚的毛病,给他输液啥的都会躲着点他,也尽量少和他搭话,以防他蹬鼻子上脸,偶尔被摸一把,也只能自认倒霉。张雯那时刚来几个月,赶上那天管他的床,张雯哪儿知道他有好色的毛病,可能跟他多聊了几句,给他造成错觉,趁着张雯转身调整输液管时,狠狠掐了她屁股一下。这小姑娘哪儿能受得了,当时就和他吵起来,正吵着,那男的的老婆进到病房,也是五六十岁的人了,简直就是为老不尊,像个母老虎似的,不分青红皂白,抡起胳膊上去就给了张雯两个耳光,还反过来口口声声称张雯勾引她老公。”   “事情最后怎么解决的?”韩印问。   “解决啥啊,人有钱有背景,不仅不道歉,还挑了医院一大堆毛病,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苦了张雯这孩子,白受一顿委屈。”主任说。   “那她为什么被调走?”韩印问。   “那次更冤枉,差不多是2006年夏天,一个岁数挺大的老太太来看病。当时是她闺女搀着她,谁承想她闺女来了个电话,光一门心思接电话,把老太太忘了,一撒手老太太就在走廊里摔倒了。赶巧张雯端着输液瓶和输液器从身旁路过,实际上是老太太把张雯扑倒了,结果输液瓶碎碴把老太太胳膊和大腿都割伤了。”主任无奈地摇摇头说,“这娘俩岁数都不小,没一个讲理的,睁眼说瞎话,非说是张雯把老太太撞倒的。那时我们走廊里还没监控,虽然有很多人可以为张雯做证,但是没用,人家就是胡搅蛮缠,不仅让医院赔钱,还非要让医院开除张雯。闹了好一阵子,不依不饶的。眼见事情越来越无法收拾,影响越来越大,医院只好让步,采取息事宁人的姿态,把张雯调到欣乐社区分部,这场闹剧才算平息下来。”   “张雯当年的护士制服是什么样的?”韩印先是打量了对面的主任一眼,见她穿的是便装,接着把目光转向门外,正好几个护士在走廊里走动,便指着她们说,“是不是跟她们几个的制服一样,领口处系着蝴蝶结?”   “对,这款制服深受好评,所以这么多年医院一直沿用这种款式,就是在材料上做了些改进,我记得张雯当年也特别喜欢。”主任回应。   “她是单亲家庭?”韩印问。   “是,她打小由爸爸带大。”主任点了下头,随即反问道,“对了,你们警察怎么突然想起要调查张雯了,难道她当年出车祸不是意外事件?”   “不、不、不,跟车祸没关系。”韩印连忙摇头否认,同时心里一阵暗喜。这就基本对上了。张雯系父系单亲家庭长大,可能母亲的形象在她心里并不高尚,长大后成为一名护士,又一再受到老龄女性侮辱,心中淤积的闷气和不忿逐渐让她的人格发生裂变,直至激发内心中邪恶的潜能,于是她用蝴蝶结彰显身份,开启连续弑杀老龄妇女的报复之旅。   如此,刺激性因素和心理动机基本搞清楚了,除了性别,其他大抵与韩印先前的分析一致,接下来就要看能不能找到实质性的证据了。   韩印向护理部主任要了张雯父亲的联系方式和家庭住址,但在拜访之前,他先去了趟医院工会。据护理部主任介绍,现在的工会主席,原先就是在欣乐社区分部做护理管理工作的,也就是张雯在分部工作时期的顶头上司。   据这位工会主席反映:张雯初去分部时情绪特别低落,工作态度也比较消极,对所有人,包括同事和病患,都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但过了一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她整个人突然来了个大转变,不仅工作热情饱满,与患者相处得也越来越融洽。好多老太太就爱跟她聊天,家里的大事小情都跟她唠,她也能耐着性子与那些老人家交流,跟先前相比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工会主席提供的线索,再次印证了韩印先前的判断,也让案情更加明朗:“3·19”案中的3名受害人,果然是张雯有针对性的选择。当然,这种针对性并不是指双方存在世俗上的利益交集,而是通过日常的聊天,张雯确认了她们要么长期独自居住,要么因为丈夫工作的关系有长时间独立的空间。也就是说,这种针对性是为了保证张雯的作案能够顺利完成,没有干扰,也不必担心被人撞见。   从医院出来,已接近中午,韩印随便找家小饭店简单吃口饭,便坐上出租车,按照主任给的地址找到张雯家。   敲了好一阵房门,屋内才有人瓮声瓮气地应了句,韩印赶忙表示自己是警察。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大爷将防盗门敞开一条缝,揉着惺忪的双眼,含混不清地问:“你是警察?我这儿没啥事啊,你是不是走错门了?”   “对不起大爷,打扰您睡午觉了。”韩印愣了下,似乎没料到张雯父亲是这般年岁,便试探着问道,“您是张雯的父亲?”   “对啊,是我。”听到女儿的名字,张父顿时清醒了不少,一脸警惕地打量起韩印来,“小雯走了很多年了,你想干吗?”   张父冷不丁这么一问,韩印反倒不知该如何作答,看老人家这副沧桑的面庞,女儿的去世显然对他打击不小。韩印实在不忍心再刺激他,便挥挥手里的警官证,岔开话题道:“大爷,这是我的证件,您看一下。放心,我不是坏人,您让我进屋说话吧。”   韩印这一下还真糊弄过去了,张父接过警官证仔细看了两眼,便把防盗门敞开,将韩印让进屋。   房子不大,有两间卧室,加一个小客厅,家具陈设也相当朴素。韩印打量着屋子,有些没话找话地问:“您是自己住在这儿?”   “小雯还小的时候,她妈改嫁了,几年前小雯也不在了,只剩我一个人了。”张父坐到沙发上,神情凄哀,指着沙发旁边的椅子说,“小伙子,你坐吧,说说,你来到底有啥事?”   韩印继续采取回避策略,一边四下打量,一边故意用随意的口吻反问道:“张雯当年怎么会想到去学护理专业的?”   “是我的主意,虽然那会儿社会没现在竞争这么激烈,但也基本上没什么铁饭碗,大学毕业生找不到工作的多的是。我在医院工作我知道,社会再怎么发展也得看病,学了护士这门手艺,到啥时候都不愁没饭吃。”张父眯着眼睛说。   “那她妈妈改嫁之后,你们就没再联系?”韩印问。   “她妈跟个外地做买卖的跑了,杳无音信,孩子常说,就当没那个妈。”张父使劲叹口气说,“嗐,哪儿有孩子不想妈的,小雯偷偷哭,我都知道。”   “那个是她房间吧,我能看看吗?”韩印生怕张父再问起他的来意,指着张父背后的房间说,还未等张父应允,便已向房间走去。   “不、不是!”张父赶紧起身,抬手拦住韩印解释说,“以前的房子里到处都是小雯的影子,她走了我实在没法住,就卖了,换成现在这个房子。”   “啊,那张雯的东西呢?”听闻张父此言,韩印心里顿时发起急来。如果张雯生前用过的东西都被处理了,那就意味着很难找到与“3·19”案相关的证据,先前寻找到的线索,便只能停留在推论的层面上,到最后案子还是不能结。心情揪紧的韩印,说话的声音也不禁提高了许多:“大爷,张雯没有留下日记什么的吗?”   “日记本倒是有几本,还有一些书,都让我规整到立柜上面那个纸箱子里了。”张父扭头冲房间里一个棕色大立柜上方指了指,又扭回头一脸狐疑地追问,“小伙子你到底要找什么?你和我们家小雯究竟是啥关系?”   “大爷,我们警察有纪律,这会儿真没法跟您解释,还请您谅解。”韩印既不想撒谎,又不想让老人家伤心,可眼下又实在绕不过老人家的一再追问,所以只好用场面上的官话来搪塞。说罢,也不管老人家如何反应,他径直走到立柜边上,踮起脚将纸箱子搬了下来,随即把箱子打开,自己一屁股坐到地板上,便翻找起来。   “那你慢慢找吧。”见此情形,张父也很是无奈,苦笑着摇了摇头,便从房门口闪开,坐回客厅沙发上看电视去了。   韩印在纸箱子里找到几本日记本,但打开来看发现只是工作笔记,并未看到与案件有关的内容。箱子里剩下的书他也大概扫了几眼,大多是一些临床护理方面的工具书,也有几本杂志和小说,对办案来说应该没什么用处。   韩印多少有些泄气,但还有点不死心,将箱子里的工具书挨个抽出来胡乱抖着。突然,两张百元人民币从一本厚重的护理工具书中滑落出来,显眼的是,钱上面都沾着血渍。韩印瞬间联想到“3·19”系列案件中的首起案件,凶手作案后曾将被害人钱包中的现金取走,以模糊警方的办案视线,那么眼前这两张钞票会不会就跟那笔钱有关呢? 第十三章 声东击西   晚上9点左右,西州市丽苑西餐厅。   顾菲菲在公司里的掩护身份是行政助理,但包括耿昊朋友在内,整个公司没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所以她在那儿就是一普通员工,每天都有一大摊子工作要应付,没有任何优待。   公司最近接了个大项目,顾菲菲也得跟着同事们一块儿加班。下了班已经是晚上8点多,加上中午也没怎么得空吃饭,这会儿饿得是前胸贴后背,也顾不上招呼耿昊,狼吞虎咽把先上来的副菜和汤吃得干干净净,跟着又结结实实吃了一大块牛排,直到上甜点时才空出嘴和耿昊说话。   “咳,没想到,一个小白领也这么累,真是干什么工作都不容易!”顾菲菲打趣一句,向四周警惕地扫了几眼,压低声音冲耿昊说,“今天有可疑情况吗?”   “待会儿去酒吧坐坐?”耿昊并不接她的茬,抿嘴笑笑,卖着关子说,“今天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怎么?有什么特别?”顾菲菲讶异地追问道,“刘春海真的露头了?”   “不是,你想哪儿去了,脑袋里除了案子,还有没有点别的?”耿昊使劲紧了下鼻子,假装失落的样子说,“你真的不记得了?我们第一次相遇就是在7年前的今天啊!”   “噢,时间过得真快,一晃这么多年了!”顾菲菲愣了一下,随即轻描淡写地应道。但顾菲菲心里极其懊恼,她其实也有所察觉,耿昊似乎越来越享受眼下这场“戏”,看来是想借着诱捕行动的机会,重新对她发动恋爱攻势。这当然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先不说她从来就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单说情感,她心里如今除了韩印,根本容不下别人。她只是把耿昊当成一个最好的朋友,甚至可以说是亲人来看待。不过她也不想把气氛搞得太尴尬,便赶紧把话题岔开:“别说咱俩了,都老皇历了,说说你和刘雨琴吧?你们俩怎么认识的?你怎么会在登记当天又反悔了?”   “这个嘛……好吧,你要想听,那我就说说。”耿昊支吾地说道,表情略显尴尬,迟疑了一阵,才接着说,“我和雨琴认识其实很简单。那时我从国外回来,办了一家智能家居公司,雨琴也刚大学毕业,应聘到公司做销售。”   耿昊又顿了下,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但转瞬即逝,似乎提起刘雨琴他的心情还是蛮复杂的:“雨琴算是那种你看第一眼便会被吸引住的女孩,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眼睛长长弯弯的,笑起来脸上还有两个小酒窝,很乖巧、很甜美。初次见面我对她印象蛮好的,后来接触上一段时间,发觉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孩,并且各方面品位都不错,她对我也颇有好感,于是我们自然而然开始交往。后来公司运营出了状况,项目立意过于超前,市场越做越窄,没能融到足够的资金,虽然死撑了一阵子,但最终还是以结业收场。那时经常有人上公司讨债,别人欠我的又要不回来,三角债每天把我搞得焦头烂额,情绪特别不稳定,经常无端地发火。可能就是这样,我们起冲突的次数越来越多,加之我事业失败,她觉得跟着我没什么希望,得不到她想要的生活,便和我分手了。从此虽然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却再也未曾联系过,但缘分似乎仍然未尽,终究还是在异国他乡相遇了。   “先前跟你提过,我有过一段时间的写作‘瓶颈’期,郁闷了一阵子,后来索性四处旅行。那次去法国,竟然偶遇雨琴,公司派她去出差。许是他乡遇故知感觉格外亲近的缘故,又或者是法国随处可见的浪漫气息感染了我们,总之相遇的那一刻,先前所有的不愉快顷刻间都释然了,后来几天我们结伴同游,回国后便决定要重新在一起。   “当然,我必须承认,跟雨琴复合,乃至后来相约要在新书完稿之后登记结婚,是有一点点冲动。或者坦白讲也有虚荣心作祟的成分,觉得自己功成名就了,可以趾高气扬地令彼时无法留住的女人重回怀抱,心里面很是有种成就感。然而事到临头,当真正要去面对这段婚姻,才发觉雨琴似乎并不是自己真正想要厮守一生的人。那时,我脑海里不住地浮现一个人的身影,那个人就是你——顾菲菲!”话到最后,耿昊加重语气,眼眶也微微泛红,眼睛里充盈着某种期盼,直直地望向顾菲菲。   顾菲菲没料到耿昊兜来兜去竟又把话题转到自己身上,很是无可奈何,便赶紧把目光避开,转头向落地窗外望去。   窗外不远处,保护小组的吉普车,静静地停在街边,车窗紧闭,顾菲菲心里最清楚,那里面憋着两个大男人。其实这么多天下来,最憋屈的就是英雄这个组,由于人手不足,他们白天在陈楠公司附近转悠,晚上还得负责在耿昊住处周边巡视,差不多一整天都要窝在铁皮盒子似的车里。时下天气又闷又热,出于谨慎考虑,他们也不能开空调,车里面的燥热和异味简直无法想象……   顾菲菲凝神张望着,却见冲向她这一侧的副驾驶车门被推开,紧接着看到杜英雄从车里走出来。他举着手机贴在耳边,晃晃悠悠走到车尾,然后将身子放松地靠在后备厢上,似乎正和谁悠闲地通着电话。须臾,一辆货车从车边经过,他突然放下手机,反身回到车里,车子随即微微晃动几下,看起来应该是发动了引擎。果然,车子启动开来,缓缓地掉过车头,突然一个加速,斜着向街对面冲过去,瞬间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一个刹车,车身横在一辆黑色轿车前。那黑色轿车似乎也有所防备,迅速一个倒车,紧跟着猛地向左一打方向,伴着刺耳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响,车身贴着保护小组的车尾冲了出去……   “啊!难道那黑色轿车里的人是刘春海?!”顾菲菲不禁叫出声来。   就在顾菲菲在西餐厅大快朵颐之时,韩印和张世杰却毫无胃口。在张世杰的办公室,从食堂打好的饭两人一口未动,而且一个皱着眉头抖着脚机械地叼着香烟,另一个则心事重重地揣着手来回踱着步子——两人在焦急等待着DNA比对结果。   七八个小时前,韩印将从张雯家里找到的那两张带有血迹的百元人民币送到痕检科,要求技术人员立即采集样本做DNA检测。结果若能与“3·19”系列案件中首个被害人的DNA比对同一的话,那么就可以确认张雯为该系列案件的凶手,也就意味着该案终于成功告破。   数年未解之悬案,如今即将迎来一个明朗的结果,可想而知,作为当年案件侦办核心成员的张世杰,此时的心情会是多么急切和忐忑。且不说可以了却一桩夙愿,单从功利角度说,作为整个办案团队的领导者和将支援小组请至西州的决策人,张世杰算是为西州市公安局立下奇功,从而也相对缓冲了眼下的案子对他本人和整个市局的压力和负面影响。韩印的目标则相当单纯,而且自始至终都是一样,寻求案件真相,还被害人以公道,令犯罪人接受法律的公正审判,就是他想要做的!   终于,张世杰办公桌上的座机铃声响了起来,他立马掐灭手中的香烟,随即抄起话筒放到耳边。几秒之后,他猛地撂下话筒,用拳头重重捶了下桌子,兴高采烈地嚷道:“对上了,DNA完全符合,案子破了!”   韩印未显出有多激动,这也是他一贯的作风,总是会压抑自己的情感,当然也是因为这个结果对他来说并不意外。所以他只是轻吁了一口气,冲张世杰微微笑笑,便一边从裤兜里掏出手机,一边向门外走去,他想将喜讯在第一时间跟顾菲菲分享。   只是,手机刚拿到手中还未拨号,却先接到一通来电。接通之后,韩印听到电话那端传来杜英雄哽咽的声音:“韩老师,顾姐她,她出事了……”   晚上10点45分,西州市,中北小区。   尖厉的警笛声此起彼伏、由远及近,很快,数辆警车蜂拥而至。车刚停下,车门迅速打开,韩印、张世杰、法医以及痕检员相继跳下车来。   现场位于一个丁字形路口,耿昊的私家车撞在正对面的一堵高墙上,右侧车头被撞得凹进去一大块,大灯至风挡玻璃处撕裂出一道大口子,风挡玻璃碎裂,主副驾驶气囊均弹出,车里的人不知所终。   韩印和张世杰沉着脸默默看着法医以及痕检员在损毁的车体中采集证据,杜英雄和另一名负责保护任务的警员,都耷拉着脑袋唯唯诺诺地站在一旁。   少顷,张世杰使劲白了杜英雄一眼,又瞪着自己的手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嚷嚷道:“纯粹是废物,好容易把刘春海盼出来,竟能在眼皮底下让他把两个大活人掳走,都干什么吃的!”   韩印心情当然更加焦急,但他很清楚眼下不是埋怨的时候,不能自乱阵脚,便淡淡地接下话,说道:“具体什么情况?”   “今天顾姐下班比较晚,耿昊带她到西餐厅吃饭。两人坐下大概20分钟,我们注意到一辆黑色轿车停到了街对面,令我们生疑的是,司机始终坐在车里没出来。于是我假装下车讲电话,借着来往车辆的灯光观察车里的情况。那司机戴了帽子,我看不清他的脸,估摸着是个男的,但可以肯定,他当时手里正在摆弄一部相机。随后我返回车里跟专案组的兄弟合计了一下,觉得很有可能像咱们预想的那样,刘春海开始跟踪顾姐了。据此,我们发动车子,想出其不意将那辆车拦住,但没想到那车里的司机反应更快,撞开我们的车子,夺路逃走了!”杜英雄顿了顿,使劲吸了下鼻子,嗫嚅着说,“是、是我太大意,当时要是及时汇报,请求支援,就不会中计了。”   “中计?怎么回事?”张世杰没好气地催促道,“先别急着检讨,赶紧往下说!”   “接着就开始追车呗!”杜英雄赌气似的扬了扬声,大概是张世杰的态度让他脸面上有些挂不住,但随即又心虚地放低声音接着说,“那司机车开得不错,对市区路况也比较熟悉,我们一路追出去差不多10公里,才找到机会将车子逼停。问题是把司机拽下车来,发现根本不是刘春海。不过他倒也是冲着顾姐来的,据他交代:他是个私家侦探,有人出高价雇他跟踪顾姐。   “随后我们返回西餐厅,发现耿昊的车已经不在了,询问餐厅服务员,说是差不多半小时之前,两人急匆匆地结账走了。而那个时间刚好是我们开始追车的时间,我估计是耿昊看到我们这边出现情况,所以第一时间送顾姐回阳光花园了。我立马给阳光花园的监视组挂电话,但得到的消息是并未看到两人回去。我心里就有了不祥的预感,有点反应过来,刚刚有可能是中了刘春海的调虎离山之计,于是赶紧沿路寻找耿昊的车子,就找到这里来,一看,果然出事了。   “不过就刹车印迹和车尾剐蹭情况来看,这应该不是意外,估计当时刘春海开车在后面追耿昊的车,耿昊一时慌乱转弯转大了,或者转弯时被刘春海从后面顶了一下,汽车失去控制直接撞到墙上。这一下把耿昊和顾姐都撞晕了,失去抵抗能力,刘春海趁机将两人劫走了。”   “那家西餐厅先前他们去过吗?”韩印紧跟着问道。   “去过,这阵子他们总在那儿吃晚饭。”杜英雄说。   “这是回去的必经之路?”韩印继续问。   “应该说是条近路,凡是到西餐厅吃饭,回来耿昊都会走这条路。”杜英雄说。   “对。”张世杰也点点头,冲远处指了指,“沿着这条街道向西开到尽头,再向北拐,再开个十来分钟就是阳光花园了。”   “也就是说,刘春海利用私家侦探引开保护小组,同时又诱使耿昊和顾组长离开餐厅,然后伺机于半路上将两人劫持,好一招声东击西!”韩印咬着牙叹道。   “他大概发现咱们在阳光花园布下重重警力,所以也只能用这种冒险的方式。”张世杰抬眼看了韩印一眼,试探着问道,“把各监视点的人都撤了,撒到大街上排查下过往车辆吧,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韩印听出他话里有情绪,其实是在责怪杜英雄不仅中了刘春海的计,还一再贻误排查时机。就像杜英雄自己说的那样,如果他发现嫌疑目标,在第一时间寻求支援,根本不会发生后面的事。再说,哪怕你发现司机不是刘春海,能立马将情况报告上来,那个时候组织警力设障排查也还有用,以刘春海先前在作案中显示出的谋划能力,估计他这会儿早逃到事先找好的藏匿地点了。   不过有没有用都得试试,眼下也没有别的手段,韩印稍加思索说道:“你看着安排吧!那个所谓的私家侦探呢?”   杜英雄知道后面的话是问自己的,赶忙应道:“在我车里铐着!”   “带回队里仔细审审,再派几个人在周围转转,看能不能找到有价值的线索。联系交警部门,把周围能收集到的监控录像全部拷贝下来,让小美找找可疑车辆。”韩印一连串地吩咐道。 第十四章 图穷匕见   中北小区与阳光花园毗邻,实际上两个小区原先都属于西州市东部的一个旧城区,不过阳光花园开发较早,而中北小区因牵涉一个国营大型水泥厂整体搬迁问题,直至不久之前才完成小区建设工程。因此,这个区域路况虽不算差,但基本上没什么人,来往车辆也不多,监控摄像头也还未投入使用,可以说很难找到目击者。选择在这样一个地段作案,对刘春海来说是很明智的。   据私家侦探进一步交代:他是在三天前接到这单委托电话的,委托人表示自己的妻子有外遇,希望私家侦探能帮他拍下妻子与情人约会的照片。不过奇怪的是,委托人并未透露他妻子的背景资料,也不需要私家侦探做贴身跟踪,只是让他把手头上其他案子停掉,保持手机通畅,随时等待召唤。委托人还特意强调,他妻子的情人有相当厉害的背景,这单案子可能具有一定的危险性,叮嘱私家侦探要随时保持警惕,一旦发现异常状况,要尽最大努力逃走。当然,既然是高风险的委托,必然会有高额的报酬,委托人表示会预付一万块钱,等案子成功完结后,再付两万块钱。私家侦探虽心里有些忐忑,但看在钱的面子上还是硬着头皮接下了案子。可他哪儿想得到,昨夜当他接到委托人的短信召唤,以最快速度赶到丽苑西餐厅之时,竟然会成为一起绑架案的帮凶……   艾小美追查到与私家侦探通话的电话是一个临时的手机号码,没有开启GPS功能,首次通话时距离最近的发射塔位于武昌路附近,那里与耿昊所住的小区只隔着两条街。同时查到,预付给私家侦探的一万块钱也是通过武昌路周边的一个ATM自动存取款机,用现金直接存到私家侦探的信用卡账户上的。调取ATM机监控录像,存款人戴了帽子和口罩,无法看清容貌,想必也就是刘春海了。该号码第二次使用,即昨夜发出短信指令时,距离最近的发射塔位于丽苑西餐厅附近的一座大厦上,这个发射塔也覆盖了昨夜的案发区域。手机目前处于关机状态,但以上种种迹象显示,刘春海似乎一直潜伏在耿昊周边。   痕检科连夜对车辆和车祸现场进行勘查,由现场提取的轮胎印迹以及耿昊车身尾部的撞击痕迹来推断,刘春海作案时驾驶的应该是一辆国产黑色小型轿车。就着这样一条线索,艾小美对昨夜于案发前后出现在中北小区附近干道被交通监控拍到的车辆进行了鉴别,初步锁定一辆牌照为“SXD4558”的黑色轿车。警方报案记录显示,该车于一周前被盗。   随后,全市大范围搜索嫌疑车辆的行动即刻展开。至清晨6时许,在距离案发现场5公里的一个巷口处发现嫌疑车辆。车上留有血迹,但人去车空,显然刘春海在此更换了车辆,线索至此完全中断。   现在是上午10点整,距离顾菲菲和耿昊失踪已将近12小时,如果是寻常绑架案,应该说还在侦查的黄金时间内,问题是绑架者是一个身负多桩血案的连环杀人狂,尤其从他先前毫不拖泥带水的作案风格来看,恐怕二人已是凶多吉少。   小会议室里,艾小美和杜英雄均一脸焦急,对着白色分析板比比画画着。两人刚刚将已知线索都记到白板上,希望通过直观立体的观察,寻找出刘春海可能留下的破绽。张世杰更是如热锅上的蚂蚁,红着一双眼睛,哑着嗓子不断地通过对讲机向前方各搜寻小组喊话。韩印还是一贯的模样,脸色沉着,坐在一大堆卷宗前。在他看来时间还有,他相信刘春海会最大限度去享受折磨顾菲菲和耿昊的快感,否则昨夜何必要将二人从撞车地点掳走,直接杀掉不就一了百了了吗?   当然,即使这样,也不意味着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作为侧写专家的韩印,很想以自己的专长,为搜捕行动找出一条捷径来。犯罪心理侧写笼统点解释,其实就是通过对犯罪行为的科学分析,来推断出犯罪人的各种背景信息。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个性、喜好,因此侧写专家们都秉持着一个观点——行为反映个性。那么反过来说,个性决定行为,就是说每个人的个性差异导致的行事方法也会大相径庭。所以从昨夜案发到现在,韩印一直试图通过全面剖析刘春海的个性特征,结合目前掌握到的有关他的所有犯罪信息,加上他的视角和思维方式,去“绎想”他会选择的逃窜路线和方向,以及他认为安全并具有一定心理舒适度的藏匿之所。   ……   此刻,韩印已经反复翻阅过刘春海的背景信息和犯罪资料,对每一个犯罪环节都逐一加以剖析,却并没有摸索到任何可以缩小搜捕范围的方向和思路,反而心里面的疑惑越来越多。而当他试着把这些疑问串联起来去审视,一个大胆的想法陡然从脑袋里冒出来:刘春海真的有能力做出这么一系列惊人的案件吗?他会不会是一个被精心塑造的“替罪羊”?   单纯从目前的局面上看,刘春海显然已经识破警方的“诱捕计划”,也应该清楚警方的警力布置状况,包括阳光花园的主监控区以及保护小组的动态,所以他才会利用私家侦探引开杜英雄等人,从半路上劫走顾菲菲和耿昊。这也就意味着犯罪升级了,迫害和折磨耿昊已经无法满足刘春海的欲望,他需要一个更大的平台——与警方对抗,来寻求更高级别的控制感和成就感。这倒也符合畸变心理发展的过程。   但是,为什么刘春海能够掌握警方和耿昊以及陈楠的动态,而警方捕捉不到他一丝一毫的影子呢?如果非要找出一种理由,那就是有可能刘春海在耿昊的手机或者随身物品中置入了定位工具。那么现在耿昊整个人都被掳走了,这一设想肯定是没法证实。不过即使真是这样,刘春海想要顺利完成昨夜的行动目标,也需要很多个巧合来促成。   综合昨夜案情,刘春海采取了伏击的策略。也就是说可能早前通过几次跟踪,他熟悉了耿昊与陈楠一贯的晚餐地点、路线和环境,然后根据这一路线制订出绑架方案。当昨夜耿昊和陈楠再次按此路线就餐,刘春海觉得时机成熟了,避开交通监控,从小路将车开入中北小区附近设伏,然后再把私家侦探召至餐厅对面引开保护小组,最后坐等慌不择路的耿昊进入他的埋伏区域完成作案。这算是一个比较合理的逻辑,就眼下的线索来看,也只能这样推理,不过他怎么就能保证私家侦探可以成功引开保护小组?更为关键的是,他怎么就能确定耿昊一定会按原路返回呢?   当然,就结果来说,刘春海成功了。这里面可能有运气的成分;也可能因为长时间的跟踪,他摸准了耿昊的脾气和秉性;或者他本身的判断能力、规划能力以及执行能力,的确非常出众。那么回过头再来审视他前面的四起入室作案,也同样可以说是非常成功,没有任何目击者,在复杂的作案过程中几乎未留下任何可追查的痕迹,还一度利用耿昊成功模糊了警方的办案视线。总之,如果这所有的成功犯罪,真的都来自刘春海的话,那他简直太强大了,称得上是高手中的高手!   然而,韩印从辩证的角度来审视这样一个强劲的对手,却蓦然发现了逻辑上的漏洞——如果刘春海真的这么神通广大的话,他怎么会把自己作为罪犯的形象如此完整地暴露给警方呢?韩印似乎感受到一只看不清面庞的黑手,在刘春海背后将他一点一点地推给了警方……   首先,通过买书的民工,将跛脚特征暴露给警方;接着,在奸杀耿昊经纪人前,故意与做贼心虚的偷情者发生碰撞,借此强化凶手跛脚的形象;然后,又将素描肖像画遗留在作案现场,表面上看是用来传递下一个被害者的信息,实则是想暗合刘春海擅长绘画的技能;再然后,在奸杀刘雨琴一案中,刻意以过度杀戮的行为方式,显现出凶手与刘雨琴之间存在交集,让警方由此顺藤摸瓜将视线锁定在刘春海身上;最后,利用刘春江的口供,交代出刘春海与于作国在精神病院是有可能近距离接触的,借此消除刘春海是如何掌握当年悬案中凶手隐秘动作的疑问,从而坐实刘春海犯罪的嫌疑。   那么,如果说让警方把刘春海作为凶手是有人精心设计的,那这个人必定要非常熟悉刘春海。当然,以熟悉程度来论,他哥哥刘春江肯定是第一人选,不过他早早地就被证实与案子无关;其次应该是刘雨琴,但她作为被害者更不可能是幕后那只黑手。那还有谁呢?   韩印摘下鼻梁上的眼镜放到桌边,闭上眼睛用双手揉着两边的太阳穴,此刻他的大脑中正极力追溯着出现在整个案件中的每一个身影留下的线索……终于,当一个人的形象在他脑海里飘过的时候,他猛地睁开双眼,随之眼神中透射出一股复杂的情绪——异常冷峻,似乎还带着一点点惆怅。   接着韩印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他拷贝了一份当初张世杰审问耿昊时的声音片段,然后直奔欣乐社区,找到住在93号楼里那位因老伴恰好在家而幸运躲过奸杀劫难的王阿姨,请她和老伴听一下这份审讯片段。不过因为时间太过久远,老两口只能说声音有点像,但不能完全确定。也就是说,两位老人家并不否定,这就给了韩印很大希望。   第二件:离开欣乐社区之后,韩印立马去了健身俱乐部,找到耿昊经纪人田霜的情人、健身教练东子。他要对东子做一次认知访谈。此种方式,韩印在先前的办案中已经运用过多次。他让东子放空大脑,情绪完全松弛下来,利用心理暗示引领东子回到当初在田霜家楼道口与嫌疑人碰撞时的场景。通过启发和描述,希望东子能回忆起一些响声、气味,或者已经被视线所及但又未被大脑关注的信息,等等。   果然,双眼微闭的东子,叙述出先前并未提及的一个细节:“我和那个戴着运动帽的男人在楼道口撞了一下,他个子比我高,身子撞到我肩膀上,有一个轻微的踉跄。我回头瞥了他一眼,他正一瘸一拐地向楼梯走去。他身子先是向左边歪的,感觉左腿是瘸的,不过踏上楼梯台阶时,他身子又开始向右倾斜,又让我觉得他瘸的是右腿,实在很莫名其妙。”   东子不能理解的细节,恰恰是韩印最需要的,它不仅仅表明那个跛脚男人是正常人假扮的,更重要的是显示出假扮的这个人是一个“左撇子”。为什么这么说呢?刘春海是右腿有残疾,左撇子的人在正常步伐频率下刻意模仿他当然没问题,但如果因为某个突然的动作打破了节奏,他第一时间会本能地选择以自己最舒服的方式接着去模仿。所以在与东子相撞后,那个戴运动帽的男人,最初走路的姿态显示出的瘸腿是他的左腿,直到他踏上楼梯台阶时,才意识到搞错了瘸腿方向,于是赶紧做了相应的调整。而耿昊正是一个“左撇子”,这一点早在咖啡厅的那次约谈时,韩印就留意到了……   韩印回到支队大院,眼见杜英雄和艾小美正站在门口议论着什么,韩印上去打招呼,问两人在干啥,两人说正要给他打电话,韩印便将两人拉到一旁僻静处说道:“我觉得咱们现在排查的方向和目标可能都是错的,咱们要找的不应该是刘春海,而是耿昊!”   韩印稍顿一下,见两人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惊讶,以为他们没听懂自己的话,便加重语气说:“耿昊才是这一系列案件的作案人,他很可能听刘雨琴提过刘春海的经历,甚至也许正是因为他从刘雨琴口中得知刘春海曾经跟于作国住过同一所精神病院,并且两人在入院时间上也有重合,才有了完美的作案灵感和替罪羊,于是策划了这一系列匪夷所思的犯罪!”   韩印话音刚落,杜英雄和艾小美迅速对了个眼神,随即艾小美语带兴奋地说道:“咱们想到一块儿了,我和英雄刚才讨论了半天,也认为耿昊有很大问题!”   “噢,是吗?”韩印先是有些意外,接着便饶有兴致地问道,“快说说你们是怎么分析出来的。”   “其实也没有多复杂,我们只是运用比较原始的侦破手段,由案件原点开始重新审视案件,寻找突破‘瓶颈’的办法。然而,当我们纵观了整个案件,便隐隐有种感觉: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因耿昊的新书而起。”杜英雄信心满满地说,“对于这一指控我们没有任何证据,但显而易见,确实是耿昊的那本新书,让多年前的疑案再一次成为社会的热点话题,也让专案组注意到他对‘3·19’案的认识,加之邮寄到支队的光盘上有他的指纹,便让专案组有了拘传他的理由。然后借助这样的一个契机,耿昊主动将顾姐牵扯到案子中来;又随着案件发展,出现了凶手是针对他作案的相关线索,他便由嫌疑人转为被害人;而通过网络邮件事件,他提出以自己做诱饵抓捕凶犯的建议,从而催生出所谓的‘诱捕计划’;还有晚餐的地点,也是他选择的;他最后跟顾姐一起失踪了……如此罗列下来,我和小美发现,整个事件中,每一个环节都有耿昊的存在,这绝对不是一种巧合,更像是精心设计的。另外,耿昊的身高也符合东子和方大民的指认。”   “还有,我回想起一个细节,也让我觉得尤为可疑。”艾小美补充道,“在排查耿昊的社会关系时,我和顾姐曾询问过他是否有仇家。他起初一口否定,可当我们提到刘雨琴的名字时,他态度立马发生转变,忙不迭地说出宋平和一个所谓的粉丝曾与他闹过矛盾。而当我们顺着这两个方向去查的时候,刘雨琴便遇害了。所以仔细想想,耿昊匆忙中抛出的嫌疑对象,是为了引开我和顾姐对刘雨琴的关注,为他自己赢得杀害刘雨琴的时间。”   “分析得不错,咱们运用的方法差不多,只是关注点不同而已,我是复盘了刘春海在整个案件中的行为线索,通过排除法推导出耿昊来。我见过东子和王阿姨了……”韩印大致将自己的分析思路说了一下。   “可是我们想不通他作案的动机,是针对顾姐吗?”艾小美皱眉问,“耿昊目前状况非常不错,事业处于巅峰状态,很难想象有什么刺激性因素能令他做出如此荒唐和变态的举动。尤其他和顾姐分手多年,就算当年可能分得并不愉快,也犯不着做这么荒唐的事情来报复吧?”   “我是觉得应该跟你们顾姐有关。”韩印迟疑一下,抬手扶了扶眼镜框,脸上现出一丝尴尬,用少见的支吾口气说,“可能不仅仅是当年分手的事情,也许……也许他们之间还发生过什么,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怎么跟张队说?”杜英雄挠挠头,一脸为难地问。   “现在的局面张队已经不能完全把控,整个西州警方都动了,局领导亲自做指示,不太可能因为咱们这样抽象的分析,而全盘否定专案组先前所做的一切工作。所以我觉得还是策略点,别急着和盘托出,就跟张队说让他们配合咱们再补充调查一点耿昊的情况,看能不能找到线索牵出刘春海来。”韩印凝住神想了想,然后吩咐道,“咱们现在得赶紧再去耿昊家彻底搜一遍,还有他近期所有的活动状况、通信记录、财务信息、财产状况都要仔细地捋一遍。重点是房产信息,包括他家人和亲戚的,看他有没有不为人知的落脚点。再不行,就再迅速排查一遍他的社会交往……”   时间到了傍晚,案情终于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房产方面,耿昊的父母和姐姐在本地各有一套房,加上耿昊的住所,杜英雄和艾小美都带人搜过了,结果并无收获。不过韩印从耿昊的一个朋友那儿了解到,耿昊当年办公司时曾有客户欠了他一笔钱,最终抵给他一栋位于西郊千叶山庄小区中带院落的别墅。耿昊年前本想转手给这个朋友,可不知道为什么又不卖了,至于具体楼号,这个朋友也说不上来。   诸如千叶山庄这类建于城市近郊的别墅区,大多没有国有产权手续,价格相对便宜,并且房管中心也查不到相应登记。多数购买者都是以投资或者养老性质购买的,当然也有一些不法之徒借机隐蔽财产,所以实际上小区入住率一直都非常低,加之独楼独院,隐蔽性强,对耿昊来说是一个极好的落脚点。   另外,杜英雄和艾小美这边又查到耿昊姐姐名下登记有一部白色日产轿车,针对别墅线索,两人特意调看了出市区的交通监控,结果确实在监控录像中发现了该汽车,时间大致在昨夜案发后40分钟…… 尾 声   夜阑人静,悄无声响,一幢幢黑洞洞的别墅矗立在山边,显得尤为寂寥。但影影绰绰地,还是有一束昏黄的光亮透出来,犹如冥灯一般,诡谲莫名。   整洁的客厅,柔和的灯光,音响中传出清幽的钢琴曲,是那首著名的My Heart Will Go On(《我心永恒》),忧伤、婉转的音符,传进耳畔,涌入心底,有一种无法言喻的空灵和美好,是她和他最喜欢的曲目。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伫立在落地窗前的他的背影也是如此清晰,时光仿佛回到多年以前,回到她和他远在大洋彼岸的那个温馨的小屋……   顾菲菲费力地睁开眼睛,脑袋沉得不行,还有股炸裂般的疼痛,嘴里咸咸的,鼻腔里充斥着血腥味。她想挪动下身子,却丝毫动弹不得,她转了转眼球,才发现自己被绳索缠绕,紧紧捆绑在一个大靠背椅上。她努力抬起头,渐渐地从看到一双脚到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原来不是梦,那背影……果然是他!顾菲菲心里瞬间一个激灵,使劲闭了下眼睛又睁开,似乎不敢相信已经从梦境中醒来,但她知道,她必须接受现实。她冲着窗前的背影,气弱声嘶地说:“是你?是你策划了这一切?这么说,你早就知道有丝袜蝴蝶结这回事?”   “你醒了。”耿昊缓缓转过身子,手里举着一杯红酒,脸上贴着创口贴,满脸惬意的微笑,不置可否地说道,“你真以为那些人能守住秘密?派出所民警、巡警、刑警、法医、痕检员……这么多人都去过现场,怎么可能全都把嘴闭得死死的。反正不管怎样,咱们现在终于在一起了。”   “你觉得我们这样算是在一起?”顾菲菲深深吸了口气,抬眼瞪向耿昊,语带讥诮道,“你做了那么多罪孽深重的勾当,我会和你在一起?”   “当然能,你是我的,永远是我的,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耿昊将手中的高脚杯放到一旁茶几上,走到顾菲菲身前蹲下,一副神经质的模样说,“你知道吗?以前我不觉得,但当我要和雨琴结婚时,才发觉自己从来就没有忘记过你,才知道你对我有多么重要。”   “哼,你是我认识的那个耿昊吗?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要这么虚伪?”顾菲菲冷哼一声,随即探探身子,毫不畏惧地迎向耿昊的目光,一连串诘问道,“你只是忍受不了拒绝对吗?你地位越高越忍受不了别人对你的‘忤逆’对吗?你在结婚登记日反悔根本与我无关,你选择与雨琴复合,不过是为了狠狠地甩她一次,狠狠地报复她一次,以解当初她弃你而去之恨对吗?这让你感到无比畅快,于是决定报复所有曾令你感受到挫败的人,当然,这其中我是最值得报复的那一个。可是我不明白,你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让那么多人为我陪葬吗?”   “哼哼。”耿昊也轻哼两下鼻子,静默了一会儿,梗着脖子,还是神经质的模样,说道,“我在想你那个狗屁警察男友在做什么。他还在苟延残喘地追捕刘春海吧?你不是把他当宝吗?他在你眼里不是最牛的警察吗?又怎样,还不是被我耍得团团转?”   “你……”顾菲菲一时语塞,她实在没料到耿昊疯狂到这种地步,不仅要报复她,还要挑战韩印,那接下来他还会怎样对付韩印呢?顾菲菲不禁暗吸一口气,试探着问道:“事到如今,你想怎样收场?”   “你放心,我不会动你那个宝贝男朋友的,我会让他一辈子都不知道你身在何处,我要他一辈子活在失去你的阴影中。不只是他,全世界也只有我知道你在哪儿,想到这一点,我心里特别满足。哈哈哈哈……”耿昊直起身子一阵狂笑,随即戛然沉寂下来,面露狰狞道,“你知道Jack和Rose(电影《泰坦尼克号》男女主角)的爱为什么可以永恒吗?那是因为Jack死了。我也会让我们的爱成为永恒的,所以你有两个选择,要么像刘春海那样被我院子里的大狼狗吃掉,要么被我埋在那棵我新栽的榕树下。当然,首先我们得好好叙叙旧……”   说着话,耿昊逼近顾菲菲,他猛地撕开顾菲菲衬衫的扣子,露出粉红色的胸罩,猥琐地端详两眼,紧接着双手捧起顾菲菲的脸,无耻地用舌头来回舔着顾菲菲的脸颊。顾菲菲屈辱地闭上眼睛,泪水不自觉地涌出。当耿昊变态地用舌头舔着她的眼泪,又试图亲吻她的嘴唇时,她突然睁开眼睛,一口咬住耿昊的舌头,用尽所有气力咬了下去。耿昊瞬间高声哀号起来,同时一拳将顾菲菲连人带椅子打翻在地。他眼看着躺在地上面带讥笑的顾菲菲嘴里正咬着他的一截舌头,整个人彻底被激怒了,疯了般抡起双拳冲顾菲菲的脸疯狂暴打,接着又是丧心病狂地一阵猛踹……   ……渐渐地,顾菲菲感觉不到疼痛了,她觉得自己整个身子似乎飘了起来,眼睛无法自控,慢慢地合上,整个世界也逐渐暗淡下来。就在这一瞬间,她隐约听到一声巨响以及随之而来的一声怒吼……   医院。   艾小美皱着眉在走廊中踱步,不时隔着病房门上的方块玻璃冲里面关切张望着。杜英雄坐在一旁的长椅上,怒目切齿,来回搓着拳头,浑身上下冒着一股怒气。   须臾,艾小美也坐到长椅上,长吁短叹一阵,才颇为感慨地说:“相比咱们先前碰到的变态杀手,耿昊这种高智商罪犯其实更加可怕。顾姐是多精明的一个人,跟他相处了那么长时间,竟然也没看出破绽!”   “狗杂碎,他是变态中的变态,刚刚在别墅里就应该把他整惨了。”杜英雄咬着牙,恨恨地说。   “得了吧,你要是再打,非得把他打死。”艾小美说完,赶紧又嘱咐一句,“待会儿回队里你可不能冲动啊,别让那小子的律师抓到把柄!”   “知道,我不过说说罢了,就是心里特别不得劲,感觉像……”杜英雄皱了皱眉,使劲吸了下鼻子,说,“其实一直以来,顾姐在我眼里就跟武侠小说里那小龙女似的,洁若冰雪、清冷孤傲,有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美感。当然,不是说我对她有啥想法,就是一种感觉。耿昊整这么一出,真是太恶心了,我现在的心情就跟当年看书里的小龙女被全真臭道士尹志平玷污时的感受一样,特别想杀了那死变态。”   “别瞎说,没到那份儿上。”艾小美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病房里,顾菲菲终于从昏厥中醒来,她微微扭头,看到坐在床边的韩印,第一反应竟是无声地抽泣起来。这可能是顾菲菲第一次当众落泪,在男女恋情中本就笨拙的韩印,一时更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不住地为她擦着眼泪。   顾菲菲抽泣一阵,抬手握住韩印的手,哽咽地说:“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害了那么多条人命。”   韩印将顾菲菲的手拿到嘴边,轻吻了下,柔声道:“别傻了,别人想要做什么,咱们控制不了,你只是被利用了而已,耿昊的偏执和自恋才是原罪。”   “不,真的,我真的应该跟你说声对不起。”顾菲菲挣扎着坐起身子,歉疚地将脸颊贴到韩印握着她的手上,说,“先前我说过的,年初和耿昊在朋友聚会上的偶遇,应该是他故意安排的。其实那次隔天他又单独约了我一次,并且求我跟他复合,被我拒绝了。我怕你多想,没好意思跟你说,若是先前都坦白了,也许你早就能察觉到耿昊的心机。”   “都过去了,不要再用这样的假设来折磨自己。”韩印捧起顾菲菲的脸,深情地望着她的眼睛,诚恳地说,“我真的不在乎你私下跟什么男人见面,你也不必向我交代什么,你只要让我知道,你的心始终在我这里就好。”   韩印如此说,顾菲菲又掉下了眼泪,这一次是笑着落泪。随即,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默默感受着劫后幸福的时刻……   “你是怎么突然把怀疑目标转到耿昊身上的?”顾菲菲把脸埋在韩印胸前,喃喃地问。   韩印疼爱地抚摩着她的头发,说:“柯南·道尔有句名言,你应该知道吧?那就是‘排除一切不可能的,剩下的即使再不可能,那也是真相’!” 第二卷 烈火囚心   当一个人的心中充满黑暗,罪恶便在那里滋长起来。有罪的并不是犯罪的人,而是制造黑暗的人!   ——雨果 楔 子   夏夜,天色沉沉,闷热无风,蝉鸣声凄厉刺耳,透着莫名的狂躁。几道突如其来的焰火,发出“嗖嗖”的响声,刺破凝滞的夜空,狠狠撞向矗立在街边的一排小楼。   顷刻间,火花四溅,无数条慑人的“火蛇”,仿佛早已埋伏在黑暗中,只等这一声令下,便从四面八方蹿射出来,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蔓延开来。   惊叫声、求救声、哀号声,乃至由远渐近的警笛声,响彻黑夜。越来越多的人被吸引过来,他们看着被大火不断侵袭的小楼,无不露出震惊畏惧的表情……   而与火灾现场人们的反应迥异,面对如此火情火景,有一个人的目光却是无比贪婪和兴奋的。尽管他面对的只是一个电脑屏幕显示出的画面,但那已足够让他身体里那股燥热的激情达到顶点,直至在身体的战栗下迸射出去…… 第一章 连环纵火   刑事侦查总局,重案支援部。   顾菲菲敲了敲老领导吴国庆办公室的门,听到里面有回应,便推门和韩印一起走了进去。吴国庆正伏在大班桌上看着一份卷宗,抬眼瞧见两人,赶紧摘下老花镜起身迎接。   吴国庆使劲握了握韩印的手,说:“稀客、稀客,啥时候来的?”   “刚到。”韩印微笑道。   “他学校放暑假了,过来看看我,一到就惦记着先来拜访您。”顾菲菲一脸甜蜜地在旁帮腔道,说着话把拎在手中的一个礼品袋放到吴国庆的桌上,“知道您好这口,给您带了两瓶好酒。”   “来就来呗,还带啥东西,以后不准这么见外,快坐,快坐!”韩印本就是吴国庆欣赏的后辈之一,加之他与顾菲菲还有这层关系,吴国庆显得兴致颇高。他一边让坐,一边转身从大班桌抽屉里翻出一盒茶叶,说:“你难得来一趟,咱爷俩泡壶好茶喝喝。”   “你们聊,我来。”顾菲菲很有眼力见儿,从吴国庆手中接过茶叶盒说。   不大一会儿,茶水沏好,一老一少喝着茶,东一句西一句聊起来。   顾菲菲不想掺和男人间的谈话,眼见大班桌上摆着一摞卷宗,随手拿起一份翻看起来,没承想很快便被吸引进去。一份份看下去,顾菲菲脸色渐沉,不由得蹙紧双眉……   案件一。时间:2015年5月13日晚11时30分许。地点:江华市长房区林逸街道裕德路兴发旅店。案情:犯罪人将汽油泼至旅馆大门口点燃,造成旅馆迎客厅起火,所幸火势不大,未有伤亡情况发生。   案件二。时间:2015年9月8日凌晨1时许。地点:江华市林苑区大名街道财大路长城宾馆。案情:犯罪人围绕宾馆正门部位大面积喷洒汽油,造成旅馆火情严重,导致一名住客在情急之下由宾馆三楼全身带火跳下,后被紧急送往医院,但终因烧伤严重,在一周后去世。   案件三。时间:2015年12月14日晚11时许。地点:江华市万程区周山街道民兴路金利招待所。案情:犯罪人向旅馆大门以及窗户连续投掷多枚自制汽油燃烧弹,造成大面积火情,导致一名住客身亡。   案件四。时间:2016年3月9日晚10时30分许。江华市正阳区君里街道人宝路隆盛宾馆。案情:犯罪人向大门以及窗户连续投掷多枚自制汽油燃烧弹,引起宾馆大面积失火,导致两名住客身亡。   案件五。时间:2016年6月5日凌晨1时30分许。地点:江华市正阳区美林街道玉山路友好旅店。案情:犯罪人向大门以及窗户连续投掷多枚自制汽油燃烧弹,导致一名消防员在救援任务中不幸牺牲。   案件六。时间:2016年7月2日晚11时许。地点:江华市甘化区英奎街道菜市路诚铭旅馆。犯罪人向大门以及窗户连续投掷多枚自制汽油燃烧弹,造成住客一死一伤。   综上所述:犯罪人选择的纵火目标皆为低档次住宿场所,助燃剂均使用的是汽油,犯罪情节也基本类似,故该六起案件做并案调查处理。现场勘查:除首起案件在案发现场附近发现一个容积为2升的塑料饮料瓶(后被认定是犯罪人用来装汽油的容器)外,未找到任何可以联系到凶手的物证和人证。虽然相关监控摄像头拍摄到了纵火过程,但犯罪人面部经过刻意遮挡,故难以辨清其真实模样。   顾菲菲合上最后一份卷宗,怔了一会儿,忍不住打断聊兴正浓的两个男人,说道:“罪犯连续六次纵火,致使多名群众被烧死,已经不是单纯的纵火案了,相当于一系列严重的谋杀案。吴老师,这案子交给我吧?”   “噢,对,我刚刚也正要找你。”注意到顾菲菲的问话,吴国庆一脸严肃地应道,“案情确实相当恶劣,从去年5月份一直持续到现在,当地警方一筹莫展,至今对犯罪人一无所知。”   “从作案时间上看,冷却期越来越短,今天是7月14号,距离最后一起案件已经过去十来天,我担心很快会有新的案子出现。”顾菲菲忧心忡忡地说。   “时间确实很紧迫,你们尽快出发吧。”吴国庆换上遗憾的表情,冲韩印说,“今天时机不对,等案子办完了,你过来,咱爷俩好好喝两杯,聊个痛快。”   “一定,一定!”韩印一脸谦卑,微笑说道。   江华市是著名的旅游城市,眼下正值旅游旺季,连着几班飞机都订不到票,支援小组只好改乘高铁。   从北京到江华的高铁全程运行时间近6小时,自打上车韩印便开启研读模式,将近一半车程的时间过去了,他整个人的注意力始终都倾注在案子卷宗上,连坐姿都没有变过。   顾菲菲拧开一瓶矿泉水冲他递过去,想让他喝口水歇会儿再看。没承想韩印连头也没抬,只是稍微扬了一下手,拒绝了她的好意。热脸贴上冷屁股,顾菲菲的倔脾气又上来了,当然她并不是真生气,只是带点撒娇地执拗地把矿泉水瓶直接伸到韩印眼前。   这回韩印才反应过来,抬眼看到故作一脸严肃的顾菲菲,赶紧接过矿泉水,抿嘴笑笑道:“不好意思,我太投入了。”   “歇会儿再看。”顾菲菲也笑了,柔声说。   “差不多看完了。”韩印喝口水,合上卷宗说。   “有想法没?从类型上说,咱们这次遇到的纵火犯属于哪种?”顾菲菲也是急性子,三句话不离案子。   韩印点点头,稍微整理下思路,说:“由心理畸变导致的系列纵火案,主要有两大类型:第一种,称为纵火癖,犯罪人目标主要为荒芜的空地、垃圾场、废建筑物等等,相对来说危害性不大;第二种,是以寻求控制感和成就感为目的的纵火,这一类型的犯罪人具有相当大的杀伤力,他们不在乎纵火是否会对他人产生危害,多以人群居住和活动的场所为目标,危险性极大。而这两种类型还存在递进关系,某些纵火癖者会因生活受到重挫,而升级为寻求控制感的犯罪人。   “至于眼下的案子,更接近后一种类型,但比较特殊的是,罪犯纵火目标非常明确——就是旅店、宾馆之类的低档住宿场所,表明这种场所具有某种象征意义,咱们首先要做的就是解开这种象征的寓意,从而找出犯罪人的初始刺激源。   “另外,还有一点要重点关注。以寻求控制感为核心需求的变态犯罪人,是非常注重和享受作案过程的。尤其相关心理学家研究表明,纵火与性刺激有着相当紧密的联系,也是令犯罪人欲罢不能的关键因素,所以这种犯罪人喜欢直观地目睹火灾场面,从而获得最大的兴奋和满足感。也就是说,犯罪人作案后很可能先逃跑,然后再乔装打扮返回现场,混迹于围观群众中,‘观赏’自己的‘杰作’!”   ……   下了高铁,赶到江华市公安局已经是傍晚了,江华市公安局局长亲自出面接待支援小组。简单吃了晚饭,连夜召开碰头会。会上,江华市刑警支队队长,也是本次系列纵火案专案组组长——陈海峰,针对案情和调查进展,做了深入详尽的介绍……会议一直持续到午夜才结束。   回到宾馆,顾菲菲又参考韩印的意见,对次日工作做了相应部署:艾小美留守支队负责筛查视频资料和联络工作,顾菲菲去法医科确认火灾中丧生的被害人的法医鉴定信息,韩印和杜英雄要在专案组的协助下分头走访案发现场。 第二章 现场走访   前面已经说过,低档旅店对于犯罪人具有某种象征意义,且不论到底象征着什么,总之是令犯罪人内心产生无法抑制的怨恨和愤怒的场所。而此种情绪肯定跟他过往在低档旅店发生过某种不愉快的经历有关系,意味着他最初纵火的动机是诸如报复、泄愤、谋害、牟利等比较常见的利益型动机。由此推断:犯罪人初次作案的目标,也许是有很强针对性的。事实上,从案情上看,犯罪人事先已经准备好汽油作为助燃剂,显然是有备而来。所以在韩印看来,对于第一个被纵火的兴发旅店,除了前期的调查之外,还需要继续深入挖掘线索。   兴发旅店是整个案件中损失最小的,只是门脸部位的墙体被熏黑了,稍微粉刷过后,便又继续营业。这家旅店开在一个比较老旧的居民区中,老板是夫妻俩,租用了一栋临街居民楼下的一个两层公建。门脸不大,外观装修也特别简单,看起来旅店整体档次就比较低。周围有网吧、饭店、小超市和菜市场,位置相对来说属于该居民区中比较热闹的地段。   稍微观察一下周边环境,韩印在支队队长陈海峰以及一名专案组警员的陪同下,走进兴发旅店。老板和老板娘都在,介绍过身份,韩印开始发问:“纵火案发生前有住客和你们发生争执吗?”   “没有。”男老板不假思索地说。   “再仔细想想,时间不必太局限,可以往前再延伸一段时间。”韩印提醒道。   “好像……也没有。”老板和老板娘面面相觑一番,然后齐声说道。   “投诉呢?有任何针对旅店或者其他客人的投诉吗?”韩印继续问。   “应该有吧,不过具体记不太清了。”老板娘迟疑了一下,接过话,“其实投诉每天都有,一会儿嫌没热水,一会儿嫌被子有霉味,一会儿又这那的,反正这些人总能找出毛病,我们也习惯了,能解决就解决,不能解决就敷衍过去,总之我们就这条件,价钱也在这儿摆着,倒也没有因为这些小事闹得不可开交的。”   “客人之间呢?有吵架或者闹不愉快的吗?或者哪个客人让你觉得脾气比较冲?”韩印连续问道。   “没怎么注意,反正我们俩没听说过。”老板和老板娘又互相看了看,齐齐摇头说。   “据我们警方资料记载,案发当天你们这里总共有12位住客,其中有两位在录口供时声称着火前听到你们俩在吵架,有这回事吗?为什么?”显然韩印昨夜做了功课,对相关信息已经了解得相当透彻。   “咳,我们俩经常的,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不算个事。”男老板大大咧咧地说,随即扭头问老板娘,“那天咱吵架了吗?我怎么没印象?”   “吵了,我记得,不就是因为你偷偷从账上拿走100块钱去买彩票吗?”老板娘没好气地说。   “对、对、对,我也想起来了。”男老板尴尬地笑笑。   “刚才提到投诉,当晚有没有住客针对你们俩吵架提出投诉的?”韩印问。   “这个真没有。”男老板一脸无辜地说,“你们不会认为是我们俩吵架吵恼了,要烧自己的店吧?”   “你别急,我们的工作性质就是这样,任何疑点我们都得考虑。”韩印笑着安抚道,随即陷入短暂的思索。   几个小问题,是韩印在逐步寻找有可能对犯罪人产生刺激的缘由,找出刺激性因素才能解开低档旅店的象征意义。而老板的答案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启发,当然了,也许凶手压根就与兴发旅店没有任何关系。不过韩印还不死心,他决定换一个思路:兴许跟大多数连环杀手一样,本案犯罪人初次纵火,是在一种无意识的状态下促成的,只不过一次无心的纵火,令他产生了某种释放和快感,从而成为连续犯罪的惯用手法。   韩印抬手推推鼻梁上的镜框,打破沉默,问:“除了这一次被纵火,以前你们这儿发生过火情吗?”   “噢,倒是有过一次,不过那都是前年夏天的事了,而且是意外。”男老板干脆地说。   “是吗?说说看,是怎么回事?”韩印使劲点点头,对老板的回答显示出浓厚的兴趣。   “那次我印象也挺深的,”老板娘抢着说,“大概是下半夜1点多,我在吧台玩电脑,玩着玩着便闻到一股焦味从楼上传来,我赶紧把老公喊醒,一人拿着一个灭火器就跑到楼上去了,然后便看到从203房间的门缝中直往外冒烟……”   “其实火也没着多大,主要是床单和住客的衣服着了,我用灭火器喷几下,火就灭了,不过那两个住客吓得够呛。”男老板接下话说。   “把那客人的登记记录调出来。”半天没说话的陈海峰,指着接待台上的电脑说道。   听了他的话,老板和老板娘两人嘀咕了一阵,大概是在回忆当时的日期,然后老板娘噼里啪啦敲了一通电脑键盘,接着把显示器扭向韩印他们这边,说:“喏,这是那两个客人登记的身份证信息,是前年8月22号晚间9点入住的,几小时后就着火了。”   “这一个叫孙鹏,一个叫罗哲的,是哪个人点的火?”陈海峰眼睛凑过去,一边在记事本上写着,一边随口问道。   “叫孙鹏的那个,他态度挺好的,主动承认是自己不小心造成的,还赔了店里的损失,我们也就没再追究。”男老板答道,又一脸不解地问,“他跟我们旅店后来被纵火有关系吗?”   “这得我们调查了才知道,你等消息吧。”陈海峰沉着脸说了一句,然后把记事本上刚刚记着身份证信息的一页撕下来,递给身边一名警员吩咐道,“你先回队里,把这个叫孙鹏的找出来,我和韩老师再走几个现场,有结果给我打电话……”   诚铭旅馆临近江华市最大的蔬菜水果批发市场,由一栋独立的旧居民楼改造而成,棕黄色的外墙大部分都被熏黑了,临街的窗户玻璃也全没了,只剩下黑乎乎的窗框,被从里面用破木板遮着,正门口两扇玻璃大门,同样只剩下两个扭曲变形的塑钢框架而已,入眼之处,可谓一片狼藉。   此时,大门口的卷帘门拉到一半,杜英雄和一名专案组警员哈腰走进去,一眼看到在门厅中央,一个大爷正躺在藤椅上看报纸。   听见响动,大爷坐起身来,满眼疑惑地打量着两人,嘴里试探着问:“二位是……?”   “我们是警察。”杜英雄亮出警官证说。   “放火那坏蛋被抓住了?”听说是警察,大爷赶紧把手中的报纸放到一边,噌的一下站起身,满心欢喜地问。   “大爷您先别激动,罪犯还没抓到,所以我们特地请了总局的专家来指导办案。”一旁的随行警员指指杜英雄,冲大爷解释道。   “大爷,您和这旅店是什么关系?”杜英雄看过资料,知道老板是个年轻小伙子,叫李诚铭。   “店是我侄子诚铭开的,这阵子他和他对象俩一直忙着保险理赔的事,这边就我照看着,虽说店被烧了,但还是有不少值钱的东西在。”大爷脸上略带些失望地说。   “那您跟您侄子关系还不错吧?”既然都来了,总不能白跑一趟,杜英雄只好先跟大爷聊聊,“这店里的情况您熟悉吗?”   “噢,咱这店里基本都是自己家人,诚铭是老板,他对象帮着管账,还有两个外雇的服务员,平时我也来店里帮着打扫卫生、看看店啥的,所以起火那天晚上我也在。”大爷叹着气说,随即又主动解释道,“我弟弟两口子去世早,诚铭一直跟我过,跟我亲儿子似的。他大学毕业一直没找到称心的工作,待业差不多有一年,整天闷在家里,我看着也跟着上火。去年秋天,我有个朋友——就是这家店原来的老板,着急用钱想把店转租出去,我就用我弟弟去世后留下的一笔钱把这店接下来给诚铭做,谁承想,才干了小半年就摊上这种事。”   “噢,是这样啊!”见大爷一脸难受,杜英雄没忍心接着问,稍微打量下四周,扭身走向一边的楼梯。   “你们想上楼看看?电路烧坏了,上面黑,我带你们去。”大爷明事理地拎起放在接待台上的应急灯,抢着走到前面,边上楼边介绍说,“我们这店总共有4层,16间客房,当晚大多数住客都跑出去了,就顶层501和503的客人动作慢些,结果一个被烧伤,一个被熏死。”   “不是一共4层楼吗?怎么出了个501和503?”杜英雄纳闷地问。   “诚铭说做生意‘4’不吉利,我们接手旅店后,索性把4楼全说成5楼。”大爷解释说。   诚铭旅馆纵火案,系至今为止系列纵火案中最末的一起案件,相对来说现场保持得比较完整,可以令杜英雄更直观、更真切地感受案发当时的情景和氛围,对于分析犯罪人的行为特征所指向的背景信息也更有利,这也是杜英雄首选诚铭旅馆来考察的原因。   另外,虽然韩印倾向于认为罪犯初次纵火的目标最值得重视,但也特别提示不能忽略其他几个被纵火的旅店与犯罪人发生交集的可能。所以接下来,杜英雄也向大爷抛出与韩印在兴发旅店提到的大同小异的问题,结果同样是未得到有价值的反馈。   不过在问话中,杜英雄注意到大爷的表现不像刚才那么干脆,显得要慎重许多,尤其涉及住客的问题,他回应时眼神总闪闪烁烁的,似乎有所保留。杜英雄暗自斟酌了一下,决定直接把这个问题点破,便用诚恳的语气说:“大爷,我觉得我们之间应该更坦诚一些,这样才有助于我们警方更快抓捕罪犯。”   “该说的……我……我都说了呀!”大爷迟疑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说。   “大爷您要是这种表现的话,不但会影响抓捕罪犯的效率,而且我们会认为您和这起纵火案是有牵连的。”看大爷的反应,杜英雄更觉得有问题,便故意把话说得重些。   “不、不、不,怎么可能,我干吗烧自己家的店?”大爷使劲摇着头否认道,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好吧,我说,不过我求你们放过诚铭,他已经够惨了,别处理他行吗?”   “说说看,到底什么事?”杜英雄耐着性子说。   “旅馆着火的前一天,有一个外地口音的人来住店,他说他身份证丢了,正在想办法补办,央求我们让他先住下来。诚铭当时也没多想,就依了他。可谁知发生火灾之后,他却不辞而别了,连剩余的押金都没取,我们才觉得这个人应该不是什么好人。”大爷吞吞吐吐地说完事情经过,赶忙又恳求道,“我知道你们公安局现在对住客登记这个事抓得比较严,违反规定是要被拘留的,所以才和诚铭一直瞒着这事,我们知道错了,别拘留诚铭了,要拘留就拘留我吧。”   “这事先放一边,您能描述出那个人的长相吗?”杜英雄问。   “火灾后你们不是拿走了我们的监控录像吗,那里面应该录到了那个人,那人留着小胡子,头发特别短,这儿有颗显眼的流泪痣。”大爷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眼睛下面说道。 第三章 汇总分析   晚餐后,支队会议室,案情梳理。   依照惯例,顾菲菲第一个介绍尸检和物证鉴定情况:“本次系列纵火案造成间接被害人六死一伤,死者尸体和尸检报告我都看过了,可以确认除其中一人属于大面积烧伤导致创伤性休克死亡外,其余五人均死于呼吸道吸入大量火灾烟尘引发的热作用呼吸道综合征。简而言之,被害者均因火灾丧生,未发现杀人焚尸迹象。至于纵火爆炸物,为犯罪人自制,系采用饮料瓶,加入汽油,塞入引信,最终合制成威力巨大的汽油燃烧弹。”   接着是艾小美,她摆弄几下放在身前的笔记本电脑,随之会议室墙上的投影幕布上显示出一段视频影像。伴着画面,艾小美介绍说:“目前我们掌握整个系列案件中四个案发现场的监控录像,室内和室外的视角都有——第一个被纵火的兴发旅店,没有安装监控;第三个被纵火的金利招待所,监控摄像头以及电脑则在火灾中被烧毁。不过现有录像中,已经清晰记录下犯罪人的纵火过程。喏,就是大家现在看到的——犯罪人手里拎着一个布袋子走进监控镜头中,然后在旅店门前停下,不慌不忙从布袋子中掏出自制汽油弹,用打火机点燃,投向旅店大门和临街的窗户。整个过程大概只有一分钟,之后其非常沉着地走出镜头。至于犯罪人,大家也看到了——头戴灰色长舌帽,脸上罩着口罩,容貌无法辨认,身高大致在1.70米至1.72米,身材中等,不胖不瘦,辨识度较低,但应该可以确定是男性。”   艾小美停下话头,又摆弄几下电脑,投影幕布上显示出一段经过技术处理的影像,即一个画面中出现两个不同的场景。随即,艾小美按下暂停键,将两个不同场景中的某个点相继放大,然后说:“按照韩老师指示,我反复看过很多遍录像,尤其关注录像中围观者的画面,最终在案件四和案件六的录像中发现了同一个围观者。我特意选了这两段画面,可以看清楚这个男人的脸。”   “虽然装束不同,但感觉身形跟前面录像中出现的犯罪人很像,相继在两个案发现场围观,不可能是巧合吧?”杜英雄紧跟着说。   “把照片再放大些……好……可以了,接着播录像……”韩印未接话,指着投影幕布冲艾小美吩咐着,又指向投影幕布说道,“刚才放大的照片中,大家注意没?这个男人的右边脸隐约有一道黑线,再看现在两个同时播放的画面中,他的手都在戳他的右耳……”   “他在利用改装对讲机监听消防频道传出的信息?”顾菲菲说。   “那更没跑了,肯定是纵火者,不然谁会这么关注这两场火灾啊?”艾小美说。   “对,虽然这个人只在两个案发现场现身,但也足够让人怀疑了,把照片打出来向分局和派出所发协查通报吧?”支队队长陈海峰以征询的口气,望向韩印和顾菲菲说道。   “可以。”顾菲菲微微点下头,抬手指指杜英雄说,“对了,你那边不是说也有情况吗?”   “上午走访最末一个案发现场诚铭旅馆,据店老板的叔叔说,案发前一天有住客未带身份证登记入住,而火灾后该住客消失了。我让小美根据他描述的外形特征,在该旅馆先前提供的监控录像中搜寻,现已找到不明身份者。比对照片发现是一名网上通缉犯,可喜的是他于一周前在外市落网了。我们与该市警方取得联系,其到案后的口供已得到证实,不具备相关作案时间,所以情报无用了。”杜英雄顿了顿,思索一下,接着说,“不过这条信息给了我一点启发,咱们先前遇到过许多变态连环杀手,几乎每个人都会随着欲望的升级不断完善作案手法,而本次系列纵火案,也显示出了同样的行为特征:犯罪人似乎一开始对于纵火想要达到的目标比较模糊,纵火手法也非常简单,但随着第二起作案出现了被害者——尤其被害者身上冒着火,从旅馆楼上跳下的那一幕,我相信一定深深触动了罪犯的内心,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刺激。于是,他开始寻求更具威力的作案手法,利用自制汽油燃烧弹制造出更大的伤害,从而获取更高阶的满足感。我们都知道,这种欲望升级到最后,犯罪人便可能有意寻求向警方挑战;再一个,韩老师也说过,这会是一个特别着重于作案过程的连环犯罪,那么有没有可能,在某次纵火中,犯罪人事先扮作住客隐身于案发的旅馆里呢?由此,罪犯既最大限度地参与到案件过程中,又对警方形成愚弄和挑衅!”   “思路不错,值得对牵涉案子的住客资料仔细筛查一遍,任务交给你了,小美。”韩印紧跟着又叮嘱道,“一定要有耐心,不要有疏漏!”   开完会又是将近午夜。   回到宾馆房间,韩印为自己沏了杯茶,然后坐到写字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一边在大脑中如过电影般梳理着案件相关信息,一边试着侧写出凶手的相关背景。   伟人说过: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当然,也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成为一名变态连环纵火犯。而纵火已间接害死六名无辜群众,所以韩印现在更愿意称之为连环杀手。   孩童时期的尿床、虐待动物、纵火,被称为麦克唐纳症状,即所谓的连环杀手三要素。尿床多与神经系统发育不良、情绪控制力差,以及心智发展滞后有关;虐待动物代表着反社会人格倾向。那么纵火为什么会成为一个孩童的原罪呢?其实解决伤害问题的方式有很多种,比如可以随地捡起一块石头,可以挥舞棍棒和铁锹,可以从厨房拿出一把菜刀,可是为什么孩子会把火作为攻击的武器呢?因为他口舌笨拙、不善言辞,建立社交关系或者辨别是非能力不足;更因为他性格极度内向而又懦弱,缺乏胆量与目标对象直接对峙。韩印相信,他们要找的犯罪人就是这样的人,并且在孩童时期便有过纵火的行径。   当然,并不是每个有性格缺陷的孩子日后都会成为连环杀手,事实上,由人成魔只是极个别现象,那为什么本案凶手会成为这样的个例呢?韩印认为:那是因为他没有真正可以倾诉衷肠的朋友,更缺乏异性伴侣。他有可能是独自在这座城市打拼的外地人,当然也不排除系本地人作案,总之他独自居住,被周边所有人忽视,内心深处怀有强烈的孤独感以及无处释放的性压抑。而所谓的孤独感并不是一种单纯的心理感受,它其实是一种封闭心理的反映;性压抑则是对自身生理欲望的一种无奈之下的制约。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两者都是极易让人产生病态心理和人格障碍的因素,尤其当他遭受到生存挫折和情感创伤之后,便很有可能通过极端的行径寻求心理上的平衡感。   那么,为什么第一次纵火要选在2015年5月13日?为什么第一个目标会是兴发旅店?这后一个疑问,韩印先前已经表述过,但目前确实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兴发旅店与犯罪人是有交集的,所以还有待继续挖掘。但前一条时间线不能忽视,请记住2015年5月13日,那一定是个对犯罪人有着特别意义的日子。   江华市辖有五个辖区,共设三十个街道,从犯罪的地理层面说,犯罪人的足迹可谓遍布全市各区街道。这样一个行为特征,加之其在作案细节上的表现,按照美国FBI二分法的类型定义,很明显,他属于有组织能力的杀手类型。但上面已经提到过,本案犯罪人具有极度内向和懦弱的性格,还有现实处境滋生的孤独感,都会大大降低其对自我价值的认同,所以他更愿意在他熟悉的、掌控性强的区域作案,尤其是早期的作案。那么,案件一和案件二的案发区域就值得注意了,韩印觉得它们其中的一个也许就是凶手栖身或者日常活动的区域。   纵观整个连环纵火案件的时间线,周期并不固定,但都集中在深夜或者后半夜,所以韩印更倾向于认为犯罪人是自由职业者,朝九晚五的固定工作不会让他有如此的精力。另外,纵火所用的助燃剂汽油,国家有规定不能随意买卖,韩印推测犯罪人应该有一辆机动车,作为他购买汽油的掩护,但车况应该不会太好,也许只是一辆摩托车而已。 第四章 消防英雄   那个早年在兴发旅店不慎将床单点着的孙鹏找到了。   孙鹏是本地人,专案组警员通过查询户籍资料先找到他的父母,又从其父母口中得知他现在供职于本地一家网络科技服务公司。而联系上孙鹏是隔天的事,听闻他出差从外地刚回来,韩印和陈海峰立即赶到网络公司与其会面。   孙鹏目前任这家公司的技术副总监,有自己的独立办公室,人长得斯斯文文的,个子中等,体形细瘦,身上散发着一股香水味,从男人的角度说,似乎脂粉气略浓了些。他将韩印和随同警员让到会客沙发上,自己反身坐回到大班椅上。   一番相互介绍、简单寒暄之后,韩印便引入正题,问道:“2014年夏天,准确点说,应该是2014年8月22号深夜,你在本市兴发旅店放了把火,这事还记得吧?能详细描述下整个事情的经过吗?”   “哪儿有那么严重,根本谈不上放火!”孙鹏摇摇头,发出一声短促的苦笑,然后跟着解释道,“那天我和同事去给一家小公司做网络工程,完事后已经到晚饭点了,我和同事便在附近找了家小馆子吃饭。那天是周末,也没啥事,我俩多喝了两杯,等从饭馆出来,差不多都喝醉了。尤其我那同事醉得只能拖着走,又赶上外面下大雨,出租车也打不到,我看到马路对面有家小旅店,便把他拖到那儿住了一晚。后来下半夜,我让尿憋醒了,去趟厕所。回来后脑子有些清醒,发现衣服和裤子被吐了很多脏东西,屋子里也满是那种酸臭的味道,我把衣服啥的都脱了扔到床边,又从裤兜里摸出一根烟点上,想冲冲屋子里难闻的味道。没承想这么叼着烟就睡过去了,结果稀里糊涂地把衣服和床铺烧了。事情就这么简单,而且我已经和旅店老板妥善地把这个事情解决了,不知道你们警察为什么突然对这个事感兴趣?”说到最后,孙鹏反问一句。   “小时候经常玩火吗?”韩印所答非所问,眼睛直直地盯着孙鹏说。   “没啊!”孙鹏干脆地答道。   “7月2号晚11点左右你在哪儿?”韩印问。   “你这是查案子?什么案子会牵扯我呢?”孙鹏一脸纳闷,但情绪上并无太多抵触,他拿出手机翻了翻,接着说,“我的日程记录显示,那天我没有应酬,那应该待在家里。”   “有人证吗?”韩印顺着思路继续问。   “我单身,不跟父母住,找谁证明啊?”孙鹏稍有些不耐烦地说。   “好,这个先放下。”韩印翘了翘嘴角安抚道,接着取出随身携带的小记事本看了几眼,说,“既然你手机上有日程记录,那么你也顺便查一下去年的5月13号、9月8号、12月14号,以及今年的3月9号、6月5号,这几天的晚上你在哪儿。”   “不知道你们在搞什么鬼,都几号来着……”   “去年的5月13号、9月8号……”   尽管并不十分情愿,孙鹏还是在韩印的提示下翻起手机日程记录,片刻之后说道:“去年9月8号我出差去了香港,今年的3月9号我在日本,公司在这两个地方都有业务,公司可以给我证明。至于你提到的其余几天,手机上没有记录,估计我也应该是在家里,这回你们满意了吧?”   “嗯。”韩印抿嘴笑笑,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突然话锋一转,说,“罗哲,是那天跟你一起入住兴发旅店的同事吧?”   “啊……对啊!”孙鹏低头看了眼手机,拖着长音说。   “他现在还在这儿工作吗?”韩印问。   “早离职了,据说去深圳闯世界去了。”孙鹏又看眼手机,似乎在等什么电话。   “你们还有联系吗?”韩印问。   “离开公司就没联系过。”孙鹏说。   “那不打扰了,感谢你的配合。”韩印突然结束谈话,站起身,冲孙鹏伸出手道别。   “噢,没关系。”孙鹏随即欠身,握了握韩印的手,鼓了下腮帮,又赶紧憋回去,似乎偷偷松了口气。   “怎么样,韩老师,这人可疑吗?”一上车,刚刚一言未发的陈海峰便急不可耐地问道。   “你也听到了,至少两起案子人家都有不在现场的证据,而且你注意到没有,总体来说他对咱们问题的反馈,都是非常简洁和干脆的,这往往就意味着他说的是真话。不过呢……”韩印稍微顿了顿,思索了一下,说,“他一开始在叙述不慎纵火的过程中,一直以‘同事’来代替罗哲的称谓,似乎有意识在回避罗哲的存在……”   “所以您又把问题折回去,打探起罗哲来,孙鹏便似乎有些不自在了。”陈海峰抢着说。   “你也看出来了,提到罗哲的瞬间,他有个下意识的视觉阻断的微反应,说明咱们的问题让他感受到了压力。”韩印说。   “可是没有任何证据显示犯罪人是有帮凶的,那他和那个罗哲之间的瓜葛,对咱们的案子也没什么帮助吧?”陈海峰失望地摇了摇头说。   “从目前的线索来看是这样,只是过去这么久了,提起兴发旅店的经历,孙鹏不假思索地说了那么一大套说辞,是不是有点太顺了?似乎是早已编排好的话。所以还得麻烦你这边把那个罗哲也找出来审审。”韩印客气地说道。   与此同时,支队审讯室,一个面色黝黑的年轻男子,正在接受顾菲菲和杜英雄的讯问。   协查通报和罪犯侧写报告发布出去没多久,专案组便接到一个来自消防队的反馈,有消防员指认出警方要找的“围观者”,也就是上面提到的受审男子。   该嫌疑人叫苏家盛,本地人,曾经是一名合同制消防员,服务于正阳消防大队君里中队。两年前在一次火灾救援任务中身负重伤,无法继续从事消防一线工作,遂离职,现如今和朋友合伙开了家网吧。   ……   “我承认经常监听消防电台,也因此在第一时间赶去过很多个火灾现场,但我绝对没有恶意,至于你们要查的连环纵火案,我可能在几个案发现场出现过,但纵火跟我没有一丁点关系。”未待顾菲菲和杜英雄多问,苏家盛主动交代道。   “这么说你对我们要查的案子很关注?”杜英雄接下话问。   “当然,报纸整天报道,不光我,咱这城市的老百姓谁不关注?”苏家盛坦然应道。   “你已经不是消防员了,干吗还这么在乎消防队的出警救援情况?”顾菲菲接着问。   “我说我无比热爱这份职业,你信吗?”苏家盛轻哼了下鼻子,感叹道,“我18岁被招进消防队,整整八年,每天要么累倒在训练场上,要么被各种救援任务搞得精疲力竭,可是我内心中的充实和自豪感是满满的。也许消防员这份职业在你们眼里意味着极大的风险,但对我来说它承载着我的青春、自尊、荣誉和梦想。我曾经认为永远也不会与消防员这份职业分割开,所以即使离开了还是会偷偷跑去火灾现场,我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但我就是想和战友们待在一起,看着他们把一场场大火扑灭,打心眼里为他们感到高兴和自豪。”   “真的是这样吗?”杜英雄扫了眼苏家盛手上几条显眼的疤痕,又抬眼用审视的目光盯着他的眼睛逼问道,“传唤你之前,我们在外围对你做过一些调查,知道你消防生涯最后执行的那次任务,实质上对你造成了很大伤害,不仅仅让你遭受躯干以及四肢大面积烧伤,而且你的两个最亲密的战友也不幸牺牲了。据你周围的很多人反映,你在医院住了大半年,一直不肯接受这个事实,对吗?我在想,那些个夜晚,当身体上的伤痛后遗症折磨着你,使你无法入眠,当战友牺牲时的惨烈景象在脑海中重演,你会不会后悔当时参与了那次任务?你会不会痛恨自己成为消防员这件事?”   “所以你认为我是那个连环纵火犯?我想报复消防队,想看那些消防员笑话?”苏家盛讥笑一声,反过来一连串地诘问道,“你们是警察,面对穷凶极恶的罪犯你们会害怕吗?即使他们手中拿着刀、拿着枪,又怎样?你们会选择退缩吗?不会,对不对?和你们一样,如果时光回到从前,我和我的战友们依然会毫不畏惧地冲进火场,因为那是我们消防员的职责!”   话说到最后,苏家盛眼中闪过一丝泪花,室内气氛因此有些伤感,但只沉默了一小会儿,顾菲菲便拿出审慎的态度问道:“我说几个日期,你回忆一下当时你在哪儿、在做什么。分别是……”   晚上9点多,支队会议室还亮着灯。   各路人马忙活了一天,收获不算大:艾小美在住客资料中暂时还未发现具有作案嫌疑的人;杜英雄带队搜查了苏家盛的住处,未发现任何可疑物品,同时有多名人证表明案发时他不在现场;专案组这边,在孙鹏公司确认了他的口供,不过有同事透露孙鹏性取向异于常人,专案组怀疑他有可能是因为和罗哲投宿在兴发旅店那晚发生过性行为,所以才会在罗哲的问题上表现出不自然。至于罗哲,今年29岁,本地人,大学也在本地念的,户籍资料显示,他目前仍和家人生活在一起,不过因为旧楼拆迁改造的缘故,一家人在外租房子住,目前还未找到具体住址。   “要全力找到这个罗哲。”韩印凝了下神,语气坚决地冲陈海峰说,“明天把那个孙鹏带队里来。”   “抓孙鹏?为什么?”陈海峰诧异地问。   “我怀疑当年在兴发旅店点着床铺的不是孙鹏,而是……罗哲!”韩印拖着长音强调道。   “怎么会这么想?”顾菲菲也不解地问。   “咳,我明白韩老师的逻辑了。”艾小美轻拍了下额头,提高音量抢着说,“孙鹏是同性恋,而罗哲不一定是,孙鹏有可能那晚趁着罗哲喝醉酒把他强奸了,罗哲清醒过来一时赌气才点着了孙鹏的衣服和床铺。孙鹏怕恶行暴露,便谎称点火的是自己,罗哲虽有口难言,但却从纵火中感受到报复的快感,也无形中成为他在日后应对挫折的一种方式。”   “可是这种观点与案情特征是相矛盾的呀。”杜英雄提出质疑说,“从犯罪心理层面说,火几乎是最难掌控的凶器,长期以此作为攻击手段的犯罪人,不会在乎被害者是什么样的人,所以大多数连环纵火案,犯罪目标都是模糊的,尤其咱们现在的案子也是这样显示的。而照刚刚的逻辑,孙鹏对罗哲来说是一个明确的报复目标,就算盲目的纵火可以用移情杀人来解释,也没有以群体来替代个体的案例吧?”   “说得没错,理论上确实如此,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罗哲是凶手,他心理的成瘾性,也许并非来自报复孙鹏的心理需求呢?”韩印顿了顿,进一步解释道,“我先前说过,旅店对凶手来说是有象征意义的,那么旅店对罗哲的意义又是什么呢?是屈辱与快感的交融体。也就是说,罗哲在兴发旅店被孙鹏强奸的经历,既让他万分屈辱,但隐隐地,他心底还是感觉到一种性快感。性对人类来说是本能需求,罗哲当然也不例外,可是当性与屈辱感交织在一起时,对性的渴望就会让他从心底滋生出罪恶感,进而会拼命地压抑自己的性欲望。久而久之,焦灼反复,病态心理的形成似乎对个性内向的罗哲来说,恐怕是难以逃避的。”   ……   会议室中你一言我一语正说得热闹,窗外隐约传来一阵消防车警报的声响,原本都还算轻松的几个人面色立即凝重起来,似乎都有不祥的预感。果然,没过多久,陈海峰的手机便响了…… 第五章 焚尸惨案   火情并不严重,韩印和顾菲菲等人赶到时,已经全然没了火的影子,甚至连消防车都撤离了。   现场位于江华市液力机械总厂的老厂区内,因整体搬迁,该厂区已荒废多年,现如今杂草丛生、荒芜冷落,一条灰白的水泥小路隐没于野草间,在月光的映照下时隐时现。小路的东边有几排破败不堪的厂房,火其实只集中烧在这其中的一间厂房里而已,并未蔓延出来。   临时架起的照明灯,将现场照得一片明亮。该厂房有近千平方米的面积,屋顶高度相当于正常房屋的两倍,里面空空荡荡的,中间没有任何隔断,只有几根水泥柱子支撑着房屋框架。空气中有很明显的肉被烧焦的味道,地上遗留着早年工厂生产沾染的黑色油迹,没有想象中高压水枪灭火造成的积水。大致在厂房中心位置,一根方形水泥柱上,靠着一具如黑炭般的躯体。   准确点说,死者是被一条粗铁链绑在水泥柱上的,韩印数了数——铁链总共绕了五圈。从身材和器官上不难判断是一名男性,头发被烧光了,容貌已无法辨认,身上的皮肤基本呈炭化状态,没有衣物纤维附着迹象,说明死者被烧着时是赤身裸体的,而尸体脚边的一堆黑色灰烬,应该就是其被扒下来的衣物残骸。更慑人的是,死者右上腹被剖开,在火的作用下,形成一个黑洞,里面的肝脏被整个摘除,在离尸体七八米远的地方,顾菲菲找到了这块肝脏并装到证物袋中。在尸体脚边,除了有几摊斑驳的血迹,还有一个被烧焦变形的大塑料瓶,单用鼻子闻就能闻到里面有一股汽油味,初步证明凶手使用的助燃剂与先前的案子一样——是汽油。   陈海峰针对一系列相关情况做过了解后,冲围在尸体前观察的韩印和顾菲菲介绍道:“报案人是对面高层住宅楼的住户,大概在21点40分,他在家里上洗手间时,从窗户上看到厂房里有火光蹿起,便拨打了火警电话。至于犯罪人,报案人表示并未看到。消防队方面说,他们赶到这里时是21点58分,当时火基本已经灭了,只剩下冒着烟的尸体,由于房屋结构和建筑材料不利于燃烧,故火势没有蔓延。随后,他们对现场仔细做了勘查,确认没有任何起火点后撤走了消防车。先期赶到的巡警询问了围观群众,没有得到任何有效线索。另外,工厂大门上的铁链锁是被专用工具剪断的,想必犯罪人是有备而来。”   “肝脏是用锐器切除的,切口有比较明显的生活反应,应系死前切除。”顾菲菲扬了下手中的证物袋,另一只手又指向死者的嘴巴说,“嘴角边有熔化的胶带附着物,表明死者被烧着时嘴巴是被胶带封着的。还有地上遗留的血迹,从形态上看属于飞溅型的。所以我刚刚说的这个问题很明显,至少在剖开腹部的瞬间,死者还活着,至于更进一步的信息,还需要解剖尸体之后才能确定。”   “凶手够狠的,多大仇啊,要这样报复?”陈海峰撇了下嘴,叹道,“用火这么一烧,死者身份难查,估计是熟人作案。”   “铁链捆绑,扒光衣服,活体摘除肝脏,全身浇满汽油焚烧……”韩印沉吟了一下,说,“如果只是追求报复和毁尸灭迹,不会这么复杂和高调,我感觉凶手杀人有很强烈的仪式感,应该有相当严重的病态心理。”   “同样是用汽油纵火杀人,跟咱们查的案子会是同一个凶手吗?”杜英雄在现场周边转了几圈,回来正好听到众人的对话,便问道。   “现在还很难判断。来之前的会上我说过,先前的一系列纵火案,与孤独感和性压抑有关,而眼前这种带有杀人仪式的作案方式,通常凶手都是受使命型心理驱使的,认为除掉某种特定对象是自己的使命,所以从犯罪心理动机层面来说,可以肯定不是同一个凶手。”韩印抬眼扫了一圈在场的人,话锋一转说,“不过我自己有种直觉,案子之间也许是有关联的,不然怎么会那么巧,在江华的地界,犯罪人都喜欢用汽油纵火伤人呢?”   “我觉得还是谨慎点,尽量把各种可能性都考虑周全,眼下罗哲是最大嫌疑人,也别等明天了,赶紧现在就去找找那个孙鹏,谁敢保证这个被烧焦的人不是他呢?如果罗哲和孙鹏之间的恩怨咱们判断准确的话,那先前他纵火烧旅馆的动作不能排除属于移情作案,也许都是为最后烧死孙鹏做预热的!”顾菲菲拿出组长的架势说。   “好,我亲自去。”陈海峰话音落下,便招呼了几个手下一同离开。   陈海峰带队火急火燎地赶到孙鹏住处,发现这小子安然无恙,只是被重重的敲门声从睡梦中惊醒的他,一时之间有些发蒙,晕晕乎乎地便被带到刑警队。   对孙鹏来说,警方在深夜传唤他的架势,跟韩印白天与他接触的姿态是截然不同的,这已经给了他极大的心理压力;加之深夜时分,处于习惯性的睡眠生物周期,无论是大脑中的防范意识,还是意志品质的坚韧性,都相对比较薄弱,所以问话只进行了几个回合,他便老老实实交代了罪行。他承认:投宿在兴发旅店那晚,他强奸了醉酒无力反抗的罗哲。他的衣服和床铺也不是他无意间点着的,是罗哲因遭到羞辱,气愤不过,有意点的火。   孙鹏的招供,可以说印证了韩印先前的一部分思路——兴发旅店强奸事件,作为一个刺激性因素,导致了罗哲首次针对旅馆的纵火行径。当然,这并不足以印证,罗哲就是警方要抓捕的连环纵火犯,所以韩印才要见见他的母亲,对于他的成长经历和背景做一个更深入的了解,从而比照犯罪侧写进一步确认他的犯罪嫌疑。   次日上午,罗哲终于有消息了,准确点说,只找到了他的母亲。   办案组警员从他母亲那儿了解到:罗哲父亲早年病逝,母亲带着他与一位公务员再次组建家庭,罗哲与继父相处得不好,所以时常不在家里住。罗哲实质上很早就从深圳回到江华了,不过他在外面租房子住,只偶尔回家看看,具体住在哪儿,他母亲也不清楚。他母亲还提供了一个手机号码,但拨过去,对方语音提示已经关机。   接到前方专案组警员反馈的消息,韩印和陈海峰立即登门拜见罗哲的母亲,先是轻描淡写地说找罗哲帮忙查个小案子,对她做些安抚,随后才转入正题:“冒昧地问您,罗哲父亲是在他多大的时候去世的?”   “他爸走的那年,小哲才3岁,还啥也不懂。”回忆起旧日伤心事,罗哲母亲眼圈微红,“当时我哄他说爸爸出远门了,要是他能天天听妈妈的话,不哭不捣蛋,爸爸就会带着礼物回来看他。”   “那时候您应该还上班吧?罗哲谁来照顾?”韩印连续发问道。   “两边老人都有病,孩子基本就是我一个人带,白天放在厂托儿所里,下班我再接回家,再大点,读书了,他就自己上下学,我实在太忙,没工夫管他。”罗哲母亲说。   “那他个性是不是挺内向的?”韩印问。   “对啊,当时我们住在厂家属大院,院里的孩子知道他没有爸爸,总欺负他,逐渐地,他就窝在家里不愿和那些孩子接触了。尤其,当他从我口中印证了那些孩子说他爸爸已经死了的事实,整个人就更不爱说话了。”罗哲母亲说。   “罗哲小时候应该有过玩火酿成灾祸的经历吧?”韩印问。   “你怎么会知道?”罗哲母亲诧异地眨眨眼睛,使劲点着头说,“那年小哲上小学四年级,家属院里有邻居养了一只下蛋母鸡,有一天邻居取蛋时发现蛋碎了,凑巧小哲刚刚经过鸡舍,邻居就偏说是小哲把蛋弄碎的,吵吵嚷嚷地把孩子一顿骂。这孩子也不会反驳,只一个劲地哭,后来那邻居自己的孩子承认鸡蛋是他弄碎的,事情才算完。可没承想,当天半夜小哲竟然放了把火,把鸡烧死了。”   家庭不健全;被母亲忽视;被周遭同龄孩子欺辱和孤立;个性内向;少言寡语;年少时有纵火经历。问话到现在,罗哲童年的经历和个性特征,与韩印在侧写中对未知犯罪人的剖绘,简直是一模一样。韩印心中不免一阵鼓舞,加快语速问道:“罗哲现在租的房子,您真的不知道在哪儿吗?”   “真的不知道。”罗哲母亲摇了几下头,有些尴尬又带些伤感地解释说,“这孩子和他继父一向不对付,两个人对彼此说的话都特别敏感。小哲从深圳回来那天,他继父随口问了几句他在深圳的情况,他当时可能觉得话里有嘲讽和揶揄的意思,就和他继父吵了起来,之后摔门走了。从那天起,除了过年回来一趟,还有我生日回来一趟,就再也没回过这个家。咳,其实也怪我老伴,孩子能回来就说明在外面生活得不如意,他偏要多嘴问。”   “他当时情绪反应特别激烈?”韩印追问。   “对,我咋拦也没拦住。”罗哲母亲说。   “您能记起那天的具体日期吗?”韩印再追问。   “小哲从深圳回来之前跟我说了回来的日子,当妈的总是特别在意孩子的事,你等一下,我在皇历上记着。”罗哲母亲说话间起身,走到卧室里,不多时出来,手里拿着一本皇历本,翻了翻递给韩印,说道,“喏,这是去年的皇历本,我在上面记着,小哲是5月13号回来的。”   “去年5月13号?”韩印和陪同走访的陈海峰几乎同时重复道,后者追问道,“罗哲个子有多高?”   “不算高,就一米七多点吧。”罗哲母亲说。   系列纵火案首起案发的时间,正是去年5月13号;首个案发现场兴发旅店,恰恰也是罗哲遭到强奸的场所;而罗哲当日从深圳落魄返回江华,又遭到了继父的羞辱,以致怒火中烧、无处宣泄;再串起刚刚听罗哲母亲讲述的,罗哲幼年的成长经历和个性特征,应该可以比较有把握地认定:罗哲就是系列纵火案的作案人。   短暂的兴奋过后,韩印又恢复沉稳的面孔,问道:“看得出您还是非常记挂罗哲的,可是你们住在同一个城市,平时也没个联系,不太像话吧?”   “我对小哲是又爱又怕,他在这个家住的时候,整天要么阴阳怪气的,要么和他继父两人死命地抬杠,我夹在中间特别难受,反正他也老大不小了,搬出去住我倒是不反对。”罗哲母亲长叹一口气说,“其实也不像你想象的那样,他隔三岔五也会打电话来关心关心我的生活,刚刚也说了,我生日他还特地回来了。我呢,知道他手头不宽裕,每个月也会往他卡里打点钱。”   “那他没和您透露过他找没找到工作,大概住在什么地方吗?”韩印不甘心地问。   “他自己开了个店。”罗哲母亲抬头看了看韩印和陈海峰,随后解释说,“那次和我老伴吵架过后,过了两三个月,小哲打电话问我要两万块钱。他大学是学计算机专业的,说想开个修电脑的小店。噢,这么说我想起来了,他好像说过是在哪个大学附近开店。”   “大学附近?”韩印念叨一句,转头压低声音问陈海峰,“咱案子中有现场离大学院校近的吗?”   “有啊!”陈海峰身子向前凑了凑,在韩印耳边低语道,“第二起案子案发在财大路,财经大学就在那儿,你侧写中不也指出过这个地点值得注意吗?”   “嗯,这就完全对上了。”韩印重重点头,转回头问罗哲母亲,“罗哲有车吗?”   “他有个踏板摩托,很多年了,从深圳回来和我老伴拌嘴那晚他就骑走了。”罗哲母亲说。   如果说韩印和陈海峰只是从犯罪心理层面上确认了罗哲的作案嫌疑,那么此时艾小美和杜英雄是实实在在找到了证据,用现在网络上流行的话说就是找到了“实锤”。   其实对于监控录像,艾小美一直不死心,既然推定犯罪人一定会返回现场观摩火情,那怎么会连一点影子都没被拍到呢?尤其大部分案发现场都有监控摄像头,甚至都是针对户外监控的,凶手究竟是怎么隐藏的呢?所以忙完了液力机械总厂的现场,艾小美拉上杜英雄,决定把所有录像再筛一遍。   就这么不知不觉地又熬了一个通宵,直到韩印和陈海峰外出走访,两人还在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杜英雄实在顶不住稍微打了个盹,再睁眼时就见艾小美操作着电脑键盘,反复在屏幕上播放着同一个画面。杜英雄定睛看了会儿,也没发现啥稀奇之处,使劲揉了揉眼睛,说:“哎呀,不能再看了,头晕眼花了,看这画面都是晃着的。”   “不,不是你眼花,刚刚确实是监控摄像头在移动。”艾小美沉声说。   “摄像头在移动,什么意思?”杜英雄还没反应过来,一脸纳闷地问。   “其实只是个轻微的移动,所以先前没注意到,我想咱们找到犯罪人‘观赏’火灾的方式了。”果然装稳不过三分钟,艾小美便双臂高举,从椅子上蹦起来,疯了好一会儿,才坐回来解释说:“犯罪人一定是通过网络黑进了各家旅馆的电脑终端,从而实现远程观看或者录像,甚至操作可移动摄像头。”   “噢,这靠谱,起码电源和网线切断之前,火灾现场状况犯罪人都可以录到……欸?”杜英雄听明白了艾小美的意思,狠夸了她一番,随即不知为何突然愣住了,沉吟了一会儿,说,“说到这个远程操作摄像头,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有没有发现,案发地点,除了首家旅馆,其余几个都有室外监控,这本身是不是就太过蹊跷了?”   “你是说不可能这么巧对吗?难道给这几家旅馆安装室外监控的会是同一个人?也就是咱们要找的犯罪人?那更简单了,都不必反向追踪IP地址了。”艾小美兴高采烈地说。   “可能性很大,赶紧的,咱找那几家老板落实去。”杜英雄催促说。 第六章 赠予火者   自打兴发旅店纵火事件传开后,很多经营小旅店的老板都开始担心自己的店也会遭殃,于是纷纷在店内和店外安装了监控摄像头,以防范坏人的偷袭。   出事那几家旅店,均系通过某专门发布同城广告服务信息的网站找到的安装公司。而他们也非常巧合地找到了同一家公司——响哲网络服务公司。这家公司,宣称经营项目包括:计算机系统、软硬件、配件的维护和销售,以及专业网络布线和监控摄像头安装……   其实不难想象,响哲公司的称谓,显然是为了在网上充门面,里外其实就一个人,那就是罗哲。他为那几家旅馆安装的是同一款可360度移动的无线网络监控摄像头,这种摄像头本身集成无线接收模块,通过Wi-Fi与无线路由器连接,同时还配有一款专用软件安装至电脑以及手机终端,当路由器连接互联网之后,通过该专用软件,便可以在任何有网络的地方远程观看、录像乃至调试监控画面。罗哲一手包办了安装工程,远程调用监控画面自然不在话下。而当那几个小旅店老板现在回过头来细想,便会发现差不多都是在安装监控摄像头一周之后,自己的旅店就遭到人为纵火。   一家受害旅馆的老板向杜英雄和艾小美提供了罗哲留下的名片,上面有他的手机号码和公司地址,手机号码和罗哲母亲说的一样,拨打之后仍然处于关机状态,于是几路人马会合,奔向罗哲公司所在地。   高校周边历来是商家活跃之地,各种店面的租金都贵得惊人,罗哲显然租不起门头房,所以只是在财经学院附近一个老居民区中租了个一楼的民居。   警方按照名片上的地址赶到时,一眼便看到楼道口墙上挂着“响哲电脑维修”的招牌,而且楼道中还停着一辆踏板摩托,根据罗哲母亲先前提供的信息,应该就是罗哲的。如此,算是确认了罗哲的落脚点,至于罗哲在不在民居内还不好判断,所以陈海峰先指挥警员在周边布控,以防意外情况发生。   外围安排妥当,陈海峰、韩印、杜英雄以及艾小美才一同走进楼道,上了两层台阶,来到写着101室的房门前。防盗门是关着的,众人闪到两边,陈海峰试着敲门。好一阵,并没有人应门,陈海峰将耳朵贴到门上,也未听到里面有任何响动,他冲两边的人摇摇头,示意房中应该无人。   眼下情况是:手机关机,摩托车停在楼外,住房无人应门……不由得让众人起疑,罗哲会不会出了意外?又或者闻风潜逃了?陈海峰和韩印商量了一下,不能再耽搁时间,决定撬开房门。   防盗门是老式的,开锁没啥难度,杜英雄上手没几下,轻松搞定。打开房门,里面是一室一厅的格局,正对着房门的是一个小客厅,横向放着一个玻璃货柜,里面摆着各种电子产品和配件。靠近门口左手边有一个卫生间,与卫生间挨着的便是卧室。卧室里有一张工作台,上面摆着台式电脑、笔记本电脑、焊锡工具等等,工作台侧面靠近窗边位置的是罗哲睡觉用的单人床。   杜英雄和艾小美第一时间扑到工作台前,戴上手套,一个打开台式电脑,一个按下笔记本电脑的电源,陈海峰和韩印则屋里屋外四处查看。应该说整个屋子收拾得还算干净,看不出任何异样,更没有打斗的痕迹,旅行包、衣物也都在,手机充电器插头还插在电源上,给人感觉罗哲要么走得实在太匆忙,要么只是出去遛个弯……   “快来看,找到火灾录像了……”杜英雄挥着手招呼道,艾小美也紧随着嚷道,“笔记本电脑中也有,这小子把每次火灾录像时间都标记得清清楚楚,太变态了!”   听到两人大呼小叫,韩印正待上前查看,兜里的手机却响了。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是顾菲菲,便赶紧接起:“喂,尸检结果都出来了?”   “找到罗哲了吗?”顾菲菲在电话那头反问道。   “没找到人,不过找到纵火录像了,可以完全确定他的作案嫌疑。”韩印说。   “你来法医科吧,有你感兴趣的东西。”顾菲菲说。   法医科,解剖台前。   熬了一个通宵外加一上午的顾菲菲,脸色苍白、双眼微肿,指着黑炭般的尸体,哑着嗓子向韩印介绍道:   “烟灰、炭末仅滞留在口鼻部,呼吸道无高温作用表现,心血毒化检验未发现一氧化碳,但检验出远远超过中毒量的安眠药成分,死亡原因系腹主动脉被切断导致的失血性休克,与火烧无关。死者胃肠中食物基本呈食糜状,应系末次进餐后4小时左右死亡,常规推算——通常晚餐时间在17点到19点之间,而报案人声称目击到起火时间为21点40分左右,综合胃肠食物消化状态,基本可以认定死亡时间与尸体被烧时间相差不多,也就是说,被害人完全停止呼吸不久便被焚尸。死者上半身烧伤程度明显要重于下半身,表明其上半身燃料较多,符合从头部往下浇洒助燃剂的动作模式,对现场采集到的塑料瓶以及灰烬残留进行的理化检验显示,助燃剂确为汽油。”   顾菲菲说着突然停下,转身走向墙边的工作台,再回来时手中多了一个证物盒,里面有一枚沾有血迹的黑色钢钉。她把证物盒举到韩印眼前,继续说道:“这枚规格为2.5寸的水泥钢钉,是从死者左胸部位取出来的,被钉在第三与第四真肋之间,有明显的生活反应,系死前钉入。”   “果然是个很具体的杀人仪式。”韩印皱了皱眉说道,“铁链捆绑、赤身裸体、活体胸膛钉入钢钉、活体摘除肝脏、焚烧尸体,这一系列动作会不会是某种宗教仪式?”   “不,是与一则神话故事有关,你猜猜?”顾菲菲抿嘴笑笑,看似胸有成竹,卖着关子说。   “噢?这么说,你已经找到仪式的根源了?”韩印问。   “当然,你以为我特意让你过来,就是为汇报尸检结果啊?”顾菲菲说。   “那顾老师,给讲讲这个神话故事吧?”韩印打趣道。   “普罗米修斯你应该听说过吧?我要说的就是这个希腊神话故事中的人物。”顾菲菲使劲咳了一下,清清嗓子说道,“希腊神话中,普罗米修斯创造了人类,凡是对人类有用的、能够使人类美好和幸福的,他都授予人类。同样地,人类也用爱和忠诚来报答他,因此他遭到希腊神话中最高天神宙斯的嫉妒。作为惩罚,宙斯拒绝给人类实现他们的文明所需的最后一物——火。但普罗米修斯却通过取巧的办法,使火种降临人间,宙斯勃然大怒,下令给予他最严厉的惩罚。   “普罗米修斯被带到高加索山,赤身被一条永远挣不断的铁链缚在悬崖峭壁上,他双膝永远无法弯曲,也永远不能入睡,除了让他忍受饥饿、风吹日晒,宙斯还往他胸脯上钉了一枚钉子。此外,宙斯又派一只可恶的鹰每天去啄食他的肝脏……直至被大力士赫拉克勒斯搭救……”   “你这故事是说,人类的火是普罗米修斯带来的。”韩印抬手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框,思索一会儿接着说,“那么凶手通过仪式化的杀人手法,去还原宙斯惩罚普罗米修斯的情景,表现出的是他内心深处极度痛恨普罗米修斯将火带给人类这回事,更进一步说,其核心的精神诉求是对火的憎恨。”   “也就是说,凶手受过火的伤害,那么被害人与他是什么关系?”顾菲菲问。   “通常仪式化的杀人案中,凶手更注重仪式的表达,对于被害人的选择主要视符合阐述仪式的条件而定,并不需要密切的交集。”韩印迟疑了一下,说,“但就你刚刚讲的故事来说,事实上普罗米修斯最终还是被解救了,而咱们的案子恰恰相反。试想一下,凶手痛恨火给他带来的伤害,却又用火去焚烧他人,这是不是有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意味?”   “这样说来,被害人本身并不是好人,有可能曾经纵火做过坏事?”顾菲菲问。   “尸检对被害人年龄有什么判断?”韩印凝了下神,若有所思地问。   “从尸体耻骨联合面上看,平行沟嵴已经消失,腹侧缘下端界线明显,上端界线开始形成,由此推断,年龄在27岁到30岁之间。”顾菲菲指着尸体骨盆部位解释说。   “身高呢?测量了吗?”韩印追问道。   “炭化尸体可能会缩短数厘米乃至数十厘米,体重也会减少百分之五六十,所以尸体的测量对于身份识别意义不大,科学的方法是测量长骨。先前我已经推算过,被害人生前身高应该在1.70米左右。”顾菲菲说。   “嗯……有没有觉得身高和年龄与罗哲相仿?”韩印使劲“嗯”了一声,指指解剖台上的尸体说,“罗哲的纵火嫌疑已经被确认,而且从其住所状况看,似乎是没有任何预兆地消失了,我觉得这具尸体有可能就是罗哲。”   “那赶紧让英雄把他出租屋里的牙刷和梳子什么的带过来,做个DNA比对!”顾菲菲催促道。 第七章 由人成魔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次日上午,DNA检测结果出炉,证实在液力机械总厂被焚烧的尸体正是罗哲,那么问题来了,这是针对罗哲连环纵火的一个惩罚吗?凶手怎么会知道罗哲的犯罪行径?到底是谁对罗哲如此恨之入骨?   当然,最后的问题,应该逃不出一个范围——罗哲作案六起,致六家旅店出现火灾,烧死住客五人、烧伤一人,同时还有一名消防员在救援中牺牲,所以从作案动机角度讲,受害旅店的经营者乃至纵火累及的死伤者的直系亲属和主要社会关系,都有可能成为犯罪嫌疑人。   案情论证会上,支援小组和专案组的思路基本达成统一,杀死罗哲的凶手一定与系列纵火案有交集。但总体来说,范围还是比较大,陈海峰希望韩印通过分析凶手在作案中的行为证据,尽可能将范围再集中一些,或者能给出个特别提示也可以。   其实,陈海峰不提议,韩印自己也会说。因为仪式化的杀人手法从来就不是突发奇想,它是一种与凶手的生活经历或者挫折以及信仰密切相关的、日积月累形成的妄想,所以韩印认为:罗哲被杀一案,仪式化的杀人过程与最终的焚烧尸体,是两个层面的行为体现。就像他前面对顾菲菲讲过的,后者乃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是一个直接的报复行为;而前者则是对长久以来压抑心理的一个宣泄。也就是说,韩印所要特别指出的是,凶手对于火的憎恨由来已久,甚至可以追溯到青少年乃至幼年时期。还有一点,韩印认为凶手患有强迫性的疑惧心理,体现在凶手用铁链将罗哲绑在水泥柱上的动作——铁链足足绕身绑了5圈。正常人不会这么烦琐,因为当时罗哲已经在安眠药的作用下陷入深度昏迷了,就算谨慎,两三圈也足以把人牢牢绑住了。而凶手在疑惧心理的作用下,思维方式是这样的——首先他觉得绑3圈并不完全保险,绑4圈呢,更不行,因为4谐音为死,代表着不吉利,对具有强迫性疑惧心理的人来说,4是他们做任何事都忌讳的数字,必须得越过去才安心,所以就有了最后的5圈,也就是所谓的数字强迫症。   “数字强迫症?”韩印话音刚落,杜英雄便急不可耐地嚷嚷着说,“我知道是谁杀的罗哲了,是李诚铭!”   “你说的是那个诚铭旅馆的老板?”顾菲菲愣愣地问。   “对,就是他,这小子还蛮神秘的,包括第一次去现场走访,还有这次去落实安装监控摄像头的事,都没见到他本人,只与他叔叔有过接触。”杜英雄使劲点点头,紧跟着解释说,“重点是第一次走访,我印象很深,他那个楼总共4层,据他叔叔说,是李诚铭觉得4不吉利,所以把整个4层都改为5层来标记,这应该就是韩老师说的数字强迫症吧?”   “也不一定吧,其实这种做法在旅馆业中也不鲜见。”陈海峰接话说。   “没关系,起码是一个方向,咱们可以先围绕这个李诚铭做一个全面深入的调查。”韩印明显倾向于杜英雄的说法。   “户籍资料显示,李诚铭不是本地人,他是在13岁时从石山市迁入本市李德松户口中的。”艾小美很有眼力见儿,及时从电脑中搜出相应资料。   “对,李德松是他叔叔,说是李诚铭的父母早年因意外双双身亡,他后来把李诚铭收养了。”杜英雄补充道。   “不会是他父母的死与火灾有关吧?”顾菲菲适时问。   “这好办,我现在联系石山市兄弟单位,证实一下有没有这种案例记载。”陈海峰说。   ……   大概过了一小时,陈海峰回到会议室,将一个文件夹放到顾菲菲面前,说:“还真让你说对了,确实有那么个案子,喏,这是刚刚传真过来的案件资料。”   顾菲菲赶紧打开文件,韩印等人也凑了过来,看到:   案件发生在14年前,当年李诚铭和爸妈一家三口住在石山市大湖区一个非常老的居民区中。案件起因是这个老社区被重新开发,由于对拆迁补偿条件不满意,李家始终拒绝搬离,中间经历了颇多周折,直到整个单元楼中只剩下他一家人在住。   之后,就如人们经常在新闻上看到的那样,整个楼被断水、断电,有人在楼道里拉屎、撒尿,半夜制造各种刺耳的噪声,变着法打电话辱骂嘲讽,等等。总之,各式各样的威胁骚扰手段接踵而至,对李家一家人造成极大的心理负担。尤其是李诚铭的父亲李德民,他是一名公交车司机,晚上睡不好觉,心里又总压着烦心事,白天出车就容易走神,以至于隔三岔五地出事故。后来公司实在忍不下去,只能将他停职。   没日没夜地遭到骚扰,工作也快没了,加之同一时期妻子又得了场重病,种种折磨和摧残,令李德民的精神负荷日益加重,直至患上重度抑郁症,产生自杀的念头。在一个午夜时分,李父放火烧了自己的房子,企图与家人同归于尽,最终酿下与妻子双双被烧死的惨剧。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消防员拼尽全力,救出两人的独子李诚铭。   火灾发生后,石山市警方对现场进行了缜密的勘查和分析,对李家的社会关系和与拆迁公司发生的矛盾冲突都进行了深入的走访和了解,最终还原出上述所载案件真相。同时,尽管拆迁公司并未直接参与李家的自焚事件,但石山警方认定其使用违法手段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对相关责任人做了刑事追责……   分析罗哲一案的行为证据,综合早年间李家自杀性火灾事件,李诚铭作案嫌疑巨大。其借助杀人仪式表达精神诉求的方式,实质上也是一种犯罪标记行为,而仪式化标记行为的核心意义,是凶手潜意识中需要将个体的杀人行为合理化、崇高化,这是一种大脑的认知反馈机制,也是由人到魔的蜕变。所以,尽管眼下没有任何直接证据,韩印还是提议立即传唤李诚铭,不然这种人放到社会上分分钟都是一个危险因子。然而,李诚铭消失了!   最后见到李诚铭的是他的叔叔李德松,时间是前天深夜,也就是罗哲被焚尸那晚。据李德松回忆:   前天晚上10点多,李诚铭回到旅馆,情绪异常亢奋,一扫近来诸事不顺的阴郁。这段时间他也确实太倒霉了。先是经营得好好的旅馆无端被烧了;接着又是保险公司拒绝理赔(之前他曾为旅馆买过一份财产损失险,但保险公司以购买险种条款中不包括人为纵火为由拒绝赔付,来来回回谈判了很多次,最终对方还是坚持不予理赔);然后在保险金赔付彻底无望那天,其实也就是杜英雄初次走访诚铭旅馆那天,原本在旅馆帮助李诚铭管理账目的女友,竟带着账上剩下的一笔钱不辞而别。当然,她其实早已开始计划跑路的事,只是她要完全确认李诚铭真的山穷水尽才最后实施。   当时,李诚铭看似心情舒畅了很多,李德松也跟着高兴,但不知为何,李诚铭突然提起父母被烧死的事,还一个劲地追问李德松当年放火烧他家的有几个人,那几个人最后怎么判的,他们是否是石山本地人,当年那家拆迁公司叫什么名字。   李德松顿时就慌了。原来,关于当年那次事件,李德松并未告知李诚铭实情,一直声称是拆迁公司雇了几个地痞将他家房子点着的。他那时的想法很单纯,担心李诚铭记恨他爸爸,也担心孩子觉得有那样一个疯子爸爸而抬不起头。   面对追问,李德松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李诚铭越问口气越急,情绪也越来越激动。见他一副急红了眼的架势,李德松生怕他回老家石山市惹事,一时无措,便说出事件真相。没承想,李诚铭更加恼火,不分青红皂白痛骂了李德松一顿,随后跳上自己的车加大油门开走了,至今家也没回,手机也关机,差不多两天,音信全无。   李诚铭的失踪,也让韩印有种危机四伏的感觉。   韩印告诉众人:当一个人靠着复仇信念而生时,绝对无法接受所谓的事件真相的反转,反而会更加坚定长久以来他认定的事实。尤其当他经历了保险公司的拒绝赔付,经历了女朋友的背叛,经历了叔叔前后不一的说辞,他不会再选择相信任何人,只会偏执地认为所有人都在欺骗和背叛他。如果说先前他的报复目标是某个个体或者某类群体,那么现在他会报复全社会。也许李诚铭就此将会由一名使命型杀手,转变为屠杀型杀手! 第八章 打破囚笼   全城紧急搜捕李诚铭!   机场、车站、码头、商场、酒店、大型广场等人群密集的场所,为搜捕区域的重中之重。便衣进场,安保安检升级,特警驻守外围随时待命。同时,对李诚铭的社会关系和社会交往展开深入细致的排查。尤其,警方希望先于李诚铭找到他女友的下落,否则以他的精神状态,女孩必然凶多吉少。   很快,首先传来了李诚铭所驾驶车辆的消息。车是在东郊一处深水湖桥上找到的,车里未留下李诚铭去向线索。一度有人认为其有可能畏罪跳湖自尽,但附近有村民称半夜就已经看到车在桥上,而警方通过银行调阅其随身携带的信用卡信息时,发现隔天早上8点40分许,该信用卡在市内一处ATM机上有过两次取钱记录,共计一万元整,监控摄像头拍到了戴着长舌帽和口罩的取钱人,其体貌特征与李诚铭很像。   从时间点上看,李诚铭郊外弃车,随后返回市内蒙面取现时,警方还未将他列为犯罪嫌疑人,所以不太可能是畏罪潜逃,更像是孤注一掷。汽车目标太大了,一旦有个风吹草动的,警方追查起来很容易上手,所以他必须抛弃,最起码要保障他在实施屠杀袭击计划之前不被盯上。   一转眼,全城搜捕在紧张密集的状态下已持续了近72小时,李诚铭仍是无影无踪,各路警员逐渐陷入茫然和困倦期。而就在这天的傍晚,负责监听追踪手机的艾小美,突然在定位系统上发现了李诚铭手机的GPS信息,也就是说,李诚铭开机了。随即艾小美监听的另一对象李德松的手机响了,并由监听器中传出李诚铭的声音,只说了两个字“保重”,便留下挂机的嘟嘟声。不过手机并未关机,足以让艾小美捕捉到精准的GPS方位信息。   手机定位显示,此时李诚铭正置身于靠近城市西郊的一个小旅馆内,杜英雄和陈海峰立马召集人手迅速奔去。一路狂飙,不到半小时便杀到目标方位。陈海峰亮出李诚铭照片,旅馆老板承认他几天前入住,当时声称自己身份证丢了,愿意多出房费,平时也不需要打扫,老板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住下,房间现在还未退,但人好像一早就出去了。   听过老板的说辞,陈海峰抬手指指自己,又冲楼梯指了指,示意自己带着几名警员在附近警戒,让杜英雄带着另几名人手跟着老板上楼查看李诚铭住的房间。   老板用房卡打开房门,里面乱糟糟的。被子枕头都扔在脏兮兮的地上,床上堆满黄色的方形纸盒子,旁边的桌上放着一部手机和一个简易的焊锡工具,还有几撮黑色粉状物非常惹眼。杜英雄走过去,用大拇指和食指捻了捻粉末,又放到鼻子下闻了闻……   几乎与此同时,刑警支队大门口,一辆灰色面包车缓缓停下,车门打开,从车上下来一个身材瘦小的男子……   犹如一出反转剧,案件的走向超乎所有人想象。   杜英雄凭经验辨别出床头桌上的黑色粉末为火药残留,而堆在床上的黄色盒子从外观印刷上看是用来装闹钟的,有警员提示一共是9个盒子,里面都是空的,杜英雄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了——李诚铭这是在自制定时炸弹,而且竟然做了9枚!   留守支队的韩印接到杜英雄的电话,也充分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如果9枚炸弹在闹市中引爆,后果简直无法估量,可以说不亚于一次大规模的恐怖袭击。韩印立刻让顾菲菲联系市局领导,必须不惜一切力量,动用所有资源,尽快找到李诚铭,才能从根源上制止炸弹引爆。没承想,就在顾菲菲刚拿起电话还未拨出号码时,一名专案组警员带着一股疾风闯进办公室,此时他应该尚不清楚有定时炸弹这码子事,所以一进门便如释重负地嚷嚷道:“李诚铭来自首了……”   审讯室中,李诚铭被铐住手脚锁在审讯椅上,目光从容、神色淡定,偶尔会扭头望望侧面墙上的电子显示屏。   审讯室外间,韩印、顾菲菲、艾小美以及江华市市局领导等,正隔着专用单向玻璃窗注视着他。大家都不明白,事态如此紧急,韩印为什么不立即着手讯问,而是把李诚铭单独晾在那儿。   韩印心里何尝不急,只是他太清楚了,此时此刻的李诚铭,人格已经偏执到誓与整个世界为敌的状态,不是你坐到他前面说出一套大道理或者诸如心理医生引导病人的说辞,他就能幡然醒悟、迷途知返,供出放置炸弹的方位。他成为现在这样的人,不是一朝一夕的,可以说所有的人格障碍都是“顽疾”,需要找出根源才有可能在瞬间激发人的本性。   尤其眼前这场对峙,事态严峻、时间紧迫,是不容有失的。不能盲目上阵,不能让李诚铭占得上风,也绝不能给予他错误的刺激,否则连他自己也会迷失,会更加封闭自己,也就意味着从他嘴里很难得到真实的信息了。   韩印心里正焦灼着,杜英雄和陈海峰从城外小旅馆紧赶慢赶终于回到队里。陈海峰当然不明白韩印的心思,要求立即展开审讯,韩印倒也没拦着,只是提议杜英雄和他一起。实际上,他也在等陈海峰,他相信陈海峰能坐到支队队长的位置,经验能力自然不在话下,只不过在面对心理畸形的犯罪人方面经历比较少,韩印有意让陈海峰和杜英雄在中间做个缓冲,如果两人打不开突破口,自己再亲自上阵。   “您觉得我们有多长时间?”杜英雄走到审讯室外间门口,转头冲韩印问。   “李诚铭刚刚在里面时不时地会看下时间,先前的资料显示:14年前他父亲放的那把火,在晚间11点半到12点之间,也许他在等待相同的时间。”在众人的注视下,韩印抬腕看看表,“现在7点一刻,我估计最多还有5小时,炸弹就会引爆。”   审讯室中,杜英雄和陈海峰在审讯桌背后相继坐下,李诚铭抬眼扫了两人几眼,表情并没有特别的变化,仍旧很淡然的样子。   其实这场审讯,对峙双方彼此心里都像明镜似的,关键就一个——9枚定时炸弹的安放地点。所以一开场,陈海峰的问题便围绕炸弹展开:“我们在你住过的旅馆中,找到一些火药残留和闹钟的外包装,你是在自制定时炸弹吗?”   “对。”李诚铭回答得简洁又干脆。   “做了9枚?”陈海峰又问。   “对,是9枚。”李诚铭重复着炸弹的数量,表示很肯定。   “你想用它们做什么?”陈海峰逐渐引入问题核心。   “对不起,我不想说,到时间你们就知道了。”李诚铭耸耸肩膀道。   只几个来回,问话就僵住了,陈海峰并不在意,他也只是想试探李诚铭在这个核心问题上会做何反应,而李诚铭丝毫不做遮掩,就这么直来直去地表示“我确实做炸弹了,但我就不告诉你用途”!这说明他所秉持的信念是非常坚定的,完全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   “那就说点你愿意说的。”杜英雄适时跳出来接力问道,“罗哲是你杀的吗?”   “是我杀的。”李诚铭继续坦然地说。   “因为他烧了你的店?”   “对。”   “你怎么知道是他干的?”   “哼,说起这事,挺丢脸的。”李诚铭讪笑一声,用带点自嘲的语气说,“事情很简单,我女朋友卷了我账上的一笔钱跑了,我满城转悠到大半夜也没有找到她,后来我想到她经常用我的笔记本电脑上微博和QQ,觉得那上面也许能找到她的蛛丝马迹。可是不巧,电脑之前被我摔了一下,无法开机了,我心里又急,就想起给我安装监控探头的罗哲。他曾经跟我说过,电脑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他。正好我手里有他的名片,就直接照着上面的地址找到他店里去了。   “那天晚上他好像吃了什么不卫生的东西,一直闹肚子,给我修着电脑,不时还要去蹲个厕所。有一趟他蹲的时间挺长的,我有点无聊,顺手打开他放在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看到屏幕上是一个静止的画面,我点了播放键,结果就看到一段着火的录像。我越看越不对劲,录像里被烧的分明就是我的店,然后我看到那播放器里还有好几段播放记录,名头都标着时间和旅馆的名字,我顿时明白过来,敢情这小子就是烧了我们那么多家旅馆的罪犯,想必我来之前,他正在回味他烧我们店的场景呢!”   “当时怎么没下手?”杜英雄问。   “主要是没什么准备,再一个,我不想他死得那么简单,所以隔天晚上做好一切准备才弄死了他。”李诚铭说。   “你从哪儿弄到的炸药?”杜英雄又把问题迂回到炸弹上。   “从我一个朋友的舅舅那儿买的。他在西郊矿场是专门放炮的,一起吃过几次饭,他喝多了,提过私下倒卖炸药的事。”李诚铭说,“那天我找他,说有一个承包修路工程的朋友暂时没申请到炸药,想从他那儿买点,他痛快地答应了。后来天黑去交易的时候,我又顺便借了他的面包车,他也大方地同意了。”   “就是你停在我们大门口的那辆?”杜英雄问。   “对。”李诚铭说。   “你用它把炸弹运到各个地点?”杜英雄问。   “是。”李诚铭说。   “你有没有想过,那些炸弹如果引爆了,伤害的都是跟你没有任何干系的人?”   “那又怎么样,我和罗哲,那些旅馆跟罗哲,有关系吗?你告诉我,他为什么要毁灭我们的人生呢?”   ……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不知不觉已过去一个多小时,而审讯室中还在反复拉锯和迂回,只要一触及问题的核心,李诚铭便旗帜鲜明地拒绝作答,如此下去没有任何意义。就在韩印觉得进退两难之时,有警员进来报告,称刚刚110报警中心接到报案,有市民在其居住的居民楼楼道里整理杂物时,发现一枚疑似爆炸物,当地派出所民警已经到场疏散群众,特警排爆手也已经上路。   办案组警员话音刚落,市局领导便都待不住了,留下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姜青山配合审讯工作,其余的紧急赶往案发现场。不多时,进一步的消息反馈回来,确认发现的是一枚定时炸弹,定时器系闹钟制成,引爆时间定在夜里12点整,基本可以确认为李诚铭所制作的9枚定时炸弹中的一枚。   “韩老师,会不会所有炸弹都是以平民住宅楼为目标的?”艾小美望向韩印问。   “对李诚铭内心冲击最大的伤痛,无疑是他父亲烧了他们自己的家,而此刻他将那些和他家同样的平民住宅楼作为目标,是他某种心理诉求的映射吗?”顾菲菲也望向韩印说道。   “就算确认了目标类型,也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排除1个,还有8个,全市这么多开放式住宅楼怎么定位?难不成要我把全市老百姓都轰到楼外?”见支援小组仍旧拿不出切实的行动,副局长姜青山有点沉不住气,说话的语气有些急。   “您别急,我们会想办法的,我们一定会找出一种模式去缩小范围。”顾菲菲能够理解副局长的心情,即便确认了炸弹安放地点,也还要留出排爆时间,时间真的不多了,所以她口中安慰着,再一次将期盼的目光投向韩印。   而韩印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审讯室中的李诚铭,仿佛在用眼睛透视他的内心诉求,其实打从警员进来报告在平民楼里发现炸弹的那一刻起,韩印大脑便开启了高速运转模式……   虽然韩印经常说,所谓的犯罪心理侧写是建立在对犯罪统计和归纳的基础上,在大数据的基础之上,加以严谨合理的分析演绎,才会做出最后的侧写报告。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需要一定的创造力,用艺术创作的灵感,去开启一种思维模式,进而读懂侧写对象的内心——正如顾菲菲所说的,李诚铭父亲放火企图与家人同归于尽,才是对其幼小心灵冲击最大的事件,对此,他最直接的应激反应是什么?是愤怒吗?是仇恨吗?为什么这一次的目标要选择和他家一样的民宅?是重演?他想让全世界经历他曾经的遭遇,体会他当时痛苦的内心?可是为什么要自首呢?是挑衅、嘲讽,还是更想让警方去体验他那时的心理反应?可是为什么要给警方留下5小时呢?……不,都不对,是内疚!他潜意识里是希望警方帮他完成拯救!   沉默了好一会儿,韩印终于收回视线,长出一口气,转头望向顾菲菲说:“你在国外接触过那种通过情感宣泄治愈心理创伤的戏剧吗?”   顾菲菲闻言,眼睛一亮,问道:“你是说心理剧?”   ……   “你们俩跟我来一趟,快点!”审讯室的门猛地被推开,副局长姜青山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冲杜英雄和陈海峰急促地丢下一句话,随即急匆匆走掉。冷不丁地来这么一出,杜、陈二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面面相觑过后,只能懵懂地起身追出审讯室。   李诚铭被莫名其妙地独自丢下,除此似乎也没有其他异样的状况发生,但仅仅过去5分钟,先是墙上的电子显示器突然自动关掉,紧跟着灯也灭了,无门上玻璃的室内,顿时漆黑一片。旋即,门外走廊中响起嘈杂的脚步声和惊叫声,隐约还能听到消防车警报的声响,而同时,似乎有一种烟熏的味道正从门缝中涌入。又过了几分钟,审讯室里烟熏味越来越浓,门外吵闹的声音却渐渐远去,黑暗中响起“嘎吱嘎吱”的声音,显然李诚铭无法再镇定下去,只是被专业审讯椅牢牢锁住,任凭如何挣扎,他也动弹不得。   李诚铭不由得开始慌了,正在此时,就听门外有人高喊:“还有没有人?还有没有人?”   “有人,有人……审讯室里有人……”李诚铭顾不上矜持,赶紧回应道。   砰的一声,审讯室的门被应声踹开,韩印一手捂着口鼻,另一只手举着手电筒,跌跌撞撞地走进来。“咦,真的有人被落下,还被锁住了,听我说,外面着火了,你别慌,我给你取钥匙去!”韩印用手电照照李诚铭的脸,用最短的语言把事态解释清楚,又迅速地跑出门外。   几分钟后,韩印喘着粗气跑回来,先是塞给李诚铭一条泼了水的毛巾,接着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把审讯椅上所有锁扣打开。当然,为谨慎起见,他又掏出一副手铐,将李诚铭双手铐住。韩印拽着他走出审讯室,大口喘着气,叮嘱道:“咱们现在的位置是8楼,电梯已经关了,我带你走消防通道,用毛巾捂住口鼻,注意跟着我。”   走廊里浓烟滚滚,视线模糊,辨不清方向。李诚铭此时已完全清楚了现实处境,他紧跟着韩印的脚步寻找消防通道,但明显地感觉到韩印的脚步逐渐开始蹒跚,也许是暴露在浓烟下时间太长了,他大脑开始缺氧了。   终于走到消防通道口,可谁知韩印一个踉跄重重摔倒在地,手电筒也从楼梯间的缝隙中摔到下面。韩印第一反应是想要迅速站起,却又重重摔了回去,一只脚崴了,他只能试着用另一只脚勉强站起,扶着楼梯把手,拖着伤腿慢慢地往下挪动身子。   身旁的李诚铭看不下去了,示意韩印把胳膊搭到他肩膀上,搀扶着他下楼梯。如此下到6楼,韩印的意识似乎愈加模糊,身体已渐渐使不上力,基本靠身材瘦小的李诚铭拖行。韩印轻轻拍了一下李诚铭的肩膀,似乎用尽最后一股力量将他推开,随之瘫倒在楼梯台阶上。李诚铭俯身再欲搀扶,韩印却一把拽住他的手铐,另一只手掏出钥匙颤颤巍巍地插进锁扣,帮他解开了手铐。“你……快走吧……别管我了,我不行了……一起走,咱们谁也出不去,快……快走吧……”韩印气若游丝地说道。   李诚铭整个人却僵住了,眼睛惊恐地瞪着费力喘息的韩印,似乎突然陷入一个熟悉的情景。“着火了,爸爸、妈妈,快跑啊……”“起来啊妈妈……”“爸爸你说话啊……”“我不走,我要救你们……”“快啊……”“快啊……”“我真的拽不动你,爸爸……”“爸爸对不起……”“妈妈对不起……”   突然,李诚铭双手抱住头,仿佛头痛欲裂。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放下双手,使劲摇了摇头,又使劲眨了眨眼睛,喃喃地说:“我……我一定能把你带出去,一定可以……”   说话间,他猛地将韩印背起,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向楼下冲去,嘴里不住嘟囔着:“我一定可以……我一定可以……我一定可以……”   终于下到一楼,出了消防通道,来到支队办公楼的大堂。李诚铭身背韩印,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不知何时,眼睛里已噙满泪水。“我一定可以……我一定可以……”他神经质般地叫嚷着,奔向门口亮光处……   刑警支队大院里,警车和消防车上的警报灯无声闪烁着,庄严而又紧迫。   李诚铭瘫倒在地上,整个人被汗水浸透,哆嗦着身子,泪水大滴大滴地涌出。韩印握住他的双手,脸上带着诚恳的微笑,说道:“你做到了,你把我从大火中救出来了。知道吗?你从来不缺乏勇气和胆魄,只是那时你太小了,爸爸妈妈知道你尽力了,他们真的从来没怪过你,你不必因此再内疚下去了……”   李诚铭跪下身子,使劲握着韩印的双手,哭出了声…… 尾 声   心理剧由心理学家雅各布·莫雷诺首创,是治疗心理创伤的重要手段之一,运用戏剧的手法将人的内在创伤事件重现,让人在戏剧发展中寻找和发现心灵桎梏,从而探索、释放、觉察和分享内在自我,在情感宣泄中达到治愈效果。   14年前的一场大火,令李诚铭成为家中唯一的幸存者,眼睁睁看着双亲被烧死,自己却无力搭救,一个才十几岁的人生观尚不成熟的孩子,往往会不可抑止地将这种惨痛的结果归咎于自己,活着便成为一种负罪,而仇恨成为支撑他活下去的信念,内心中畸形的种子也就此种下。   如果能得到老天爷的眷顾,生命中总是顺风顺水,李诚铭的人生也许会是另外一番光景。但这毕竟不现实,人的一生中怎么可能不经历挫折,而当挫折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内心中的那颗邪恶的种子便逐渐萌芽、开花,终将仇恨幻想化为现实行动,完成由人到魔的蜕变。尤其,当他猛然发现唯一支撑他活下来的竟然是一个谎言,他的精神世界便彻底地崩塌了,以至于企图效仿他父亲与整个世界同归于尽。   凭着在应用犯罪心理学领域多年实践累积的经验,凭着那一瞬间闪现的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灵感,韩印剖绘出李诚铭心理蜕变的整个过程,从而确立其心理创伤的根源。当然,心理侧写和疗伤完全是两回事,所以他想到了法医学和心理学双博士的顾菲菲。   随后,在消防队训练演习部门的大力配合下,由顾菲菲主导的一场心理剧疗伤大戏正式展开。通过暖身、演出(创伤场景重现)、分享这样一个完整的心理剧过程,瞬间激发李诚铭找到被仇恨蒙蔽了的内在自我,从而让长久以来深埋心底的内疚感得以彻底地宣泄,他最终幡然醒悟,供出所有安放炸弹的地点。   回过头再来说说李诚铭犯罪的本质,这实质上是一个罪恶滋生罪恶的典型案例,是非常可悲的,但并不值得过多同情。就像韩印经常说的那样,任何犯罪都是一种人生选择,没有情非得已,更没有理所当然。   韩印希望这样的案例能给社会带来警示作用,因为现实生活中的确不乏被害者成为施暴者的案例。韩印想说的是,以悲剧开始并不意味着会以悲剧结束,把犯罪的种子消灭于萌芽中,积极关注心灵的成长和疏导,尤其给儿童、青少年创造一个健康成长的环境,是父母乃至全社会都应负起的责任。 第三卷 卑怜人生   我们一边怒斥罪行,一边却又对犯罪的人表示惋惜。   ——马利特 楔 子   傍晚,赶上下班时间,楼道里进出的住户陆续多了起来,不太宽敞的楼梯间便显得有些局促。此时,一个满脸汗水、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男人,踏着阶梯左闪右避,一溜小跑奔向楼上。   “哎,回来晚了,车胎爆了,我一路推着走回来的。妈、小惠,菜都买好了,我这就做饭去。”男人刚进家门,便心虚地嚷嚷了一句。   “还有脸说你那破自行车,现在跟你一般大的谁不自己开车?”一个老年妇女淡淡的声音从客厅中传来,语气中带着几分嗔怪,“小惠带楠楠上美术班了,晚上不在家吃饭。我若等你做饭早饿死了,一会儿我还要出去和老姐妹跳舞,也不在家吃了。”   “那就不做了,我随便对付一口……”男人在玄关换了拖鞋,走到客厅里,看到岳母和一个身着职业套装、手里摆弄着一盒保健品的年轻女子,坐在沙发上正热络地攀谈。男人顿时明白了七八分,脸上闪过一丝不快,打住原先的话头,转而轻声试探着说道:“妈,不是不让你买这些乱七八糟的保健品吗?都是骗人的,咱还是别吃了,万一再吃出个好歹来!”   “拉倒吧,你懂什么?人家这可是正宗的纳米海参肽粉,提取了海参的所有精华,喝一包能顶吃十个海参。”男人的岳母斜了他一眼,语气很是不屑地说。   “大哥,我们这可真是正规产品,原料选用的是纯天然野生海参,通过最先进的生物酶解技术,将海参超微粉碎,细微程度能达到纳米级别,不仅牢牢锁住营养,更是大大提高了人体的吸收能力,对老年人心脑血管病症有特殊的保健和治疗作用,长期服用,连癌细胞都能杀死。”年轻女子煞有介事地解释着,接着又故作贴心道,“我看阿姨是有缘人,所以卖得也特别便宜,一盒八袋,才两千块钱。”   “哼,二百五一袋,你们这些搞推销的也真够缺德的,不仅骗财,还侮辱我们智商,拿着你的东西赶紧走。”男人冷哼一声,提高音量道。   “不、不是,您误会了,我这是给您打了对折的价钱。”年轻女子大概也看出老岳母对这个女婿有些嫌弃,便也没了惧意,反而激将道,“大哥,我跟您说,咱做儿女的真应该好好孝敬孝敬老人,老人家有个好身体比啥都强,是不?大哥您真别心疼这点钱。”   “甭理他,这个家我说了算,我说买就买。”岳母拍拍年轻女子的手安抚道,紧接着转过头,狠狠瞪了男人一眼,提高声音呵斥说,“我有你这个女婿真是倒了血霉,你看看周围跟你一般大的,哪个混得不比你好?我不图你给我买大房子、小汽车,我吃个补品你也管我?再说,我花我自己的钱,花我闺女的钱,花你的了?就你挣那俩碎银子,都不够孩子上兴趣班的,还有脸跟这儿说三道四,赶紧该干啥干啥去吧,看你就烦!”   “那好、那好,没说非不让买啊,您想买就买吧。”被岳母当着外人的面训斥一番,男人并未显出有多生气,似乎已经习惯这样的场景,忙不迭地赔笑道,接着又和气地冲年轻女子说,“我去把菜择了,留着明儿做,你们接着聊,要不要给你倒杯水?”   “不用了大哥,您忙您的吧,我陪阿姨聊会儿天……阿姨,我们这产品四盒一个疗程,服用方法我跟您介绍一下……”年轻女子一边跟老岳母说话,一边用余光扫着灰溜溜走向厨房的男人,嘴角浮起一丝讥笑——含着狡黠和鄙夷。   男人走到厨房门口,突然回过头,视线正撞上女子的笑容……   晚上8点多,天突然开始下起大雨,一直持续到午夜。   一辆公交车缓缓停到街边,不多时,从车上下来一个小伙子,他双手将报纸举过头顶挡着雨,向街对面的一条巷子奔去。   小伙子一路小跑,刚入巷口,突然身子猛地一沉,整个人便从平地上消失了。随之,一声声凄厉的惊叫在黑漆漆的雨夜中接连响起,声嘶力竭、毛骨悚然,仿佛来自地狱…… 第一章 伙伴重逢   时间进入10月,又迎来一年一度的国庆长假。   赶上这个节点,部里未接到支援申请,支援小组幸运地有了一周的假期。这一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东奔西跑,难得有个长假,最好的选择当然是回家。不过对支援小组来说,休假也得保持待命状态,手机必须24小时开机,随时都得做好接到指令奔赴犯罪现场的准备。   杜英雄老家在东北地区的一座小城——凤山市。   这时候那里天空很蓝,阳光温暖,花草树木依旧嫣然;街道两旁红旗招展、彩旗飘扬,洋溢着国庆节的喜庆气氛;来往的行人,脸上大多挂着朴实淡定的笑容,令人备感亲切……与华丽浮躁的大城市相比,这座秋日里的小城,处处弥漫着宁静祥和的气息,也愈加让杜英雄有一种归属感。   这次休假回来,杜英雄行事异常低调,他特意嘱咐爸妈不要告诉别人他回来的消息,不想参与任何应酬。即使外出活动,范围也相当有限,要么陪爸妈逛逛菜市场和超市,要么随便在住宅小区附近走走,偶尔也会到小区背靠的一座山脚下的水库边钓钓鱼。   他想把自己彻彻底底地放空,因为这段时间他心里隐约有种负载过重的感觉——宋队牺牲时的画面、那凹陷进去只剩下一只眼睛的面庞,不时会在他的脑海中闪现,每当这个时候,胸前那道被子弹穿过留下的疤痕,似乎就会隐隐作痛。他怀疑自己开始出现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症状,所以这几天的休假对他来说是一个绝好的神经缓冲的机会。但世事又总是难以尽如人愿,往往越是刻意追求的东西,似乎越是无法得到。就像现在,假期已经过去大半,杜英雄以为这个假期差不多可以波澜不惊地度过了,却不承想一个巨大的麻烦正找上门来。   午后,杜英雄又在后山的水库边钓鱼。刚坐下没多久,便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又是两声带有提醒意味的咳嗽,他扭头望去,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二肥,怎么是你啊?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杜英雄惊喜万分地从地上弹起,给了来人一个大大的拥抱。   “给你家打电话,阿姨说你回来了。”叫二肥的来人,亲昵地捶了杜英雄一拳,接着又拽拽身上紧巴巴的警服,用揶揄的口气玩笑道,“我一想,总局的领导回来了,咱这县城的小刑警还不得赶紧来拜拜码头!”   “净说没用的,你看你这身材,一点没变。”杜英雄笑了笑,边坐回钓竿前边问道,“特意给我家打电话,找我有事?”   “咳,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咱有六七年没见面了吧?”二肥并不理会杜英雄的问题,兀自感叹了一句,接着走到他身边席地坐下,眼睛盯了会儿鱼线上的浮标,嘴角带着笑说,“你记不记得有年冬天,差不多快过年的时候,咱俩在常老大家玩得挺晚,常爷留咱吃饭,给咱包了顿饺子?”   “呵呵,怎么不记得!回家我还傻乎乎地跟我妈说常爷包的饺子特好吃,料放得可足了,汤汁特别鲜美,不知怎么弄的,把肉都给煮化了。”杜英雄顿了一下,脸上现出一丝酸楚,“我妈先是笑了笑,然后就红着眼睛说,傻孩子,常爷那是穷困年代的吃法。”   “是啊,我回家跟我妈说,我妈也挺心疼的,说常爷那是过年没钱买肉,只能买点便宜的肉皮熬成皮冻,给常老大解解馋。”二肥也收起嘴角的微笑,打住了话头,须臾,神情异常凝重,声音颤抖地说,“常老大出事了,他杀人了,被抓了!”   “杀人?!”杜英雄身子猛然一震,紧跟着一连串地问道,“对方是谁?为什么啊?啥时候的事?”   “有一段时间了,两三个月前,被害人是一个女的,做保健品推销的,也在红星巷住。那女的跟常老大处过一阵对象,忽悠他买了一堆没用的保健品,然后就把他踹了。我们中队那边认为:很可能是常老大与被害人分手之后仍对其不死心,于是案发当晚当他遇到孤身一人回家的被害人时,对其进行了纠缠,在遭到严词拒绝后,恼羞成怒,激情作案。”二肥一口气回话道。   “他和那女的真谈过恋爱?”杜英雄问。   “确实谈过,他和我说过。”二肥使劲点着头说,“被忽悠买了保健品和被踹了也是真的。”   “这么说,动机是有的……”杜英雄沉吟了一下,又问,“证据方面呢?”   “证据方面对常老大也不利,现场就在红星巷,在那里发现了常老大的皮带,已经被确认为凶器,那女的指甲里还有常老大的皮肤组织。”二肥应道,接着补充说,“不过现在案子还没移交到检察院。”   “问题出在哪里?”杜英雄问。   “主要是常老大拒不认罪,提审了若干次,始终称自己是冤枉的;其次,他说案发当晚在巷口曾与一个男人擦肩而过,他认为那个男人才是真凶。不过除了一个男性背影,他也说不出更具体的信息。”二肥使劲叹了口气,脸上掠过一丝焦躁,“队里出于谨慎办案原则,也是本着对常老大负责任的态度,对红星巷周边区域的住户进行过大范围走访,一方面,希望能找到潜在的目击者;另一方面,对该地区的男性住户也彻底进行了一次排查。遗憾的是,因为当夜下雨,很少有人外出,而与排查相关的男性住户,也都有案发时不在现场的证明。也因此,现在队里基本倾向于这个所谓的嫌疑人是常老大捏造的,可能近期会将案件送检。”   “哦。”杜英雄轻点下头,随即陷入沉默。   话到此处,杜英雄心里已然明白了二肥找他的用意,二肥应该是想让他帮常老大翻案。当然了,如果论兄弟情义,杜英雄是义不容辞。可问题是这忙怎么帮?他帮得起吗?别的先不说,单说支援部明令规定“任何成员不得私自干涉地方基层单位办案”这一条,就够杜英雄吃一壶的!好吧,就算能瞒住部里,杜英雄常年在外地工作,本地公安圈内的资源连二肥都不如。虽然从警衔级别上说,他比凤山这小城的刑警队一把手也差不了多少,但“县官不如现管”,人家要是不想给你这个面子,你过问了也是白搭。更何况你是想要把人家坐实了的案子翻转,人家能愿意搭理你?反正眼前的情况,于公于私都让杜英雄太为难了……   见杜英雄愣着不说话,二肥有些沉不住气,干脆把自己的意图点破:“三儿,这么多年你一直在外面闯荡,哥知道你不容易,所以跟我们疏远了,我们也不怨你,但这回常老大的案子你一定得过问。实话实说,我就是一个基层的小刑警而已,真的是心有余力不足。可你不同,你的阅历、经验、能力,都比我高太多了,只要你肯帮忙……”   “你相信常老大是无辜的?”杜英雄突然扭过头,打断二肥的话问。   “我当然信,百分之百地相信。”二肥使劲点点头,随即红着眼圈说,“三儿,你这几年在外面不了解,常老大和常爷过得真是太不易了。常爷一身病,又是糖尿病,又是心脏病,还有老风湿,这一年到头光吃药就是一笔很大的开销。老人家没办法,都70多岁了,还天天推着小车在街边卖棉花糖补贴家用。”   “常老大这几年运气也是特别背。当了几年的美发学徒,好容易自己开个店,可没干几个月,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就患上烫发水过敏的毛病,严重到都能当场昏倒的地步,理发店也就没法再干了,只能另谋生路。后来又应聘到一家房屋中介卖二手房,没承想公司不靠谱,干了不到一年,老板跑路了,不仅卷跑了客户的钱,还差着常老大他们好几个月工资没给。再后来,又辗转做了两份工作,也都不顺利,就跟一个朋友跑到南面城市,上了远洋捕鱼船,去外海打鱼了。辛辛苦苦在海上漂了一年,结果又是被骗,说好一年工资十万,东扣西扣的,拿到手的也就剩下个两三万块钱。关键是不仅没挣到什么钱,年初回来整个人都累得脱相了。我实在看不下去,拉下面子托了好多关系,才帮他找了份送快递的工作。也赶上现在网购盛行,他又肯卖力气,一个月下来还真不少挣。”二肥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末了又使劲叹口气说,“咳,以为这下日子好过了,常爷终于不用出去奔波了,却又摊上这档子破事。三儿,算二哥求你,找找上面的人,帮老大说说话行吗?”   “好,让我想想吧!”杜英雄淡淡地应道,迟疑了一下,斟酌着字眼说,“案子上还得用证据说话,咱还是别想着托关系那码事。”   “当然,当然,我也是这个意思,若真是老大做的,老天爷来了也没用。”二肥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口误,忙不迭地解释道,然后站起身,边拍掉屁股上的尘土,边干脆地说,“走了,你尽快给我个话。”   “三儿,你成熟了,今儿见到你,哥真高兴!”二肥没走出几步,突然转过身来,意味深长地说。   “我也是。”杜英雄也扭过头,含蓄笑笑应道。   二肥走后,杜英雄在水库边呆坐了好一阵子,心里想着与常老大和二肥的往事,可谓历历在目,不禁感慨万千……   那还是在幼儿园的时候,小哥仨学着小人书里“桃园三结义”的典故,在幼儿园的院子里,用泥土堆出个小土包,插上三根树枝,一人朝上面撒了泡尿,便结为异姓兄弟。常老大,姓常名安,稍长二肥和杜英雄一岁,故排名老大;二肥,大名王昆,小时候又白又胖,兄弟中排行老二,故绰号二肥;杜英雄与王昆同年生,但生日略小,便排名老三。   这哥仨既是拜把兄弟,也是发小,都出生于红星巷。当年,红星巷周边属于凤山市红星机械厂的家属住宅区,杜英雄的父母、王昆的父母以及常安的爷爷,都是厂里的工人,也都在厂区家属楼分得了一个小房子。   常安的爷爷,便是刚刚王昆口中提到的“常爷”,其实他并不是常安的亲爷爷,而是一个打了一辈子光棍的孤老头子。那年他45岁,在厂区门口的老槐树下垃圾堆旁捡到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弃婴,想着自己父母早逝,又始终说不上媳妇,为免孤独终老,便收养了那个弃婴,也就是现在的常安。   常安的出身,杜英雄和王昆很早便从父母口中听说过,当然他们从未在常安面前提过,常安也没讲过,至于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真实的身世,杜英雄和王昆也不清楚。不过常安自小就很懂事,也特别孝顺常爷,爷孙俩相依为命,生活也算有滋有味。   到了20世纪90年代末期,杜英雄的父母、王昆的父母以及常爷,在产业工人下岗的大潮中陆续失业了。由于常爷生性过于老实,为人呆板、不善言辞,下岗后始终找不到工作,后来还是在好心工友的帮助下,买了一台做棉花糖的机器,开始做棉花糖沿街叫卖。虽说算是有了个营生,但小本小利的,爷孙俩只能勉强糊口。   当然,贫富贵贱对小哥仨来说不算什么,彼此友谊也并未受到家庭境遇变迁的影响,仍旧是成天形影不离玩在一起。直到初中三年级毕业之后,杜英雄和王昆顺利升入高中,而常安却选择进入社会打工,以减轻常爷负担,他们的关系才开始有了些距离。后来,杜英雄和王昆家都购置了新楼房,相继搬走,三人见面的机会更少了。再后来,高三毕业后,王昆考上省警官学校,杜英雄考到首都警察学院,哥仨彼此的联系基本就断了。尤其杜英雄,在校期间便被刑侦总局选中,参与了清剿毒贩的卧底行动,紧接着又进入重案支援部,长年累月奔波在全国各地工作办案,这几年回家探望父母的次数都少得可怜,更别说联络朋友感情了……   杜英雄最后一次见到常安,还是在他离家到北京上学的前一晚。哥俩干空了两瓶榆树大曲,唠了大半宿……具体说了什么,杜英雄现在很难记清了,只记得常安一遍遍念叨着:“老三,出去一定要好好混,一定要混出个人样来……”   不知何时,夕阳已近西山,秋风中开始透出一股微寒的凉气,也将沉溺在往事回忆中的杜英雄唤醒。他拿出手机,拨通顾菲菲的号码:“顾姐,我有点私事,想请几天假。另外,我想请你帮个忙……” 第二章 相见时难   凤山市刑警中队,会议室。   中队长姚建,国字脸,浓眉大眼、身材高壮,从相貌上看年纪不会超过40岁,正是干工作年富力强之时,整个人给人感觉很有冲劲,又不失稳重。   对于杜英雄的到来,姚建显然并不意外,甚至把案件相关资料早早地准备好了,供杜英雄研究。至于个中经过,两人是心照不宣。好吧,其实是顾菲菲找了吴国庆,后者又向凤山市公安局相关领导打了招呼,杜英雄才得以在此刻接触到案件资料。   案发时间是本年7月9日晚11点30分左右,一位乘末班车回家的男青年,走到红星巷北街巷口处,不慎跌入一敞口马葫芦井中,随后在井下发现一具女尸,并拨打了报警电话。   被害人:赵小兰,女,24岁,外省人,自2015年2月起独自租住于临河街道红星巷北街。死亡时间:大致为案发前两小时,也就是本年7月9日晚9点30分左右。死因:系外力勒颈致机械性窒息死亡。   现场勘验显示:在马葫芦井下,发现半截牛皮革材质的男性腰带,经法医确认为作案的绞索,同时在井上距马葫芦井十几米远处,发现该腰带的另一截,因被井下污水和雨水洗刷,两截皮带上均未采集到可用指纹,但在腰带锁扣处采集到人体皮屑;另外,在被害人右手中指的指甲缝中,也采集到了皮肤组织。至于赵小兰的手机,应该是在凶手抛尸过程中被摔烂了,加之同样被污水和雨水浸泡过,这一关键性证物无法提供任何线索。不过,经对案发周边地区男性居民的DNA筛检,发现皮带和被害人指甲缝中的皮肤组织,均属于住在案发现场附近的一名叫常安的年轻男子。   犯罪嫌疑人:常安,男,28岁,本市人,与被害人同样住临河街道红星巷北街,职业是物流快递员,年初曾与被害人谈过一段时间的恋爱,5月中旬女方提出分手……   看守所,审讯室。   看过案件资料,杜英雄“得寸进尺”,提出想见见常安。这就让姚建很为难了,因为法律上明文规定:在侦查审讯阶段,作为嫌疑人一方,除了律师任何人都不得与之见面。姚建是既不想不给杜英雄面子,当然更不想违反原则,所以斟酌了好一会儿,给出一个折中的办法——杜英雄以办案方协查人员的身份与常安对话,并且姚建也要在场。   现在,瘦高个的常安被看守所民警带进来,他身子软塌塌地走到椅子前坐下,眼睛冲着地板,并不瞅对面的人,看起来对提审有很大的抵触情绪。   沉默片刻,常安把屁股朝前挪了挪,身子靠向椅背,刻意显示出一副慵懒且满不在乎的模样,接着才缓缓抬起头,讥笑一声道:“该说的我已经说了八百遍,你们总这么折腾我有意思吗?还是那句话,人绝对不是我杀的,你们甭想诬陷好人……”   常安猛然打住话头,愣了一下,迅速坐直身子,收起先前的散漫。因为他看清楚了,坐在对面的除了提审他若干次的姚建,还有一张他更为熟悉的面孔——他的好兄弟,杜英雄。他一下子红了眼圈,嘴唇哆嗦两下,似乎有话要说,却又说不出口。转瞬,他又低下头,来回揉搓着被手铐铐住的双手,似乎有些不安,又有些羞愧。   杜英雄也一样,他怎么也想不到,时隔多年会以这样的方式与好兄弟见面。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内心无比难过,又想起先前曾对此行有过一丝犹豫,更是感到惭愧不已。他从摆在桌上的香烟盒中抽出一支香烟,夹到嘴边点燃,然后起身走到常安身前,将香烟塞到他手上。看着常安抬起头,把香烟放到嘴边使劲吸了一口,才反身回到审讯桌背后坐下。   这看起来是一个轻描淡写的动作,其实用意颇深。一方面,可以理解为审讯中一种惯用的对待犯罪嫌疑人的怀柔手法,当然这是做给姚建看的;另一方面,也是杜英雄真实的用意,他想隐晦地向常安传达自己的善意,也是希望常安能放下各种消极情绪,把注意力集中到这次问话中。   “7月9日晚,当时已经很晚了,你还出门做什么?”杜英雄操着公事公办的口吻,开口问道。   常安不傻,他当然明白杜英雄此时出现必然是来帮他的,所以尽管此类问题已答过数遍,他还是赶紧抖擞精神,认真回应道:“那天是周末,半夜有场球赛,和几个朋友约好一起找个地方喝酒看球。”   “出门时几点?”杜英雄问。   “将近9点半,”常安紧跟着强调说,“我出门时特意看了下表。”   “你的腰带为什么会出现在案发现场?还有被害人赵小兰的指甲里,怎么会有你的皮肉?”杜英雄接连抛出两个对定案有直接影响的问题。   “阴错阳差,倒霉呗!”常安长叹一声,进而详细解释开来,“那天晚上,和朋友约好外出看球。我从家走时,朋友那边已经开喝了,我心里着急,走路猛了点。赵小兰那会儿应该是刚从外面回来,天下雨,她没带伞,就一溜小跑想快点到家。也真是巧了,她穿着高跟鞋,地又滑,偏偏跑到我身前时,崴了下脚,整个人朝我扑过来。刚刚说了,我也走得急,所以她撞到我身上后反弹了一下,我当时没看清楚是谁,出于好心本能地想要拽住她,她也是本能反应朝我手上乱抓,可能就是这么一个过程,她指甲抠到我手了,又把我的腰带扯断了。后来我们看清彼此,都挺尴尬,也说不出什么话,我就扭头走了。走了几步,发现腰带断了,正好穿着紧腰的牛仔裤,系不系腰带都无所谓,便干脆把腰带抽出来随手扔了。”   “然后呢?”杜英雄问。   “后来我走到巷口时,觉得有个男人跟我错身走过……”常安说。   “‘觉得’是什么意思?”杜英雄皱起眉头,声音也略微扬起,打断常安的话,疑惑地问道。因为在他先前读到的口供中,并未出现这么模棱两可的字眼。   “不是,那个……”似乎被戳中要害,常安一时语塞,迅速避开杜英雄冷峻的目光,支支吾吾地说,“那晚……那晚在巷口我真的遇见了那个人,但……当时我撑着雨伞,视线被遮住了。尤其,先前与赵小兰的相撞,让我有些心猿意马,整个人处在发蒙的状态,所以……所以只是感觉到有人带着一股风从我身边走过,至于别的……那人是男是女,我其实并不清楚。我……我也不是故意要说谎,我就是觉得杀人犯肯定是个男的。”   “果然不出所料,我就知道你小子不老实!”一直默不作声的姚建,用手指冲常安使劲点了几下,接着冷哼一声,用嘲讽的语气说,“哼,编瞎话的速度还挺快,要不是杜警官敏锐地捕捉到你说话的漏洞,恐怕你还是会坚持原来那套说辞吧?老实交代,根本就没有什么别的嫌疑人,对吧?”   “有、有、真有……三儿,哦不,杜警官,我这次说的全是真的,你要相信我!”常安忙不迭地强调道。   “好,你先别嚷。”杜英雄冲常安仰了下头,示意他冷静,瞪着眼睛琢磨了一会儿,缓和口气说,“我可以相信你是在急于辩解的情形下,对事实进行了一定的夸大,所以现在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放松点,静静心,仔细回忆回忆当时的情景,关于你说的那个人,能想起任何线索,都说来听听。”   “没有了。”常安痛苦地摇摇头,不假思索地应道,“咳,说实话,关在看守所这段时间,我每天都在寻思那个人,可实在是没什么可说的。”   “没事,你也别着急,保持放松状态。”杜英雄一边安抚,一边引导道,“那咱们再回到你与赵小兰相撞的那个场景,你来描述下赵小兰当时整个人的状况,比如说穿着、情绪、气味,或者手里有没有拿着什么东西,等等。”   “没啥特别的,衣服就是她平时穿着的短袖白衬衫,深蓝色长裤,黑色高跟鞋。肩上挎着个半大不小的皮包,也是她平时常背着的……”常安皱了皱眉头,尽力回忆道,“情绪似乎不怎么好,气味……对了,她靠近我时,我闻到她嘴里明显有一股酒气,可我印象里她基本不怎么喝酒。”   …… 第三章 案情重构   凤山红星机械厂建于新中国成立初期,与此同时,距厂区北部不远的一块闲置土地,被规划为职工福利住房区。一排排红砖墙的二层、三层小楼陆续建起,形成纵横交错的街巷,“红星巷”也因此得名。   转眼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凤山县城撤县设市,红星机械厂兼并搬迁,整个社会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红星巷却因种种历史遗留问题,始终未能得以拆迁改造,在咫尺之遥的高楼大厦的包围和映衬下,越发显得像个贫民窟。   走在巷陌中,杜英雄既熟悉又陌生。   四处都是污秽不堪的感觉,空气中飘散着下水道的馊味,当年红红火火的小楼也早已看不出本来面目,墙体上遍布各式各样的野广告,显得尤为斑驳。各种违章搭建,占据着街道两侧,街巷更加狭窄、杂乱。大多数原来的住户都已搬走,剩下的要么上了岁数,要么便是实在买不起房子的,有那么几个人杜英雄虽然叫不出名字,但还是会觉得眼熟,而更多的是一张张外来谋生租住的陌生面孔。   杜英雄本打算先去探望常爷,不过王昆说这会儿常爷应该还在外面做买卖,二人就即刻进入此行正题——通过实地犯罪模拟,尝试找出先前被遗漏的线索。   案发地点是红星巷北街一条南北走向的巷子,犯罪嫌疑人常安住在这条巷子东侧接近巷口的一栋三层筒子楼中,被害人赵小兰租住的房子,则还要往巷子深处走六七十米。   卷宗资料显示:第一作案现场位于常安家南侧十来米远的地方,凶手在这个方位从背后对被害人进行了绞杀,随即将被害人拖行20多米,至北巷口一处马葫芦井边上,挪开井盖,将被害人抛入井下,之后仓皇逃离现场。大体上,凶手的作案情形就是这样,过程并不复杂,持续时间也相对较短,但其中还是有值得深究的地方——凶手“弃尸于井下”的举动,所映射的是怎样一个心理状态?   此时,杜英雄和王昆蹲在巷口的马葫芦井边,再度将井盖挪开,冲井里打量。这是一个取暖井,深度在3米左右,越往下越宽,井下部位是四四方方的,长宽都在两米左右,里面有一些垃圾和污水,墙体上砌着扶手,可以上下攀爬。   “你觉得凶手干吗要把尸体扔到井下?”杜英雄抬头看向远处,目视拖行轨迹问道。   “这有什么可纠结的?”王昆满不在乎地说,“当然是想掩藏尸体呗!”   “也就是说,凶手最终目的是为了尽可能拖延时间,增大警方办案难度,从而降低自身被抓捕的风险,对吗?”杜英雄话锋一转,“这只是正常思维的一个判断,如果从风险评估的角度来看,凶手拖行被害人的过程显然更具风险性,而且巷口处视野开阔,也加大了被目击的风险,更何况,凶手弃尸后并未将井盖挪回原处,根本达不到所谓的掩藏效果。”   “这个嘛……”王昆咂巴了下嘴说,“队里认为,可能当时有人经过把他吓跑了,没来得及盖回井盖。”   “可是你们走访了两个多月,差不多与整个红星巷所有潜在目击者都谈过话了,却并未发现有这样的目击者,不是吗?”杜英雄反驳道。   “那倒是,”王昆使劲点着头说,“本来这块人流其实挺多,当天晚上雨下得太大,街上没什么人,不然凶手绝不会这么轻易得手。那你的意思是?”   “也许他就是要暴露尸体,他想向世人展示被害人狼狈不堪的死状。”杜英雄眉峰轻蹙,怔了一会儿,若有所思道,“如果这真是一个犯罪标记式的动作,常安就有希望了。”   “什么?什么叫标记式的动作?靠它能推翻队里的结论?”王昆显然对这一名词很陌生,连忙追问道。   “算了,先不说这个,咱们找常爷去吧。”杜英雄迟疑一下,转移了话题。只是初步的一个倾向,还有待综合整个案情去考量,他不想现在就给王昆无谓的希望。   阳光幼儿园是临河街道最大的一家私立幼儿园。每到放学时间,大门口的人行道上便聚集一些摆地摊的大爷大妈,城管来治理多次,也没起到多大作用。而其中年龄最大的就属常爷了,他头发已经全白了,身子比以前更单薄,背也佝偻了,整个人似乎比杜英雄印象里的缩小了一圈。   此时,常爷忙得不可开交,身边围着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家伙,常爷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颤颤巍巍地卷着一串串棉花糖,虽满脸笑意,但眉眼间还是掩饰不住地透出一股萎靡和疲态。杜英雄坐在街对面的车里看着,心里不禁一阵酸楚,正欲下车过去打招呼,却突然听到人群中传出一阵吵嚷……   “吃、吃、吃死你得了!有什么好吃的?脏死了,你没看那老头儿穿得脏兮兮的,手也黑黢黢的,那糖你也敢吃?吃了保准你拉肚子,听见没……喏,老头儿,赶紧把你那破玩意儿拿回去……”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是你家孩子非嚷着要吃棉花糖,你不给买,人家大爷好心送孩子一串,你不领情倒也罢了,凭啥冲大爷大呼小叫,还把棉花糖扔地上?”   “对啊,你这小年轻穿得挺时髦的,咋一点素质都没有?”   “当妈的都这么没教养,能教育好孩子?”   “我管我家孩子,你们瞎吵吵什么……”   随着一声压住众声的叫喊,人群中冲出一个打扮贵气的少妇,手里拖着一个小男孩,气势汹汹地钻进街边一辆高级小轿车,发动起车子。而常爷怔怔地盯着扔在地上的棉花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须臾,他使劲眨了下眼睛,咧了咧嘴角,掩饰地挤出一丝窘迫的笑容,低头继续卷起棉花糖来……   没想到会突然发生这一幕,王昆的火腾的一下就冒出来了,他飙了一句国骂,紧跟着就要推门下车,却被杜英雄一把拽住。他知道,这个时候见面,只会让常爷心里更难受,他也更加会觉得难堪。   王昆涨红了脸,不甘心地发动起车子,驶出不远,猛地踩了一脚刹车,言语中带着愠怒说:“三儿,卷宗你看了,老大你也见了,现场也去过了,你就甭跟我玩深沉了,跟我说实话,这案子你到底能不能办?到底有没有希望把老大弄出来?”   “你先别急,”王昆口气很冲,显然常爷的遭遇让他心疼了,所以杜英雄也不挑他理,略微思索了一下说,“总体来说,你们这案子办得还算是有证有据,但对于被害人的背景调查,实在是太过笼统。当然了,可能也是因为犯罪嫌疑人太早归案,作案动机和证据又相对明了,所以才没能引起你们队里足够的重视。而事实上在被害人身上还是有疑点可挖,尸检报告显示,赵小兰血液中含有一定的酒精成分,并且在看守所里常老大也说,他当晚遇见赵小兰时觉得她情绪不太好,还闻到她嘴里有酒气,尤其还提到赵小兰平时不怎么喝酒……”   “你说得对,案发没几天队里基本就锁定常老大是凶手,没放太多精力在赵小兰身上。不过她死前喝酒这个事跟案子有关系吗?”王昆打断他的话,抢白说。   “当然有关系。”杜英雄说,“赵小兰死前喝过酒,意味着多了一种被害的可能性,她在哪里喝的酒?为什么从不喝酒的她那晚要喝酒呢?还有,跟谁喝的酒?他们之间什么关系?有没有利益交集?有没有情感纠葛?跟她喝酒的人具不具备杀人的动机?”   “我明白了,你想以这个为切入点帮常老大翻案,对吗?”王昆使劲拍了下方向盘,情绪大振,追着问,“对了,你是不是对凶手弃尸方式也有疑问,你说的那个犯罪标记,是啥意思?”   “这个我还没想好,你给我点时间,我还要综合多方证据和细节才能有相对明确的答案。”杜英雄诚恳地说。   杜英雄嘴上说没谱,心里其实已经打定主意,也是因为常爷惨遭羞辱给他很大的触动,他决定赌一把——选择完全相信常安是无辜的,并将穷尽一切力量帮他翻案。问题是自己势单力薄,而且没有公开调查权,如果只是私下里和王昆去找线索,恐怕短时间内很难有成效,所以还是想借助顾菲菲的人脉关系,将他安插到案件调查组中,当然,最理想的是能把整个支援小组都搬过来。   顾菲菲现如今虽然整个人温和了许多,但个性中的冷静和正直丝毫没有改变,她是一个极度遵循原则的人,也就是说,在这个事情上她的态度很明确:既然凤山市公安局对案件已经有所认定,并且相对来说案子的恶性程度也不足以动用总局的人力,更何况凤山方面并未提出协助办案申请,所以对于杜英雄提出的两点期望,顾菲菲非常理智地否决了。   当然,作为一个团队,一个可以彼此托付性命的团队,当中任何人需要帮助,即使困难再大,大家也不会完全袖手旁观。顾菲菲和艾小美虽然人不能到凤山,但她们可以远程给杜英雄提供一些帮助。不仅如此,顾菲菲还想让韩印去凤山走一趟,韩印不在总局支援部的编制内,身份上比较不会惹人口舌,只是不知道韩印能否排出时间,所以事先她并未向杜英雄透露。 第四章 师父出马   次日,杜英雄将各项法证鉴定报告扫描复印,做成电子文档发到顾菲菲邮箱中,同时将先前凤山警方获取到的被害人赵小兰的身份证、信用卡、手机、微信、QQ等号码信息,也一并发给艾小美。至于赵小兰的手机,杜英雄也试着向姚建建议将之快递到总局实验室进行修复,不过姚建表示这个他做不了主,必须得跟局里请示才行。考虑目前还不宜张扬,再说就手机损毁程度来看,修复的可能性很小,杜英雄也就不再勉强。   忙完上面这些事,杜英雄紧接着和王昆去了赵小兰生前供职的保健品专卖公司,从她的一些同事口中了解到:赵小兰是去年6月份进的公司,人挺精明的,心眼比较活泛,业绩也不错,但工作之外与同事不怎么来往,所以同事对她的私生活了解不多,也没人承认案发当晚与赵小兰在一起喝过酒。   从保健品公司出来,一上午也就过去了,正想找地儿吃饭,杜英雄的手机响了。接听之后,他又是惊喜又是感动,原来韩印坐最早的一班飞机飞来了凤山,并且此时人已经到了市局。   杜英雄赶紧和王昆赶过去与韩印会合,见了面自然是亲切得不行。一番寒暄之后,介绍了韩印和王昆相互认识,三人便找了个吃饭的地方,边吃边交流案情。吃过饭,杜英雄又将韩印引见给姚建,接着便陪他深入熟悉案件卷宗的情况。   真的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到了傍晚,顾菲菲打来电话,让韩印和杜英雄即刻上线开网络视频会议,想必是有所发现。   打开电脑,连上网,点开视频软件,很快顾菲菲和艾小美便出现在电脑屏幕上。顾菲菲直奔主题道:“尸检方面没问题,但显示出的一些线索,可能被先前的办案人员忽视了。从报告上看,被害人尸体上除了留有致命伤,同时枕部头皮还有挫伤症状,并且颈椎出现了压缩性骨折,这都是明显的高坠伤,应该是凶手抛尸所致。不过从高坠伤部位来看,尸体当时掉入井下应该是后脑部位先着地,那么随之落地的体位应该呈仰卧或侧卧姿态,而从现场照片来看,被害人是面部紧贴地面,呈俯卧姿态……”   “尸体在井下被移动过?”杜英雄插话说,语气中带着一丝兴奋。   “对。”顾菲菲重重点头。   “这么说,凶手抛尸的一系列动作,确属不寻常动作?”杜英雄扭头冲韩印问道。   “不仅如此,凶手井上井下攀爬,冒着极大危险,只是为了改变一个体位,表明将被害人尸体面部朝下摆成俯卧姿态,已经成为一个强迫性动作,也意味着这应该不是他第一次作案。”韩印点了下头,沉着说道。   “太好了,这下常安真的有救了,他绝不可能是一个连环杀手!”杜英雄使劲拍了下大腿,情绪高昂地说。   “为什么不可能?为什么这么轻易地下结论?”韩印皱着眉,盯着杜英雄诘问道,“背景资料记载,常安是一名弃婴,虽然被好心人收养,但一直生活在比较窘困的环境。尤其当他成人后得知自己身世的真相,难保他心理不会出现裂变;并且当年他被抛弃的地点就是在一个垃圾堆旁,而污浊脏乱的马葫芦井下是不是可以看成与垃圾堆是同一属性的呢?”   “您是说,这样一来,常安的嫌疑反而更大了?”杜英雄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用试探的语气问道。   “倒也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告诉你,你先是一名警察,其次才是常安的好哥们儿,不管你主观意志是什么,都必须遵从客观事实,从证据上出发,不要被非理性情绪左右,懂了吗?”韩印显然看出杜英雄在案子上的情绪化,主观倾向太过严重,这绝不是一名优秀刑警所应该表现出的品质,所以必须难为他一下,及时遏制住这种不理智的苗头。   “哦,对,对……”经韩印这么一敲打,杜英雄脸腾的一下红了,支支吾吾地低下头,像个犯错的小学生似的说不出话来。   场面略显尴尬,连隔着屏幕的艾小美也感觉到了,便赶紧打岔,以轻快的口吻活跃气氛道:“该我啦!该我啦!该我说说我的丰功伟绩了!我查了与赵小兰手机号码有关的通信记录,她每天进出的电话特别多,我大概梳理了她遇害前3个月的通信记录,大多数通话号码都只出现一两次,比较固定的通话号码有8个,相应的登记信息我都整理好了,稍后给你们发过去。至于遇害当天,她有过11个通信记录,具体信息稍后也一并发给你们。当然,现在人们用微信比较多,越是关系亲密的越喜欢用微信联系,我复制了赵小兰的手机号码,登录上她的微信,但聊天历史记录留在原手机上,我看不到,再加上她微信朋友圈里的好友实在太多了,一时之间还找不出什么来。不过我发现这个手机号码还绑定了一个云账户,密码和微信密码一样,都是她农历的生日日期。更妙的是,这个云账户同步了她手机的图片库,也就是说,赵小兰通过手机摄像头拍的照片不仅会储存在手机中,同时也会传到云端保存。我仔细看了她在云储存中的照片,其中有她和嫌疑人常安的合照,也有另外一个男人,喏,就是他……”   说话间,艾小美将赵小兰和一个中年男子的合照放到了电脑屏幕上,然后接着说道:“这个男人的照片第一次出现在云端的时间是4月底,而赵小兰是在5月中旬与常安分的手,从时间点上看,她很可能是因为这个男人才甩了常安。赵小兰和这个男人有很多亲昵的自拍照片,不过大多集中在酒店房间里或者餐厅等较私密的场所,加之男人的年龄看起来要大赵小兰不少,我估计她是做了别人的小三。案发当天,大概在18点左右,赵小兰上传过一张自拍照,地点是在一家餐厅中,似乎是在等人的空隙拍的。也许她就是在等照片上的男人,相信也就是你们要找的与赵小兰一起喝酒的人。”   ……   下线之后,韩印和杜英雄立马去找中队长姚建,提出要调阅凤山市近几年被列为积案的卷宗。如果凶手不是第一次作案,那是不是意味着凤山市此时此刻正潜伏着一名连环杀手?   熬了一整夜,在反复翻阅和缜密分析下,韩印和杜英雄从卷宗中筛选出两起疑似案件。   案件一。被害人:男性,姓名、籍贯、身份不详,由器官机能状况推测,年龄在50至55岁之间,属外来流浪人口。死亡时间:2014年12月19日23时许。案发地点:凤山市长平街道玉春路前进桥下。尸检及现场勘验显示:死者系被白酒瓶大力砸中头穹窿部位,导致颅脑损伤并发多器官功能衰竭死亡,死后被扔进距作案现场不远的一个大铁皮垃圾箱中;死者血液中酒精含量超高,现场遗留的酒瓶玻璃碎片上发现不属于死者的血迹,怀疑是凶手作案时不慎割伤手部所留,但在前科罪犯DNA数据库中并未找到与之相匹配的。调阅现场周边交通监控录像,由于当晚雾气太重,视频清晰度较差,无法获取有效线索。此案至今未查出真相,已被列为积案,暂时停止侦办。   案件二。被害人:王彩华,女,41岁,外省人,性工作者。死亡时间:2015年7月3日17时30分许。案发地点:凤山市春阳街道宁山公园公用厕所内。尸检及现场勘验显示:死者系被砖头连续击中后脑致死,尸体随后被抛掷在大便蹲位上,衣物整齐,脑袋被塞进大便盆中;被当作凶器的砖头扔在大便池中,故与凶手相关的证据遭到破坏。案发现场周边没有监控设施,凶手至今逍遥法外。   此两起案件之所以引起韩印和杜英雄关注,是因为案件所显示出的一些要素与红星巷杀人案特别相似。   先前也提到过多次,通常对于连环案件的判定主要涉及三个要素:被害人类型、犯罪惯技、犯罪标记。那么整合上面两起案件与赵小兰被杀一案,韩印和杜英雄发现:案件被害人都是外地人,在本地无亲无故,社会地位低下,均属于受伤害风险系数较高的人群。   杀人手法,乍看上去似乎关联不大,但从宏观角度审视,便会发现一种相似的随机性。无论是作案地点,还是致死方式,尤其在凶器的选择上,完全是就地取材——案件一利用的是被害人的酒瓶,案件二用的是厕所地上的砖头,而杀赵小兰的凶手更是随手捡起常安丢在地上的皮带。   至于犯罪标记这一环节,相似度则更高,主要体现在抛尸方面:首先,凶手并不在乎尸体被发现;其次,是地点的属性问题——一个被扔在垃圾箱中,一个是在公厕大便蹲位上,一个是马葫芦井中,应该说提到这几个场所,人们脑海里同一个反应就是肮脏、恶臭、污秽满地;再次,从现场照片看,三个被害人被抛置的体位均为面部朝下,呈俯卧姿态。   当然,目前这些只是一个初步的推断,也可以说是纸上谈兵,后续还要围绕这两起案件做大量的剖析和佐证工作。可是如果判断正确的话,情势就从原本只需要关注红星巷杀人案,演变成可能需要解决一个系列案件,才能洗清常安的犯罪嫌疑。   按照这个思路,得先把两起旧案的来龙去脉彻底搞清楚,然后再综合红星巷杀人案的案情特征和行为证据,去揣摩凶手犯罪标记式动作的寓意、选择犯罪目标的模式乃至作案的心理动机,最终得出相应的犯罪心理侧写报告。   所以,当韩印和杜英雄在次日清晨目视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时,心里都清醒地认识到:想短时间内达到目标恐怕是不可能了。鉴于时间紧、人手少,韩印和杜英雄选择兵分两路,前者负责将三起案件串联起来,后者和王昆负责排查与案发时间最近的红星巷杀人案有交集的社会关系。 第五章 现场走访   早饭后,韩印出现在中队长办公室,将两份卷宗摆到姚建桌上。   “怎么又关注起这两个案子了?”冷不丁被问起两件旧案,中队长姚建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诧异地盯着韩印看了一会儿,才谨慎地说,“你们感兴趣的不是红星巷的案子吗?噢,难道你们昨晚调阅卷宗就是为了找这两个案子?”   “那倒不是,准确点说,事前我们并不知道有这样两起案子。”韩印笑笑,斟酌了一下,含糊地说,“不知道您方不方便带我去现场看看,顺便跟我仔细说说这两起案子?”   “干吗这么客气,那有啥不行的,两个案子我都有印象,是我带着下面的兄弟办的。”姚建估计是特意打探过韩印的来头,遂显示出格外的尊重,爽快地说道,“咱这就走,去前进桥。”   撂下话没多久,二人便驱车离开刑警队,开了十多分钟,汽车在一处桥墩下停住。   “喏,就是这儿,当年被害人用破纸箱子搭了个住的地儿,也是第一作案现场,尸体随后被扔进那个垃圾箱里。”二人下车,姚建指着桥壁前的一块空地,又指了指路边的一个铁皮垃圾箱说。   稍顿一下,姚建接着说:“材料你应该看过了,被害人从哪儿来、什么时候寄居在此,没人知道。尸体上和随身物品中都没找到身份证明,尸源协查公告也未得到反馈,只是据周边的一些群众反映,他说话不是本地口音,靠捡破烂换点钱糊口。”   韩印“嗯”了一声,没再接话,兀自转头四下打量起来。前进桥连接南北两条城市主干路,跨越一条东西走向的次干路,是周边住宅小区与城市主干路的交通枢纽。桥的左右两侧,沿着路边开了一些小店,距离现场最近的,是斜对面五六十米远的一个拉面馆。韩印的视线绕了一圈,最终也定格在那小拉面馆的招牌上……   “我记得有一个目击者吧?”韩印凝神问道。   “对、对,其实也算不上什么目击者,”姚建顺着韩印的视线望了望,便明白了他的心思,答道,“就是那拉面馆的老板,走吧,过去看看,不知道现在的老板换没换。”   姚建话音未落,韩印已经抬步走去,姚建紧走几步赶上,很快便一同走进拉面馆。甫一进门,便有一中年模样的男人上来招呼,姚建定睛打量一眼,便拽住那人说:“太好了,还是你,咱们以前见过,记得我吗?”说话间,他从手包里掏出警官证。   老板瞅了眼证件,又仔细看了看姚建,点着头说:“噢,想起来了,是不是那年桥下那收破烂的被人杀了,您找过我了解情况?我还记得您是个领导,快请坐,快请坐,坐下说话。”   “对,是我。”姚建和韩印在老板的热情招呼下坐到一旁的空座上,姚建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对老板说,“你也坐吧,想再跟你聊聊那案子的事。”   “还没抓到人啊?”老板有些吃惊,然后说,“其实,我当年真没看到啥,就是半夜起来上厕所听到外面有吵架声,等我出门看时就没声了。加上那晚雾挺大的,我也没仔细看,寻思肯定又是那捡破烂的喝醉了,自己瞎咋呼,便回屋继续睡觉去了。”   “死者生前跟你有接触吗?他经常跟人吵架?”韩印终于插上话问。   “有那么一点点交往吧。”老板点头说,“他大概很早就住在桥下了,五冬六夏都是一身单薄的破衣服和铺盖,尤其冬天特别冷时也那样。有一年我实在可怜他,就送他一件旧棉袄,从那之后他每次见到我都特别客气地和我打招呼。怎么说呢,这人平时挺和善的,但嗜酒如命,卖破烂攒俩钱,宁肯不吃饭也得买酒喝,而且每喝必醉,一醉就窝在他那小窝里疯言疯语乱骂一通,要是有路人经过,更是逮谁骂谁,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他都骂些啥?”韩印问。   “你还别说,有一次我还真凑过去认真听了一会儿。”老板“呵呵”笑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也没啥,来来回回就嚷嚷那几句。什么谁谁是骚货、破鞋,谁和谁乱搞男女关系,还抽自己嘴巴子,说什么自己是孬种、窝囊废,活该被戴绿帽子啥的……反正感觉好像是自己没能耐,媳妇跟人跑了,精神受点刺激。”   由于职业关系,赵小兰平日的社会交往比较复杂,像那些在她手机通信记录中只出现过一两次的号码,尤其是她主动拨出的号码,很可能只是在向潜在客户推销保健品,这一部分人要是逐一排查起来那工作量可太大了。杜英雄和王昆讨论了一下,决定还是先从日常固定通话的几个号码查起,当然重点还是要找出与赵小兰有亲密合影的那个男人。   鉴于此,杜英雄和王昆再次走访赵小兰生前工作的单位,得知她经常拨打的几个号码均来自她的同事,被害当天除去几个推销电话外,剩余的电话也是与同事的通话。相关同事都给出人证,以表明当天她们并没有与赵小兰在一起。不过当杜英雄拿出艾小美从云端下载的照片,她们几乎同时认出了照片中站在赵小兰身边的男人。   这名男子叫蒋涛,是一个从事个体营运的中巴车司机,保健品公司曾经在几次大型营销活动中雇用他的车拉载过客户,他与赵小兰很可能就是在活动中认识并勾搭在一起的。由于蒋涛有老婆孩子,两人关系见不得光,只能在私下里秘密进行交往,故这段关系外人并不知晓。蒋涛目前被本市一家旅行社长期包车,赵小兰的同事向杜英雄提供了他的手机号码。   宁山公园依山而建,园中花草繁茂、绿树成荫,是一座天然的绿色公园。   公园24小时免费对外开放,里面设有多个凉亭、绿荫长廊、休闲长椅、健身器材等等,对于住在周边社区的居民,是个非常好的健身休闲场所。所以公园里总是一早一晚人比较多,其余时间停留的大多是打发时间的老年人。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些浓妆艳抹、衣着暴露的女子,开始在公园内出现。她们几乎都操着外地口音,从外貌上看大都是四五十岁人到中年的样子,她们以在园内休息或者遛弯的老年人为目标,提供廉价的淫秽色情服务,王彩华就是她们中的一个。   王彩华曾在本市一家食品厂打工多年,后因工厂经营不善倒闭,王彩华便被一些姐妹怂恿开始从事卖淫勾当。除去接触嫖客,王彩华平日社会交往简单,只限于几个同样在公园里卖淫的同乡,她们也一起在公园附近合租了一个小平房。据她几个同乡反映:王彩华脾气比较拗,做事有点一根筋,讲好了多少钱就多少钱,从不冲客人多要,当然客人少给一分也绝对不行。曾经有几次,因嫖资问题,她还跟客人起过冲突。   王彩华遇害是在宁山公园西区一座小山坡上的男公厕内。公厕又小又简陋,两堵矮墙隔出三个蹲位,卫生环境也特别差。卫生纸扔得到处都是,地上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水还是尿,可能为了不让鞋子沾到地上,有人扔了些砖头在地上好踩着。公厕外,顺着山坡下个十几级石阶,是一条半圆形的岔路,往东或者往西走个四五十米才是园区主路,所以这个区域算是个隐蔽的地界,倒是挺适合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因为死了人,再加上卖淫女越来越有恃无恐,大庭广众之下四处拉客、强拉强卖,性交易时也不避讳遮挡,社会影响极为恶劣,所以市局相关部门联合派出所、街道,对宁山公园进行了集中整顿,严厉打击卖淫嫖娼等违法行径。至今效果明显,公园里的卖淫嫖娼情况基本杜绝了。   姚建带着韩印,在案发现场以及周边来回走了几圈,同时将案件相关背景信息做了详尽的介绍。韩印一路上只是看和听,并不多言语,姚建就更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终于出了公园,坐进车里,姚建手握住车钥匙,却并没有发动车子,迟疑了一下,忍不住以试探的口吻说:“好啦,两个现场都看完了,该跟我说说你的用意了,你不会认为这两个案子因为被害人身份低下,没人在意,所以我们没尽力查吧?”   “不,你误会了,绝对没那个意思!”韩印连连摆手,解释道,“我知道这两个案子不好破,流浪汉难以和他人产生利益交集,而卖淫女又可能与任何人都发生纠葛,作案动机是个很大的疑问。如果科技手段再起不到作用,侦查方向和排查范围的选择便难上加难。”   “你这话说得句句都在点上,就那流浪汉,谁杀他干吗?能有什么意义?”韩印一席话,说得既内行,又让人听着舒服,姚建像憋了一肚子委屈,终于找到个明白人倾诉似的,一口气说道,“还有公园这案子,能想到的作案动机,什么嫉妒、抢生意、抢地盘、金钱纠纷等,各个方向都调查了,嫖客也抓了十多个,偏偏都是死胡同。”   “你有没有想过,线索其实已经摆在那儿,只是你们没发现而已?”韩印整理下思路,接话道,“前进桥的案子,从被害人背景信息来看,他不仅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还是一个酒鬼,并且喝醉了之后还喜欢骂街。从行为证据上看,凶手作案的凶器是取自被害人,而且过程中自己还受了伤,同时也留下了DNA证据,明显对伤人的动作和结果准备不足,说明这是一次应激性的犯罪。那么将这两方面结合起来,也许可以总结出一种作案动机……”   “你是说,被害人当晚喝醉酒骂街,把路人骂恼了,结果路人拿他的酒瓶把他砸死了?”韩印话未说完,姚建便抢着插话说,“假使这动机成立,桥下有走路的,有骑自行车的,有骑电动车和摩托车的,范围一样也不小啊。”   “再说公园这案子,案发在下午5点到6点之间,夏季这个时候仍是大白天,显然一次有预谋的犯罪不会选择这样的时间点,所以我同样也倾向于认为,这是一次应激性犯罪。”韩印并不接姚建的问题,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道。   “我有点听明白了,”姚建愣了一会儿,满眼疑惑地盯着韩印说,“你之所以把这两个积案挑出来,是觉得它们有可能是同一个凶手所为,不仅如此,你还觉得它们和红星巷杀人案也有关联,是这样吗?”   韩印微微一笑,算是默认。当然,他也知道,仅凭上面几句话,很难说服姚建,便将昨夜结合连环案件三要素总结出的三起案件的相似特征,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跟姚建讲了一遍……   而姚建默默听完,仍然好一会儿没言语,像是在消化韩印的话。末了,却还是一脸茫然地说:“恕我直言,我想来想去,你这天马行空的一套理论,让我感觉有点太想当然了,说来说去也没个正儿八经的证据,我是不能苟同。讲句实在话,其实红星巷的案子局里已经认可了我们的办案结论,要不是王昆这小子整天上蹿下跳弄得我心里也有点没底的话,案子早移交了。我给你们时间研究这一个案子都顶着很大压力,你这回又给我整出两个案子,我是真……”姚建话没说完,低下头思索了一会儿,须臾,抬头,叹着气说,“咳,再说句实在的,打从杜同志一出现,我就知道他是奔着给常安翻案来的,原本我想他可能是了解一下案子情况和办案过程,尽尽哥们儿义务,找不出啥说道也就撤了,我也正好顺水推舟堵住王昆的嘴,没承想他又把你搬来了。我上网搜了你的信息,来头不小,我琢磨着你们这回肯定得弄出点动静才能罢手。我也知道得罪不起你们,这样吧,你们要真想把三个案子并起来查,我不反对,甚至还可以适当提供一些协助。但我有两个条件:一、常安2015年一整年都在外海跑船,如果以你们连环杀手作案的逻辑,那么常安便不符合作案条件,但我想说的是,在你们找到确凿证据之前,常安我不能放;二、调查暂时不走官方程序,并且越低调越好,真要是弄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到最后再破不了案,那老百姓和社会舆论还不骂死我们,别说我,连局长都得受牵连。”   “够意思,成交。”见姚建越说越悲壮,韩印故意用带点痞气的口吻,调节气氛说道。   “再说,连环杀手不都是有预谋地杀人吗,跟你强调这应激性不矛盾吗?”姚建又皱着眉头说。   “不矛盾,连环杀手也有个从开始到发展的过程。”韩印拍拍姚建的肩膀,顿了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说道,“对了,我想找一些当年的旧报纸……”   在韩印与姚建达成一致意见的同时,蒋涛被带进刑警队的审讯室。   起初接到电话传唤,蒋涛并不情愿,口口声声称跟赵小兰不熟,又找理由说自己正在出团,游客都在车上,脱不开身。杜英雄倒也没强求,不温不火地让他先忙,说完事到家里聊。一听这话,蒋涛立马了,乖乖地把自己送到了刑警队。   “警察大哥,求你们了,想问啥我都说,但这事就别牵扯我家里了,成吗?”屁股刚挨到椅子上,蒋涛忙不迭地哀求道。   “哼,你这是承认跟赵小兰是情人关系了?”杜英雄讥笑一声道。   “我确实出轨了,但她的死跟我可没关系,”蒋涛使劲摇着头说,“我整晚都待在市中心医院,不信你们可以去调监控。”   “行啊,我们这套业务你还挺熟练,那赶紧的吧,把该说的都说说,你最后跟赵小兰接触是什么时候?”王昆语气严厉地说。   “就她被人杀的那天。”蒋涛一边整理记忆,一边慢吞吞地说,“那天下午3点来钟,我到机场送团,然后给小兰发微信问她在哪儿,她回信说从单位刚要出来,我提议到金百合洗桑拿,晚上再一起到金百合旁边那家烤肉店吃饭。可开车往那儿去的半道,接到旅行社电话,让我再回机场等着,说临时有个团要接。我又给小兰发微信,说得晚一点到,小兰说没事,她先在金百合附近转悠转悠。后来飞机误点,我接到团送到酒店已经7点多了。之前大概6点半左右,小兰给我发微信说她饿了,说咱还是先把饭吃了再洗桑拿,还说她先去烤肉店把酒菜点好等我。可谁知我从酒店往那里赶时又出了岔子,我媳妇打来电话,说丈母娘突然晕倒了,让我赶紧到医院去。我只能跟小兰发微信解释说去不了了,小兰白等一下午,很生气,说了一堆风凉话,我当时心里着急,没搭理她。到了医院,得知丈母娘得了脑出血,正在做手术,之后我就在医院一直照顾丈母娘。隔了差不多一个礼拜,有一天碰巧在医院遇到小兰她们公司一小姑娘,才知道小兰被杀了。我怕受牵连,就把她的微信删除了。”   “你说的金百合,是在促进路道边那个金百合休闲洗浴中心吗?”王昆问。   “对、对,是那个,我有那儿的打折卡……”蒋涛答。 第六章 精神诉求   深夜,会议室仍然灯火通明。   韩印、杜英雄、王昆,包括被邀请的姚建,围坐在会议桌前,共同对三起案件进行汇总分析和讨论。   韩印说:“从目前掌握的信息看,连环犯罪的可能性很大。其中前进桥案,应属凶手初次作案。案发当晚,凶手经过桥下时,赶上被害人正耍酒疯骂街,被其污言秽语刺激到,遂实施暴力杀人行为。我特意了解过,该案曾被本地媒体大肆报道,我在资料室找到几份当时的报纸,和我预想的一样,新闻配图均是尸体俯卧在垃圾箱中的样子。我相信正是这样的配图,给了凶手莫大的满足感,从而让他确立犯罪标记动作——将被害人抛置在肮脏污秽场所,并摆成面部着地的俯卧姿态,寓意着对被害人人格的蔑视和贬低。   “宁山公园案为凶手第二次作案。案发现场各位都知道,是在公园内一条岔路附近的男公厕里。白天的时候,我和姚队交流过,从时间点上分析,凶手作案不像是有预谋的,应该与前进桥案一样,属于突发刺激性因素导致的杀人案件。不过这一次,凶手显示出一定的成熟度和主动性,为什么这么说呢?据姚队介绍,当年卖淫女在公园里揽客,都是相当肆无忌惮和猖狂跋扈的,她们根本不在乎形象廉耻,哪里男的多就往哪儿钻,明目张胆地公然挑逗和拉扯。由此说,凶手和被害人起初相遇,应该不会是在那条半圆形、东西两头与公园大马路相交、人迹稀少的岔路上,而是凶手起了杀心之后,观察过周边环境,进而做出的一个选择。包括到男公厕里进行性交易,肯定也是凶手的提议,因为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情绪会更加从容和安定,所以如果是卖淫女的提议,她一定会带凶手进女厕所。   “红星巷杀人案,系凶手第三次作案。综合案情分析,属于尾随作案。凶手和被害人当日在某个时间点、某个地点,发生过不愉快的接触,令凶手萌生杀意,遂跟踪被害人至红星巷,觅得机会完成作案。”   “韩老师,我听你话里的意思,是说这三个案子都是因为口角,或者说是被害人的挑衅造成的,可是真的有人会因为被别人骂了几句便连续杀人吗?”王昆一心想在最短时间内为常安翻案,实在不愿意节外生枝,便有些沉不住气地插话问。   “当然不会这么简单,挨骂的时候多了,总不能次次杀人吧?问题在于这三个人到底说过什么,让凶手心里感觉到触痛。”杜英雄理解王昆的情绪,苦笑着说。   “对了,那个拉面馆老板不是说捡破烂的经常骂一些什么骚货、婊子、破鞋啥的侮辱女性的话吗?凶手是因此被激怒了?”听杜英雄这么说,姚建也忍不住插话道。   “要是这样被惹恼的话,那凶手应该是个女的啊。”王昆好似突然开了窍,“还真有这个可能吧?公园里的案子,没准是哪个被老公抛弃的妇女在公园里溜达,碰见揽生意的王彩华,一时来气起了杀意;还有那个推销保健品的赵小兰,说不定以前忽悠过凶手,凶手回过味来,正好那天撞见她就把她勒死了。怎么样,这靠谱吧?”   “真要是个女的,也得是五大三粗、浑身是劲的,这几个案子做得多干脆利落。”杜英雄笑着打趣道,接着又正色说,“以女性的生物本能和个性来说,大多数犯罪都有充分预谋,并且作案方式多属于智慧型,不会如本案般简单粗暴。更何况,宁山公园案中,凶手若是女性,也不会多此一举进入自己并不熟悉的男厕所作案。”   “其实,下午我也琢磨了一下,若真如你们所说,那不妨考虑下这样一个方向,”姚建深吸一口气,表情郑重地说,“案件被害人全都是外地人,干的也都不是什么正经工作,甚至可以说给我们这座城市带来的都是负能量,你们说,凶手会不会是一个排外情绪特别严重的本地人,可能因为某些遭遇,排外情绪上升到偏执和变态,进而开始所谓的清除外来人计划?”   “不错,这确实是一个值得探讨的思路。”韩印终于接话道,“那还得麻烦你,跟网监部门打声招呼,让他们协助咱们清查本地IP地址的用户在各大网络社交平台和论坛上关于排斥外地人的过激言论,看看这样的群体中有没有符合作案条件的人。”   “没问题,网监队队长是我哥们儿,我亲自去监督,一定让他们把这个事重视起来。”姚建拍着胸脯保证道。   “另外,还有一个排查方向,”韩印继续说,“刚刚已经讲过,被害人赵小兰遇害当天,必定与凶手产生过某种交集,英雄和王昆接下来要把赵小兰当天的行踪轨迹彻底搞清楚。”   “我补充一点关于犯罪地理方面的问题。今天录完蒋涛的口供,我查了下地图,赵小兰遇害当天逗留过的促进路上的金百合以及烤肉店,其实就在前进桥东南方向直线距离大约1.5公里处。两个涉案地点的地理方位这么近,我觉得一方面可以佐证韩老师的意思,赵小兰很有可能就是在烤肉店用餐这个当口与凶手发生接触的;另一方面,我认为以促进路为中心点,涵盖前进桥周边两三公里的范围,大概就是凶手居住或者日常活动频繁的区域。同样以韩老师对案件的定性来看,宁山公园周边也有可能是凶手居住或者日常活动的区域。因此,如果某一个人的日常活动轨迹,能够将这两个区域串联起来,就意味着他有很大的作案嫌疑。”杜英雄最后说。   案发当天,赵小兰下午3点多接到蒋涛的信息离开公司,而后大约在3点半,蒋涛又打来电话,表示临时有事,得晚点才能见面,那个时候赵小兰已经到了金百合,她跟蒋涛说自己先在周围转转,然后在晚上6点半左右,她走进金百合旁边的一家烤肉店。   杜英雄和王昆此时便循着赵小兰曾经的足迹来到烤肉店。老板是个女的,一眼便认出杜英雄手上的照片里是个熟客。   “这个女的来过几次。”女老板说。   “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杜英雄问。   “得有挺长时间了,具体哪天想不起来,反正是个下雨天的晚上。”女老板抿嘴笑笑,补充道,“那天我印象挺深的,不光是因为下雨,主要是她事先点了两人份的东西,后来好像朋友临时有事不能来了,她有点闷闷不乐,然后愣是自己一个人把点的东西全吃光了,还喝了两瓶啤酒。”   “她一直是一个人在吗,这期间有没有和什么人接触或者闹过不愉快?”王昆问。   “那天是周末,店里客人都坐满了,后来有一个男的是单独来的,我就让他和这女的拼桌,至于他们之间有没有交流,我也没太注意。”女老板说。   “他们俩谁先走的?”王昆接着问。   “男的,他简单吃了几根肉串和两个烤饼,也没喝酒,一会儿工夫就吃完了,临走还灌了一保温杯开水,估计是一出租车司机。”女老板说。   “他多大年纪,长相你还有印象吗?”杜英雄问。   “年纪二十七八或者三十出头,不太好说,模样倒能记起来。”女老板说。   “那麻烦你到队里做个‘画像’好吗?”杜英雄说。   “没问题,不过我估计得下午去,一会儿我还有点事。”女老板说。   “那也行,你直接过来找我吧。”王昆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女老板说。   “这女的几点离开的?”杜英雄抖抖手上的照片,接着问。   “大概是8点多,雨好像刚下没一会儿,还不算太大。”女老板稍加回忆说。   ……   出了烤肉店,两人便合计开来:从烤肉店位置打车到红星巷用时差不多半小时,如果考虑雨天车速慢的因素,顶多也就四十来分钟。照此说,赵小兰8点多离开烤肉店,那应该9点左右就能到家,而案发时间是9点半,所以估计她应该还是坐的公交车。   烤肉店不远处的街边就有一个公交车站,杜英雄和王昆走过去,在一长串公交线路标记中,发现40路公交车是途经红星巷的,并在那儿设有站点。刚好一辆40路公交车进站,两人对了下眼色,二话不说跳上了车。   总的来说,案子的爆发是源自愤怒,而对连环杀手来说,愤怒不仅有诱因,还有根源。搞清楚诱因,深入寻找根源,也就是所谓的犯罪初始刺激源,才能更准确地做出侧写。所以次日一早,韩印再次来到前进桥下,他想从这里开始寻找灵感……   案发当晚,流浪汉再次醉酒。醉酒的人基本会有两种状态:一种是想睡觉;一种是精神极度亢奋。流浪汉显然属于后者。当然,他嗜酒想必也是痴迷于亢奋的感觉,因为只有在那一刻,他可以抛却他的懦弱和逆来顺受,他可以肆无忌惮发泄心中的愤懑,甚至攻击谩骂那些自以为高高在上的人。尽管他自己是一个人生极度失败、企图通过作践自己逃避现实的人,这一点韩印从拉面馆老板先前提供的流浪汉骂街时的只言片语,似乎可以窥探出来。但他受过伤,所以懂得怎样伤人,他可以利用自己的错误,去惩罚别人。   韩印站在桥下流浪汉曾住过的地方,双眉微蹙,眯缝着眼睛,玩味着案情中的各个细节,脑海里开始构建、演绎被害人和凶手对峙的场景:   流浪汉醉眼蒙眬,手里举着酒瓶,不时仰脖猛灌一口,接着像以往一样骂天、骂地、骂空气,声音忽高忽低。   凶手恰巧路过,冷不丁被高声叫骂惊动,不经意瞥了一眼。   流浪汉:“你瞅啥?有啥好瞅的?”   凶手愣了一下,白了流浪汉一眼,不想与他一般见识,转回头继续走(正常人反应)。   流浪汉更加觉得被轻视,开始强烈攻击:“看你个倒霉样,大半夜在外面瞎溜达,不是被媳妇撵出来的吧?”   凶手会有两种反应:一、忍气吞声,加快脚步,尽快离开是非之地;二、被激起火气,与凶手对骂。   流浪汉这边,无论上面哪一种情形,都会调动起他更强烈的攻击:“就你这窝窝囊囊的鬼样子,早晚都得戴绿帽子,备不住你媳妇现在就在家搞破鞋,赶紧回去看看吧……”   凶手火气越来越大,双眼使劲瞪过去:“臭要饭的,给你脸了是吧?”   流浪汉:“小样,再瞪我试试,信不信我弄死你。”他一边威胁着,一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手里握着酒瓶,冲凶手走过去……   凶手缩了缩身子,眼见流浪汉步步逼近,一瞬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猛地夺过酒瓶,用尽全力,冲流浪汉的脑袋砸过去……   韩印脑海里的场景转换到宁山公园。   卖淫女沿街揽客,遇见凶手,搔首弄姿,极尽挑逗招数。   凶手并不搭理,埋头继续走。   卖淫女纠缠不放。   凶手有了怒气,一脸厌烦,甩掉卖淫女搭过来的胳膊:“别烦我,滚开。”   卖淫女被嫌弃,下不来台,加上不要脸、毫无顾忌,便高声骂:“穷酸样吧,几十块钱都玩不起,还嫌弃我,想玩,老娘还不伺候呢!”   凶手刚欲加快脚步,又猛地定住身子,凝神片刻,转过身子,换成一脸谄笑:“别喊,别喊,我玩还不行吗?那得找个人少的地方,对了,前面岔路旁有个公厕,咱去那儿吧……”   韩印再次转换场景,来到了红星巷。   这一次,脑海里的画面便不那么清晰了。昨夜在会上提到过,本案虽案发于红星巷,但凶手和被害人接触的时间和地点都很难判断,细节就更加难以揣测。那如果照前两起案子的演绎,凶手遭到言辞攻击的方向,可能还是围绕着他现实境遇方面的一些调侃……   再总起来说,凶手会被上面的言语惹恼,表明生活中他可能的确存在那样的软肋和窘境。然而,言语刺激只是一个方面,韩印没忘记说那些话的人全都是外来务工者,并且身处社会底层,从事着捡破烂、卖淫、卖假药等不光彩的职业。如此相像的身份背景,绝不可能只是巧合而已,也许真正惹恼凶手的,是被害人身份和言辞的融合。也就是说,凶手忍受不了身处生活底层的人对他的侮辱。   所以他杀死他们,甚至觉得仅仅这样还不足够,他把他们像垃圾一样抛弃,他想展示他们人格的堕落,他让他们的脸冲向地面,剥夺他们正视世界的资格,他觉得他们根本不配与自己对视,他想让人们知道他对他们是多么蔑视和不屑一顾……   切割!当韩印读懂犯罪标记所表露出的情绪,脑海中便灵光乍现出“切割”两个字,难道这就是凶手作案的根本诉求?他想切割自己与被害人身份之间的联系?那么也就是说,在凶手的潜意识里,他与被害人属于同一类人?   韩印的思绪越展开,越觉得自己“见过”这样的凶手:他是一个内心隐含着极度自卑感的人;他也是一个极度以自我为中心的人。   他出身贫寒或者单亲家庭,在物质和金钱的世界,他是被嘲笑和轻视的对象,又或者他的外貌乃至身体有某方面的缺陷,因而形成严重的自卑心理。但他表面乖巧、头脑聪慧、学业出色,被家人宠爱、被邻居羡慕、被老师器重,遂又形成心理上的极度自私与自尊。于是,从孩童到青春期,再到成年乃至现在,随着现实境遇的变迁,他内心深处不断经受着自卑与自尊两个矛盾体的轮番冲击,逐渐地演化为个性上的偏执。   智商高、情商低,是他在现实生活中显著的行为特征。在人际交往中,他总是过于自尊和敏感,刻意摆出强者姿态,以掩盖内心的卑微,实质上却暴露出他个性的缺陷,让人觉得各色和神经质,反而遭到轻视和远离。   精神上的孤独、个性上的偏执、生活境遇的不堪,折磨着他的身心,时常令他感到狂躁和愤怒,但苦于道德和法律的约束,所以只能选择压抑自己,久而久之便陷入一种向强者认同的心理防御机制。直白点说,他认为身份地位在他之上的人,对他无论是有如何不敬的言行举止,他都会选择隐忍和承受,而一旦他的心理世界濒临坍塌,他便会选择惩罚更弱势的群体,去寻求救赎。   就像他首次作案的那个夜晚,也许他刚刚遭受了一次猛烈的精神攻击,正如孤魂野鬼般在大街上游弋,企图默默舔舐伤口,却不料遭到桥下流浪汉的谩骂和挑衅,那也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终于承受不住了,所以只能去毁灭。   韩印拿出手机,拨通姚建的号码,说:“姚队,网监那条线放了吧,凶手不是本地人,也就没有所谓的排外杀人!” 第七章 侧写报告   “卑怜”!   韩印在白板上用黑色水性笔写下两个大字,转过身,目光笃定地从一众人脸上扫过,缓缓说道:“凶手是在杀死他的卑微与可怜!那些被害人是他保全尊严的最后一道防线,也可以说是他进行自我心理疏导的一块遮羞布,如果这道防线破了、这块布没了,就意味着在生命的长河里,他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   “凶手是男性,与被害人一样来自外市,但在本市已生活多年,有可能已迁入本地户籍。相对来说,作案频率不高,三年三起,冷却期较长,表明凶手有一定克制力,所映射的是良好的教育水平和相对成熟的人生阅历,年龄大致在25岁到40岁之间,没有犯罪前科。凶手个性孤僻,平时会让人觉得棱角比较多,爱斤斤计较,并且姿态狂躁,当然,这只是他为自己构筑的保护壳而已,实质上,他越是反弹,内心越是自卑和脆弱。总之,他难以用健康的心态与他人交往,时间长了,周围的人自然选择敬而远之。所以这个人没有朋友,除了必须要面对的,比如说同学、同事、家人,他更多是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   “凶手从压抑到愤怒,进而寻求救赎,其实是对人生极度绝望的一个过程,这种绝望甚至逼迫他不得不用那些挣扎在社会最底层的流浪汉、卖淫女、卖假药的人来作为参照物,才能够显示出存在感,可以想象他内心深处的挫败感有多么严重,而且一定是全方位的。但要注意的是,这种心理的形成,首先是他深入骨髓的自卑感在作祟,其次在于他个性上的偏执形成的心理落差。也就是说,现实中他的身份地位,未必真的就如他自认为的那么卑微和低下,所以我认为凶手应该有一份或者是曾经有一份正常稳定的工作,并且从其在整个作案中显示出的条理性和逻辑性上看,他可能从事着偏脑力方面的工作,不过职位不会太高。   “另外,对大多数连环杀手来说,他们首个作案目标多属于机遇型的,没有周密的计划和挑选,也最能体现他们的刺激源所在。而通过挖掘首个被害人——流浪汉的背景信息得知,流浪汉很有可能是被家庭婚姻陡生变故刺激到,遂精神萎靡和分裂,以致意识混沌、浪迹四方。那么这样一个人的言行,怎么会令凶手突然间便愤懑到无法抑制了呢?我想最有可能的是,流浪汉将自己的经历转嫁到凶手身上,对其进行了言语攻击;又或者是流浪汉醉酒后自说自话,令凶手产生误会。总之,反映出的是凶手在情感方面的一些信息——他是一个有女朋友或者结了婚的男人,只不过在他们的交往和相处当中,女方始终占有绝对主导地位,令凶手备感压抑。   “还有,凶手总是随机选择凶器,说明他对自己杀人的能力还是很有信心的,表明他的身材和力量至少中等偏上;同时也体现他个性上缺乏主见,处理事情犹犹豫豫,用咱们常说的话,就是太磨叽,不逼到最后一刻很难拿定主意。   “最后,来说说犯罪地理方面的问题:从上面的相关侧写可以总结出一点,凶手无论在单位还是家庭中,地位都相当被动,所以他不是一个有能力主动夜不归宿的人,而他第一次作案时间接近午夜,我认为很可能是因为家中发生了争执,他赌气出门或者被赶出家门。再结合英雄昨晚关于犯罪地理的分析,基本可以确定凶手应该住在前进桥或者促进路附近的小区中。”   韩印说完侧写,杜英雄接着说:“赵小兰遇害当天在公司里没有异常状况发生,大概3点多离开公司赴蒋涛之约,3点半左右蒋涛又致电赵小兰推迟了见面时间,之后有两三个小时赵小兰处于消息真空状态。从金百合周边的环境看,可供她消磨时间的地方蛮多的,有网吧、咖啡店、美容店、美甲店、服装店、超市等等,我和王昆走了几家店但因为过去太长时间了,没人记得赵小兰是否去过。   “当然,这不是重点,我和王昆觉得赵小兰最有可能和凶手产生交集的时间点,是在烤肉店就餐和回红星巷的路上。先说后者,以时间点来说,赵小兰当晚应该是选乘公交车回家,并且烤肉店不远处就有一个可达红星巷的公交车车站。我和王昆试着坐了一回,发现该路车在红星巷设立的站牌,距离赵小兰遇害的巷口也非常近,从烤肉店到红星巷这一路上,赵小兰如果遇到凶手,最有可能是在公交车上。为此我和王昆特意跑了趟公交公司,找到当晚在相应时间点路过烤肉店公交站点的公交司机,同样也是因为时间过去太久了,司机已经记不起当晚乘客的情况,更遗憾的是,随车的监控录像也被覆盖了。   “再回头说说烤肉店。据老板反映,当晚蒋涛爽约,赵小兰独自把点过的东西都吃完了。值得注意的是,这期间曾有一个疑似出租车司机的男人与她拼过桌,这也是至今为止咱们唯一能确定在案发当天与赵小兰有过特殊接触的男人,所以我和王昆都觉得这个出租车司机嫌疑很大。”   杜英雄扬手示意,让王昆把画像照片分发给韩印和姚建,接着说:“这是烤肉店老板来队里做的拼图画像,其实综合考量一下,如果凶手是出租车司机,那么他串起几个案发现场就太容易了。”   韩印和杜英雄各自陈述之后,接下来就要讨论如何排查的问题。出租车司机这个方向比较明确,杜英雄和王昆可以走访全市各大出租车公司,去寻找拼图画像中的嫌疑人,而遵循侧写范围的排查,相对要复杂一些。   前进桥与促进路区域,周边新旧住宅小区加起来有十来个,近三千住户,以目前情势是不可能大动干戈深入小区进行排查的,另外也容易打草惊蛇,只能先从户籍和暂住人口入手。为了让基层办案民警能更直观地理解凶手的背景特征,韩印会将侧写报告做相应简化之后,再下发到街道派出所。同时他自己也会下基层,会同户籍民警和管片民警一起进行筛查。   次日,韩印在派出所待了一上午,户籍方面暂时还未筛查出嫌疑对象,趁着同人吃饭的工夫,他独自走出派出所透透气。   秋日午后的阳光照得人懒懒的,韩印神情郁郁地走在街道上,没有方向,也没有目标,心里有种莫名的失落感,仿佛自己错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也不知走了多久,猛一抬头,他竟然看到了金百合休闲洗浴中心的招牌。一瞬间,他豁然开朗——这个地方其实他早该亲自来一趟了。   在金百合门前驻足片刻,韩印扭身走进旁边那家在办案中频繁被提起的烤肉店。店面不大,只能放下五六张桌子,吧台正对着门,旁边有个小楼梯,看起来还有二楼。店里生意一般,只有两桌客人,韩印选了门边的一张桌子坐下。一个老板模样的少妇走过来,放下手中的菜单,客气地问韩印要点什么吃的,韩印迟疑了下,说那就帮我下碗鸡蛋面吧。很快,女老板亲自端着做好的面送过来,还捎带了两碟免费小菜,大概是觉得韩印气度不凡,不似寻常人物,遂显得分外周到。   面条和鸡蛋的香味扑鼻而来,韩印才发觉肚子早就饿扁了,这几天一门心思都放在案子上,吃饭没什么胃口,上一顿饭什么时候吃的,他已经记不起来了。但他也只是扒拉了几口,便停下筷子,凝神屏气望向对面的空椅子,眼神闪闪烁烁的,仿佛有人正坐在对面似的。   我是出租车司机,对面坐的是赵小兰,我和她素昧平生,我只想简单吃点东西填饱肚子,而她被情人爽了约正赌着气,我们会聊什么?韩印在心里暗自思忖着,脑袋里突然生出一连串疑问:这样的氛围,你会告诉我你是一个推销保健品的吗?我杀人不仅仅是因为受到你们言行的挑衅,更为重要的是不耻你们低贱的身份和地位。如果你没告诉我这些,我怎么会想要杀你?说啊,赵小兰……   韩印似乎得到了某种启示,他把手中的筷子轻轻放下,从裤兜里掏出20块钱放到桌上,紧跟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兀自转身向门外走去。   女老板紧走几步,看了眼桌上的钱,轻声喊了句:“先生,等会儿,我找您钱。”   韩印定住步子,转过身说:“不必了,对了,这附近有没有老年人比较集中的地方?”   “有、有,您出了我这门往南走,200多米远有个海达广场,那里有很多大爷大妈跳广场舞,从早跳到晚。”女老板一边用手指着方向,一边应道。   “好,谢谢。”韩印转身步出店门。   “那您慢走,常来啊!”女老板紧随其后,客气说道。   出了烤肉店没多远,韩印掏出手机拨通杜英雄的电话,轻声说:“画像中的人找到了吗?”   “找到了,我刚要给你打电话。”杜英雄在电话那头说,“确实是个出租车司机,他自己也有印象,说去烤肉店吃过饭,不过后来下雨没什么活,就跟其他司机去打牌了,有人证,那还要不要做DNA比对?”   “不必了,回来吧,咱们先前放错重点了,真正应该重视的时间段是赵小兰走进烤肉店前的那几小时。”担心杜英雄有心理负担,韩印又赶紧安抚道,“责任主要在我,是我没引导好。”   确实,韩印是真心觉得自己先前的思路太过程式化了。他习惯于站在凶手的角度去思考问题,却忽略了本案中凶手和被害人的碰撞是随机的,甚至可以说是由被害人主导的,因此他更应该以被害人赵小兰的思维模式,去揣测她和凶手的交集所在。   赵小兰是什么人?她是一个专门坑害老年人的保健品推销员,那么在突然空闲下来的两三个小时里她会去哪儿?会做什么?难道不是要到那些老年人中间寻找潜在客户吗?答案是肯定的,所以韩印现在要追寻赵小兰的脚步,去那些老年人中间。   顺着烤肉店老板的指点,走了五六分钟,韩印看到一家大型商业卖场,大门正对着一个小的休闲广场。可能还没到时间,广场上人不多,只三三两两地有几拨老人坐在石阶上聊天。韩印当然清楚,他要面对的老人家无论男女均不在侧写范围之内,但凶手很有可能与他们有某种关联。   韩印凑到几个聊天的老阿姨身边,表明警察身份,把手机举到她们中间,询问是否见过手机屏幕上显示出的人,老阿姨们本来就有一颗八卦的心,根本不用韩印多央求,就都非常积极地把目光聚焦到手机屏幕上,有些老阿姨还会主动伸手拿着手机好一顿打量。   问过几拨人,终于有个阿姨认出来了,阿姨一脸兴奋,雀跃道:“我好像有点印象,这女孩子是不是卖保健品的?”   “对,您见过她?”韩印心里也是一阵高兴,扬着声音说,“您记得具体日子吗?”   “记不住了,过去挺长时间了,大概是天热的时候吧。”阿姨瘪瘪嘴,冲身边几位老伙伴解释说,“那天咱都散伙了,你们都回家做饭去了,我和老李太太多坐了一会儿,然后这小姑娘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就跟我俩聊起来,反正说来说去就是想卖给我俩保健品,我没怎么搭理她,老李太太倒是被她说动心了,后来就把她领家去了。”   “那这个李阿姨现在在吗?”韩印追问道。   “有一段时间没来了,据说搬家了。”阿姨摇摇头说。   “老李太太的事,你问老黄啊,他俩住对门,老黄头对她还有点意思。”另一个阿姨表情暧昧地提示道,接着冲广场里一个谢了顶正独自练习舞步的大叔招招手,“老黄、老黄,快来、快来,有事找你!”   “干啥,有啥好事?”被称为老黄头的大叔,哼着音乐节奏扭着身子凑过来问道。   “您好,我是公安局的,找您了解点李阿姨的事。”韩印主动伸出手接话。   一听“公安局”仨字,老黄头身子立马僵住了,忙不迭握住韩印的手,透着关切的口吻,讶异地说:“老李怎么了?”   “噢,那个……”韩印瞅瞅身边几个阿姨关注的目光,觉得没法再问下去,便又四下张望一番,冲老黄头说,“黄大叔,我请您喝茶吧?咱慢慢聊。”   “好、好、好,走,咱走。”老黄头可能也急于想知道所谓老李太太的消息,说着话便领头走了。   “说得好好的怎么走了?”“跟咱们一块儿说说呗,老李太太到底咋了?”“你这小伙子真不讲究,用完我们就不搭理我们了。”   眼见韩印和老黄头撇下她们几个走了,老阿姨们愤愤不平地嚷嚷道。   老黄头很明事理,眼见摆脱了几个老太太的视线,便提议还是到他家坐坐,说他一个人住很方便,韩印当然求之不得。   两人走了十多分钟,来到老黄头家住的小区——盛达小区,当然也是老李太太家住的小区。更让韩印感到兴奋的是,远远地,他看到了那条横跨马路的前进桥。   进了家,老黄头烧水沏茶忙活着,韩印借机打量了一下各个房间。   房子不大,除了客厅,还有一间卧房、一间书房。书房里陈设简单,书卷气很浓,一个堆满书的红木大书架,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二的空间,剩余的空间摆了一张写字桌,上面放着砚台和毛笔,还有一张似乎刚完成不久的书法作品。客厅也拾掇得很干净,墙上挂着不少名家字画,不过很明显都是临摹作品,看起来也似乎出自同一人之手,不出意料应该是老黄头的手笔。   韩印正打量着,老黄头端着茶盘走过来,坐到侧边沙发上,边斟茶,边谦虚地说:“我以前在中学当美术老师,一辈子就这点爱好,退休了没事也总喜欢写写画画,见笑了。”   “哪里,您这是好雅兴啊!”韩印也客套一句,随即转入正题,拿出手机调出赵小兰照片,让他辨认,“您见过这个女的和李阿姨在一起吗?”   “她谁啊?”老黄头反问道。   “是个推销保健品的。”韩印答。   “没见过,不过老李确实喜欢买一些没用的保健品啥的,她女儿和女婿都说她多少次了,一点用也没有。”老黄头接着说。   “李阿姨和女儿女婿一起住?”韩印问。   “对,房子是老李的,招了个上门女婿。”老黄头讪笑一下,接着说道,“不过现在已经是前女婿了。”   “离婚了?什么时候的事?”韩印追问道。   “时间不长,也就一两个月吧。”老黄头说。   “那她这个女婿您熟吗?”韩印又问。   “当然熟,最初也算是我帮着给保的媒吧。”老黄头大概平日也没个人陪着说说话,这话匣子一打开便有些收不住的架势,“我家和老李家对门住了好些年,关系一直不错,她有啥话都跟我讲,别说她女婿了,她家的事我都特清楚。”   “太好了,那先跟我说说您是怎么保这媒的。”韩印笑着问道。   “说来话长。”老黄头略微停顿,整理下思绪说道,“老李太太叫李芸,她姑娘叫程小惠,老李原来开过好多年饭馆,攒下不少家底,家庭条件非常好。小惠工作也不错,在银行工作,模样也还可以,不过这孩子脾气不好,特别霸道,再一个可能是打小爹就没了,缺乏安全感,处男朋友时总是疑神疑鬼,谈了好几个,最终都因为这个事分手了。她妈为这事可着急了,四处托人给她保媒。有一次我妹到我家串门,她听说我妹在永吉(凤山市作为县级城市,由地级市永吉市代管)工业大学图书馆工作,便托我妹在学校给小惠物色个老师当对象。我妹倒是挺上心的,不过在学校老师中间寻摸了一圈也没个合适的,后来就想到了一个学生。   “这个学生叫刘玉栋,老家是偏远山区的,小学时因玩耍摔断腿停学一年,再加上他本身上学比同龄人晚一年,所以实质上在学校里,他比周围的同学都大个一两岁,也因此总觉得和同学玩不到一块儿,课余时间干脆都猫在图书馆里打发时间。时间长了,他和我妹妹就混熟了,有时候会闲扯几句。那年他26岁,即将大学毕业,他跟我妹妹说不想回老家,他老家那边经济太落后了,没什么发展机会,想留在永吉市找工作,最好找个可以落户口的单位。   “我妹妹拿着他的照片先找老李这边,听我妹说,刘玉栋是大高个,看照片,人长得也算周正,尤其人家是正儿八经的本科生,比小惠学历高,还比小惠小两岁,至于他是不是本地人,倒没什么关系,老李她娘家有个亲戚挺有本事的,给刘玉栋在凤山谋个能落户口的工作一点问题都没有,所以跟小惠商量了一下,就想先看看人再说。这边谈好了,我妹紧接着去做刘玉栋的工作,把老李家条件一摆,刘玉栋也就动心了,便答应和小惠见见面。   “后来,两人见了面,彼此感觉都还不错,这门亲事也就定下来了。转过年是2011年,刘玉栋大学毕业,立马跟小惠正式登记结婚。随后在老李娘家亲戚的帮助下,刘玉栋被我们这里一家国有化工企业录用做采购工作。另外,他买不起房,只能住在丈母娘家,其实也就等于老李招了个上门女婿。”   老家是偏远山区,家庭条件困难,求学时比同届同学年龄都大,因此形成自卑心理?韩印心中一震,紧接着问道:“刘玉栋平时跟你们这些邻居接触得多吗?”   “别提了,这孩子性子冷得很,在这楼里住了这么多年,从来不跟邻居来往,在楼道里碰着了也不打招呼,跟我也顶多点点头就过去了,整天阴着个脸,像谁欠他钱似的。”老黄头使劲摆摆手,皱着眉说,“我听老李说,他家庭条件虽不怎么好,上面还有两个姐姐,但家族亲戚中也就他这么一个男丁,娇惯得很,刚结婚那会儿啥都不会干,后来还是被老李和小惠强逼着才学会做饭和干家务。”   生性孤僻、自私自爱,这刘玉栋又朝“侧写”迈进了一步。韩印在心里暗暗嘀咕着,嘴上又问:“结婚后刘玉栋在家里是不是也没什么地位?他和程小惠离婚又是因为什么?黄大叔,我希望您能知无不言,这对我们很重要!”韩印见老黄头面露难色,似乎碍于与李芸的情分,不愿深谈下去,韩印赶紧慎重地强调一句。   “一个上门女婿对着这娘俩,地位能高到哪儿去?在家里经常是被呼来唤去的,伺候她们娘俩这个那个的,就跟用人似的。”老黄头使劲叹了口气,一副怒其不争的表情,接着说,“也怪他自己不争气,心眼太死,你说干采购的哪个不多多少少捞点回扣?他可好,自己没胆子拿,也不让别人拿,还到厂里检举领导和同事,搞得上下关系都特别紧张。科室领导烦他烦得透透的,后来正好有个机会,人家随便找个由头,一脚把他踢到工会宣传科了。就这样的,回家来还有脸要地位?”   “那到底他们为什么离婚了?”韩印继续追问道。   “这个,怎么说呢……现在回过头看,刘玉栋还真是挺冤的。”老黄头不自然地笑了笑,说,“最初的导火索是在前年,那年小惠不知怎么认识了个有钱的老头子,那老头子开车送小惠回来我还见过,跟我岁数差不多,小惠总说是客户。后来也不知怎么的,让刘玉栋看到她和那老头子暧昧的短信聊天记录了,两个人当时就吵起来。那次也是我见过刘玉栋结婚以来第一次发火,整个楼都能听见。当然,他当老实人当惯了,就算发火人家也不怕他,反而更激怒了那娘俩,当晚就把刘玉栋轰出家门了。”   一直以来的忍让和妥协,换来的竟是背叛和驱逐,那一夜刘玉栋心中的怒火一定燃烧到了极点,如果说吵架事件是他和程小惠离婚的导火索,那么这也是他由人成魔的一个转折点,前进桥下的流浪汉则成为他寻找自我的第一个猎物。韩印又在心里暗自嘀咕了一阵,嘴上印证道:“黄大叔,您还记得那次吵架具体发生在什么时间吗?”   “不好意思,具体真记不得了,大概在前年冬天。”老黄头说。   “没事,您接着往下说。”韩印笑笑示意道。   “那次小惠家还不想把事情闹大,后来刘玉栋又回来认错,事情稀里糊涂地过去了,直到两个月前,情况才不可收拾。”老黄头面露一丝尴尬,接着说,“还是小惠和那老头子的事。半夜老头子送她回来,在车里亲热,被刘玉栋在窗口看到了,接着小惠到家他俩就吵起来了。我过去劝架,赶上老李趴在地上,小惠正扶着她大骂刘玉栋,说他不仅打自己,还打她妈。刘玉栋跟我解释说,是老李想帮着自己姑娘上去挠人家,结果闪了腰摔倒了……没过几天,老李跟我说刘玉栋和小惠离婚了,净身出户,孩子和财产归小惠所有。还说是她和小惠逼着刘玉栋离婚的,本来那小子死活不同意,后来老李说他不答应就去公安局告他家暴,结果这小子立马就认了。”   如果程小惠真的报案,刘玉栋恐怕必须要在派出所备案,指纹和DNA都会被存档。这样一来就暴露了他杀流浪汉的事实,所以他才忍气吞声地净身出户。不过,他真忍得了这口气吗?韩印沉吟了一会儿,问:“刘玉栋离婚后的情况您知道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你去问一下老李她们娘俩,或者去他单位问问吧。”老黄头摇摇头,苦笑一下,继续说,“老李这娘俩,嘴上一口一个冤枉,可实际上呢,小惠和刘玉栋离婚还没到半个月,娘俩就带着孩子急不可耐地搬到那老头子给的房子里了。那老头子是做建筑的,给了她们娘俩一套精装修的大房子。”   “那您知道她们现在的住址吗?麻烦您帮我写一下,还有程小惠和刘玉栋单位的地址我也要。”韩印说。   “没问题,她们刚搬家那会儿我去串过门,刘玉栋的单位我也熟,不过小惠现在已经辞去工作,彻底被那老头儿养着了。”老黄头应承着,起身走进书房,不大一会儿出来,交给韩印一张字条,“喏,给你写好了。对了,我有对门的钥匙,她家想把房子租出去,让我帮忙给看房子的人开门,你想不想进去看看?”   “那太好了,麻烦您了。”韩印说。 第八章 锁定嫌凶   从盛达小区出来,韩印立马给杜英雄和姚建打电话,让他们回队里会合。时间不长,几个人就聚齐了。韩印抓紧时间说了下刘玉栋的情况,众人都觉得从个性特征和心理轨迹来看,刘玉栋确实与犯罪侧写相当匹配。   随后,几个人开始分工。杜英雄和王昆去一趟凤山市鑫承化工公司,刘玉栋就在这家公司的工会工作。不过,韩印叮嘱他们注意保持低调,暂时不要跟刘玉栋直接接触,先找他身边的同事和领导了解一下他近来的举动。以刘玉栋的偏执人格来说,离婚显然对他是一个巨大的刺激性因素,他怎么可能忍住两个月没做任何“救赎”动作呢?也许有一种解释比较合理——他在潜心谋划更惊心的作案!   韩印和姚建去李芸家走访,争取把刘玉栋的嫌疑和背景全面落实清楚。但是去之前,他们先去了趟痕检科,韩印把几个分别装着毛发的小证物袋交给技术员,要求他们尽快做DNA检测。那些毛发是他在刘玉栋和程小惠离婚前住过的屋子的洗手间中采集到的,如果毛发DNA和之前的证据比对成功,起码可以证明前进桥下的流浪汉是刘玉栋杀的。   按照老黄头给的地址,韩印和姚建来到李芸和程小惠现在的居住地——锦华小区。这个小区其实离红星巷很近,实际上它就建在红星机械厂原址上。早几年厂子被兼并,整体迁至郊区工业园,厂区土地被地产商收购,发展成现今的住宅小区。   二人按下门铃,应门的是程小惠。听闻警察是来询问前夫的事,程小惠是一退六二五,声称自打离婚后,便彻底断了和刘玉栋的联系,对于他的近况根本无从知晓。闻声从卧室走出来的李芸也跟着帮腔,强调刘玉栋发生任何事都与她们家没有任何干系,总之是把她们娘俩择得干干净净,生怕受一点点连累。   韩印从手机中调出赵小兰的照片让李芸辨认,这回她倒没否认,干脆地说:“对,这姑娘是卖保健品的,我把她领回家过。”   “是今年7月9号吗?”姚建问。   “哼哼,那我哪儿记得住,我都多大岁数了,脑子能和你们小年轻的比啊?”李芸讥笑着说。   “那次你女婿刘玉栋在场吗?”韩印问。   “在,他刚下班,搁那儿好一顿磨叽,我训了他几句才老实。”李芸一副不屑的表情说。   “那女孩从你家走了之后,刘玉栋也跟出去了吗?”韩印继续问。   “没啊,是我送她出去的,顺道我去广场跳舞了。”李芸摇头说,稍顿,又补充说,“不过后来我和小惠回家时他不在家,第二天早上听小惠说他十一二点才回来,说是单位有个宣传稿着急要,他临时去加个班。”   “对,是这样。”程小惠附和母亲说。   娘俩说完,韩印和姚建对了下眼,刘玉栋很可能是在劝阻岳母不要买保健品的过程中,感觉到被赵小兰轻视和嘲弄,于是动了杀心,遂一路跟踪赵小兰,伺机作案。   韩印正待接着发问,手机突然响了,他冲姚建点点头,示意他先和这娘俩周旋,自己躲到玄关接起电话。片刻之后回来,韩印一脸严峻,语气郑重地问:“你们真的不知道刘玉栋住在哪里?”   “当然不知道,都说了跟他早没有任何瓜葛了。”程小惠强调说。   “那他的手机号你们应该知道吧?”韩印又问。   “他原来的手机没带走,谁知道他现在有没有新手机。”李芸有些不耐烦地说,“他是净身出户,净身出户懂吗?手机也是我们家给买的,他得还给我们。”   “那孩子呢?他没回来看过孩子吗?”韩印哭笑不得地问道。   “这个……这个嘛……”提到孩子,程小惠支支吾吾一阵,跟母亲交换了一下眼神,又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说,“哎呀,快放学了,我得去幼儿园接孩子了,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找刘玉栋,我真的帮不了你们什么,你们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   “对,我也得做饭了,不和你们瞎聊了。”李芸又跟着说。   “别、别,我们再谈谈……”韩印见娘俩相继起身,要强行送客的意思,赶忙客气地对程小惠说,“要不这样,我们开车载你去接孩子,咱们在路上再聊聊刘玉栋的事?”   “好……吧。”程小惠迟疑了一下,不太情愿地说道,“那你们等我一下,我换件衣服。”   “怎么,出什么问题了?”目送程小惠娘俩的背影,姚建急不可耐地问,他从韩印的表情和问话中已经感觉到一丝危机的味道。   “刚才的电话是小杜打的,他们到了刘玉栋单位,单位说刘玉栋三天前辞职了。”韩印顿了顿,神情越发严肃,“更反常的是,这小子个人用品都未带走,辞职手续也未办理,只是和领导打个招呼,人就没影了。另外,他单位就在宁山公园旁边,据他同事讲,他一般都是骑自行车上班,偶尔也乘公交车,乘公交车时,他穿过宁山公园到达车站比较近。”   “这就全对上了,看来那天他是下班之后,想穿过公园去坐公交车时遇到了拦路卖淫的王彩华……”姚建倒吸一口凉气,说,“不过现在看这小子有点生无可恋的架势,估计真像你说的在憋着什么坏呢,而且即将要行动了!”   “所以无论如何都要从这娘俩口中找到些线索。”韩印说。   磨磨蹭蹭十多分钟,程小惠才换好衣服,跟两人出了门。   上了车,韩印便问道:“对了,还是刚刚那个问题,刘玉栋到底来没来看孩子?”   “他没来我家看过,”话说一半,程小惠又开始给姚建指起路来,“我女儿在阳光幼儿园,你顺着大路直走,然后上桥,下桥第二个路口右转就到了。”   “我认识,你接着说你的。”姚建没好气地说。   “我搬到这边没跟刘玉栋提过,按理说,他不应该知道孩子转到了阳光幼儿园,可大概一个礼拜之前,他去幼儿园找过孩子。幸亏我多了个心眼,提前跟园长打过招呼,决不能让孩子跟他见面,他才没得逞。据说当天因为见不着孩子,他差点跟幼儿园保安打起来。”程小惠说。   “他是孩子父亲,他有权利看孩子啊!”这娘俩实在太势利了,姚建忍不住呛了程小惠一句。   “你们不知道,他这个人平时不声不响的,其实一肚子坏水,他来看孩子其实就想搅和我们,不让我们过好。”程小惠继续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说道。   说话间,汽车拐进一条街道,行至不远,开始减速,缓缓向路边停靠。突然,程小惠向车窗外一指,大叫了一声:“刘玉栋……”   下午4点整,是阳光幼儿园放学的时间,保安像往常一样打开了大铁门,各班级的小朋友在门口排好队,秩序井然地等着家长来接。   就在此时,一个手里拿着报纸的男子,突然撞开挡在身前的两位家长,随即将报纸撇向一边,手中赫然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大砍刀。他高喊了一句“我要让你们好好认识认识我是谁”,紧接着冲向孩子的队伍,挥舞起手中的大砍刀……   一瞬间,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木头般愣在原地。但说时迟那时快,千钧一发之际,旁边猛然伸出一只黝黑粗糙的大手,毫不畏惧地拦向滑落的刀锋。只听唰的一声,鲜血飞溅,几根断裂的手指飞向空中。这一拦虽如螳臂当车,但也令砍刀改变了轨迹,大刀片紧贴着孩子的身体落下。瞬即,一个细瘦的身子猛地扑向挥刀男子,男子没防备,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但砍刀依然握在手中,他丧心病狂地一刀又一刀砍着压在他身上的人,挣扎着,企图摆脱那人,却被死命地缠住……直到韩印和姚建出现…… 尾 声   刘玉栋在幼儿园门前行凶,被韩印和姚建当场擒获,同时以毛发作为检材的DNA比对结果显示,刘玉栋就是当年前进桥下的行凶者,对于另外两起案子,也就是宁山公园和红星巷杀人案,他也是供认不讳。当然,走到今天这一步,他不需要遮遮掩掩了,他已经隐形太久了,他想让更多人看到他的存在。   刘玉栋在口供上签字画押的次日,韩印和杜英雄便搭乘最早的一班飞机离开了凤山市。说实话,这次的案子办得只能算差强人意,两人都觉得胸口堵得慌,有种说不出来的沮丧。尤其是杜英雄,心里难过极了,他没有去看守所接无罪释放的常安,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更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常爷没了!   对,就是常爷!在阳光幼儿园门前,用他那单薄的身躯,奋不顾身扑向手持凶器的刘玉栋,捍卫了孩子的安危,他自己却被活活砍死!   几日之后,随着凤山市公安局正式向外界通报案情,刘玉栋连环杀人事件引起了社会和媒体的广泛关注,网络平台上话题也持续发酵。   很多人为英勇无畏的常爷流泪和点赞,也有一部分人竟然在某些媒体的引导下对凶手刘玉栋表示同情。这并不出乎韩印所料,每每发生此类事件,总是会有些媒体借着挖掘凶手犯罪根源的由头,刻意编写一些带有极强倾向性和争议性乃至煽动性的文章。他们为人贩子开脱,为诈骗犯寻找同情,甚至还会挖掘连环杀手的人性光辉,其实万变不离其宗,不过是哗众取宠,骗取关注度和点击率而已。   韩印还记得前阵子,某些媒体曾煞有介事地讨论“强奸案中如果被害人穿着性感,那是不是也应该为犯罪负上一定责任”这样一个荒谬的话题。韩印当时真想骂人,这已经不是侮辱,这是恶毒,是毫无人性的一种假设。当被害人惨遭凌辱,身心受到严重迫害,她需要的是社会大众的理解和呵护,而不是任何审视。道理很简单,她穿着性感,被很多人看到,为什么犯罪的会是那个人?   回到刘玉栋事件上。这个世界遭遇不公的人太多了,常爷、常安同样时常要面对生活的窘迫和欺辱,而他们选择了善良和正义。你刘玉栋觉得被单位排斥,被家人压迫,社会对你不公,所以你就有权利去伤害他人?韩印太了解这种人了,他们不是有些人口中的悲情英雄,他们懦弱、偏执、自私、自卑,就像鲁迅先生说的那样,“怯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其实他们是真正的胆小鬼! 第四卷 永不放弃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李叔同《晚晴集》 楔 子   傍晚,青泉市公安局刑侦支队。   此时的大办公间里,不见往日的紧张和严肃,取而代之的是一派欢欣热闹的景象。原来,刚刚破获了一起重大抢劫杀人案,支队长正发表讲话,表扬熬了几个通宵的侦查员们。讲话末了,他嘱咐大家都别急着回去补觉,说特地在大饭店订了外卖,要好好犒劳犒劳大家。   不多时,外卖送到,支队长打发几个小年轻警员到大门口接一下。很快,小年轻们拎着大包小包的快餐盒回来,其中一个胳膊下还夹着一个半大的纸箱子。他一边放下手中的餐盒,一边抖了下手臂,随意地把箱子甩到办公桌上,紧跟着冲对面一位稍微上了年纪的警员大大咧咧说道:“刚刚路过传达室,大爷说下午快递公司送来一个快件,说是让咱支队的‘5·14’专案组接收,咱有这么个专案组吗?办啥案子的?”   “说什么?再说一遍,给哪个组的?”正跟属下谈笑风生的支队长听到问话,脸色突然大变,高声问道。   “给、给……‘5·14’专案组的。”   “靠边站,别碰箱子。”   支队长的脸色更沉了,说话声音似乎也因为紧张而有些劈叉,紧跟着冲身边一名警员勾了勾手指。对方立马心领神会,从抽屉里拿出一副白手套递过来。支队长戴上手套,走近纸箱子,稍微打量一下,顺手抄起桌上的剪刀,把缠在盒子上的胶带剪断,再异常慎重地把盒盖逐一翻起,偌大的盒子里只装着一只银色的儿童手镯和一张明信片。他拿起明信片,看到上面“粘”着几个黑体字——“我回来了”。   同一个夜晚,青泉市同心养老院。   活动大厅里,大爷大妈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有玩扑克的,有下棋的,有扯着闲篇的,当然也少不了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总之如往常一样,悠闲地享受着晚餐后的时光。   正玩得兴起,电视上播着的一条本市新闻吸引了大多数人的注意。配着一段来自新闻现场的画面,笑容可掬的女主播宣布:三天前,发生在本市的一起重大持刀抢劫杀人案的嫌犯,经过警方连日来的不懈追捕,在十几分钟之前,终于落入法网。   顿时,活动大厅里气氛热烈起来,大爷大妈们议论纷纷,有的骂罪犯,有的夸警察,也有的开始煞有介事地讲述道听途说来的案件内幕。靠近墙边的角落里,一位满头白发的大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电视画面,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哎,老王,刚刚电视上扑倒坏人的那小伙子你认识不?”一位富态模样的大妈冲白发大爷问。   “好像在哪儿见过。”大爷模棱两可地说。   “抓这种坏人的肯定是刑警,你原先不也在刑警队干过吗?”大妈紧着鼻子问。   “啥,刑警队?”大爷一脸莫名其妙地反问。   “嘿嘿,这老头儿,糊涂病越来越重了。”大妈一边捂嘴笑,一边提高声音说,“你是警察啊,咋,不记得了?”   “噢,是吗?”大爷尴尬地摸摸脑门,憨笑了一下,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装模作样地说,“噢,对对,我是警察!” 第一章 重案重启   刑事侦查总局,重案支援部。   吴国庆将顾菲菲等支援小组几个人一同召到会议室,足见对这次案件的重视,待众人坐定之后,结合着墙上大屏幕显示的画面,吴国庆亲自来做案情简报:   “1995年5月14日下午3点,太东省青泉市黄泥区5岁女童李笑笑,于绘画兴趣班附近失踪。李笑笑患有轻度自闭症,其时父亲李成义为青泉市刑侦支队侦查员,母亲宁新为黄泥区峰堰街道派出所副所长。此案因李笑笑年幼且身患顽症,加之出身双警家庭,有可能系犯罪分子对人民警察的打击报复,而备受外界关注。案发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都占据着该市各大报纸版面。   “1995年8月9日下午4点半,太东省青泉市长山区4岁幼女孙佳莹在自家楼下玩耍时失踪。同年9月15日早间6点,孙佳莹父亲在家门外发现一个长条鞋盒,里面装有炭化的粉末状物以及几根未完全烧毁的细小人骨,并且还附有一张孙佳莹的尸体裸照和一张明信片。明信片上用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文字粘了一段话,内容是:‘送还骨灰,请下葬。’同年10月12日,经过警方技术鉴定,确认骨头属于孙佳莹后,孙佳莹骨灰得以被家人安葬。两天后,孙佳莹父亲收到一封信,同样是用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文字粘在纸上的方式。信的内容主要是表达对孙佳莹下葬的感谢,同时还有几句安慰之类的话,尤其让警方吃惊的是,该信结尾提到了李笑笑,原话内容是:‘请别伤心,孙佳莹走得很愉快,跟李笑笑一样。’由此,两案合并,成立专门办案组,因认定李笑笑系本案首个被害人,故该系列案件被命名为‘5·14’大案。当然了,这一认定直到最后也未被证实。至于原因,暂且先按下不表。   “1995年10月14日,即孙佳莹父亲接到凶手来信的当天下午5点,太东省青泉市峰树区长春路街道上小学一年级的7岁女生李岚在托管班附近失踪。三天后,其裸尸出现于郊区一处玉米地中。尸检显示:案发地为第二现场,其系被皮革物勒颈致死,双脚遗失,处女膜破裂,但未发现暴力性侵痕迹。   “1995年12月20日下午4点,太东省青泉市黄泥区4岁幼女郭瑶瑶在菜市场与奶奶走散,进而失踪。两周后,黄泥区鼎兴便民公园附近公共厕所中发现一具双脚残缺的裸尸,经技术鉴定确认为郭瑶瑶,同样系被皮革物勒死,处女膜破裂,未发现暴力性侵痕迹。   “1996年2月25日下午2点,太东省青泉市黄泥区鼎兴便民公园附近,一矮个男子试图将6岁幼女王湘怡强行拽入一辆轿车时,被经过的巡警车撞见,进而被控制住。随后,巡警在其车上发现一部进口照相机、一盒无菌手套以及一根黑色男士皮带,由于该三项证物吻合‘5·14’大案的案情特征,巡警紧急上报,该嫌疑男子很快被专案组接管。   “随即,专案组在照相机底片中发现多张偷拍女童的照片,并且在皮带上发现人体皮屑,血型检测结果分别与‘5·14’大案被害人李岚、孙佳莹和郭瑶瑶三人的血型相匹配。专案组立即将检材送交总局法医实验室做进一步DNA检测,同时对嫌疑男子住处展开细致搜查。   “结果,在其住处的地下室中,不仅查获数百盒色情录像带,还有近千张女童照片。从情景上看均属于偷拍,照片中含有多组属于李笑笑、李岚、孙佳莹和郭瑶瑶的照片。令专案组愤怒万分的是,除李笑笑外,其余三名女童不仅有裸尸照,嫌疑人对三人尸体做出的各种猥亵下流的举动,也用照片记录下来。尤其惨不忍睹的是,照片也记录了嫌疑人切割被害人双脚并煮熟吃掉的过程。”   吴国庆一口气把案子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停顿一下,示意助手把凶手照片显示到大屏幕上,又接着说:   “各位现在看到的就是凶手管骏,案发时24岁,患有严重的家族遗传病——强直性脊柱炎。管骏是早产儿,自幼身材瘦小、体弱多病,8岁便出现强直性脊柱炎病发症状,到了高中病情加剧,脊柱严重畸形,关节强直,导致年纪轻轻就出现驼背症状,并且行走也有一定困难。   “管骏出生在青泉市近郊陵水村,父母原本是农民,后来做建筑发了家,成为村里第一个住进别墅的家庭。再后来父母生意发展到城区,也在青泉市区买了房子,其时管骏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家里原本有意送其出国读书,但碍于身体状况最终放弃。   “管骏没有随父母搬进城里,而是陪爷爷住在乡下,因为身体不好,而且家庭条件优越,没必要找工作,所以整日东游西逛,无所事事。后来,他去考了汽车驾驶证,开上了父亲淘汰下来的轿车,又攒下父母给的零用钱,买了一部高级相机,自此便开始满青泉市转悠,偷拍女童照片。   “管骏到案后供认作案动机:是因为某天偶然在电视上看到一个双腿截肢的小女孩游泳的画面,令他心里产生一种莫名的悸动,随后便开始着迷于年幼的小女孩,逐渐发展到偷拍照片,乃至诱拐女童、杀人截肢、猥亵尸体。   “在一系列证据面前,管骏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一审被依法判处死刑。随后其家人以其患有精神分裂症以及多重人格为由提起上诉,但经过一系列的精神司法鉴定,数位精神病专家和心理专家认定其不存在精神方面的问题,是属于人格出现了裂变,具有完全刑事责任能力,遂二审最终宣布维持一审判决。   “虽然案件随着管骏被处以极刑而终结,但实际上还是留下了相当大的疑问。管骏在整个庭审中始终拒绝向被害人家属致歉,还口口声声声称自己是个好人,甚至一再神经质般地重复这样一句话——‘我觉得我做的都是对的,因为如果我做错了,他一定会阻止我的’。所有人对这句话都不甚理解,因此当这一细节流传到社会上,‘管骏有一名同伙或者有一位犯罪导师’的传言便甚嚣尘上。专案组也因此特意对管骏的社会关系展开梳理,结果发现他生活中根本就没有任何朋友,与他关系最亲近的爷爷也在案发当年的3月份因病逝世,所以同伙一说也仅限于传言。   “而与之相比更大的悬念,是李笑笑失踪一案。管骏的整个供词中对李笑笑的供认极其模糊,所指认的犯罪现场未发现任何与李笑笑相关的证据。李笑笑怎么死的?尸体怎么处理的?到最后他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所以虽然他始终咬定李笑笑是他杀的,但因证据不足,法庭最终对其罪行的宣判中,并不包括李笑笑失踪一案,因此该案便成为一宗积案,直到现在仍悬而未解。”   吴国庆再次停下话头,让自己缓口气,也给支援小组一点时间消化一下案情。片刻之后,大屏幕上显示出两份证物,分别是一只银色的儿童手镯和一张附着“我回来了”四个大字的明信片,随之吴国庆再次打开话匣子道:   “说完过去,该说说现在了。一周之前,青泉市刑侦支队收到一份快递,里面就装着你们在屏幕上看到的这两样东西。而李笑笑失踪时,右手腕上就戴着与快递中一模一样的银手镯。青泉警方进行过检测,上面未提取到任何指纹,但采集到属于李笑笑的DNA证据,原因大家都清楚,指纹可以抹去,但DNA证据是轻易抹不掉的。那么问题来了,这是当年拐走李笑笑的凶手寄来的吗?   “接下来再说说那张明信片,质地和图案竟然与孙佳莹父亲收到的明信片系同款,技术鉴定表明制造年份也是相同的,留言方式同样是采取从报纸上剪下文字粘到明信片上的手法;更为关键的是,因性质特别恶劣,且涉及多名未成年人隐私,该系列案件在当年并未做公开审理,媒体也并未通过任何渠道深挖这一细节。那么问题又来了,谁又能如此准确地还原用明信片传递信息的手法?这个人怎么会搞到早在20多年前销售的明信片呢?谁又为什么要采取与管骏相同的方式挑衅警方呢?   “而将前后几个问题综合在一起后,青泉警方不得不正视一个问题:管骏或许真的有一位犯罪导师,是这位导师杀了李笑笑,随后指导了管骏后来的作案。如此说法就表明,青泉警方当年对管骏罪行的挖掘,还存在相当大的不足,应该算是一个失误。眼下,让青泉警方更为被动的是,消息不胫而走,社会上传言四起,整个青泉市都在议论这个话题。加之媒体推波助澜,再赶上现如今网络时代信息传播速度惊人地迅捷,当年的‘5·14’大案以及青泉警方收到快递的事件,迅速成为包括微博等社交平台的热门话题,实际上现在已经被全国人民关注。   “好了,介绍了这么多,最后来说说总局的意思。当然,大家近几天在微博上可能也看到过关于这个案子的话题,所以我想你们现在应该也有心理准备。先不管快递事件背后到底有何真相,总局方面认为这是一个契机,尤其是成功破获甘肃白银连环杀人案,给了咱们整个刑侦总局很大的信心,有决心重启南大女大学生碎尸案、湖北石灰厂灭门惨案、李笑笑失踪案等一系列陈年疑难未解案件。眼下,咱们就要利用这个契机,把李笑笑失踪案重启侦查,局里特别指定你们小组去办这个案子……”   北方某警官学院,犯罪心理学教研室。   窗外,天有点阴,看起来快下雪了,算算日子,也该下了,往年早一个月已经有雪花飘了。北方的天气,大多时候是干冷的,北风像刀子似的,刮得人脸特别难受,下场雪滋润滋润,空气舒爽了,人的心情也会明朗许多。   时间也过得真快,再有半个月,一年又翻篇了,韩印此时的心情犹如这天气,有一半是对岁月无情流转的惆怅,有一半是对崭新一年的希冀。当然,回首即将过去的一年,收获还是蛮大的。   应用犯罪心理学正逐渐被各地刑侦部门接受,许多案子中都能看到这门学科发挥的作用,行为科学分析、犯罪心理侧写、犯罪心理画像、犯罪地理画像等等,这些犯罪心理学应用的名词,越来越多地出现在新闻报章中,出现在文学影视作品中,对于这门学科的发展和实践都起到了相当有利的促进作用。   未来社会发展必然是多元化的,也将不可避免地给人的心理带来各种各样的矛盾和利益的冲击。尤其对日益强大的中国社会来说,各种敌对势力通过金融、文化、网络、宗教的渗透和洗脑,试图加剧阶级矛盾和社会矛盾,以达到扰乱中国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的目的,所以未来的犯罪,有两种趋势要严加关注:一种是思维偏执的精英化犯罪;另一种是易于被洗脑和诱惑的低龄化犯罪。   因此,韩印希望能有更多的人才和学子加入到这门学科当中,以应对未来复杂多元的犯罪形势,通过行为分析、犯罪侧写,及早发现犯罪苗头,及早制止犯罪发展,将畸形心理导致的犯罪扼杀在初期。   对了,这一年里最让韩印感到欣慰的,莫过于时隔近30年的甘肃白银系列杀人案的成功告破。虽然这主要归功于科学的基因鉴定技术,但对每一个维护国家法律和社会治安稳定的公安战线的从业者来说,都是一份莫大的荣誉。   至于韩印的个人生活,只能用波澜不惊来形容。他和顾菲菲都太忙了,又身处不同的城市,只能靠着办案子才能有短暂的相聚时光。当然,两人有共同的追求和信念,对待这份感情也有相同的认识,所以时间、空间都不是问题,韩印很有信心将这段感情长久地经营下去。   因为外面的天气,韩印心里陡然生了许多感慨。末了,抬腕一看表,今天有他的课,时间快到了,他赶紧收拾起笔记本电脑装入包中。正待起身,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眼屏幕,来电显示是顾菲菲的号码…… 第二章 伤痛遗忘   韩印与顾菲菲等人会合后,按照惯例,首先听取青泉警方介绍办案进展。   “其实也谈不上有什么进展,追查快递源头,和预想的一样,是个死胡同。快递员只是接到电话到指定地点取了快件,根本没见到邮寄人,对方的手机号码也是个临时号码,无从追查,只明确一点,打电话的是个男的。”支队长张振东,50多岁,中等个头,一头接近于光头的板寸,整个人看起来特别精干。就这么三言两语地说完手头上的情况,自己都觉得有些尴尬,好歹也干了近30年的刑警,很少遇到现在的案子,根本无从下手。所以面对着一群无论是年龄还是资历都差得远的年轻人,他也不得不放低姿态,语气极为客气,说:“你们是专家,又是总局派来的领导,你们说这案子怎么办,咱就怎么办,我全力配合。”   “既然快递指明要‘5·14’专案组接收,而且快递内容显示出与李笑笑失踪案以及‘5·14’大案都有关联,那么咱们就先从两方面入手……”顾菲菲与韩印交换了下眼神,显然关于办案切入点的问题两人早已讨论过,所以张振东有意把主动权抛给支援小组,顾菲菲便毫不客气地接下来,“我们需要重新梳理与‘5·14’大案相关的所有资料,同时希望与李笑笑家属做一些沟通。”   “调阅资料倒没问题。”张振东咂巴一下嘴说,“不过家属方面有难度。”   “孩子父母不都是警察吗?他们应该愿意配合我们吧?怎么,他们不做警察了?失联了?”杜英雄一连串地问道。   “恰恰相反,因为我跟他们接触太多了,他们家的事,说来话长。”张振东一边摇头,一边深深叹口气说,“李成义和宁新40出头才有了笑笑,很不幸孩子患有自闭症,也因此夫妻俩包括两边老人都格外疼孩子。出事那天是周日,宁新有任务出差了,老李带孩子上美术兴趣班。课上到一半,老李接到传呼,说有紧急任务,让他立即回队里。他算了下,让孩子爷爷奶奶来替他接孩子下课,时间应该足够,便往家里打了电话。他打完电话就往队里赶,两位老人也从家里出来接孩子,可谁知路上塞车晚到了会儿,也就晚了5分钟,孩子就不见了。随后,先是姥爷姥姥埋怨老李家没照顾好孩子;接着是爷爷奶奶埋怨媳妇,说孩子得了这种病早就说了两口子不能都忙,得有一个人辞职专门照顾孩子,媳妇偏不听,舍不得那副所长的官位,一直拖着;媳妇这边再把气撒到老李身上,说什么任务怎么能比孩子重要;老李反过来再埋怨父母,说让你们俩打车来,偏舍不得钱坐公交车,结果耽误了时间。总之,一大家子天天打罗圈架,互相埋怨,也各自懊悔,最后真的是分崩离析了。老李夫妻俩离了;爷爷奶奶自责得没法待在青泉,搬到外地女儿家去了;姥爷姥姥那边和老李像仇人似的,从此老死不相往来。更惨痛的是,孩子出事三年后,宁新因过劳猝死在工作岗位上;六年前老李到年龄退休了,结果患上阿尔茨海默病,逐渐地什么也记不得了,连我们这些老战友都不认识了,身边也没个亲人照顾,只能住进养老院。”   “真的是太惨了。”艾小美吸了吸鼻子,有点哽咽地说。   “唉,只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也许只有毁了自己的人生,才能让他们心里对孩子的愧疚少一点。”韩印也感叹道,随即话锋一转,“我们还是想见见李成义。”   “没问题,啥时都行,现在去也可以。”张振东干脆地说。   “那好,咱现在就去。”韩印说。   同心养老院。   张振东带着韩印和顾菲菲走进来时,李成义坐在床头正望着窗外,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吸引,抿着嘴看得津津有味。听见响动,他转头冲三人笑了笑,接着又事不关己般地继续望向窗外。随行的小护士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有人来看他了,他这才转过整个身子一脸痴笑地打量起三人来。   张振东也走过去,把手里拎着的水果放到床头桌上,然后握住他的手,语气亲昵地问:“老李,能认出我不?”   见李成义仍痴笑不语,小护士像对待孩子似的打趣道:“李大爷现在可狡猾了,知道自己记性不好,怕让人笑话,就憋着等别人先说明身份,对吧,李大爷?”   众人都被逗笑,小护士满面春风地出了房间,韩印也跟着出来,客气地叫住她:“护士小姐,请等一下,能和你聊两句吗?”   “噢,您说。”小护士停下脚步。   “李大爷最近一段时间表现怎么样,有什么反常举动吗?”韩印问。   “没有啊,大爷一直很好,他当过警察,据说还当过兵,床铺啥的从来都是自己整理得井井有条,不用我们操心。为人也特别和气,平时还能帮着侍弄侍弄院子里的花草,就是脑袋不好使而已,我们这儿的护士都很喜欢他。”小护士说。   “那他一直这样,什么也记不起来吗?”韩印指指自己的脑门示意说。   “那倒不是,大爷来了两三年,原先不这么糊涂,还能记起些事,也就近一年时间吧,开始完全认不得人了。唉,这种病没办法,咋治疗最终也是这样。”小护士摇摇头,惋惜地说。   “你在李大爷那儿见过这个吗?”韩印亮出一张照片。   “见过,大爷没糊涂前很宝贝这个,我记得是用个小盒子装着的,他经常拿出来看。”小护士一眼认出照片上的手镯说。   再次回到李成义房间,已经是和小护士谈完话了,韩印冲顾菲菲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提议张振东带李成义到院子里散散步。张振东虽不明就里,但明白两人是想把李成义支出房间,估摸着也是与办案有关,便照着做了。   张振东和李成义前脚出门,韩印后脚赶紧把门关上,冲顾菲菲急促地说道:“护士证实李成义手里还有一只银手镯,说是装在一个小首饰盒里。”   “你怀疑是李成义自导自演?”   “希望不是这样,先找找手镯再说。”   顾菲菲和韩印现在越来越默契,从韩印坚持要见李成义,到他找小护士问话,紧跟着又折回来冲她使眼色,她心里大概就明白韩印的思路了——不难想象,孩子的这种银手镯必然是一对,而李笑笑失踪时只戴了一只,那么另一只在哪儿?会不会快递到支队的就是这另一只呢?两只手镯李笑笑肯定都戴过,所以在上面提取到其DNA证据不足为奇,会不会是李成义把手镯快递到支队,想促使案件重启呢?   养老院里的房间陈设都很简单,李成义住的是单间,只有一张床、一只床头桌、一个大衣柜,所以韩印和顾菲菲很快便翻找完一遍,紧跟着又翻了枕头、床铺,也没发现首饰盒。韩印不死心,单膝跪地掀起快要搭到地上的床单,冲床下打量一眼,便看到一只蓝色的大旅行箱。   韩印招呼顾菲菲,两人一起把箱子从床下拖出来。幸运的是箱子并未上锁,里面整齐码放着一些日记本、文件夹、档案袋……当然也有一个小首饰盒,只是打开后,里面是空的。   “手镯果然不见了。”韩印把空盒子在顾菲菲眼前晃了晃。   “这些都是与‘5·14’大案相关资料的复印件和办案笔记,看起来,这么多年李成义一直在研究这个案子。”顾菲菲随手翻了翻日记本和文件夹说。   “有明信片之类的东西吗?”韩印问。   “还没看到。”顾菲菲又里外仔细翻了翻箱子,把几个档案袋也都打开检查一遍,然后又低头斟酌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我觉着手镯不见了也不能说明什么问题,也许是被李成义弄丢了。据我观察,他的阿尔茨海默病确实已经发展到很严重的地步,你有没有发现他一直在痴痴地笑,那其实就是大脑极度退化,失去自控能力的表象。”   “你的意思是说,李成义早已经不具备策划快递事件的能力?”韩印接下话说。   “是这样的,不过也不意味着你的思路完全是不可能的,也许是李成义身边的人‘拔刀相助’呢?”顾菲菲看来也并不想全盘否定韩印的怀疑,迟疑了一下,又说,“问题是,就算咱现在知道了手镯的来源,那明信片从哪儿能搞到呢?”   “对,这的确是个问题。”韩印点点头,把首饰盒放回箱子中,说,“不管怎样,先从李成义身边的人查查看。”   ……   三人走出养老院大门时,天已经黑了,昏黄的灯光透过窗户散落在院子里,李成义站在光亮下,依依不舍地目送三人上车离去,尽管他并不清楚他们是谁。张振东一边开着车,一边不住地唉声叹气:“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或许对老李来说,得了那种病,反而是一种解脱!”   差不多在韩印他们到达养老院的同时,杜英雄和艾小美在支队一位同人的陪同下,见到了管骏的父亲——管浩波。其实管浩波并不难找,快递事件炒得沸沸扬扬,“5·14”大案被再度解读,作为当年凶手的父亲怎么可能不知道?当年管浩波就死活不相信儿子是变态杀人狂,这回他似乎觉得找到了把柄,几日前特地跑到市公安局,胡搅蛮缠地声称要起诉市局,说刑警队当年抓错了人,他儿子是个替死鬼……   当然,杜英雄和艾小美此行与他闹事无关,主要是依照韩印吩咐,想从管浩波这儿了解当年管骏和他爷爷相处的情况…… 第三章 失踪再现   次日,案情分析会。   参加本次会议的人很多,除了支援小组,刑侦支队大部分骨干都到会了,这是张振东的意思。实际上,关于快递事件的侦办以及李笑笑失踪案是否重启,支队内部有很大分歧,张振东想借着这次会议的机会,通过支援小组对案情的梳理,把支队的办案思路统一起来。   四下环顾一番,见人差不多都到齐了,张振东发话让大家安静下来,又冲顾菲菲点点头,示意可以开会了。其实作为总局指派支援办案的负责人,顾菲菲此时应该客气地讲几句场面话,和地方同事联络下感情,为接下来的合作办案打下些基础。关键是她根本不会,于是便冲韩印扬扬手,直接把发言权交给了他。当然,会前两人已经有过沟通,经过对“5·14”大案一个通宵的综合梳理和剖析,韩印已经有了一个相对明确的结论。   “先说说管骏吧。”韩印冲众人笑笑,不急不缓地说道,“各位都知道,管骏自小被病痛折磨,难以保持正常人的自尊,在孩童当中很容易被视为异类,无论是主观还是客观因素,直接的结果便是他逐渐丧失交朋友的能力。我们询问过他的父母,证实了他求学期间基本没什么朋友。而实际上,他和许多孩子一样有沟通和交流的需求,以及成年之后交往异性和释放性欲的需求。但就像我刚刚说的,他没有能力与同年龄层上下的人交往,他也很清楚自己的外形和身体状况,无法吸引成年异性的好感,于是转而把注意力放到易于掌控的低年龄女童身上。这也是他成为恋童癖者的初始原因。当然了,色情录像带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如果说性欲是人类的本能,那么犯罪显然不是,而管骏为什么会从一个色情狂蜕变为色情杀人狂呢?这就要说到他和爷爷的关系。据他父亲介绍:因为父母忙于生意的缘故,管骏自小是由爷爷一手照顾的,爷爷虽只是一个农村老头儿,但上过学堂,有一定文化,为人也特别开朗,可以说因为有了爷爷的陪伴和照顾,管骏成长过程中对心理挫败体验的反应,才没那么激烈。从心理层面上打个比喻,如果管骏是个腿部有残疾的人,那么爷爷就是支持他站立的那副拐杖。可想而知,爷爷的去世,令他内心中本已摇摇欲坠的平衡感彻底打破。两个多月后,这座城市里一个叫作李笑笑的女童失踪了,报纸长篇累牍追踪报道,寻人启事贴满大街小巷,成为一个轰动性事件。而管骏突然间发现,李笑笑原来曾被自己的相机记录过,这让他感到李笑笑的失踪与他是有着某种关联的。更要命的是,这种臆想让他有了快感——那种被生活抛弃、被异性嫌弃的挫败感,瞬间烟消云散。他对此着迷,于是乎开启了一次又一次邪恶的追寻之旅。   “至于当年管骏交代的作案动机,其实与白银案犯罪人高承勇交代初次杀人系盗窃被撞破一样,都是胡扯。像他们这种变态杀人狂的思维逻辑,正常人是难以体会的,能够极具成就感地保留一个小秘密,或者当他们认为交代事实真相会矮化自尊时,便会编织一个合乎正常逻辑的谎言来加以掩饰。所以,管骏割下被害人双脚并吃掉的行径,实质上是对他因病痛双腿无法正常行走的一个心理映射,跟什么电视情节无关。   “好啦,在座的各位都是经验丰富的刑警,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我刚刚为各位剖析了管骏的人格蜕变过程,以及恋童的成因和连续杀人的心理动机,目的就是想说明一个结论:管骏毫无疑问是杀死除李笑笑外其余三名女童的凶手,李笑笑的失踪与他没有任何干系,所谓同伙和犯罪导师一说也根本不存在。各位不必再分散精力,也不必理会管骏案,可以完全把警力集中在重新调查李笑笑失踪案上。   “另外,我刚刚的结论也指明快递事件的始作俑者,其实对‘5·14’大案了解得并不透彻,他把手镯和明信片一同寄来,说明在他的意识中也是混淆了管骏和李笑笑失踪的关联。我不敢说他是如何得到手镯和明信片的,但我敢认定,其目的是想促使李笑笑失踪案重启。”   韩印适时打住话头,支援小组是一个团队,话不能让他一个人说了,他先挑明办案思路,具体的行动部署当然还是要让领导来宣布。顾菲菲便紧接着说道:“首先,关于重新调查李笑笑失踪一案,我们认为应当从这样几个方向入手:一、尽可能找到当年最后与李笑笑有过接触的几个人,重新来做一次更深度的讯问;二、我们可以协助贵局对全国范围内的与李笑笑失踪时年龄相仿的无名尸体进行DNA比对;三、我们觉得尤其要重视拐卖儿童这样一个方向,深度梳理与本市有关的拐卖儿童案件,不论犯罪人还是被害者,只要与本市有关的都要仔细调查,至于时间跨度,可以由案发前后几年开始查,逐步扩大。   “其次,关于快递事件,我们有两个方向:一、排查与最直接受益人李成义有接触的人群;二、我们觉得消息的泄露有可能是有预谋的,有必要去追查一下它的源头。鉴于以上排查有可能牵涉贵局内部,我建议由我们支援小组来全权负责这个案子。”   ……   同以往一样,顾菲菲绝对相信韩印的剖析,而韩印对自己同样是信心满满,但这一次他们很快被“打脸”了。   就在分析会当晚,有市民到派出所报警,声称自己上小学二年级的女儿失踪了。案件很快被转到刑侦支队,局里领导也极为重视,尤其在现在这个敏感的节点上,谁也说不清是被人贩子拐走了,还是与快递事件有关。   失踪小女孩叫秦丽,今年7岁,性格温顺、小巧靓丽,失踪前就读于青泉市峰树区明丰小学。通常孩子下午放学由托管班老师统一接走,但今天她因生字没写好,被老师多留了20分钟,托管班老师没见她出来,便领着其他小朋友先回去了。学校老师那边以为托管班老师会在门口等她,便也没在意,写完生字就让她自己走了。结果,因为20分钟的时间差,孩子便找不到了。   学校门口的监控录像显示,秦丽出了学校大门,直接走到马路对面,然后向西边方向走了。秦丽的身影最后出现在监控中,是在距离学校西向七八十米远的一个带红绿灯的丁字路口处,时间是下午4点29分。紧接着,她拐进北向街道玉田街,托管班就开在这条大街的街边,距离街口有200多米远,但中间还隔着一个小十字路口。   通常托管班托管到傍晚6点半,家长接孩子的时候没接到,又打电话给班主任老师,才意识到孩子不见了,赶紧跑到派出所报案。如此,从孩子进入玉田街到家长报案,有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差,足够犯罪人采取应对手段,对警方来说形势十分被动。   虽然孩子失踪原因尚不明朗,但这时候时间就是生命,各级警员全员出动,围绕玉田街周边挨家挨户上门走访,即使夜间对市民造成打扰和不便,也实在是形势所迫;同时,联合交警和PTU(机动部队),于全市各交通要道拦截设障检查过往车辆,并紧急调取玉田街周边各路口监控录像,对案发前后来往车辆的嫌疑进行甄别;另外,对长途客运站、火车站、码头等地,进行深度搜索和巡视……   半夜的时候,行动指挥中心接到前方消息,称家访时寻找到一位目击者。是一位70多岁的老奶奶,据她说在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买菜回家走到十字路口时(玉田街中段的十字路口),看到一个小女孩倒在地上,身前停着一辆小轿车,然后有司机下车把小女孩抱上车,车就开走了。老奶奶年纪大,记性不好,还患有眼病,虽然说大概有这么一个事,但说不清孩子和司机的长相,只模糊地说车好像是白色的。更要命的是,她现在对于车从什么方向来的,又是往哪个方向开走的,也很含糊,一会儿东,一会儿西……反正东南西北都说到了。   由此推测案件性质:会不会是秦丽被车撞了,车主担心赔偿问题,将受了伤的秦丽掳走了?鉴于此,调查重点便要放在寻找案发当时出没于玉田街周边各路口的小型轿车上。问题是,排查起来也并不容易,附近都是开放式的居民区,交通四通八达,也没人在乎单行路和双行路的指示标牌,都是怎么方便怎么开,而且除了几个与干路相交的设有红绿灯的路口有监控录像,其他很多出入口都是监控盲区。当然眼下也只能先从监控录像方面着手,考虑到目击者视力问题,市局领导特别指示:不要局限于白色轿车,对银色和灰色等浅色系车辆,都不能放过;同时还要继续寻找潜在目击者。另外,联系各大医院,询问有无接诊因车祸受伤的女童…… 第四章 隐秘录像   清晨,天空中飘起雪花,这也是青泉市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雪量虽不算大,只浅浅地覆盖在大地表面,但足以令整座城市心旷神怡。   这样的天气对晨跑者来说也是一种享受,天才微微亮,便陆陆续续有人在广场上开始跑步。此时,一个穿着名牌运动装的小伙子,耳朵里塞着耳机,迈着有力的步伐,从广场一侧的水池边跑过。恍惚间,他向水池里瞥了一眼,随即停住脚步。“怎么会有个大黑袋子,里面不会装着碎尸吧?哈哈……”一个带有些恶趣味的念头出现在脑海里,他退后几步,歪着身子冲水池里认真打量一眼,顿时一屁股坐到地上,紧跟着连滚带爬地哭嚷着逃开了……“妈呀,水池里有只手……”   洁白静谧的清晨,被一阵刺耳的警笛声打破,稍早前110报警中心接到市民电话,声称在万众广场晨跑时发现碎尸了。   万众广场靠山而建,面积大概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是万众街道为方便附近社区居民活动健身而修建的。广场西侧有一个高高的戏台,戏台背后的山脚下有一个小人工湖,中间有一条青石小路将戏台和人工湖隔开。现在是冬天,湖水已经被冻住了,靠近小路这一侧湖畔的湖面上,躺着一个黑色大垃圾袋,袋口是打开的,一条白白的手臂裸露在外……   很快,周围被先行赶到的派出所民警拉起了警戒线,刑侦支队和支援小组随后也赶到现场。照完各种存证照片,法医和痕检员小心翼翼地合力将黑色垃圾袋从湖中抬到岸边的担架上。顾菲菲走过去,轻轻掀开袋口,须臾,脸色哀痛,冲不远处的韩印等人点了点头。   “应该是那个小女孩,衣服被扒光了,双脚也被截肢了。”顾菲菲走回来,摘下白色手套,轻声说道。   “什么?双脚被切割了?”张振东一脸惊诧,忍不住提高声音,“幼女、裸尸、切割双脚,这、这不是跟‘5·14’大案一样的手法吗?”   “双脚不在袋子里?”艾小美也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追问道。   “对。”顾菲菲不情愿地点点头说。   “报案人叫韩大海,在水利局工作,家住在附近。早上过来跑步,路过湖边时,发现了露着一条手臂的黑袋子,然后想当然地以为撞见了碎尸案,便拨打了报警电话。”杜英雄录完报案人口供走过来说,但很快发现气氛不对劲,除了韩印脸上永远是那副淡然的表情外,其余三个人一个比一个深沉,便又试探着问,“怎么,不是秦丽?”   “是她,没错。”张振东点点头,接着补充一句,“报案人说得也没错,基本也算是被碎尸了,双脚被切掉了。”   听了张振东的话,杜英雄顿时明白大家为什么都会是这种表情,说白了,这案子一出,等于直接推翻了支援小组在分析会上的结论,原先否定的那些可能性,现在都变成有可能的了。也许快递就是当年拐走李笑笑的人寄来挑衅警方的,也许他确实是管骏的犯罪导师,甚至也许真像传言所说的,管骏是个替死鬼。而说到底,眼下不得不考虑,秦丽的遇害与“5·14”大案或许是有关联的。   杜英雄在心里默念一阵,然后抬起头看着默默审视现场、一言不发的韩印,忍不住想要替他辩解道:“‘5·14’案子现在炒得这么热,案情细节基本都被媒体挖出来了,模仿作案也说不定。司机把秦丽撞了,杀人灭口躲避赔偿,又企图通过模仿热门案件,达到转移警方办案视线的目的,这种逻辑也说得通吧?”   “不急着下结论,等等法医和痕迹鉴定结果,然后再做进一步认定。”韩印操着与以往一样平和的语气说道。   “对、对,那你们先回去吧,把之前的分析结合眼下的案情再做一个综合分析,看看是不是需要调整下任务部署。我这边让兄弟们在外围多下点功夫,收集一下周围的监控录像,再看能不能找到凶手抛尸时的潜在目击者。”张振东毕竟年岁大,又在仕途上摸爬滚打了半辈子,一席话既保全了支援小组的面子,又隐晦表露出对先前结论的一点点质疑,说话的分寸感可谓拿捏得相当好。   回去的路上,杜英雄开车,艾小美坐在他旁边,韩印坐在后排座位上,顾菲菲知道韩印非常想在第一时间了解尸检结果,便直接跟着法医车走了。   车上都是自己人,说话自然随便得多,艾小美微蹙着一双柳叶弯眉说:“这回可被动了,难道这案子真的与‘5·14’案有牵扯?接下来咱怎么办,韩老师?”   “尸体明明可以丢到山上,却偏偏要让所有人看见,你觉得为什么?”韩印饶有意味地笑笑,问道。   “那您的意思是觉得英雄说得对?”艾小美瞅瞅杜英雄,试探着说。   “‘5·14'案的卷宗资料还在吗?没退回去吧?”韩印反问道。   “没呢,还没来得及,您还是想全面复盘?”艾小美说。   “为了谨慎起见,应该做的,反正咱们也得等尸检和痕检结果。”韩印想了想,又说,“快递的事,现在查到哪一步了?”   “我去养老院查了会客记录,也调看了近一个月的监控录像,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人与李成义接触。快递事件前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人去探视他,除了养老院那些大爷大妈,他接触最多的就是那些小护士。她们的资料我也看过了,都与李成义非亲非故,应该不至于为他做这种事。”艾小美说。   “再深入些,正面跟护士们接触一下,挨个谈谈话。”韩印拍了下前排驾驶员座椅,示意说,“小杜,等做完‘5·14’案的复盘,你去支援小美,咱们双管齐下,同时也查查消息是内部人走漏的,还是有人有预谋地放出去的。”   “明白。”   杜英雄和艾小美齐声说。   回到支队,韩印和杜英雄便开始分工,韩印负责审阅“5·14”案文字资料,杜英雄和艾小美负责影像资料。   快到中午的时候,两人从影像室回到支援小组临时办公间,也不多说话,闷头在一摞子卷宗中间摸索着。很快,杜英雄抽出一份卷宗放到桌上翻看起来,眼睛从上到下扫着,手指在卷宗纸上移动,似乎在核对什么。见两人这副架势,显然是发现疑点了,韩印放下手中的文件,摘下鼻梁上的眼镜放到桌上,默默看着他们,等着结果。   果然,片刻之后,杜英雄好似确认了心中的疑惑,放下卷宗和艾小美对对眼,慎重其事地说:“审讯录像有问题,应该是少了一盒录像带。”   “何以见得?”韩印问。   “卷宗资料显示,管骏到案后一开始并不配合,死撑了两三天,问题是李成义他们提供的审讯录像中缺了第三天的,而偏偏从第四天开始,管骏陆续交代起犯罪事实来,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猫腻?”艾小美解释道。   “会不会那天有别的任务耽搁了?”韩印问。   “不,那天管骏如期被提审了。”杜英雄伸长胳臂把手中的卷宗递给韩印,接着说,“那上面有提审记录。”   “这样看来,是有人故意把录像带拿走了。”韩印打量着卷宗,嘴里念叨着,“想要掩盖什么呢?”   “会不会是动手了?想想今天的案子,可别真被传言说中了,管骏当年是屈打成招。”杜英雄倒吸一口凉气,紧鼻眨眼地说。   “这种话可不能乱说。”韩印将食指放到嘴上,做出个“嘘”的动作,然后一脸谨慎地说,“你要知道,青泉市局现在的一把手苏德伟,当年作为支队长,任专案组组长;张振东其时是大要案组组长,任专案组副组长。这两个人不仅是当年专案组的核心,也是现在青泉市公安局最核心的人物,这两个人要是在那个案子上出了问题,后续的负面影响简直无法估量啊!”   “那怎么办,秦丽的案子摆在眼前,咱们总得有个说法啊。”艾小美摇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审讯录像带缺失的问题不厘清,咱们也没法做判断啊!”   “是,时间太紧了,”韩印略作沉吟,少顷,握紧拳头轻轻敲了下桌子,“你说得对,这个问题必须有个结果,张振东估计还在现场,回来应该会到咱们这里,干脆直接把这个事跟他说说,试试他的反应。”   “也只能这样了。”杜英雄撇撇嘴说。   中午,艾小美去食堂打了饭回来,几个人正吃着,张振东身上带着一股凉气走进来。果然像韩印说的那样,一回来就直奔支援小组这儿来了。   韩印问他中饭吃没吃,要不要小美去给他打一份,张振东摆摆手说在外面吃过了,杜英雄有眼力见儿地搬过来一把椅子让他坐下。   “怎么样,外围走访有收获吗?”韩印急忙吃完最后两口饭,从桌上的抽纸盒中抽了张纸擦擦嘴,然后问道。   “喏,就这些。”张振东从手包里取出一沓照片放到桌上,说,“从失踪到抛尸区域,两地相隔十多公里,但周边环境差不多,都是普通的居民区,监控摄像头比较少,而且我觉得凶手也在刻意躲避有监控的支路路口,不过还是有一家小商店门口的监控拍到了他。”   照片系来自监控录像的截图照片,显示时间是凌晨3点10分,上面记录了一个人骑在一辆自行车上,身上穿着大棉袄,头上扣着棉袄帽子,脸上还罩着黑色口罩,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让人无从辨认。自行车后座上驮着一个黑色大垃圾袋子,不出意外的话,里面应该装着秦丽的尸体。   “这家伙太狡猾了,骑自行车抛尸,专挑小路走,就算被监控拍到,也没有汽车那么好找。”看过照片,艾小美愤愤地说。   “但这也说明他对该区域比较熟悉,也许就住在周边?”杜英雄跟着说。   “那又怎样,你以为好排查啊?”张振东苦笑一下,说,“你不知道,万众街道几乎是我们全市最大的居民聚集住宅区,有近5万户人家,如果没有更多的背景信息资料,把他挖出来的难度太大了。”   “失踪区域路口的车辆排查有进展吗?”韩印问。   “锁定了近30辆浅颜色的轿车,有能看清牌照的,也有看不清的,只能通过车型查找,目前还没发现具有作案嫌疑的车辆。”桌上放着一杯水,也不问是谁的,张振东拿起一饮而尽,斟酌着说,“你们这边有新的想法没?”   “说到这个,您能先帮我们解答一个疑问吗?”杜英雄赶紧抢着接下话,觉得自己来挑明录像带缺失的问题比较有利,就算弄错了也可以用年轻人做事比较冒失的托词搪塞过去,给双方都留有些余地。杜英雄抬眼和韩印对视一眼,也是斟酌着用词,继续说:“我在调看当年‘5·14’案的审讯录像时,发现少了一盒带子,但卷宗上有记录,不知道是不是您这边少给我们了?还是不小心落哪儿去了?”   “是吗?不能吧?”张振东愣了一下,随即身子向椅背上靠了靠,说,“这个事我特意交代过,必须把资料一份不少地交给你们。”   “那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把那盒带子抽走,不想让我们看到那次审讯?”杜英雄步步紧逼追问道。   “怎么可能?不会的!”张振东使劲摇着头,摊摊手说,“案子办得堂堂正正,没什么不能给人看的,有可能真的是不小心弄丢了,我回去批评他们去。”   说话间,张振东从椅子上站起身子,迫不及待地道别离去。冲着他的背影,杜英雄冷笑一声,嘴里念叨了一句:“果然有问题。”   “我怎么没觉得?张队看起来挺镇定的啊。”艾小美不解地问。   “镇定对吗?难道听到这样的消息,正常的反应不应该是惊讶和恼火吗?”杜英雄冲韩印抿嘴笑笑,一副想要班门弄斧的架势,转而冲艾小美说,“再说他那表现也不是镇定,你看我乍一提录像带少了的事,他身子立马僵住了,说明那一刻他整个人的注意力全放在高速运转的大脑上,以应对问题所带来的紧张和拘束感,从微表情上说,这叫瞬间的冻结反应。接着,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他身子使劲向后仰了一下,下意识地做出一个想要与咱们拉开距离的举动,这在微表情上被称为逃离反应。反正,总的来说,录像带缺失的问题,让他瞬间心理压力倍增。” 第五章 英雄有悔   张振东应对录像带缺失问题时的反常表现,陡然间增加了整个案件的悬念。   录像带很有可能是被刻意抽走的,而且张振东显然知情,却又佯装不知,不得不让人怀疑“5·14”大案侦破结果的真实性。难道管骏真的是在刑讯逼供之下屈打成招?如果是这样,那就意味着真凶至今逍遥法外,那么李笑笑案件和快递事件乃至秦丽被杀和他有没有干系呢?……情势实在太棘手,韩印也不敢妄下断论,只能等顾菲菲回来,大伙一块儿定个主意。   好在没过多长时间,顾菲菲便带着相关法证检验结果,出现在临时办公间。   “被害人秦丽,死亡时间在昨日18点至20点之间;其颜面肿胀、有瘀血,眼结膜点状出血,甲状软骨、舌骨骨折并伴有出血症状,明显系遭扼颈致机械性窒息死亡;被害者口唇、牙龈破损出血,牙缝中夹有纯棉纱线织成的毛绒机织物,说明被害过程中嘴被毛绒物堵住;其颈右侧可见一个椭圆形扼痕,颈左侧则有四个类似扼痕,且扼痕与颜面窒息征象特别显著,表明其死亡过程较长;同时伴有背部广泛擦伤以及严重的下体部位损伤。综合起来说,凶手系用右手扼颈对被害者造成约束,在硬质表面采取正向体位对其进行暴力性侵。再直白些说,就是凶手把秦丽推倒在地上,随手拽了个毛巾或者枕巾之类的东西塞进她嘴里,然后单手掐着她的脖子,实施强奸行为,过程中逐渐掐死了她。事后,凶手做过细致清理,现场和尸体上未采集到相关证据。不过,我们也并非对凶手一无所知,我刚刚提到尸体颈部右侧有一个椭圆形大拇指的扼痕,而这个痕迹中间有两条不规则的隔断,想必凶手的大拇指曾经被刀割伤过或者有严重的冻伤,这点排查嫌疑人时要注意一下。”顾菲菲通过对尸检信息的详尽描述,来还原凶手的强奸杀人过程。   “从秦丽失踪到她被奸杀仅仅相差两三个小时,再到抛尸也不过相差七八个小时,与‘5·14’大案相比,无论是案情特征还是犯罪行为特征都相差甚远,更像是一次冲动犯罪或者激情犯罪。”韩印进一步总结道,顿了顿,接着又问,“尸体上有被车撞的损伤吗?”   “没发现,但尸体不完整,缺少双脚,车祸伤在脚上也说不准。”顾菲菲说。   “噢,对了,小杜发现审讯录像有问题……”韩印接着把他们和张振东对峙的过程说了一遍。   “这可真麻烦了,最怕这个,要不给吴老师打电话,听听他的意见?”顾菲菲挠挠头说。   “我觉得行,这问题不捋顺,咱案子也办不下去啊!”杜英雄附和着说。   ……   几个人议论正酣,突然听到门外传来几下敲门声,随即门被轻轻推开——局长苏德伟和支队长张振东一同走进来。   “都忙着呢,没打扰各位吧?”见支援小组几个人对头坐在长桌的两边,苏德伟打着哈哈走到长桌的一端,也就是两边人的中间位置,继续含着笑说,“抱歉,刚刚在门口无意中听到各位的讲话,我想不必麻烦吴老师了,我来解释你们想知道的问题。”说话间,苏德伟将手中的一个牛皮纸档案袋放到桌上,目光饶有意味地从众人脸上扫过,接着说,“袋子里装的就是你们要的录像带,当年是我把它拿走了。”   “其实苏局是一片好意,完全是为老李着想。”一旁的张振东按捺不住,抢着说道,“从笑笑出事到管骏被抓,中间隔了有八九个月的时间,孩子杳无音信,家里老人闹、媳妇闹,手头上还得办着案子,可想而知那段时间老李身上背负的压力会有多大。尤其作为父亲,同时也是一名警察,那种连自己女儿都保护不了的挫败和愧疚,也令他内心不断经受着折磨和煎熬。他每天那种身心疲惫的样子,我们这些同事都看在眼里,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只能盼着案子赶紧有个眉目,也好给他个交代。   “后来我们抓了管骏,而老李被排除在审讯之外,不仅仅是办案纪律的问题,更是因为他那时的精神状态非常差,已经让队里感觉到他快要崩溃了。只是没承想,老李还是出人意料地做出了出格的举动。   “那是我们第三次提审管骏,跟前两次一样,这小子仍然是装傻充愣、一言不发。局面正僵持着,老李突然情绪激动地闯进来,我们以为他会跟管骏发生肢体上的冲突,没想到他、他扑通一声跪到管骏身前……”   见张振东声音颤抖、眼圈泛红,有些说不下去了,韩印便接下话:“这一跪让管骏感受到生命中从未有过的成就感,于是随后的日子他开始交代犯罪事实,对他来说既是分享,也是回味。而李笑笑的失踪虽然跟他无关,但将这起影响巨大的案子纳入自己的作案范畴,无疑会大大增加他成就感的体验。”   “警察给罪犯下跪,我不知道这样的画面传出去,其他人会用怎样的眼光看待老李。我真的不想警局内部因此而对老李议论纷纷,他已经承受得过多了,也许到最后唯一能带给老李些许慰藉的,就是警察这份工作,我希望能帮他保住。”接近花甲之年的苏局眼睛湿润了,有些动情地说,“直到现在我也觉得对不住成义大哥,兢兢业业干了一辈子警察,到头来却落得给罪犯下跪的下场。真的,每每想到那个画面,我心里都难受极了。不瞒你们说,我和张队从来没忘记笑笑那个案子,我们能力有限,这么多年其实也在能力范围内比对过不少无名尸体。只是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会因为这盒带子给各位的工作造成困扰。现在,这盒带子我正式上交给组织,我知道我违纪了,会虚心接受上级处分。”   “好啦,我们有答案了,你们可以走了。”顾菲菲语气苍白,听不出任何感情色彩,在当下屋子里的人个个都被录像带故事感动的氛围下,便显得尤为冷漠。当然,就像韩印先前说的那样,顾菲菲并不是冷血,她只是不会应对这种情感碰撞的情绪,所以当苏局长和张支队神色落寞地快要步出办公间时,身后又传来顾菲菲淡淡的声音:“你们有东西落下了。”   审讯录像带缺失的疑惑,因苏局长主动站出来解释原由而真相大白,先前围绕“5·14”大案的诸多怀疑也一并偃旗息鼓。扫除这一系列的困扰,支援小组办案的思路得以重新走上正轨,针对李笑笑失踪案和快递事件的侦办,他们也再一次重申了遵循原办案方向的建议。   至于眼下最紧迫的任务,当然是秦丽被奸杀一案。从案情特征和犯罪行为上分析,加之目击者的口供,支援小组更倾向于这是一次带有偶然性质的冲动或激情犯罪。目前锁定的嫌疑车辆排查工作已近尾声,除三辆看不清牌照的车正在依车型追查外,其余车辆均已排除作案嫌疑。案件即将走进死胡同,韩印和顾菲菲决定重返现场,搜寻先前可能被遗漏掉的线索。   这天下午4点半,与秦丽最后被监控拍到的时间基本一致,韩印和顾菲菲站在玉田街与锦绣路的T形交叉路口,斜对面是秦丽就读的明丰小学,大门正冲着马路。   韩印抬腕看了下时间,随后两人转身,开始沿着玉田街缓慢行走,直至走到玉田街中段与玉宁街相交的十字路口,也是目击者所描述秦丽被掳走的现场。韩印又看了下时间,两人仿照孩子的步伐和频率,从街口走到案发地大约用时7分钟,如此推算,秦丽被掳走的时间应该是下午4点40分左右。   站在路口,两人四下张望,前方不远处能看到托管班的招牌立在街边,小秦丽那时若穿过路口,再走个二三十米的样子也就到了。想想真是命运弄人,一个普通的路口竟成为生与死的分割线,当然罪不在路口,而在于人。   案发十字路口,是由南北走向的玉田街和东西走向的玉宁街相交而成,街口交通指示牌显示,这两条路都是单行路,但由于在社区内没有交通监控抓拍,更没有交警执勤,逆行车辆司空见惯。而且韩印和顾菲菲试着走了几个街口,监控盲区实在太多了。先前在案发当晚,两人曾来过这儿,但并没有这么实际地考察过地形和环境,现在他和顾菲菲越来越觉得,期望通过排查来往车辆揪出凶手,漏洞太大了,必须丰富办案套路,拓宽办案思维。   二人在西面转悠了一阵,回到案发路口,再沿着玉宁街往东继续溜达,走了百八十米,又是一个十字路口,这次与玉宁街相交的是玉川路。玉川路同样与学校门前的锦绣路相交,而且这个路口距离学校更近。远远望去,隐约能看到学校的铁栅栏围墙,韩印顿时心中莫名一凛,有种说不出的牵引,带着顾菲菲向街口走去。   韩印和顾菲菲走到街口,两人多少有些失望,可能是位于学校附近的缘故,红绿灯设置得比较多,并且这也是个带监控摄像头的路口,想必张队一定排查过该路口在案发前后的车辆行驶情况,也就意味着韩印刚刚心里面的一点怀疑被否定了。   二人正愣神,有两个六七岁模样的孩子从身边嬉戏追跑过去,跑在前面的小女孩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啪的一声摔了个大前趴。小女孩趴在地上号啕大哭,后面的小男孩被吓愣住了,呆在原地不知所措。韩印和顾菲菲赶紧过去,把孩子扶到路边,好在伤得不重,只是一双小手被石子划了几道印痕。顾菲菲一边安慰着,一边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面巾纸,仔细地帮小女孩把一双小脏手一点一点擦干净,又帮她把眼泪擦掉……   “你们要干啥,把我家孩子怎么了?”一位老大娘气喘吁吁跑过来,一把从顾菲菲手里夺过小女孩,一脸警觉地质问道。   “您是孩子的奶奶?”顾菲菲微笑着问。   “对啊,怎么啦?”老大娘仍是一脸警觉,手紧紧拉着孙女,又把小男孩拽到自己身前护着。   “大娘,您别紧张,我们是刚刚路过这儿,看到您孙女摔倒了,帮忙把她扶起来。”韩印笑着解释。   “是,奶奶,叔叔阿姨是好人。”小男孩这会儿已经缓过神来,在旁帮腔道。   “那太感谢了,不好意思,错怪你们了。这俩熊孩子就爱野跑,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哪儿能追上,你说跑到这路口多危险啊!真是太谢谢你们了。快,跟叔叔阿姨再见。”本来看二人长得就面善,再有自己孙子的证实,老大娘神情略微放松了些,客气了几句,便一手领着一个孩子走开了。   看着老人和孩子的背影,顾菲菲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丝憧憬的微笑,须臾,突然转回头,一双媚眼盯着韩印,柔声道:“你喜欢孩子吗?”   韩印“嗯”了一声,怔怔地望着远处,随即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把视线挪到顾菲菲脸上,说:“噢,你刚刚说什么?”还没等顾菲菲应声,紧跟着又急促地说道:“咱们的办案思路是不是被目击者带偏了?”   “怎么讲?”顾菲菲收起媚态,正色道。   “秦丽尸体上没发现被车撞伤的痕迹,会不会根本没有车祸这回事?”韩印向远处指了指,示意说,“会不会跟那个小女孩一样,秦丽走到十字路口时,因某种原因把自己弄伤了,凶手正好开车经过,借机把她哄骗上车?”   “如果是这样的话,办案方向跟原先可截然不同,秦丽已经7岁了,应该不会轻易跟陌生人上车,你觉得凶手是熟人?”顾菲菲问。   “不管怎样,起码咱又多了一个方向。”韩印迟疑了一下,说,“有没有可能是托管班老师?”   “不会,先前张队已经调查过,那里一共四个老师,全是女的。”顾菲菲立即摆摆手说。突然,她整个人僵住了,低头琢磨一阵,再抬头,脸上多了一丝雀跃之情,说:“也许凶手真的是一名老师。你还记得我提过留在尸体颈右侧那个大拇指的扼痕上有裂纹吧?也许那根本不是刀伤或者冻伤,而是老师的职业病粉笔手所致。你也是老师,没听过这种病吗?”   “我们那儿还真没有,不过我听别的老师提起过。”韩印说。   “粉笔是石膏做的,化学成分是硫酸钙,对皮肤有刺激和腐蚀作用,时间久了不注意保养,手容易暴皮、裂口子,尤其秋冬季更严重。”顾菲菲进一步解释说。   “学校距失踪现场很近、熟人作案、扼痕符合职业病特征,综合起来看,老师作案的可能性很高。”韩印说。   “秦丽的班主任是个女的,估计是别的班级老师或者任课老师。”顾菲菲冲学校方向扬扬头,示意说,“走,先摸摸情况去。”   杜英雄和艾小美这一天也累得够呛。   现如今是飞速发展的互联网时代,信息传播的平台和速度,可谓百花齐放、一瞬千里,其中尤以某社交平台传播速度最快、覆盖范围最广。于是,它也成为时下炒作和爆料的首选平台,杜英雄和艾小美决定从该平台入手,试着追查快递事件消息泄露的源头。   通过关键字搜索,两人发现,对于该消息的热门评论,有很多属于所谓的营销号,而且它们发布有关快递事件帖子的时间相差不远。更让两人嗅到预谋意味的是,有几个营销号发帖的时间仅与青泉警方收到快递相隔不到一天,这说明是有人同时把消息透露给多个有传播影响力的账号。   艾小美试着与几个营销账号取得联系,有的起初可能以为她是骗子,根本不搭理她,有的不愿配合,随便找理由搪塞过去。艾小美耐着性子解释其中的利害关系,最后终于有几个账号主人给了她一个相同的答案:原来,就在警方收到快递的隔天上午,有用户在该社交平台上发布了相关消息,并且发布消息时还主动“艾特”了一众营销号。这些营销号本来就是靠八卦和爆炸性新闻吸引粉丝关注的,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于是该用户所发的帖子很快得到响应,随即被大量转发。但随后不长时间,该用户突然把帖子删除,进而注销了账号。有触觉敏锐的营销账号,不愿放弃这条消息,紧跟着把删除的帖子内容重新用文字编辑再发出来。由此,消息便越传越广……   既然账号已经注销了,艾小美也就无能为力,只能通过警方正常程序,与社交平台后台管理取得联系,从而得知该用户是用手机号码注册的,发帖用的也是手机。随后,艾小美查询手机号码信息,发现是临时号码,没有任何通话记录,即意味着是专门用来在社交平台发帖的。艾小美进而追踪定位,发现该手机号码发帖时,距离最近的基站,在近郊一座叫作剑山的山上……   好吧,网络追查到最后,又是死胡同。杜英雄和艾小美决定还是听韩印的话,找养老院护士问话去,没承想有了意外收获。   与护士挨个问过话后,并没有发现有嫌疑的对象,两人不甘心,随后找到养老院院长继续讯问。在问话中,院长突然想到还有一个群体与院里的大爷大妈接触比较多,那就是义工。院长介绍说:“义工差不多每个月至少会来院里一次,帮着打扫打扫卫生,陪老人家说话解闷等。这些义工大都是本市各大高校的学生以及一些单位的年轻骨干,是由团市委牵头组织的。最近这一两个月,是因为到年底了,学校和各单位事情都多,才来得比较少。”   随后,杜英雄和艾小美与团市委相关部门取得联系,查到近几个月到养老院参加义务献爱心的单位和人员名单,发现其中频繁出现一个名字——翟婷婷,其系本市一所省属警官学院的学生,而这所学校年初已整体搬迁至郊区,新校区就建在剑山脚下。   由此,综合两方线索,翟婷婷被锁定为快递事件始作俑者的嫌疑人。   明丰小学门卫室。   这个时候差不多快下午6点了,学校的教职员工基本都下班了,只有门卫室有人值班。不过见两个保安差不多都是中年模样,想必在学校也工作了很多年,每天迎来送往,对学校的情况应该比较熟悉。   “学校里教授文化课的有几位男老师?”韩印问。   “不多,有三四个,哦,四个。”个子较高的保安答道。   “有开着浅颜色系私家车的吗?”顾菲菲问。   “有,王老师开白色的,向老师开银灰色的。”矮个保安答。   “这两个人谁是教授低年级课程的?”顾菲菲问。   “向老师,他好像是教一二年级思想品德课的。”矮个保安答。   “你们这里几点下班?”韩印问。   “4点半。”矮个保安答。   “向老师这个人怎么样,你们熟悉他吗?”韩印和顾菲菲对了下眼。学校4点半下班,秦丽4点40左右失踪,从时间点上看,老师作案也有很大可能性。   “也不算太熟悉,年纪40出头,平时进出总会打个招呼,在学校里也不显山不露水的,感觉人挺本分的。”高个保安说。   “听说他离婚了。”矮个保安补充道。   “他住哪里你们知道吗?”韩印问。   “听他提过,说是住在世纪小区。”高个保安说。   “那儿离万众社区近吗?”韩印问。   “挺近的,就隔着一条大马路。”矮个保安说。   “你们这儿有监控室吗?现在有人吗?”顾菲菲问。   “你们是想知道小女孩不见那天他几点走的吧?”想必最近被警察问话的次数多了,高个保安似乎已经熟悉套路了,主动爆料道,“向老师一般都卡点走,那天我当班,他准时4点半出了这门,我看着他走到街对面……”   “他那天没开车吗?”如果没有开车,向老师就不构成作案嫌疑,顾菲菲忍不住打断保安的话。   “他应该开了,我们学校附近停车的地儿特少,一般来晚了,就没地儿了,很多老师都把车停到对面小区里。”矮个保安解释说。   车停在对面小区里,所以路口的监控才没拍到……韩印和顾菲菲对了下眼,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第六章 念念不忘   砰砰砰……   “开门!”   “谁啊?”   “警察!把门打开!”   简短对话后,住房的门被打开,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探出头,张振东亮了下证件,冷着脸问:“你是向鹏?”   “对啊,你……你们有啥事啊?”向鹏一脸无辜的样子。   “把你的右手伸出来!”顾菲菲从张队身后站出来命令道。   “喏,我手咋了?”向鹏莫名其妙地伸出手。   顾菲菲打量一眼——大拇指皮肤上有两道很深的裂口,随即冲张振东点点头,后者紧跟着说:“我们能进去说话吗?”   “能……能吧。”向鹏不情愿地敞开门。   一众人马进了屋,顾菲菲四下看了看,拎着法医工作箱扭身走进厨房,关上门。须臾,她从里面喊张振东和韩印的名字,二人进到厨房,看到黑暗中顾菲菲手里举着荧光手电筒,厨房的地面上出现大片大片的蓝紫色荧光——是血迹遇到鲁米诺喷剂的化学反应……   警官学院,保卫科。   “这么晚了,你们还来找我,我也就没必要再隐瞒了,快递是我邮的。”眼前的翟婷婷,身材修长、肤白如雪,明亮的眼眸含着笑,脑后扎着蓬松的马尾辫,如她的名字一样,亭亭玉立,气质落落大方、亲和自然。   “你读大几了?”杜英雄问。   “大四。”翟婷婷答。   “读警校是你的第一志愿?”杜英雄问。   “对,我想当警察。”翟婷婷答。   “那你应该知道制造虚假案件是犯罪,可能使你当不成警察,你都大四了,不觉得可惜吗?”艾小美问。   “我觉得,如果能让李叔叔了却心愿,那就值得,我还年轻,他可能很快就完全没有记忆了。”翟婷婷答。   “你口中的李叔叔就是李成义吧?怎么想到要帮他给警方邮寄快件?”杜英雄问。   “我一年多以前开始去养老院接触李叔叔,那时候他的阿尔茨海默病已经加重了,意识时好时坏,清醒的时候我常见他拿着一个小孩的银手镯在发呆,后来我忍不住打探它的来历,因为李叔意识转换非常快,总是一会儿糊涂一会儿清醒,所以分了好多次才完整地听完手镯背后的故事。你们应该看到李叔床下那个大箱子了吧,那里面全都是关于那个案子的资料,他一直在钻研。我也是看了那些资料,才决定给刑侦支队发快递的。”翟婷婷解释道。   “明信片也是从箱子里找到的?”艾小美问。   “对,李叔说当年那个叫管骏的还没落网前,他曾经想通过追查明信片销售渠道找出凶手,所以收集了很多那种明信片。”翟婷婷答。   “那他有没有说,他女儿的失踪到底和管骏有没有关系?”艾小美问。   “我问过他很多次,感觉他也说不清楚,所以干脆把明信片和手镯一起邮寄了。”翟婷婷不自然地笑笑,然后有点着急地问,“你们找到我了,是不是就不再管李叔女儿的案子了?”   “老实说,案子确实因你而重启,但从一开始我们支援小组就把追查快递源头和侦办李笑笑失踪案分为两个案子,所以我们会追查到底。”艾小美答。   “那太好了,我觉得这是像李叔那样平凡而伟大的警察应得的,我真的很希望他在完全失去记忆前能够知道女儿的下落,哪怕是一具无声的躯体,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慰藉。”翟婷婷说。   “今天就到这里,你安心在学校待着,至于怎么处理你,等候通知吧。”艾小美说。   “好。”翟婷婷抿嘴笑笑,见二人起身要走,也跟着从椅子上站起,眼泪不知怎么就冒出来了,“你们见过李叔女儿那个手镯了吧?那是李叔特别定制的,在上面拴了好多铃铛。李叔说笑笑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很多时候喊她都得不到回应,一旦在人群里失散了,顺着铃铛声也能找到笑笑。”   “如果我们把案子破了,你愿意亲口把消息告诉他吗?”不知道是不是被翟婷婷最后的话打动,本已走到门边的杜英雄转过头说。   “当然,当然愿意。”翟婷婷一边擦着眼泪,一边使劲地点头道。   刑侦支队,审讯室。   ……   一番常规讯问后,张振东开始把问题引向重点:“怎么遇到秦丽的?”   “那天下班,开车经过路口,看秦丽坐在地上哭,我下车问她怎么了,她说脚被钉子扎了。的确,也不知道谁扔在路边的一块木方子上带了个钉子扎到她鞋上了,我当时不知道扎得有多深,没敢拔下来,想把她带到医院再说。”向鹏颓然窝在审讯椅上,唯唯诺诺地说,“我一开始确实想把她送到医院来着,后来……后来我哄她说老师家有药,到老师家老师帮她包扎脚,然后到家……我就……我就忍不住……”   “怎么想到要砍掉孩子双脚?”张振东问。   “就是看最近新闻炒得挺热,还有人说当年根本就是抓错了人,我寻思模仿他的手法,能蒙混过去……”向鹏说。   一夜之间,可谓双喜临门,一下子解决两大棘手难题,当然,这还不是支援小组最终想要的,他们最希望在李笑笑案子上能给李成义一个交代。说句不好听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没有了其他牵绊,所有人都积极投入到李笑笑案子的追查中。一周后,在支援小组的牵头下,在全国各兄弟单位的大力协助下,有多宗涉及低龄无名女尸以及与青泉市相关的拐卖儿童案件陆续呈报上来。汇总之后,DNA比对工作随即井然有序地展开,同时,青泉警方派员赴各地核实拐卖案情。   其中,尤以两起案件最值得关注。第一起,犯罪人张德虎,自1992年至1999年期间,流窜国内多省市,涉拐卖儿童案件总计9起,据其供认:曾于1994年8月、1995年2月,分别在青泉市长山区和黄泥区实施作案两起,两名男童遭其诱拐并贩卖。张德虎,男,出生于1970年2月,籍贯云边省谭山市,于1999年在云边地区集中开展的严厉打击拐卖案件行动中落网,经法庭审理,依法判处无期徒刑,后因服刑期间表现良好,减刑至有期徒刑20年。   第二起,犯罪人刘爽,自1995年至1998年期间,涉及国内多省市拐卖儿童案件总计6起,依法被判处无期徒刑,后同样因服刑期间表现良好,减刑至有期徒刑20年。刘爽,女,出生于1971年6月,籍贯河阳省林建市,曾于青泉市务工多年,首次作案地点为青泉市临近城市泰城市。   这两起案件,被害人与犯罪人分别与青泉市存在交集,且作案时间与李笑笑失踪年份较近,不排除到案后有隐秘作案情节之嫌。因此,青泉市局决定派张振东等骨干力量联合支援小组,亲自前往该两起案件犯罪人关押地进行核实。   云边省第一监狱,审讯室。   这并不是一次轻松的审讯,假设犯罪人以前有隐秘作案情节未被发现,心理上会因此产生一定的优势。再者说,其之所以在供认作案方面有所保留,肯定是因为案件性质会招致更严厉的法律处罚,加之服刑即将期满,无论从哪方面考虑,都很难让其轻易就范。所以张振东希望韩印能亲自上阵,来主持这次审讯。   “你好,我们是国家刑事侦查总局的,想找你核实个案件。”一上来韩印便有意打压张德虎所谓的心理优势,把名头往最大了说。   果然,张德虎不自觉地挪动了下身子,显示出一丝紧张情绪,故作谄媚的姿态,回应道:“您好,您想问啥随便问,我一定配合。”   “1993年8月你在哪儿?在做什么?”韩印问。   “我,我在程阳(云边省的一座城市),那会儿帮人家做瓦工小工。”张德虎脑袋稍微向左仰了下,视线也随之瞥向左上方。   其实,这是个跟案子无关的日期,韩印想借此确立真实反应的基线,也就是说,张德虎刚刚的一些微表情动作,是他真实的回忆状态。随即,韩印继续问道:“1995年5月,你在青泉市吗?”   “1995年5月……不在啊,我已经供认过,那年的2月份和前一年的8月份在那儿拐过两个孩子。”张德虎刻意重复着日期,愣了一瞬间,飞快眨了眨眼睛,才继续说道。   这显然不是在回忆,而是在思索,而且眨眼睛也属于视觉阻断表现之一,张德虎在回避什么呢?韩印进一步施加压力,从文件夹中抽出一张照片,递给站在一旁配合审讯的狱警,示意把照片交给坐在审讯椅上的张德虎,说:“见过这个女孩吗?”   张德虎看了眼手上的照片,微蹙了下眉头,然后将照片还给狱警,缩了下身子说:“没见过。”   看到张德虎已经出现恐惧反应了,韩印开始觉得这小子问题很大,继续顺着审讯思路说:“这孩子有自闭症,脾气很大。”   “噢,我真的没见过这样的小孩。”张德虎点点头,又摇摇头说。   不自觉的认同反应,还说你没见过孩子?韩印心里更有谱了,把照片放回文件夹中,又刻意做了个整理动作,然后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我想再强调一次,我们这些人都来自国家总局,你知道,没有充分的证据我们是不会轻易跟你谈话的,也就是说,你还有机会老老实实坦白你犯的事,我们会向法庭申明你当时的处境以及主动交代问题的情节,对你的量刑会有一定帮助。”   韩印故意提到张德虎当时的处境,实际上是给他一种迫不得已才作案的心理暗示,因此张德虎可能会认为在量刑上会有所宽待,于是他抬手摩擦了几下前额,显示出举棋不定的情绪。韩印看在眼里,明白是该给他最后一击了。韩印站起身,绕过长条桌,走到张德虎身前,双手按着审讯椅两边的栏杆,眼睛狠狠地盯着张德虎说:“你拐走了小女孩,起初只是觉得她不爱说话,甚至你还窃喜她不会给你惹麻烦,可是你没想到,她会突然发脾气,而且是一刻不停地尖声怪叫,因为她患有自闭症,她不会通过语言表达她的情绪。你用手捂住她的嘴,企图遏制她的声音,但是她更加疯狂,于是你越来越用力,直至她没了呼吸……”   “对,她突然就疯了,我控制不住她,我真的是迫不得已!”张德虎用手遮住自己的脸,躲避着韩印的逼视,带着哭腔说道。   “你怎么处置尸体的?”韩印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愤怒,追问道。   “我把她捂死了,然后埋在我家院子里的老柿子树下,跟人说孩子被卖了。”张德虎深深低着头说。   “把头抬起来!”韩印猛然厉声喝道,然后几乎把自己的脸贴到张德虎脸上,恨恨地说,“我见过很多穷凶极恶的罪犯,但最后发现,还是最痛恨你这种人,去死吧!”   云边省谭山市广德村张德虎家农宅。   张振东带头,多名警员挥铲刨土,围绕一棵老柿子树展开挖掘。逐渐地,柿子树前一个深坑出现了,大家开始小心翼翼,似乎觉得随时都可能挖到尸骨……果然,顾菲菲突然叫了一声“停”,随即走到坑的一侧,用手扒去一层浮土,从黑泥中刨出一个银色的东西,举到空中…… 尾 声   飞机落在青泉市时已经是傍晚了,再有几小时就进入崭新的一年,城市里四处洋溢着辞旧迎新的热闹景象,如果说想要一个美好的愿景,那就是希望罪恶能够永远停在旧的时光里!   一辆深蓝色商务车缓缓停到同心养老院门前,车门打开,张振东先走下车来,随后是支援小组的四个人。   进到院子里,一个身材高挑、长相靓丽的女孩迎上来,露出一抹浅笑,自我介绍叫翟婷婷,这个名字大家当然都很熟悉,见到真人便更加有好感。   张振东语气亲切地说:“听说你快毕业了,怎么样,愿意来我们刑警队吗?”   “我犯了这么大错误,您还愿意接收我?”翟婷婷抬手撩了下发梢,饱含歉意地说,“我决定不做警察了!”   “为什么?”张振东感到很惊讶。   “我觉得作为一个警察,必须界限分明,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没有中间地带,因为法律就是这样,警察是执法者,更要遵守法律。”翟婷婷一脸正色道,“我觉得我这次为李叔做的事,结果是好的,但过程并不值得称赞,我怕我这种个性做不了一个好警察。”   “那你觉得什么样的警察是好警察?”张振东用欣赏的目光望向翟婷婷问。   翟婷婷想了想,说:“我觉得一个好警察不需要有多么显赫的功绩,他可能一生都平平凡凡的,但无论遇到任何困难,无论面对任何利益得失,都能够恪守警察的职业道德,维护法律应有的尊严。”   “好了,咱们别站在外面了,进去吧。”顾菲菲和气地拍拍翟婷婷的肩膀,示意她跟大家一起进去。   走在最后的艾小美使劲拧了下杜英雄的胳膊,压低声音说:“是你让她来的吧?是不是看上人家了?现在泡妞手段可以啊。”   “瞎说什么?原来不答应过人家吗?”杜英雄甩了下胳膊,躲避着说。   养老院房间中,面对一群“陌生”的面孔,李成义有些不知所措,呆立在床前,一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模样。   顾菲菲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一对银手镯,递向翟婷婷,又指指李成义。   翟婷婷接过手镯,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她走到李成义身前,扶着他坐到床上,自己蹲下身子,抽泣着说:“李叔,您还记得笑笑吗?”   “笑笑是谁啊?”李成义好奇地问,“是你吗,姑娘,你叫笑笑对吗?”   “李叔,我说过会帮你找到笑笑的,我做到了。”翟婷婷说着话,把一对手镯递向李成义。   李成义用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审视着递到眼前的一对手镯,又摇晃着脑袋来回打量了好一会儿,才颤抖着双手缓缓接过来。他一手举一只手镯,试着轻轻晃动,随着手镯上的铃铛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两行清泪无声地从脸庞上滑落下来……   (第四季完) ==============================   《犯罪心理档案 第五季:追隐者》作者:刚雪印   内容简介   作者刚雪印出版过系列小说《犯罪心理学档案》第一、二、三、四季,并在作品中塑造了一支勤于学习、善于思考、业务过硬、作风优良的刑侦精英团队形象。在《犯罪心理档案第五季:追隐者》中,由韩印、顾菲菲、杜英雄、艾小美、吴国庆等刑侦专家、公安干警组成的侦破小队,继续穷尽毕生所学,孜孜不倦地与一个又一个犯罪分子展开缠斗。他们不但有着极强的业务能力,更努力掌握新知识、探索新技术,他们通过微表情解读识破犯罪分子的谎言,通过行为证据分析洞悉犯罪分子心理动机;通过犯罪侧写还原犯罪现场,让罪犯无处遁形。 全书格调积极向上,主题鲜明深刻,富于知识性和教育性。   人物简介   韩印   性别:男年龄:33岁   职业:某警官学院教授,犯罪心理学教研室副主任。   外貌性格:斯文俊朗,亲和沉稳,惯常一抹浅笑挂于嘴角。   擅长:犯罪侧写   经历:在多起恶性系列案件中表现卓越,被任教学院破格授予教授资格,并被任命为该校犯罪心理学教研室副主任。但韩印清醒地认识到,成绩只代表过去,未来他仍将穷尽所学,出现在与恶魔搏斗的战线上。他通过微表情解读,识破谎言;通过行为证据分析,洞悉心理动机;通过犯罪侧写,让罪犯无处遁形。   顾菲菲   性别:女年龄:35岁   职业:刑事侦查总局特邀刑侦专家。   外貌性格:知性冷艳,厌弃世俗,言语直白,有冰美人之称。   擅长:法医鉴证,物证鉴证   经历:法医学、心理学双博士,曾在国外知名法医实验室深造多年,尤为精通尸体解剖技术、DNA检测技术、指纹提取技术、骨骼检测技术、颅相重合技术等等,是国内少有的在法医领域以及物证鉴定领域,皆具有深厚造诣的全能型专家。   叶曦   性别:女年龄:37岁   职业:刑侦总局重案支援部支援小组组长   外貌性格:漂亮妩媚,成熟大气,女人韵味十足,端庄又不失性感。   擅长:刑事侦查   经历:曾担任副省级城市刑警支队支队长,兼具刑侦与领导能力,与韩印合作多年,彼此仰慕,略有情愫。   杜英雄   性别:男年龄:27岁   职业:刑事侦查总局外勤侦查员。   外貌性格:高大硬朗,性格憨直,品格坚韧,清爽帅气之大男孩。   擅长:近身搏斗,枪械,野外生存。   经历:曾接受过特警部门的地狱式特训,有重大贩毒集团卧底经历,功夫硬朗,枪法神准,意志品质过硬,唯独缺乏谋杀案办案经验,作为刑侦总局重点培养的刑侦人才,被委派于顾菲菲领导的重案支援小组中。   艾小美   性别:女年龄:25岁   职业:刑事侦查总局外勤侦查员。   外貌性格:青春靓丽,古灵精怪,生性直率,清新脱俗之小美女。   擅长:情报搜集,网络技术。   经历:标准菜鸟刑警,警校毕业直升刑侦总局,情报学、网络执法专业双学士,专业成绩突出,作为刑侦总局储备的技术型人才,被委派于顾菲菲领导的重案支援小组中,由于容貌身材出众,追求者众多。   吴国庆   性别:男年龄:72岁   职业:刑事侦查总局特聘首席顾问。   外貌性格:虽已暮年,壮心不改,甘愿将整个人生,奉献给祖国刑侦事业。   擅长:刑事侦查   经历:新中国培养的第一代刑侦专家,刑侦总局首批八大特邀刑侦专家之一,中国十大神探首席,几乎参与过刑侦总局挂号的所有大案,有当代福尔摩斯之称。退而不休,每有震惊四野之大案,其身影必会出现。日前,受命组建重案快速反应部门——重案支援部。 第一卷 死亡蛰伏   我们这一代人终将感到悔恨,不仅因为坏人可憎的言行,更因为好人可怕的沉默。   ——马丁·路德·金 楔子   愚人节的夜晚,老天爷兴风作浪。   黑云罩顶,雷声轰鸣,闪电劈空而出耀着诡艳的光束,怒号的狂风卷着滂沱急雨铺天盖地砸落下来,夜幕下的城市犹如漂浮在大海上的一叶孤舟,黯然无助任凭大自然无情地蹂躏。   一夜猛烈的狂风骤雨过后,清晨里的城市被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着,空气分外闷浊。街道上遍布落叶和垃圾,街边的广告牌和公交车站牌大多被风刮得支离破碎,行道树成排成排地歪斜着,有的甚至被连根拔起,横隔在马路中央;积水洼地随处可见,地势低的路段积水已经没到汽车的玻璃窗上,整个城市满目疮痍,一片狼藉。   全方位抢险和救援工作迅速地展开。在城市北部的一处植物园内,园林工人们天没亮就紧急集结,投入到抗灾任务中。所有人争分夺秒、全力以赴,争取把损失降到最低,以尽快恢复园林的正常运转。   该植物园系围山而建,山上山下培育着相当多的珍稀绿植,此次特大风灾造成植物大面积倒伏和折断,整个园林都被断枝残树铺满,繁乱拥堵。工人们步履蹒跚,只能一边清理,一边进行植活,任务十分艰巨。   到了下午3点多的时候,几名工人清理到一个小山坡路段,发现有一棵碗口粗细的高树歪斜在路边,便着手将之扶正。为留出足够的扶正空间,其中两名工人拿着铁锹在原来树坑的基础上开始反向扩大挖掘。因为下了雨,泥土松软,倒也不费力。只是挖了几铲子,其中一名年龄大的工人,突然觉得铁锹好像被石头卡住似的,便稍用了下力,于是一个白花花的东西随着泥土翻滚出来。   一瞬间,老工人“嗷”地叫了一嗓子,随即丢下铁锹转身跑开了。剩下的几名工人,一脸莫名其妙地愣在原地,但等他们看清楚地上的东西是何物时,便也撒丫子追着老工人向山下跑去。   只留下一颗白白的双目空洞的人类头骨,孤零零地枕在土坡上。 第一章 地上地下   刑事侦查总局,重案支援部。   顾菲菲带着杜英雄和艾小美走进会议室时,看到里面除了坐着老领导吴国庆外,还有一张他们非常熟悉的面孔——叶曦。   待众人坐定,吴国庆冲坐在身边的叶曦扬了扬手,说道:“这位是原古都市刑警支队支队长叶曦,在座的几位和叶队都合作过,彼此都不陌生,我就不多介绍了。至于今天把你们召集到一起,是要代表总局宣布两个任命:首先,叶曦同志自即日起正式调入咱们支援部,接任顾菲菲同志原来的职务,担任你们小组的组长;顾菲菲同志则调至总局物证鉴定中心法医病理损伤鉴定处,担任副处长。当然,我要特别说明一点,目前的工作调动完全是局领导出于优化组合的考虑,大家不要多想。而且我和鉴定中心那边沟通过,如果有需要的话,顾菲菲同志工作也有空当,她仍然会参与咱们小组的支援办案。”   吴国庆话音落下,会议室里响起一阵掌声,留着一头齐肩直发、穿着灰色格纹休闲西装和蓝色牛仔裤的叶曦,随之落落大方地站起身,向众人点头致意。目光触碰到顾菲菲时,她嘴角的笑意更浓了,还轻轻地眨了下眼睛,显得尤为亲切。   事实上,顾菲菲对叶曦的到来并不意外,而且眼前的这一幕,正是她极力促成的。由于总局物证鉴定中心人员方面出现变动,急需一位工作能力全面、出众,且经验丰富的法医补充办案力量,所以一直觉得在顾菲菲的任用上有些大材小用的总局领导,便把目光放到了她的身上。经过一系列的沟通和思想工作,不仅是顾菲菲本人,还包括不舍放手的吴国庆,总局领导都相继多次找他们谈话。最终,出于尊重顾菲菲本人意愿,也考虑到新岗位会让顾菲菲的前途更加广阔,吴国庆只能忍痛割爱。   至于支援小组新组长的人选,吴国庆特意征询了顾菲菲的意见,顾菲菲第一时间想起叶曦,并将她推荐给吴国庆。随后,经过一系列综合评定,吴国庆亲自办好叶曦的征调手续,才有了今天的见面会。   叶曦简短的亮相仪式之后,吴国庆接着便开始布置新的支援任务。   案情简报:2017年4月1日,一场特大风灾席卷了东苏省江平市。次日下午3时许,江平市北部一座植物园内,工人们在扶植歪斜的树木时,意外挖出一颗人类头骨,随即园方紧急报警。   警方到达现场后,组织人力深入挖掘,试图搜寻尸骨的其他残骸。未料,在大致10平方米的范围内,竟然陆续挖掘出3具人体尸骨。经法医初步鉴定:死者皆为成年男性,尸骨上皆留有锐器创痕,谋杀迹征明显。   会议最后,吴国庆指示:由于时下江平市社会氛围比较敏感,风灾不仅打乱了城市正常的生活秩序,更造成多起意外伤亡事故和人员失踪,老百姓心里恐怕再也经不起骇人听闻的事件。为了不引起社会成员大范围恐慌和动荡,从稳定社会治安大局工作出发,总局对支援小组本次的办案要求是四个字——低调、迅速!   另外,叶曦虽然在古都市工作多年,但她本身是江平市人,现阶段江平警力尤为吃紧,支援小组里有个熟门熟路的人,也省去地方同人的一些麻烦。   北方,初春的4月。   荒草间绿意隐现,花丛中亦泛出点点晕红,街边的树木不再是光秃秃的,而是萌发出一个个新鲜的嫩芽,仿佛一切都充满希冀。只是微微的春风中还带着几分凉意,衣服穿多了燥,穿少了冷,气温不尴不尬,一如此时坐在出租车上正赶往机场的韩印的心境。   顾菲菲是在正式向吴国庆推荐叶曦担任支援小组新组长后,才跟韩印交代了职务变动情况。于公来说,韩印当然相信以叶曦丰富的办案经验和组织能力,是完全能够胜任这个岗位的;于私来说,由于多次邀请韩印合作办案,导致叶曦和局领导之间产生一定的分歧和隔阂,因此逐步被边缘化,为此韩印心里很过意不去,一直想找个机会帮她脱离窘境,如果她真能调到总局支援部,也算了了韩印的一桩牵挂。   当然,他并未想到这么快便要与顾菲菲和叶曦一同办案。尽管他不愿承认,但其实很多时候,他都会不由自主地关切叶曦的生活,以至于对于他和叶曦之间的情感,他心里也是模糊不定的,所以此时的韩印,心绪陷入少有的纠结和烦乱,甚至有一点点胆怯。对于自己的专业能力,他从来都是信心百倍,也总能让他预见案件的真相,但对于情感归宿,他似乎很难看清结局。   江平市。   各路人马会合,一番寒暄,随之又兵分三路:顾菲菲和艾小美前往法医科了解尸骨鉴定信息,杜英雄随专案组侦查员排查嫌疑对象,韩印和叶曦随江平市刑警支队支队长,也是侦办本次案件的专案组组长齐兵,前往埋尸现场实地勘查。   江平市植物园始建于20世纪50年代,最初园林倚靠一座名为“成山”的山峦而建,后来二期扩建又圈进一座“南山”,一度更名为“南成山公园”。但不久之后,因市政园林事业的总体规划,又改回原来的“植物园”命名。   掩埋尸骨现场系在二期扩建后才圈进植物园的南山上。紧靠着一条绕山路,路旁分布着几株瘦高的树,当中一棵被绳子和木方固定的高树旁,拦着一圈黄白相间的警戒线。警戒线内有三个两尺多深的土坑,其中两个坑是横向并排排列的,剩下一个土坑则布在前两个土坑右上方的中间位置。   韩印和叶曦在尸坑边观察一阵,又望了望四下的环境,须臾,韩印向齐兵问道:“这园林是全天候开放吗?”   “不,只从早上6点到傍晚6点。”齐兵应道,跟着又补充说,“园区四周的围挡很高,凶手若是带着尸体翻进来有一定困难。”   “也就是说风险很大,而且是连续性的埋尸,凶手为什么会这么执着?”韩印推了下鼻梁上的镜框,若有所思地说。   “也许凶手自认为对这里非常熟悉,是他的心理舒适区?”叶曦试着说。   “我们也这样认为,目前正在有序排查园区工作人员和他们的社会关系。”齐兵接下话道。   “对了,我印象里这南山是2011年之后才并入植物园的吧?”叶曦微微仰了下头,对齐兵说,“如果凶手是在那之前埋的尸,很可能与园林内部工作人员就没什么关系了。”   “精确点说是2011年8月初开始施工,年尾正式并入,你怎么……”齐兵愣了下,使劲拍了下额头,“你看我这脑袋,忘了小叶是咱江平人,自然知道植物园的情况啊!”齐兵是老资格刑警队长,虽然没叶曦级别高,但年纪放在那儿,再加上又是老乡,所以称呼起叶曦来也没见外:“你爸妈还在这边住吗?”   “我一直在古都工作,爸妈退休后也都跟着过去了,在那边安了家,有三四年没回来过。说实话我对这南山还真有点印象,小时候学校组织爬山总来,不过我记忆中这里都是土路,现在的青石路应该是后来修建的吧?”叶曦伸手拍了拍身边的一棵树,感叹道,“还有这些树,也不算粗,看起来也是近几年才种的。如果真是2011年之前埋的尸,那修路加上植树总会挖挖铲铲的,竟然都未挖到尸骨,凶手运气未免太好了!”   “不,这些都是楠树,本来就是生长极慢的树种,别看现在只有碗口粗细,那也得有个三四十年的光景才能长成这样。”齐兵笑着解释道。   “原来如此,幸亏没当着外人说,不然太丢脸了。”叶曦也干笑两声说。   叶曦和齐兵说话间,韩印正蹲着身子凑近一个尸坑仔细观察着。他看了看尸坑的四壁,又伸手捏了捏里面的土,愣了会儿神才站起身来。他好像得到什么启示,快步走到林边的绕山路上,俯瞰向三个尸坑,旋即打破沉默道:“你们觉不觉得这几个尸坑挖掘得好像是有讲究的?”   “什么意思?”顾菲菲走过来,顺着韩印视线望着,不明就里。   “你们看,从咱这绕山路的角度正向纵观,三个尸坑的分布是一个在上两个在下,像不像一个字?”韩印道。   “是吗?”齐兵也走到两人身边后,远远地观察着,“经你这么说,三个尸坑看起来有点像三个扁扁的‘口’字。”   “这应该是勘查挖掘造成的吧?”叶曦犹疑着说,“原先凶手挖的尸坑未必这么规矩。”   “不,我刚刚仔细看过,尸坑四壁的土有色差,”韩印解释道,“上深下浅,浅色的部分应该是凶手原先挖掘的部分,就已经很方正了。”   “那这三个尸坑形成的是一个‘品’字?”齐兵试着问。   “三个口字形的坑加一具尸体,应该是三个‘日’字的叠加,会不会是一个‘晶’字?”叶曦凝着神说,“是凶手故意为之,还是咱们的解读有些夸张?”   “不知道,也许是我瞎想,先记着有这么个细节吧。”韩印耸耸肩道。   法医科,解剖室。   三具尸骨并排摆放在三张解剖床上,全身软组织、内脏已完全液化消失,除了被老工人铲断的那具,其余两具头骨和躯干都是连着的,骨骼基本完整。   主检法医是个微胖的女子,年纪不大,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自我介绍姓李,眼睛红红的,头发稍有些凌乱,看起来这段时间也是通宵达旦地工作。   顾菲菲和艾小美简单与她打声招呼,便进入正题。李法医介绍道:“三名受害者颅骨前额均呈弧线状,骨盆高而狭窄,耻骨角度相对狭小,男性特征明显;上额磨牙损耗度均大约在一级,套用公式计算之后,以及观察耻骨联合面北侧已经形成高嵴,出现骨化结节连接的特征,可见受害者年龄应该很接近,大致在22岁到24岁之间;测量尸骨长度,再以填充5厘米的软组织厚度综合计算,受害者大致身高分别为1.81米、1.72米、1.78米;至于死亡原因,未见外力导致的机械性窒息、颅脑损伤等迹象,而在受害者多处骨骼部位发现明显的刺创痕迹,推测受害者均系遭锐器刺死的;由于尸体均已白骨化,相关外部因素也比较复杂,受害者具体的死亡时间比较难以判断。”   或许知道顾菲菲是行家,李法医汇报得格外细致,顾菲菲耐着性子听完,然后问道:“毒化检测有发现吗?”   “只在骨骼中检测到少量的砷成分,没有其余的发现。”李法医紧跟着解释,“为谨慎起见,我们提取尸坑中的泥土进行过检测,证明是土壤中含有的砷质渗入到尸骨中的。”   “除了常规的鉴定信息,还有没有进一步的线索?”顾菲菲又问。   “尸骨上未有约束痕迹,出土的时候衣物都还在骨骼上,只不过基本都烂掉了,手机和钱包都未找到,现场未发现任何能证实受害者身份的相关线索。”李法医回应说。   顾菲菲点点头,把视线投向解剖床,看起来她还是要亲自对尸骨做一番检验。李法医也很有眼力见儿,殷勤地把一副无菌手套和一支放大镜递到她手上。   从左至右,暂且用1号、2号、3号,来命名无名尸骨。顾菲菲在1号尸骨前驻留一阵,从头到脚细致地观察着,似乎一再确认尸骨上并未有什么值得深入追查的,才把身子挪到2号尸骨前。仍旧从头骨开始观察,但这一次她的视线很快定住了,紧跟着手上比画了个夹东西的动作,心领神会的李法医赶紧从工具箱中取出一把弯头镊子递到她手中。随即,顾菲菲将镊子相继伸进2号尸骨头骨上的两个眼窝中,竟接连夹出几块微小的有些泛白的布片,放到李法医举过来的玻璃碟中。   三个人同时把视线凑近李法医手上的玻璃碟,片刻之后,李法医先开口说:“这应该就是普通的布。”   顾菲菲“嗯”了一声,直起身子,把镊子伸到2号尸骨的口腔部位,撬开微闭的牙齿,来回打量一阵,然后迅速走到3号尸骨前。同样,也从头骨的眼窝部位夹出几块碎布片。   “眼窝中有碎布片,说明这两名受害者曾经被布条蒙过眼睛,但嘴里却没有……”顾菲菲用手指点着2号和3号尸骨,思索着说。   “噢,我明白了。”艾小美眉头一挑,抢着说道,“受害者没有遭到捆绑,嘴巴也没有被封住,单单只被布条蒙住双眼,说明当时受害者毫无抗争之力或者已经死亡,那么布条蒙眼便是凶手杀人之后附加的犯罪标记性动作。”   “这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李法医问。   “凶手或许具有一定的变态心理。”顾菲菲声音沉沉地说。   与此同时,杜英雄随专案组侦查员敲开了一名植物园退休工人的家门。   进得老工人客厅,刚一坐定,未等侦查员问话,老工人便着急忙慌抢着说:“园里的事我听说了,我有一个侄子失踪七八年了,会不会跟南山上挖出的尸骨有关?”   “您侄子失踪时多大年纪?”   “20多岁。”   “他叫什么?”   “孙阳。” 第二章 初步分析   次日上午,支援小组和专案组开了个碰头会,就目前掌握的案件信息做一次初步的梳理和分析。   法证鉴定信息对查找无名尸源和身份有着重要的指导意义,顾菲菲结合着投影仪播放的相关存证照片,首先发言:“三名受害者均系男性,从尸骨特征上推测,年龄大致相近,在22岁到24岁之间。不过由于每个人的机体骨骼发育不同,实际可能会存在1到2岁的误差,所以我建议把尸源查找的年龄范围圈定在20岁到25岁之间。   “三名受害者尸骨上均留有不同程度的刺创,具体分布是这样的:1号受害者,刺创出现在其尸骨第9节 胸椎外侧,以及第4节腰椎外侧部位;2号受害者,刺创出现在其尸骨左侧第7节肋骨外侧,以及腰椎第10节内侧部位;3号受害者,刺创部位则分别出现在左侧第6节肋骨与胸骨的结合部位,第12节胸椎内侧,以及锁骨部位。综上所述:推测受害者均系被锐器刺死的,而且比对创痕显示,锐器种类相似,很可能来自同一把。当然,骨骼上的刺创,只是凶器刺穿受害者身体与骨骼接触造成的,实际的刺杀次数肯定要更多。   “至于死亡时间,我想大家一定尤为关注,我和李法医也深入讨论过。理论上尸体埋于土中2至3年会出现完全白骨化,不过山上水汽大,土地常年湿润,再加上各种昆虫噬咬,估计白骨化的时间还可以更早。所以单单从尸骨衍变特征上判断,只能说受害者至少已经死亡两年,但综合案发现场的实际情况,也就是说有个植物园扩建时间点的因素,那么死亡时间的考量范围,我建议追溯到2011年之前。另外,从尸体被掩埋时的衣着碎片上看,基本属于春夏秋装的范围,比较单薄,而且破碎腐烂程度也大致相同,推测掩埋三名受害者尸体的时间跨度不会太大,当然也不排除同时掩埋的可能性。   “三名受害者双臂的腕骨、尺骨、桡骨、肱骨部位均完好无损,表明既没有约束痕迹,也没有防御抵抗外力造成的骨折创伤。毒化检测方面,结果未显示出人为造成的毒化物成分;但有迹象表明凶手在杀死2号和3号受害者后,均附加了用布条蒙上尸体双眼的动作。我们做过比对,蒙眼用的布条应该是从受害者衣服上撕下来的。”   “这么说从刺杀迹征上看,所谓的1号受害者应该是被凶手从背后乱刀刺死的,2号和3号受害者是由正面遭到凶手的刺杀。”叶曦接下话道,“尸骨上没有约束和防御痕迹,估计凶手很可能采取的是偷袭或者出其不意的杀人方式。”   “我和李法医也倾向于这种观点。”顾菲菲颔首笑笑,显然叶曦说到点上了,这也正是她详细解读尸骨上刺创分布的用意。   “那蒙眼的动作会不会是某种仪式?”齐兵试着问,“有没有可能是黑社会暴力团伙或者邪教团伙集中处决叛道者?”   “可能性不大,如果真如您所说,恐怕犯罪团伙更愿意将尸体暴露,以彰显所谓团伙组织的惩戒力量。”杜英雄顿了顿,话锋一转,“我觉得从凶手的犯罪行为特征上看,倒是更符合由心理畸变导致的连环杀人案件。”   “就像齐队您刚刚解读的那样,凶手从背后偷袭转至正面攻击,显示出的正是凶手由生涩到逐步成熟、自信的犯罪递进过程。”艾小美紧跟着说道。   “不对,你们这有些想当然了,没有证据表明1号受害者是最先遇害的。”专案组一位侦查员反驳道。   “你别急,刚才我的同事小美只说了一方面,我来做另一点说明。”杜英雄解释说,“在已知凶手的三次作案中,处理尸体的方式大致相同,但只有1号受害者尸体上的双眼未被布条蒙住。为什么会有这个特例呢?从我们侦办过的多起类似案件的经验上看,1号受害者有可能是机遇型的受害对象,凶手刺杀他并未经过充分的预谋,只是在一种无法抑制的应激反应的心理状态下实施的犯罪。事实上那时候他并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但是他能感受到刺杀行为带给他的释放快感,于是在随后的作案中,他开始建立自己的杀人理论体系,而最终他通过自我认知反馈,选择借由杀人后蒙住尸体双眼这样一个动作,就是我们常称为犯罪标记性的动作,来彰显其杀人的合理性。综合犯罪手法和犯罪标记的形成,我们认定1号受害者为此次案件中首个遭到杀害的对象。”   “如果是变态连环杀人案件,那是不是意味着同类案件或许并不仅限于目前已知的3起?”专案组另一位侦查员内行地问道。   “确实,对连环杀手来说,杀人具有一定程度的成瘾性和强迫性,可能由于最初掩埋尸体的地点,被纳入植物园改造范围内,显现出一定的风险性,逼迫他不得不另寻地点埋尸;又或者出于某些原因,他决定改变犯罪手法,处理尸体的方式也相应改变了。我们有个思路:接下来在查找尸源和身份的同时,我们还需要调阅旧的恶性伤人案件卷宗档案,包括已结案的和未结案的都要,从中寻找有可能与本次连环杀人案相关联的案件。”韩印目光中带着一丝赞许,冲艾小美和杜英雄笑了笑。经过几年的锤炼,两个年轻人终于可以独当一面,让韩印很是欣慰。   “这条线交给我和小美跟吧?”杜英雄和艾小美对了下眼,主动请缨道。   “可以。”组长叶曦点了下头,随即又嘱咐道,“时间跨度比较长,工作量应该不小,一定要细致,以防有疏漏。”   “明白。”杜英雄和艾小美异口同声说。   “行,回头我跟档案室打声招呼,全力配合你们。”齐兵使劲点点头,然后说,“对了,你们的小杜同志应该也汇报过那位植物园退休老工人反映的情况——他有个侄子叫孙阳,早在2009年便失踪了,至今杳无音信。我们查了下户籍信息,孙阳是1986年生人,失踪当年23岁,倒是很符合顾法医圈定的无名尸骨的年龄范围。”   “他直系亲属还在本市吗?”叶曦问。   “已经与他父母联系上了,稍后我会派人把他们接到队里来问话。”齐兵说。   “不,我们去他家里,看看孙阳的生活环境。”韩印斩钉截铁地说。 第三章 尸源查找   散了会,韩印、顾菲菲和叶曦三人便赶去做孙阳的家访。   孙阳父母之前都是国有工厂的工人,下岗之后再就业,如今母亲王香兰在一家物业公司当保洁员,父亲孙明在一家私人工厂做焊工。早上接到警方的电话,听闻失踪多年的独子终于有了消息,二人特意请了假候在家中。   似乎有不好的预感,与韩印等人甫一见面,二人便忍不住泪眼婆娑起来。经过一番安慰,二人配合顾菲菲顺利采集了唾液检材,紧接着叶曦斟酌着用词,告知二人警方发现了无名尸骨的消息,二人情绪便愈加激动起来。   趁着孙阳父母平复情绪的当口,韩印在屋子里稍微转了转。房子是两室一厅的,大约60平方米,南北向户型。韩印试着推开北卧室的门,看到里面靠近窗边摆着一张单人床,床的右侧有一张带书架的写字桌和一个简易的板式衣橱,床头背靠的墙壁和对面的白色墙壁上,贴着几幅明星海报,显然这就是孙阳的房间。   韩印走到床边继续打量。床单和被子铺得都很平整,书架上摆放的书也错落有致,衣橱里面的衣物挂得都很规矩,整个房间看上去井井有条,只是手到之处便会感觉到一层厚厚的落尘,显出确实很长时间没住过人了。韩印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冲着墙上的明星海报拍了几下。放下手机,他随手从书架上抽出几本书翻了翻,感觉没什么特别,便又依次放回书架。他轻轻掸了掸手,接着拉开写字桌的抽屉,看到里面有些文具和纸张,但并没见到他期待的日记之类的物件。也就在这时候,屋外响起叶曦问话的声音,想必孙阳父母已经整理好情绪,可以接受询问了。   “您二位先别着急,现在一切都还未证实,我们目前只是在失踪人口中做相应的排查而已。”叶曦安慰一句,然后说道,“麻烦您二位说一下孙阳失踪的来龙去脉,越具体越好。”   “孩子其实是上了那个破烂的网戒学校才不见的。”孙阳母亲王香兰应着话,狠狠瞪了眼身边的丈夫。   “是我,是我硬下心把阳阳送去的。”孙明抖着嘴唇,凄然笑笑,“当时我谎称找人给他介绍工作,把他骗到了那个学校,我记得那天他被几个老师按住时的眼神,感觉对我这个父亲特别失望。我,我也是实在没辙了,20多岁的大小伙子啥正事也不干,整日整夜地待在网吧里。有时候几天都看不到个人影,一回来就伸手要钱,不给他,就把自己闷在房间里不吃不喝。”   王香兰抹了抹眼角的泪水:“阳阳这孩子原本可听话了,自打高考落榜复读那年,沾上网瘾这个东西就像中了邪似的,跟以前比像完全换了个人。后来他爸看到报纸上的一则广告,便非要把孩子送去那学校戒网瘾。”   “他怎么会突然失踪了?”叶曦问。   “我把他送到那学校一周后,突然接到学校的电话,说让我过去一趟。我去了之后,他们那个校长跟我说,孙阳自打进校就一直不服从管教,前一天在操场上做早操时,因为站队问题和一位老师发生了争执,还把人手咬了,隔天凌晨便从学校溜走了。”孙明叹着气说,“后来我们去派出所报案,民警到学校做过调查之后,跟我们说的大概也就是这么个情况。”   “学校方面对此有何表示?”顾菲菲插话问道。   “他们还能怎么说,找各种理由推脱责任呗!说什么孙阳是成年人,学校只是通过封闭训练的方式来矫正学员的网瘾,如果孙阳硬是要离开学校,他们也不能搞非法拘禁。还说当初签的委托书中,也声明了采取自愿原则,学生自行逃离学校,校方不承担任何责任。”孙明愤愤地说,“我们去交涉过很多次,学校始终都是这个说法,再加上派出所那边也无能为力,这么多年我们只能自己试着各方寻找。”   “我们知道的亲戚朋友都打听遍了,始终也没有阳阳的消息,后来我和他爸估计,准是他在网吧认识的那些狐朋狗友,给了他安身的地方。”王香兰一脸怨气地说。   “孙阳在你们面前提过他在网吧认识了什么人吗?”顾菲菲继续问。   “他倒没说过,我也去网吧问过,没问出什么消息。”孙明又叹口气,话锋一转,“我现在真是肠子都悔青了,原先起码可以在网吧找到孩子,现在让我去哪儿找?连那个所谓的网戒学校也都关闭了!”   “你还有脸说,那破学校用的方法根本没什么科学依据,都是一群骗子,政府把他们抓了真好。”王香兰又忍不住数落起丈夫,呜咽着说,“报纸上都说了,他们完全是使用体罚和虐待的方式对待孩子,我们家阳阳准是被打得受不了才跑的。孩子又不敢回家,怕再被送回去,就这么没了音信。”   “我们家阳阳从小身子骨就弱,个头也小,为此当年我还特意让他比同龄孩子晚一年上小学。”孙明接下话说,“这孩子性子比较懦弱,说话总是轻声轻气的,周围邻居都说他像个女孩子,念书的时候也总被同学欺负,天知道他遭受了什么,才会跟老师打架来着?”   “我看孙阳的房间规整得很利落,是你们帮着收拾的吗?”韩印突然走过来插话问。   “都是他自己拾掇的,这孩子爱干净。”王香兰应道。   从孙阳家出来,叶曦要先驱车把顾菲菲送到支队技术处,路上三人顺便交流一下随后的调查方向。   韩印先道:“就孙阳父母的口气看,当年派出所应该是没立案。”   顾菲菲道:“那是肯定的,对于成年人口的失踪案例,除非有证据表明与刑事案件有关才会予以立案调查,通常都只能做备案处理。理论上备案信息会被录入‘失踪人员信息管理平台’,但现有的平台是采取‘两级建库,五级管理’的模式,也就是公安部负责建立全国性的信息系统,各省级公安厅建立本省的失踪信息管理系统。由于各省乃至各市的发展情况不一样,这个系统目前来说有一定的局限性。据我了解,咱们现在所处的江平市,成年人失踪人口数据的采集,是从2013年以后才开始的。”   “不管怎样,派出所还得去,了解下当时的调查经过。”韩印咧咧嘴,苦笑着说,“只是,无名尸骨一旦真的是在南山纳入植物园之前被掩埋的,那查找尸源岂不等于大海捞针了?”   “确实有一定难度。”叶曦也无奈地笑笑,随即望向顾菲菲,显然想知道她的想法。   “我是这样想的,先从DNA比对入手,如果数据库中没有匹配的,那咱再另想办法。”顾菲菲顿了下,接着说,“三名受害者颅骨都是完整的,完全可以请求总局的物证鉴定中心,利用‘颅面复原’技术,获取受害者生前的面部合成照片,只不过需要一些时间。”   “你是专家,听你的,按部就班来吧。”叶曦略微思索一下,“我这边再搜集查阅下相关失踪档案,或许也能有些帮助,当然如果能从孙阳身上打开突破口那就最好了。”   孙阳当年所在的网戒学校全名为“朝阳网瘾戒除学校”,系民间办学,校址位于城市边缘城乡接合部,归陵水街道派出所管辖。韩印和叶曦的到访,令所长有些诚惶诚恐,一边吩咐人赶紧去档案室把备案材料找出来,一边打电话召来当年经办该案的管片民警,好具体给两人介绍下调查的过程。   管片民警自我介绍叫吴浩,接着便仔细搜索着记忆说道:“朝阳学校开办于2007年,租用了一家倒闭的食品厂作为场地,后因涉及多起体罚、虐待,乃至暴力致残学员事件,遭到家长和媒体曝光,于2013年被有关部门勒令关闭。同时多名责任人因非法经营和故意伤害罪,被法院处以长短不一的刑期处罚,其中学校创办人赵常树,刑期最长,至今仍在服刑中。   “至于你们说的这个孙阳,是在2009年8月失踪的,当时所里接到报案,我和一位同事到学校了解情况。问了几个老师和同学,说的大概都一样,就是在做早操的时候,孙阳因动作懒散,被所谓的辅导老师揪出队列。随后两人发生争执,孙阳因此遭到体罚,并被关进禁闭室。后来我们又问了跟孙阳同宿舍的几个学生,其中一个住在孙阳下铺床位的学员,证实孙阳当晚在10点多钟回到寝室,上了床。后来早晨6点半左右,学员们起床,发现孙阳不见了,于是上报到学校。校方找遍学校,始终也未发现孙阳踪影。”   “孙阳下铺的同学叫什么?”叶曦拿出笔和记录本,望向吴浩说。   “这个……这个……时间久了,我有点记不住了,材料上应该有。”吴浩挠挠头,赶紧把放在桌上的一个文件夹打开,“对,这上面有,叫方剑。”   “年龄,籍贯?”叶曦记下名字,接着问道。   “这……”吴浩又把手放到后脖颈上摩挲起来,表情有些尴尬,支吾地说,“唉,怎么说呢?据我们当时掌握的情况,在孙阳失踪之前,朝阳学校已经发生过多起学员逃跑事件,所以我们压根也没往坏处想,去学校调查就是走个过场,随便问几句,也没太深入记载信息。不过当年那方剑看起来也就20多岁的样子,说话是本地口音,估计是我们江平人。”说完这番话,吴浩已是一脑门子汗。   “嗯。”叶曦随口应了句,低头在笔记本上写着,好一会儿都没抬头。   韩印知道叶曦这是有意要晾一晾吴浩,便打着圆场说:“朝阳学校的校舍还在不在?离所里远吗?”   “在,在,荒废四五年了,一直没租出去。”吴浩如释重负般嚷着说,他实在不想再当着所长的面出丑,便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赔着笑说,“要不我带你们过去看看?你们还想了解什么情况,咱们边走边说?”   “那辛苦你了。”韩印拉了下叶曦,客气地说道。   几日前的那场强暴风雨,将荒废多年的朝阳学校摧残得更加破败。   隔着贴有法院封条的两扇大铁栅栏门,韩印和叶曦默默打量着里面。整个学校占地面积不大,操场是长方形的,大概只有三个篮球场大小,上面长满荒草,中间地带有两个铁锈斑斑的篮球架,一个歪七扭八地矗立着,另一个则被狂风吹翻在地。铁栅栏门正对着的,也就是操场北面,有一栋四层高的大楼,距它不远另有一幢两层高的小楼,两栋楼的墙面都是灰白色的,有多处窗户的玻璃都碎掉了。铁栅栏门两侧是高高的围墙,差不多高3米左右的样子,上面布着带尖刺的铁丝网。总之,这学校猛一看,感觉很像影视剧中侵略者迫害革命志士的集中营。   铁栅栏门右边有个小铁门,门销上挂着一把铁锁,管片民警吴浩上前轻轻拽了下,锁便开了,他跟着说道:“锁早就坏了,咱们进去看看?”   韩印点点头,先穿过小铁门,叶曦紧随其后,吴浩最后跟着走进来。三人走到所谓的教学楼前,看到入口的两扇带玻璃的大木门,已经被先前的狂风刮倒了,挡住大楼的通道,再加上满地的玻璃碴子,三个人小心翼翼,好容易才合力挪腾出个去路,这才走进大楼。   楼内依稀能看到些当年培训学校的影子,有几间屋子里摆着落满灰尘的黑板和桌椅,楼道和室内墙壁上还能看到一些励志标语。顺着楼梯走到最顶层,有几间类似学员宿舍的房间。房间陈设大致相同,都是中间挨着窗户的位置摆着一张木桌,左右两侧各立着三张上下铺的铁床。如此楼上楼下走一圈,倒也没什么值得特别关注的,片刻之后,三人便从楼里走出来。   叶曦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指着主楼侧边的小楼问:“那个楼是干啥的?”   “那是后建的。”吴浩进一步介绍说,“原本学校男女学员共用一个宿舍区,后来由于学员增多,尤其女学员越来越多,学校当时发展势头很不错,也想扩大规模,便又建了这么个两层楼的女生宿舍。工程队是外雇的,因学校急于投入使用,工人们加班加点每天早上四五点便开始施工。校方当时怀疑,孙阳很可能就是趁着工程队早上出入学校的当口,值班老师又疏于防范,逃出了学校。”   “有相关的监控录像吗?”韩印问。   “没有,校方不愿在这方面投入,只在大门口装了个摄像探头,不过也没连线,只是装装样子吓唬学员们而已。”吴浩摇摇头,无奈地说。   “工程队里有人目击到孙阳逃出校门吗?”叶曦继续问。   “倒也没有。”吴浩说,“不过校长跟我说,那天工程队是早上5点左右进的校,随后工头又折出去买了包烟,当时看守大门的值班老师还在困头上,便让他快去快回,说门就先不锁了,等他买完烟回来记得帮忙锁上,接着便回值班室继续睡觉了。那工头买烟差不多用了七八分钟,孙阳很可能就是在这个时间段溜出学校的。”   “那校长现在关在哪儿?”韩印注视着小楼说。   “在本市的城南监狱!”吴浩说。   大约一小时后,韩印与顾菲菲已然身在城南监狱的审讯室中,坐在二人对面的正是原朝阳网瘾戒除学校的校长赵常树。这赵常树中等个头,脸上坑坑洼洼地布满痤疮印痕,鼻梁上架着一副近视眼镜,镜片背后是一双单眼皮的三角眼,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阴坏、狡黠气。   “政府,我……我早几年前已经交代清楚了,你们这是为啥又找我?”赵常树抬手推了推眼镜框,唯唯诺诺地先开了腔。   “你有个学员叫孙阳,还记得吗?”韩印微笑一下,和气问道。   “孙阳?”赵常树愣了愣,缓缓摇头,“没什么印象。”   “真不记得了?那我来帮你回忆回忆。”叶曦深盯了赵常树一眼,“2009年8月,这名叫孙阳的学员在你经办的朝阳学校失踪,事发后家长报案,派出所上门调查,当时还是你亲自接待的……”   “噢,噢,我对上号了。”赵常树转了转眼球,抬手拍拍额头,打断叶曦的话,“确实有那么回事。事发前一天他和我们学校王老师在早操期间打架来着,所以被罚了禁闭。本来想罚他一夜的,后来我看那孩子身子骨弱,认错态度比较诚恳,就在晚上10点左右放他回宿舍了。可谁知这孩子可能怕得罪老师以后日子不好过,竟然一大早趁着工程队进校的当口溜出学校。”赵常树紧跟着解释说:“那时我们正在扩建学员宿舍,雇了一个工程队。”   “王老师和孙阳为什么会争执到大打出手?”韩印又问。   “当日我站在队伍最前面,离事发地点有段距离,没看太清。”赵常树模棱两可地说,“事后我听王老师说,是因为孙阳做早操不认真,他说了他几句,孙阳回嘴了,两人便纠缠起来。”   “这个王老师全名叫什么?我们现在怎么能联系到他?”叶曦问。   “他叫王波,不过,不过你们可能见不到他了。”赵常树吞吞吐吐地说。   “什么意思?他去世了?”韩印追问道。   “离家出走了。”赵常树咧咧嘴,挤出一丝苦笑,“说起来王波和我还有点亲戚,是我一个远房表姐的孩子。他原本在一家商场当保安,后来因为跟顾客打架被开除了,这才到我那学校上班。不过这小子不定性,总爱跟社会上一些人瞎混,在我那儿其实也没干多长时间,大概就是他跟孙阳打完架后不久,说是要跟朋友合伙做生意,就辞职了。后来,过了半年左右,我表姐突然来学校找我,问我见没见过王波。说王波自打离职后,就又跟社会上一些地痞混在一起,整天喝得醉醺醺回家。表姐夫实在看不过眼说他几句,他竟然跟他爸动起手来,随后负气跑出家门,便再也没看到人影。”   “直到现在也没消息?”韩印问。   “应该是吧。”赵常树说。   “王波是本地人吗?”叶曦问。   “对。”赵常树说。   “你把他母亲的联系方式告诉我们。”叶曦说。   “86782……”赵常树想了想,说出一组号码,“这是我表姐家的座机号码,你们可以跟她聊聊看。”   叶曦记下电话号码,和韩印互相看了看,交换了下眼神,便合上记录本。两人站起身,像要结束讯问的姿态,韩印却突然又问道:“你还记得有个叫方剑的学员吗?”   “方剑?不记得了。”赵常树干脆地说。   “当年他住在孙阳的下铺。”韩印继续盯着赵常树问。   “真想不起来了,”赵常树皱着眉头,做出用力思索的模样,“一点印象也没有。”   韩印抿嘴笑笑,又做出转身离开的样子,但没走两步,却又定住步子,转身问:“当年给你们建新楼的工程队还能联系上吗?”   “早联系不上了,都过七八年了,电话号码早扔了。”赵常树头摇得像拨浪鼓,忙不迭地说,“那时候图省钱,随便在建材市场外面找了个包工队,其实也不是什么包工队,就一个工头领那么五六个人。你们……你们找他干啥?”话到末了,赵常树支吾地追问了一句。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韩印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转身走出审讯室。   从监狱出来,已经是午后2点多,韩印和叶曦还没吃中午饭,便就近找了家面馆,先填饱肚子。   面条上来后,没吃几口,叶曦便又提到案子:“我有种感觉,你好像一直在纠结孙阳和王波之间的争执?”   “我是这样觉得的,以我对孙阳个性的理解,他不是那种特别不服从管教、敢与培训老师大打出手的人。”韩印犹疑着说,“更应该做不出从学校逃跑的那种事。”   “你觉得孙阳个性的本质是怎样的?”叶曦放下筷子问。   “就像他母亲说的,比较接近女孩的性格。”韩印也停下筷子,进一步解释道,“我看了他的房间,收拾得井然有序,非常规整。书架上摆的也多是一些言情和心灵鸡汤类等女孩喜好的读物,墙上还贴着几幅女明星海报,而且是不同的女明星,根本不像一个大男人的房间,我觉得他内心深处其实住着一个性子细腻、薄弱的女孩。”   “那也不一定,就那朝阳学校,像纳粹集中营似的,身在其中个性有变化也很正常。”叶曦笑了笑,打趣道,“再说你们这些男的在小男生时代,不就爱往墙上贴个梦中情人啥的吗?”   “异性相吸只是咱们直观的理解,现实生活中未必可以这么随性,你还是不太了解男人。”韩印笑笑,跟着解释,“比如男生和父母同住,墙上贴一女明星海报,父母进进出出的,多少会觉得有些不自在,更别说满墙贴的都是女明星了。再者说,贴海报的用意是什么?无非要么是自己心驰神往的梦中情人,要么是自己敬仰的和想成为的那种人,所以其实大多数男孩房间不会贴那么多女明星海报,更多的是自己崇拜的人。”韩印拿出手机摆弄几下,调出相册,递给叶曦,“喏,就是那几幅海报,是我在孙阳房间里照的。我不太认识那上面的女明星都是谁,但看上去都属于温良、柔美型的,想必孙阳潜意识里很崇拜那样的女性。”   “不过说到底孙阳和王波很有可能与咱们的案子没什么关系。”叶曦把手机还给韩印说。   “那倒也是。”韩印略微沉吟一下,“不过我总有种感觉,那个朝阳网戒学校会跟咱们的案子有牵扯。”   “那应该把关停学校的案件卷宗找出来看看,另外我还想在失踪案件档案中再找找线索,待会儿回去我也去趟档案室。”叶曦说。   “咱们一起去,顺便帮帮小杜和小艾的忙。”韩印说。   按照赵常树给的电话号码,叶曦顺利地联系上王波的母亲,并与韩印去做了走访。关于王波的失踪,王波母亲的说法跟赵常树说的差不多。至于王波在外面的社会交往,王母表示一概不清楚。不过据她介绍,王波身高1.8米,失踪时25岁,也是符合三具无名尸骨的年龄和身高范围的,所以临走前叶曦用棉棒蘸取了王波父母的唾液放到证物袋中,以做DNA检测备用。 第四章 悬案疑云   入夜,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才干爽了没几天的城市又被浓重的潮气包围住,夜色中的气息不免让人觉得有些压抑。   在这样一个夜晚,一盏昏黄的灯光下,一个满脸胡茬头发蓬乱的男子,正气鼓鼓地敲击着手中的电脑键盘。随之,一条条恶毒的谩骂和诅咒,便跃入电脑屏幕。对着电脑发泄一阵,似乎觉得索然无味,男子踱步到窗前,点上一支烟。忽明忽暗的烟火,隐隐照着男人的脸庞,一如窗外的雨夜,写满萎靡和阴郁。须臾,香烟燃尽,男人打开窗户,将烟屁股弹了出去。关窗之际,一股雨丝随风飘溅到男人脸上,他怔了一下,像想到了什么,随即嘴角边泛起一丝阴森的狞笑。紧接着,男子迅速反身,坐回电脑前,敲击键盘的双手,变得轻快了许多——据市政府防汛指挥部内部消息,明后两天本市将再次迎来特大暴风雨,雨量远远大于4月1日的暴雨,摧毁性也有过之而无不及,政府方面出于维稳需要,内部下令不得对公众透露汛情……   同样在这个夜晚,在另一盏锃明瓦亮的LED灯下,展现的却是一幅春色无边的景象。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穿着黑色长筒丝袜、低胸蕾丝短裙,在电脑屏幕前扭动着凹凸有致的身姿。女子操着一口嗲嗲的声音,煽动着说:“……来,亲爱的宝宝们,给姐走一波礼物呗……”   还是这个夜晚,除顾菲菲在鉴定科监督DNA检测之外,支援小组其余几个人的身影,都出现在支队档案室中。   档案室不算太大,有百儿八十平方米的样子,里面潮气重,扑鼻都是旧纸张腐朽的气味。用硬牛皮纸装订的案件卷宗,整齐摆放在一排排木色的档案架上,可能有的案子调查材料比较多,便被装在方形的纸盒箱中,摆在档案架的最下层。   艾小美和杜英雄已经在档案室里生生窝了一整天。连着看了几十份卷宗,这会儿已经累得直不起腰,只能把一摞摞卷宗搬到身旁,席地而坐,强打着精神继续翻看。   韩印和叶曦则对头坐在档案室门边的长条桌旁,手边也都摆着一摞子卷宗,桌角还有一个贴着白色标签的纸箱子,标签上注明:“朝阳网瘾戒除学校专案”。   良久之后,韩印摘下鼻梁上的眼镜放到一边,抬手揉了揉酸胀的眼睛,说道:“这资料也太笼统了,培训老师和学员信息登记得都不够具体,对咱们来说用处不大。”   “确实是,早年间的学员档案基本没有记载,不过这应该不是办案人员的问题,你想他一个没在教育部门备案的民间非法经营的学校,怎么可能在学员档案上多下功夫?”叶曦也放下手上的卷宗,伸了个懒腰,晃着脖子说。   “看来还得试着找找住在孙阳下铺床位的那个方剑。”韩印说,“床上床下住着,他肯定比别人了解孙阳,说不定两人关系还不错,也许他会知道孙阳离开网戒学校后去了哪里。”   “我已经跟齐队交代过了,先从户籍登记信息方面着手,筛查现年龄为25岁到35岁之间,名字叫方剑的本地男青年。”叶曦说。   “嗯。”韩印微笑应道,瞬即不由得深望了叶曦一眼。叶曦的经验和对他的了解,真的是让韩印觉得配合起来非常默契和从容。   那边厢,艾小美不知为何霍地从地上蹿起,眼睛直勾勾盯着手里的一份卷宗。继而把卷宗夹在腋下,哈腰从一个纸箱子中又接连翻出几份卷宗,拿在手上快速翻阅起来。看她这副架势,似乎有所发现,坐在不远处的杜英雄也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凑到她身边。盯着艾小美手上的卷宗看了会儿,杜英雄眼睛开始微微放光。   “这案子有点意思。”杜英雄说。   “是吧,有相似的因素。”艾小美说。   “就这点材料吗?”杜英雄指指艾小美手上的卷宗。   “喏,这里都是。”艾小美抬脚踢了下放在地上的纸箱。   “咱拿给韩老师他们看看吧?”杜英雄旋即抱起地上的纸箱,精神头十足地说。   “好。”艾小美使劲点点头。   案情简报:   2011年10月8日下午3时许,110报警中心接到报案,报案人声称自己的儿子被人杀死,警方随即出警。   受害者:林峰,籍贯本市,1987年生人,案发时年24岁,大学肄业,无固定职业。林峰系独自居住,第一现场为江平市上鼎区东川路129号2单元301室,即林峰本人的家中。报案人林德禄,系林峰父亲,是一家进出口贸易公司的老板。林德禄原配妻子,即林峰的母亲,于2009年遭遇意外车祸丧生。林德禄随后二度组织家庭,与再婚妻子以及随嫁过来的继子,共同住在市中心另一处房产中,案发时他们刚从国外度假归来。   现场勘验显示:凶器为一把刃长为10厘米的折叠水果刀,在刀柄部位共采集到6枚指纹,经鉴定,确认其中四枚来自受害者本人,尚有两枚指纹无法证实来源。相关社会关系调查和在指纹数据库中检索,均未发现与之相匹配的指纹。除报案人情急之下,造成现场房门部分的损毁之外,未发现门窗有撬压痕迹,门窗把手和窗台部位也未采集到属于受害者家人以外的指纹和脚印。调阅受害者手机通话记录显示,该号码虽未欠费,但长达近两年时间没有任何通话记录;同样,家里的座机也有近两年时间没有使用过。现场未有大肆翻动迹象,但受害者的手机、笔记本电脑、iPad平板电脑等数码物品,均被盗走。   法医尸检显示:受害者系被水果刀刺中右侧太阳穴引发死亡,死亡时间大致为案发前3天,也即是2011年10月5日左右。尸体双眼被一条布条蒙住,布条是从受害者家中的一件衣服上剪下来的。布条绕在脑后的打结方式,采取交叉两次系结的手法。尸体上未发现任何约束迹象,但在其血液中检测出催眠镇静类药物“苯巴比妥”的成分。   本案虽经过多方调查取证,但最终并未找出行凶者,被搁置至今。   时间来到后半夜,档案室的门突然被撞开,紧跟着头发湿湿的顾菲菲,双手费力地提着两个大袋子走了进来。杜英雄和艾小美很有眼力见儿,一个跑过去接过她手上的袋子,一个跑过去帮她掸去身上的雨珠。   袋子一放下,饭菜的香味便溢了出来。杜英雄和艾小美早已饥肠辘辘,不由分说把桌上的卷宗资料划拉到一边,麻利地把一个个方便餐盒从袋中取出,打开盒盖,放到桌上,拿起筷子便自顾自吃起来。韩印看着两个小家伙狼吞虎咽的架势,笑了笑,从桌上拿起两双筷子,分别递向顾菲菲和叶曦。   叶曦接过筷子,但顾菲菲却摆摆手:“你快吃你的,我吃过了,DNA检测结果还得等一段时间,我估计你们今天肯定没怎么吃好饭,就给你们买点夜宵来。”   “还是顾姐好,不像韩老师和叶组长空着手就来了。”艾小美满嘴油腻说。   “就是,就是,顾姐最好了,韩老师他们不但空着手来,还要蹭我们泡面吃。”杜英雄鼓着腮帮子,附和说。   “赶紧吃你们的,有好吃的也堵不上你俩的嘴。”顾菲菲嘴角含笑,白了两人一眼,可能怕叶曦尴尬,转头对叶曦说,“这两个孩子跟我没大没小惯了,你别在意啊。”   “没事,没事,人家批评得对,早中午连着吃了三顿泡面,确实挺不容易。”叶曦打趣道,“那会儿我刚一进这屋子,差点把我顶出去,满屋子都是榴梿味。”   叶曦说完便大方地笑了起来,屋子里的人也都跟着笑了一阵,气氛瞬间轻松起来。这也是叶曦的优点之一,应对各种场面都游刃有余,自己不卑不亢,周围的人也会感觉很舒服。   当然,这其中最尴尬的是韩印。虽然两个小家伙可能也只是针对“伙食”发点感慨,但他很怕顾菲菲和叶曦多想,赶紧从手边拿起一摞卷宗递向顾菲菲,转换话题道:“对了,我们发现一个疑似案例,你研究一下尸检报告,看能不能找出些线索来。”   也就用了一顿饭的工夫,顾菲菲大致看完了卷宗资料,微微点着头说:“确实有相似的地方,受害者年龄与无名尸骨相仿,案件中也出现了使用布条蒙眼的动作,但也有明显的差异性,受害者的尸体是暴露在外的。”   “这或许就像韩老师先前说的那样,是案发时间点的问题。”杜英雄接下话道,“那个时候,植物园已经开始二期扩建,埋尸风险加大,凶手随之放弃隐藏尸体,也是非常有可能的。”   “不仅仅只是这一方面的差异。”顾菲菲说话间,把几张现场存证照片摆在桌上。照片中,能看到受害者仰躺在房间地板上,脑袋枕在血泊中,双眼蒙着一条布条,右侧太阳穴上插着一把刀,刀刃几乎全部没入脑颅中。顾菲菲指着其中一张照片说:“你们看这照片上,蒙眼的布条上有明显的血渍,而且接近创伤部位的地方,布条还被凶器划破了,说明蒙眼动作是发生在锐器刺杀之前,与‘植物园埋尸案’均系死后蒙眼的手法截然不同。还有,这个案子的凶器是单刃折叠刀,而‘植物园埋尸案’从刺创形态上分析,凶器是类似于匕首或者短剑之类的双刃锐器,所以两案凶器肯定不是同一把。另外,我手上的尸检报告显示,林峰是被锐器刺穿了头颅的翼点部位,导致脑膜中动脉破裂形成血肿,因长时间未做止血处理,遂引发死亡。理论上这样的伤害方式,不会立即导致死亡,起初只会让林峰处于深度昏迷状态,中间会有短暂的苏醒,除了手机被凶手带离现场,他家里还有座机,应该有给‘120’打电话求救的机会。但事实上林峰并未采取自救,恐怕与尸检报告中标明他血液中含有一定量的安眠类药物有关。而如此的下药细节,在‘植物园埋尸案’中并未出现过。”   “同理倒也能解释林峰为什么会乖乖地任由凶手用布条蒙住双眼。”叶曦接话说。   “就案卷资料上看,现场并未搜集到与安眠类药物相关的药瓶或者外包装,这就意味着被凶手带走了,倒也能间接证明林峰有被下药的可能性。”艾小美低头沉吟一会儿,少顷,抬起头说,“植物园的案子会不会也是如此,只不过时隔多年已经无法检测出尸骨内的安眠类药物成分了?”   “不会的,苯巴比妥在尸体组织中不易分解和消散,别说只是六七年的光景,哪怕时间再久远些,在尸骨和腐烂物中依然可以检测出。”顾菲菲解释说,“当然也不排除凶手使用了挥发性特别快的迷幻剂,或者把受害者用酒灌醉后,再伺机作案。”   “韩老师,您有什么想法?”杜英雄瞅了眼一直默不作声的韩印,试探着问。   “犯罪标记性动作有相似之处,但案子的差异性其实也蛮大的,还得再深入挖掘一下,看看能不能寻找到更多的相关性。”韩印谨慎回应道。   韩印话音刚落,顾菲菲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接听一会儿,挂掉电话,顾菲菲脸上的表情喜忧参半,沉声说:“DNA比对有结果了。孙阳父亲与三具无名尸骨并无亲缘关系,却支持王波父亲与咱们之前认定的首个受害者,尸骨存在生物学上的父子关系。也即是说,孙阳并不在无名尸骨之列,王波则被证实为本案中最早一个遭到刺杀的受害者。至于另外两名受害者,他们的DNA数据全部都上传了,包括失踪人口数据平台和犯罪数据库中,均未检索到匹配的,看来下一步只能把他们的颅骨送到总局物证鉴定中心了。”   受害者身份识别终于有了突破,也相应地让支援小组对三名受害者死亡及其被掩埋的时间点,有了大致的判断:首个受害者王波,精确的离家出走时间为2010年6月19日,而掩埋尸骨的南山是在2011年8月被圈进植物园内的,如果结合先前法医的结论——三起杀人抛尸,时间点相差不大,那么本次连环杀人案涉及植物园的三起案件,极有可能发生在2010年6月19日—2011年8月初之间。   同时也锁定了一个犯罪嫌疑人孙阳。孙阳与王波在网戒学校有过激烈冲突,现如今一个销声匿迹,另一个成为一具尸骨,不得不让警方怀疑这其中的关联性。而假设这种关联性成立,也就意味着孙阳是本次连环杀人案的凶手。至于作案动机,显而易见是报复杀人,问题是,其余两名受害者是怎么惹到孙阳的?   “会不会他们也与网戒学校有关?”顾菲菲拧着眉,眼神掠过众人说道。   “有这种可能性。”韩印犹疑地点下头,突然话锋一转,“只是我还是觉得孙阳似乎不太可能表现出主动的攻击性,更不具备成为一名连环杀手的潜质。”   “不管怎样,他现在是咱们的头号犯罪嫌疑人,再加上林峰的案子,如果与‘植物园埋尸案’有关联,说不定也是他干的。”叶曦提议道,“‘林峰案’不是有指纹证据没落实吗,是不是可以试着与孙阳的指纹做下比对?”   “当然可以,人类每根手指上的指纹都具有唯一性,迄今为止尚未发现不同的人拥有相同指纹的案例,指纹证据对于身份的识别甚至比DNA更具有排他性,只不过在眼下孙阳失踪多年的这样一个背景下,采集指纹要多费些周折。”顾菲菲进一步解释道,“首先是现场采集,主要是孙阳的卧室,然后再将他的一些日常用品,带回鉴定科做更细致的采集。待获取一系列指纹后,要先做排除,再做统一,以确认哪些指纹是属于孙阳的,并通过分析、鉴别,具体界定指纹属于孙阳的哪根手指。当然,最终需要获取的是孙阳右手的两枚指纹,因为‘林峰案’中,留在凶器上的两枚未知身份的指纹,分别是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 第五章 多线出击   天光大亮之后,雨终于停了,只休息了两三个小时的支援小组,又要开始忙碌起来。   关于林峰的案子,顾菲菲的意思是让杜英雄和艾小美负责到底。终于不用窝在憋闷的档案室里,两个年轻人格外精神抖擞、跃跃欲试。   “林峰案”的卷宗中,登记了一个他父亲林德禄的手机号码,杜英雄和艾小美觉得生意人应该不会常换号码,便试着拨打过去。果然,接电话的正是林德禄,更可喜的是他现在已经搬回当年林峰遇害的房子里住了。二人便与林德禄约好时间,向专案组要了部车,开着导航便出发了。   虽说经过连日来的积极抢修,市区道路状况和秩序正逐步恢复正常,但堵车情况还是相当严重。汽车走走停停,艾小美和杜英雄也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开来。   “哎,你觉不觉得韩老师和叶组长两个人的关系好像不一般?”艾小美眨了眨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嘴角勾起一丝坏笑问。   “什么意思?”杜英雄懵懂地问。   “他俩好像有点暧昧。”艾小美扬着双眉说。   “别胡说,”杜英雄白了艾小美一眼,“韩老师才不是那种脚踏两只船的人!”   “韩老师当然不会,可架不住人家追啊!”艾小美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我听说叶组长和韩老师认识比咱顾姐早,好像两个人也有过那么一段情愫。”   “所以昨天晚上吃夜宵时,你是故意说那番话点拨韩老师喽?”杜英雄问。   “是啊,我就说,本来就是顾姐好嘛。”艾小美说。   “我看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连顾姐和韩老师感情上的事都敢掺和,小心顾姐知道了,立马把你踹出咱们组。”杜英雄吓唬小美说。   “好啦,好啦,不说了。”艾小美虎着脸,一副未尽兴的样子,须臾,有些不甘心,又兴致勃勃地说,“要是让你选,叶组长和顾姐你选谁?”   “哼,我哪有那艳福,不敢想。”杜英雄憨笑道。   “是说假如,又不让你真选,你就把自己当成韩老师选一把。”艾小美用胳膊肘捅了下杜英雄,怂恿道。   “其实总体来说,叶组长和顾姐都属于那种优雅、知性的女人,女神范儿十足,是御姐型的成熟女人。如果从韩老师自身经历来说:他幼年父母离异,有过一段严重缺乏母爱的时期,因此对母爱的渴求在他心底刻下了深深的烙印。以至于成年之后,对成熟、如他母亲般优雅温婉的女性,有着天然的好感。总之,顾姐和叶组长,确实都属于他喜欢的那种类型的女人。”杜英雄认真思索了下,叹口气道,“不过你发现没有,其实韩老师和顾姐本质上是一种人。顾姐是用冷傲和清高,来掩饰自己对于世俗交往和沟通的不擅长;而韩老师是用他脸上惯常温和的笑容和谦谦君子的姿态,来保持自己和他人之间的距离。这种分寸感,何尝不是一种孤傲呢?”   “你说那么一大堆,不就是想说韩老师和顾姐在一起没法互补吗?”艾小美不耐烦地说。   “对,”杜英雄点点头,“反倒叶组长给人感觉比较接地气,是那种看上去经历过很多历练的女人,包容心比较强,和她生活在一起应该会比较舒服。另外,从颜值和气质上说,两人不相上下,但叶组长身上似乎多了丝妩媚气,要更有女人味道一些。”   “拉倒吧,别说那么多好听的,你就直说你们男人喜欢身材好、风情万种的女人呗!”艾小美撇撇嘴,“按照男人看女人的视力表,你就是介于瞎子和1.0之间那种庸俗的男人。”   “啥是男人看女人视力表?”杜英雄愣愣地问。   “土老帽,这都不知道。”艾小美拿出手机,调出一幅图片,举到杜英雄眼前,“喏,就是这个男人视力表,我一朋友给我发的。上面说:注重女人胸的是——瞎子;注重脸和腿的视力为——1.0;注重腰、屁股、皮肤的视力为——2.0;注重气质、穿着、脾气的视力为——3.0;注重爱好、品位、才华、性格的视力为——4.0……”   “啥破玩意儿,不就是网上瞎编的段子吗?”杜英雄稍微盯了下手机屏幕,伸手就要抢,“给我看看,谁给你发的这么猥琐的微信信息,男的女的?”   “用你管?”艾小美赶紧收回手机,躲开杜英雄的手,紧着鼻子,俏皮地说,“就是男的怎么了,你是我什么人,管那么宽?”   “好,不管,不管,您随便成吗?”杜英雄负气地说。   车内的气氛有些僵,但艾小美看上去却不在意,脸上不知何时还多了一丝绯红。   林峰生前的住所是在一个比较老的社区里,毗邻菜市场,周遭环境比较杂乱。家里的房子还算宽敞,两室两厅,90多平方米的样子。   “不好意思,外面堵车堵得厉害,让您久等了。”比约定时间晚到了一个多小时,一见面,杜英雄忙不迭地抱歉道。   “没事,没事,我现在啥也没有,就是时间有的是。”林峰父亲林德禄连连摇手,凄然笑笑,“小峰妈和小峰相继‘走’了,我活着也没什么心气,公司转手了,二婚也离了,现在是闲人一个,就盼着早些给小峰讨回公道。噢,对了,过了这么多年你们又来找我,是发现什么新线索了吧?”   “当年您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对吧?”艾小美有意避开林德禄的问题,反问道。   “小峰妈去世一段时间后我又成家了,小峰对我这段婚姻比较抵触,再加上那边也带过来个男孩,一个屋檐下住了一段时间相处得不太好,小峰便干脆搬回这老房子里一个人住。不过我有这房子的钥匙,偶尔会帮他买点日用品和吃的送过来。那天是我从国外度假刚回来,给他带了点纪念品,想过来送给他。谁知道一来家发现门锁换了,我用原来的钥匙打不开了,敲了大半天门,里面始终没个声音,打座机不接,打手机也一直提示关机,但车还在楼下停着。当时我就有不好的预感,回车里拿了工具就把门撬开,结果就看到小峰躺在地上。”林德禄说着说着便哽咽了,眼角也渗出泪水。   屋子里陷入一阵沉默。   须臾,看林德禄情绪有所缓和,艾小美继续问道:“我看卷宗说林峰没有工作,那他平时都干些什么?都和什么人来往?”   “咳,怎么说呢?我俩本来交流就不多,我再婚后他跟我更疏远了,偶尔给他打电话,他也只是‘嗯嗯啊啊’敷衍我几句,便挂了。后来可能是把我的号码屏蔽了,或者他换了新号码没跟我说,我给他打电话总显示关机。可以说除了过年会在一起聚聚,平时我要见他一面也不容易,所以真不太清楚他平时都干些什么。”林德禄长叹口气,“再者,一方面,我们家的经济条件尚可,他工作不工作也无所谓;另一方面,他那时的心态也不适合参加工作。”   “他怎么了?”杜英雄跟着问。   “都是因为他妈妈。”林德禄不自然地抽动了下嘴角,一脸愧疚之色道,“小峰读高中时,我把他送到加拿大留学了,他妈妈当时不放心,便跟过去陪读。到了读大二那年,也就是2008年年初,他和妈妈一起遭遇了车祸,幸运的是小峰只是摔伤了胳膊,但他妈妈却不幸丧生。那个事件对小峰打击特别大,好长一段时间都窝在国外的公寓里不出门,学业也荒废了,我怕他出事,只好办理停学,把他带回了国内。”林德禄用双手使劲揉搓两下自己的脸颊,尽力克制着情绪:“我那时工作一直比较忙,小峰几乎是他妈妈一手带大的,对妈妈特别依恋,回来之后好长时间也走不出他妈妈去世的阴影。说实话,我这个父亲当得很失败,是真的不会跟孩子相处,我能做的只是尽全力满足他物质上的需求。那会儿流行什么苹果手机、MP4、游戏机、笔记本电脑、单反相机啥的,我都给他买最好、最新款的,甚至那种美国刚出的平板电脑,我也托朋友带回一个送给他。噢,对了,还给他买过一辆车。”   “除了那辆车,您刚刚说的这些物件都在遭窃物品清单中,有没有可能是被林峰变卖了?”艾小美问。   “不可能,”林德禄使劲摆摆手,“他不缺钱,我每个月都会往他信用卡里打一笔钱,而且那张卡是可以大额透支的。那张卡坏人没有带走,小峰出事后我查了下,里面还有几万块钱余额。再有,小峰平时就爱收集那些数码产品,都宝贝得很,他宁愿卖家里的古董也不会卖那些东西。”   “那林峰有没有服用镇静剂或者安眠药的习惯?”杜英雄最后问。   “应该没有吧。”林德禄含糊地说,但迟疑了一下,又接着说,“不过那段时间我们偶尔见面,他都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人也消瘦了许多,似乎没怎么睡好觉。”   “林峰有没有提过一个叫孙阳的人?或者说,您对孙阳这个名字有印象吗?”艾小美问。   “没有,从未听过这个名字。”林德禄想了想,缓缓摇头道。   搜索户籍登记信息显示,江平全市范围内共有53名叫方剑的人,按照性别和年龄进一步筛选,剩下15名符合查找对象范围的人。齐兵随即安排人手,加上韩印和叶曦,循着户籍登记的地址和联系电话,逐一进行走访。   此刻,韩印和叶曦正走进一栋老旧的灰色住宅楼内,楼道里的墙壁和水泥阶梯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四处都是黑不溜秋、脏兮兮的。这是他们一上午走访的第三家,前两家虽然很顺利地见到了受访对象,但他们都没有在网戒学校训练的经历。   两人走上三楼,试着敲响楼梯间中间位置的一家房门。不多时,里面传出一声有些苍老的应门声。很快,门敞开了一条缝,隔着门闩露出一张眼神中充满警惕的老阿姨的面孔。   叶曦拿出警官证,举到老阿姨眼前:“阿姨,我们是警察,请问您有个儿子叫方剑吗?”   “警察,啊,我们家剑剑出什么事了?”老阿姨误会两人的来意,以为自己儿子出了意外,也顾不得提防,慌不迭地摘下门闩,推开门问道。   “您别紧张,您儿子没事,我们来是想请他协助我们了解一些别人的情况。”韩印也怕老阿姨急坏身子,赶忙解释道。   “咳,吓死我了,这孩子一个人在外地,我整天担惊受怕的,就怕他出点啥事。”老阿姨使劲吐出口气,“来,来,进屋说。”   “阿姨,听您刚刚的话,方剑不在本市啊?”韩印跟着老阿姨走进屋子。   “他在古都市打工,你们喝水不?”老阿姨应着话,作势要给两人倒水。   “不用,不用,既然方剑不在,我们跟您说几句话就走,您先坐。”叶曦拽住老阿姨的胳臂,把她扶到沙发上坐下,“您听说过朝阳网戒学校吗?”   “知道,知道。”老阿姨不假思索道。   “您儿子方剑在那个学校培训过吗?”韩印一听老阿姨的话,估计这回是找对人了,立马精神百倍,加快语速追问道。   “对啊,那简直就是一所骗子学校,老师根本没有执业资格,都是些地痞流氓。”老阿姨咬牙切齿,恨恨地说。   “那您还记得方剑去那学校的具体时间吗?”叶曦又问。   “应该是2008年6月到9月那段时间,”老阿姨稍微回忆了下,愤愤地说,“我记得很清楚,孩子回来都瘦得不成样子,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睡觉说梦话都是求老师别再电他了。”   时间点也能对得上,可以完全确认老阿姨的儿子,便是曾经跟孙阳同期进入朝阳网戒学校并住在他下铺的那个方剑。韩印和叶曦理解老阿姨的心情,耐着性子任她吐了会儿怨气,叶曦才拿出笔和记事本,说道:“阿姨,麻烦您把方剑在古都市的工作单位和手机号码说一下,我们想联系他问点事情。”   “好,好。”老阿姨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对面的电视柜前,从柜面上铺着的软玻璃板下面抽出一张纸条,递给叶曦,“喏,这上面有他的手机号码和单位地址,姑娘你记一下吧。”   出了方剑家,坐进车里,叶曦立马照着刚刚记下的手机号码拨打过去,结果连着打了五六分钟,对方始终关机。   叶曦放下手机,扭头望了眼眉头紧锁的韩印,试探着说:“要不然咱去一趟古都?”   “我确实很想当面会会这个方剑,可就怕咱去古都了,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他,白白浪费工夫。”韩印犹豫着说。   “你忘了,古都是我的‘老根据地’,小北(康小北,叶曦在古都市任刑警支队长时的得力助手)现在也是大队长了,抽出点人手帮忙找找方剑肯定没问题。”叶曦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信心满满地说,“放心,只要方剑人在古都市,我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里把他找出来。”   说着话,叶曦已经掏出手机,拨下康小北的手机号码。很快,接通了,叶曦把情况大致说了下,看她轻松笃定的神情,显然康小北应承得很痛快。末了,叶曦挂掉电话前,问了韩印一句:“小北问,人要是找到了怎么办?是原地控制住,还是带回队里?”   韩印略微想了下,声音沉沉地说:“直接带到审讯室。” 第六章 真相迟到   江平市,位于东苏省东南部,是一座古韵悠久的历史文化名城,距省会古都市有两百多公里的路程,道路顺畅的话,单程有三小时就足够了。   出发前韩印特意给顾菲菲打了个电话,除了要交代一下查找方剑的进展,更主要的是觉得自己和叶曦孤男寡女奔赴外地,理应向女朋友报备一下,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顾菲菲接到韩印的电话时,正在鉴定科处理孙阳的指纹。就像先前她提到的那样,采集、确认孙阳指纹的过程异常烦琐,鉴定科人员又有限,也为了尽快有个结果,顾菲菲干脆亲自上阵。   顾菲菲刚挂掉电话,便看到杜英雄和艾小美推门走进来。两人来,主要是汇报“林峰案”的家访情况,然后想听听顾菲菲关于接下来办案方向的建议。   在眼下线索不多的情形下,顾菲菲建议杜英雄和艾小美试着从案件中“盗窃”这一情节入手,调阅和梳理“林峰案”发生前后,一些具有盗窃情节的案件档案,也许犯罪人就隐藏在那些案件当中。当然归根结底是为了解决“植物园埋尸案”,如果短期内还找不到“林峰案”与之的关联性,顾菲菲叮嘱杜英雄和艾小美也要懂得适时放手,不能把时间和精力都耗费在这件案子上。   另外,顾菲菲还告诉两人,说齐兵已经把王波的父母接到队里,并正式通知两位老人王波已经死亡的消息。刚刚两位老人去解剖室看了儿子的遗骨,这会儿齐兵应该正给他们做笔录。顾菲菲让杜英雄和艾小美过去一趟,跟两位老人再深入交流一下,看看能不能获取一些有价值的线索。毕竟孙阳只是该案的嫌疑人之一,王波的被杀还存在诸多可能。   支队接待室里,王波父母做完笔录仍悲泣难抑,脸颊上挂满泪水,相互搀扶着坐在长条桌旁。杜英雄和艾小美坐在两人对面,默默地看着笔录信息,顺便也等着他们情绪平复下来。   大概一刻钟后,两位老人渐渐止住眼泪,杜英雄便试着开始发问:“王波有没有女朋友?”   “没有,”王波母亲摇摇头,语气中带些数落,但脸上还是满含疼惜,“就他那样,没工作,没钱,还整天跟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哪个女孩能跟他?”   “您说的这些不三不四的人都是些什么人?”艾小美问。   “还能是什么人?地痞、混混、酒友呗!”王波母亲抽搭着鼻子说。   “能具体些吗?比如王波平时主要跟谁交往,跟什么人关系比较好?”艾小美接着问。   “这我们还真说不上来,小波倒是带过一些朋友回家,都是些头上染着黄毛、衣服穿得稀奇古怪的年轻人,我和他妈都比较反感,没怎么搭理过他们。”王波父亲说。   “王波和您发生冲突离家出走后没人找过他吗?”杜英雄问。   “倒是来过两个小伙子,”王波父亲略微回忆了下,“大概是小波出走后半个多月,有两个小伙子来家里找他,说是他生意上的伙伴,我和老伴问他们做的啥买卖,两人支支吾吾也没说出个什么来,就走了。”   两个男人,生意伙伴——余下两名无名尸骨,这其中会有关联吗?杜英雄在心中暗念一句,与艾小美对视后,对王波父亲追问道:“您还记得那两个人的模样吗?”   “过了那么多年了,记不大清楚了。”王波父亲缓缓摇摇头。   “我倒是还有点印象,不过也就能说出个大概模样。”王波母亲接下话。   “没关系,您能记住多少就说多少,待会儿还请您协助我们做个‘模拟画像’。”杜英雄说。   “王波走的时候应该带手机了吧,手机号码是多少?”艾小美问。   “156……”王波母亲说出一串号码。   “你们最后打通这个号码是什么时候?”艾小美接着问。   “小波从家里跑的第二天我打过一个电话,隔两天我又给他打了个电话,他都接了,说在朋友家住几天,让我别担心。”王波母亲搜索着记忆说,“后来又隔了两天我再打,电话便关机了。”   午后3点15分,汽车下了高速,进入古都市区内。叶曦接到康小北打来的电话,说事情办妥了。实质上并未费多大周折,方剑在古都市一家化工厂工作,厂里规定工作期间手机必须关机,所以叶曦才一直未打通他的电话,这会儿康小北已经把人从厂里带到古都市刑警支队的审讯室了。   叶曦原本以为韩印执意要找方剑,是想从他口中打探有关孙阳的消息,但现在看来并不是那么简单。韩印明确指示要把方剑带到审讯室,显然意在营造威慑气氛,对方剑施加心理压力。对办案经验丰富的叶曦来说,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你觉得方剑当年对民警撒了谎?”叶曦双手握着汽车方向盘,瞥了眼坐在副驾驶座位的韩印,问道。   “嗯。”韩印望着车窗外的城市街道,轻轻动了下喉咙,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情,似乎有种温情,似乎又带有一丝失落。   这座城市对韩印来说并不陌生,可以说,这座城对他的人生来说,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在这里,他办过多起惊天大案,让他在刑侦圈内和应用犯罪心理学领域声名鹊起,更重要的是让他遇见了两个女人,一个红颜知己、一个可以厮守终身的女人——叶曦和顾菲菲。但每每当他接近这座城市的时候,心底总是隐隐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他其实从来没有忘记夕阳下走在青鸟路上那个落寞的背影,忘不了风雪之夜成为一片片碎片散落在人间的那个女大学生。   时至今日,随着日新月异的科技发展,案件侦破手段不断进步,许多旧年悬案都涌现出新的线索,甚至有的已然沉冤昭雪,诸如白银连环杀人案的成功告破,等等。而在20世纪90年代,曾轰动一时的“尹爱君案”,却依然是一潭死水,对执着于刑侦事业的每一个公安干警来说都是一种遗憾。尤其是韩印,他一度认为自己已经十分接近真相,但最终仍是失之交臂、前功尽弃,“尹爱君案”便成为他办案生涯里唯一失手的案件。   兀自愣了好一会儿神,韩印才想起回应叶曦的问题,转回头说:“我是觉得孙阳逃跑的证据链太过顺畅,反而显得不真实。尤其咱们提审赵常树的时候,对于孙阳失踪的来龙去脉,他叙述得实在太有条理了,与当年他跟管片民警反映情况时说的几乎一模一样,似乎是一套有所准备并反复演练过的说辞。”   “你等一下,我捋捋。”叶曦整理下思路,说,“首先,是校方的口供——孙阳因为做早操与老师发生争执,进而挑衅老师权威,担心日后遭到报复,便有了逃跑的念头;然后,是孙阳同宿舍学员的证实——孙阳半夜肯定是回过宿舍,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悄悄溜出去;最后,工程队工头又跳出来证实——工头早上进学校后又出去买了包烟,中间有七八分钟大门没人把守,便给了孙阳可乘之机。综合这么几点说明,把孙阳的失踪定义为私自从学校逃走,便顺理成章了。”叶曦顿了下,继而皱着眉头说:“经你这么一提醒,倒确实有点像精心预谋过的,你是想在方剑身上打开突破口?”   “还是说说先前对赵常树的提审,咱们提到过几个名字,包括孙阳、王波、工程队工头等等,唯有提到方剑的名字,赵常树表现得最坦然、最轻松,说明方剑当年并没有跟校方串通一气,他给出那样的口供可能取决于当时的环境和他的心态。”韩印进一步解释说,“从卷宗资料上看,朝阳学校所谓的戒除网瘾训练,无非是采用电击、体罚、关禁闭等强硬的人身伤害手段,实质上是用暴力的方式,解决成瘾性的问题,是没有丝毫科学根据的。同时学校还采取学员之间互相监督、鼓励举报等牵制机制,令学员们长期处在人人自危、诚惶诚恐的状态下,这些机制会逐步加大人性的疏离,放大人与人之间的不信任感,乃至让学员心里背负过重的恐惧和不安全感。在这样的生存环境下,学员们对于是非对错和利益得失的认识,便完全脱离了道德良知和法律界限的约束,退化到以所谓的‘丛林法则’为第一处事准则。直白些说,在那样的境况下,学员们为了个人的安全什么都可以出卖,而且是一种不自觉的甚至是本能的动作。”   “我明白了,你是说方剑可能是在某种心理暗示下,不自觉地向管片民警吴浩给出了最符合校方利益,以及他本人利益的口供。”叶曦说。   “对,”韩印一脸严肃道,“我希望今天他能对我们说出真相。”   半小时后,韩印和叶曦终于见到了方剑。方剑留着个小寸头,身子矮矮胖胖,眼睛不大,模样憨憨的,看起来像个老实人。   “你在朝阳网戒学校待过?”叶曦开门见山地问。   “是,是。”方剑欠欠身,一副惶然无措的样子。   “还记得当时睡在你上铺的孙阳吗?”叶曦接着问。   “记得,他其实也没待几天,后来人就不见了。”方剑说。   “为什么不见了?”叶曦又问。   “跟辅导员打架,然后从学校偷跑了。”方剑说。   “具体点,我们特意从江平过来,就是想听你把这个事情原原本本说一遍。”韩印顿了下,刻意加重语气,“而且我们想听真话。”   “噢,明白了。”方剑定住身子,想了想,慢条斯理地说,“不知道你们知不知道,孙阳个性挺娘气的,干啥都女里女气,做操也是。其实他做早操一直都那样,辅导员们原先也没说啥,估计那天王老师心情不大好,看孙阳柔里柔气的动作比较碍眼,上去朝着他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孙阳当时有点被打蒙了,愣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王老师就更来气了,又上去一脚把孙阳踹倒在地上,然后就去扒孙阳的裤子,说要看孙阳到底是不是个爷们儿,长没长爷们儿的家伙什儿。孙阳拽着裤子求王老师放过他,王老师根本不理他,丝毫没有罢手的意思,于是孙阳突然就发疯了,一口咬住王老师的胳膊,死命咬了下去。王老师好容易才从他口中挣脱出来,看到胳膊上生生被咬了个大口子,就开始劈头盖脸对孙阳一顿踹,然后像拖着死狗似的把他拖进楼里。”   “打架就他们俩?还有谁参与了?”韩印问。   “就他俩,他把孙阳拖到楼里后,那个姓赵的校长才跟进去,估计肯定是要‘电’孙阳一下子,他就好干那一手。”方剑恨恨地说。   “你们当时那宿舍住几个人?”韩印问。   “左右各3张床,共12个人。”方剑说。   “你和孙阳住在什么位置?”韩印问。   “右侧靠近门边的那张床。”方剑说。   “当时学校规定晚上几点熄灯睡觉?”韩印问。   “9点。”方剑说。   “那你怎么知道孙阳回到宿舍的时间是10点?”韩印问。   “我们每一个宿舍都有一个小闹钟。”方剑说。   “闹钟是夜光的?”韩印问。   “不是。”方剑说。   “你们的宿舍我去看过,想必那个小闹钟是摆在窗台下的桌子上吧?”韩印嘴角露出一丝讥诮,“当时已经熄灯了,请问你从门口的位置,是怎么看到闹钟时间的?”   “我……我其实是听那姓赵的校长说的。”方剑低下头,心虚地轻声说道,“当时是赵校长陪同警察来找我们问话的,我听他一直跟警察强调说晚上10点把孙阳放回来了,心里觉着既然赵校长说是10点那就10点吧,跟学校站在一个阵营里没坏处,管他孙阳到底几点回来的。”紧跟着,方剑抬起头,强调说:“不过孙阳那晚肯定是回来了,可能被打得很惨,身上没什么劲,上床时费了好大的力气,床晃得特别厉害。”   “等一下,你是说你并没有跟孙阳照面,只是被孙阳上床的动作晃醒了,认为他回来了?”叶曦敏锐地捕捉到方剑这番话背后的信息,操着急促的语气问道。   “对啊,这有什么不同吗?”方剑一脸莫名其妙,看似很无辜地说,“不是他,还能是谁?”   “这样吧方剑,你现在把身子靠到椅子背上,怎么舒服怎么坐,把自己身心放轻松。”韩印似乎对方剑这番话并不感到意外,语气平和地说,“你仔细回忆一下,孙阳从回宿舍到上床睡觉的过程,跟以往有什么不同?你能想起任何细节都可以,比如声音、气味、动作等等。”   “噢,好。”方剑听话地把屁股稍微向后挪了挪,来回揉搓着双手,凝神用力思索起来,须臾,犹疑地说,“孙阳平时很爱干净,洗手洗脸的次数特别多,而且打很多香皂,所以身上总是带着一股子香气,但是那晚我没闻到……我,我能想到的就这些。对了,孙阳当年到底逃到哪里了?他犯了什么事吗?”   “也许,”韩印深吸一口气,“也许他从来没离开过朝阳网戒学校。” 第七章 破土而出   没有星星的夜晚,月亮格外苍白,郁郁地挂在天边,像一张伤感的脸。   就在这个夜晚,沉寂多年的朝阳网戒学校,突然涌进数辆警车。警笛声尖厉刺耳,仿佛伴随着伤感的夜晚在哭泣。   警车停下,陆续有穿制服和便衣的警员走下车,一名身着狱服双手戴着手铐的光头男子,也在两名警员的簇拥下走下车。光头男子冲主楼侧面的两层小楼比画了几下,便迈开步子,在前头带路,警员们纷纷打开手电筒,紧随着走进破旧的小楼。   光头男子带着众警员走到一楼的一个房间里,冲着墙角处的水泥地面指了指,几个身着“勘查”字样制服的警员,便七手八脚开始搭建现场照明灯,不大一会儿,原本黑漆的房间便亮如白昼。紧跟着勘查员又用白色标记线,把光头男子指定的区域大致圈了起来。准备工作做完,几个勘查员一人一把大铁镐,沿着标记线开始刨凿起来。   逐渐地,逐渐地,一具黝黑的骨架破土而出。   两小时之前,韩印和叶曦风尘仆仆从古都市赶回江平市,此时两人已经统一思想,认定当年孙阳很可能被王波和赵常树等人合谋杀害,并埋尸于学校后建的两层小楼中,于是二人直接把车开到城南监狱,连夜提审赵常树。   先前在路途中,韩印已经把情况详细地向顾菲菲和齐兵做了说明,也讨论过用金属探测器寻找尸骨的可能性。但显然这种方法有一定的局限性,如果尸骨上未有金属物质,探测器便起不了什么作用,所以顾菲菲建议韩印还是先试着通过审讯“撬开”赵常树的嘴。   当韩印将孙阳和王波的照片一同摆到审讯桌上时,原本睡眼惺忪、身子软塌的赵常树,条件反射般立马绷直了身子,半张着嘴,双目圆瞪,死死盯着桌上的照片。但转瞬他又眯缝起眼睛,打起哈欠,装作一副满不在乎、昏昏欲睡的模样。   “我们已经找到王波了。”韩印冷眼直视着赵常树,模棱两可地说。   “他……他还好吧?”赵常树颧骨不自觉地跳动着,支吾着说。   “我们也知道孙阳已经死了。”叶曦眼神更加凌厉,盯着赵常树说。   “是……是……是吗?”赵常树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拖着长音,眼睛不停地眨着,似乎在做着甄别和权衡。   “是你主动说,还是由我们来说,”叶曦顿了下,加重语气道,“性质可是截然不同的。”   “要我说啥?”赵常树还硬挺着说。   “我们既然找到王波了,当然知道那天晚上孙阳并没有回宿舍,而是王波扮成了他。”韩印一副笃定的表情道,“实话跟你说,现在不是有没有罪的问题,是谁负主要罪责和次要罪责的问题。”   “是王波,人是他打死的,主意也是他出的,我说,我全说!”赵常树打断韩印的话,急赤白脸地说,“那天王波把孙阳从操场拖进教学楼里,我确实也跟了进去,本来想给孙阳上电击手段,可那时他已经被王波打得昏死过去,我们俩就把他扔进禁闭室。后来,当天晚上,我和王波还有赵凯,在办公室里弄了几个小菜喝酒。噢,赵凯就是我雇的工程队工头,他其实也是我的一个亲戚。我们仨喝了两瓶白酒,王波有点喝多了,一时兴起,提议说要再去收拾收拾孙阳。随后我们仨便去了禁闭室,王波上去就踹了孙阳几脚,可孙阳没有任何反应。我觉得事情有点不对,便探了探孙阳的鼻息,结果没有任何感觉,再一摸身上,整个人都凉了。我们仨立马吓得酒醒了,王波打死人的罪过肯定不用说,可我那买卖正开得红火,后期还投了不少的钱,死人了学校肯定得关门,还有赵凯还指着我这工程赚点钱还赌债。我们仨冷静下来后,王波提议熄灯后他去孙阳宿舍床上躺一会儿,造成孙阳被我们放回宿舍睡觉的假象,然后让我和赵凯把孙阳找地儿埋了。正好那天新楼的水房刚铺了水泥地面,我和赵凯便把水泥刨开,把孙阳埋到下面,然后又重新填上水泥抹平了。主谋真的是王波,你们可别听他瞎说,不信你们可以问赵凯。”   “哼,你放心,我们当然会抓赵凯,冤枉不了你。”叶曦说。   说罢,叶曦扭头望向韩印,韩印稍微点了下头,表示赵常树这次的口供还是可信的,不过韩印此时又有了新的思路——王波的死会不会与赵常树有关联呢?   “你进来之前最后见到王波是什么时候?”韩印又开始发问。   “他辞职后我们没再碰过面,不过他给我打过一个电话,问我有没有兴趣赌球,说他跟两个朋友在合伙放盘,我觉得这小子不靠谱,没理他这茬,后来就再没联系过。”赵常树说。   “具体时间?”叶曦在记录本上写下“赌球”两个字,又特意画了一个圈,对王波的死这是一条新线索。   “是2010年三四月份吧。”赵常树想了想说,又急促强调道,“王波这小子到底跟你们说了什么?除了孙阳的事,其余他做了什么,我可都没参与。”   “你没有杀他灭口?”韩印突然直白地抛出心中疑惑,试探着赵常树的反应。   “我干吗要杀他灭口,要是孙阳的事真暴露了,罪过最大的应该是他,最担心的人也应该是他啊!”赵常树猛摇一阵头,“不对,不对,你……你们是说王波已经死了?”   “对,我们找到了他的尸骨!”韩印狡黠一笑,讥诮说道。   “你们……你们警察怎么能这样!”赵常树抹着额头上的汗,苦着脸,想发作,又不大敢,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   “好了,别废话了,该你负的法律责任你想逃也逃不掉,现在跟我们去指认现场。”叶曦没好气地说。   “好吧。”赵常树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说。   在赵常树的指认下,警方连夜挖掘,终于在朝阳网戒学校后期建造的小楼内,挖掘出一具尸骨,经DNA鉴定,确认为孙阳。死亡原因,系颞部遭暴力击打,造成颞肌内出血和颞骨骨折,引发死亡。另外经抓捕归案的赵凯供认,当日的确听到王波承认是自己打死了孙阳。   至此,孙阳失踪案事实真相已完全清晰,王波系主犯,赵凯和赵常树知情不报,且协助掩埋尸体,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的严惩。同时也正式排除孙阳与“植物园埋尸案”的关联,案件调查的重心,开始转向活跃在王波身边的人。   据王波父母提供的信息显示,王波失踪后曾有两名自称其生意伙伴的男青年上门找过他,而赵常树的口供显示,王波曾向他表示自己正和两位朋友合伙从事地下赌球活动,由此综合判断:王波和另外两名男性青年,要么是自己坐庄放盘赌球,要么便是做了境外赌博集团在国内的代理人。问题是另外两名男青年,会不会对应上除王波外的两具无名尸骨呢?如果是的话,那么这起连环杀人案,便极有可能与赌球引发的纠纷有关。   据王波母亲说,王波离家出走的时间为2010年6月19日,时隔三天后彼此还有过通话,只是再过两天后电话便打不通了,由此推测:王波遇害时间很可能为2010年6月23日或者6月24日。由于距今已过去六七年的时间,相关手机和信用卡使用记录均已无法查阅,目前警方有的只是王波母亲描绘的王波两位生意伙伴的面部模拟画像,至于真实度有多少,便不得而知。接下来,支援小组建议齐兵安排人手,对过去几年被警方处理过的赌球群体进行广泛走访,寻找能提供模拟画像线索的人,或者曾与王波等三人有过交集的赌球者。   至于“林峰案”,遵从顾菲菲的建议,杜英雄和艾小美正着手查阅过去几年——重点是林峰被杀前后出现的盗窃案件卷宗。暂时还未发现相似案例,也未发现“林峰案”中丢失的赃物出现在某个案件的证物清单上。   两日后,顾菲菲收到总局物证鉴定中心的邮件,邮件中包含两具无名尸骨通过颅面复原后的面部合成照片。当顾菲菲把照片打印出来交给专案组后,众人竟发现与王波母亲描绘的王波的生意伙伴有几分相像,难道余下两名受害者真的就是王波从事赌球活动的两个合伙人?如此说来,本案中所有受害者的身份有望很快确认完成,案件调查终于有了实质性的进展。   实际上,消息反馈得要比预想中还要快。带有颅骨复原后的面部合成照片的查找尸源通告,在各大媒体上发布后的次日上午,一个面显成熟的漂亮女人,搀扶着一个近花甲之年的老大娘找到了专案组。漂亮女人指认通告上的两个人,一个是她的弟弟,一个是她的前男友;老大娘则哭嚷着说被漂亮女人指认为前男友的那个人,是她的儿子。   漂亮女人自我介绍叫肖娟,老大娘叫李丽华,按两人刚刚的说法,她们曾经差点成为婆媳关系。李丽华毕竟年纪大,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痛事实,打从进门起便抽泣个不停,所以基本上都是肖娟在说话。   据肖娟介绍:通告上的两个男人,也就是本案中除王波外的另两名受害者,一个叫肖刚,一个叫陈大庆。两人同为1987年生人,是高中同学,毕业后都没考上大学,便整日混在一起。肖娟自己开了间酒吧,弟弟肖刚经常带陈大庆到酒吧玩。客人多、忙不过来的时候,两人便帮着打打下手,一来二去,肖娟和陈大庆也熟络了,逐渐发展为恋人关系。   “肖刚和陈大庆具体什么时间失踪的?”叶曦问。   “2010年9月26日下午,两人一起从酒吧走的,从此就没了消息,手机也从那天开始再也没能打通过。”肖娟眼神中掠过一丝伤感,“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外面还下着雨。”   “他们当时要去哪儿?要干什么?”叶曦继续问。   “找朋友周转借钱,那时我们欠别人一大笔钱。”肖娟说。   “是因为坐庄赌球的关系?”韩印插话问。   “对,”肖娟点点头,追问道,“你们怎么知道的?”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叶曦笑了笑,语气和缓地说,“你还是跟我们说说肖刚和陈大庆从事赌球活动和欠钱的情况吧,他们到底欠了谁的钱?”   “其实大庆他们也谈不上坐庄,就是赌博集团代理人的一个下线,接盘之后报到上线,每周结算过后,抽一个多点的‘返水’。”肖娟理了下前额的刘海,整理了一下思路说,“一开始我们欠钱跟赌球没什么关系,是因为之前一个客人在酒吧里喝醉了对我动手动脚,我弟弟和大庆便把人打了一顿,结果那客人是一个黑社会大哥的小舅子,后来那黑社会大哥派手下把酒吧砸了,扬言让我们赔十万块钱,不然就卸掉我弟和大庆一人一条胳膊。本来这十万块钱对我们来说不算多,可赶上那阵子我的钱都用来进货了,拿不出现金。大庆和我弟就合计,周末的球赛接盘之后不往上线报了,自己坐回庄,搞点钱。这种事他俩先前也干过两三次,还都挣钱了。可偏偏那一次,也真是遇上倒霉点了,赌客竟然大面积赢盘,一个周末下来,大庆他们得付给人家二十多万的赢资,加上打人的钱就是三十多万,可不是个小数目了。后来两人在酒吧里憋了一天,跟我说出去找个朋友周转一下,便一块走了。”   “他这个朋友你认识吗?”叶曦问。   “不认识,说是个有钱人,我也没细问。”肖娟说。   “那这个人你认识吗?”韩印拿出一张照片,推到肖娟眼前。   “噢,这是王波,跟大庆他们混了一阵,帮着收收账什么的,后来听大庆说,他贪了一笔账跑了。”肖娟说。   “具体什么情况?”韩印问。   “大庆他们赌球那买卖,一般都是周六、周日接盘,周一统一结算,有些赌客不愿意信用卡转账,大庆就会派我弟和王波去找人家收现金。”肖娟稍微想了下,“好像就是那年六七月份的事,大庆让王波去收一笔账,然后人就消失了。大庆还特意找客户核实,人家说钱确实给王波了。大庆和我弟还找到王波家里,他家里人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王波当天去见的那个客户你知道是什么人吗?”韩印问。   “我也没细问,好像大庆跟那人很早就认识。”肖娟说。   “你再仔细想想,关于那个客户,陈大庆还提过什么?”韩印把身子向前凑了凑,紧着追问道。   “我想想啊。”肖娟敲敲额头,陷入一阵思索,须臾,斟酌着说,“我记得那之前大庆提过一个客户,说是家里挺有钱的,人好像很古怪,也可能是谨慎,他从来都是打公用电话下注,然后周一在一家网吧结账,不知道是不是王波最后收账的那个客户。噢,对了,我弟也认识他。别的我真想不起来了。”   “嗯,”韩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沉吟了一下,问,“你弟弟和陈大庆还有王波,从事赌球活动期间,有没有那种输得特别惨的客户,欠赌资还不上做了出格的事?”   “我倒是听说有几个想赖账的,不过具体的我说不上来,反正都是王波出面摆平的。”肖娟紧下鼻子,撇撇嘴说,“王波那人打架特狠,说是身上有人命案子,大庆平时也不太敢招惹他。”   “王波是怎么加入进来的?”叶曦问。   “最早王波经常跟一帮人来酒吧喝酒,慢慢就跟大庆和我弟混熟了,有一次酒吧里有人闹事,王波帮着大庆和我弟把那帮人打跑了,后来大庆就把他收了,专门负责收账、催账。”肖娟说。   “那你们欠的那些钱后面怎么解决的?”叶曦问。   “就怪你,我当时说报警你偏不让,我们家大庆准是被黑社会打死的。”可能说到还钱的问题,让李丽华想到了什么,待在一旁抽泣,半天没出声的她,突然情绪激动地数落起肖娟来,“早报警说不定警察把那些黑社会抓起来,我们家大庆就没事了。”   “对不起,对不起阿姨,这个事是怪我,可我当时也是为大庆着想。他干赌球买卖也是犯法的事,我那时以为大庆和我弟弟只是暂时出去躲债了,没准风头过了就回来了。”肖娟紧着解释几句,末了,话里也带丝怨气,“当初大庆向你借钱周转,你不也一分没给吗?到最后还不是我把酒吧兑出去还的账!”   “你们都冷静点。”一直没吭声的齐兵劝道,然后冲向肖娟问:“那个所谓的黑社会大哥叫什么?”   “叫李海龙,说是当时在道上很有名。”肖娟说。   “嗯,我知道了。”齐兵点点头,扭身冲韩印和叶曦低声说,“确实有这么个人,黑社会团伙的老大,前两年已经被收押了,要不要审审他?”   “可以试试。”叶曦说。   韩印没应声,沉默了一会儿,又让肖娟再仔细回忆回忆——有关王波最后所见的客户,以及陈大庆想要借钱周转的那个朋友的细枝末节,显然他对这两个人更感兴趣。 第八章 梦中侧写   自打接手案子进驻江平市,连着几天总共才睡了五六个小时的觉,韩印本以为自己头换上枕头就能睡着,但实际情况和以往一样,一进入办案状态,他便开始严重失眠。脑海里总是被各种案件信息塞满,如过电影般循环反复地流转着,始终无法停歇。   受害者研究:青年男性,年龄相近,遇害时一个25岁,两个23岁,同为高中学历,长期混迹于社会和法律边缘地带,合伙从事赌球活动,首个受害者曾在网戒学校工作过,有重伤他人致死前科。   凶器:双刃匕首。   案发现场:南山——为抛尸现场,非第一作案现场。   时间线:王波,遇害时间大致为2010年6月,为本案首个受害者;陈大庆、肖刚,遇害时间为2010年9月。凶手两次作案,间隔3个月左右,直至2011年8月南山被圈进植物园之前,未再有埋尸举动。至于此后有无作案,尚无法证实。   犯罪手法:使用匕首刺杀受害者背部和前胸,针对每个受害者的刺杀动作均在两次以上,刺杀部位分布无规则、无特别喜好。无约束、无下毒迹象。   犯罪标记:单就“植物园埋尸案”来说,凶手应该作案两次,第二次作案有两名受害者,这两名受害者尸体上有被布条蒙眼迹象?凶手两次作案后,于同一地点掩埋尸体,尸坑分布似乎带有某种规则性或寓意。   随着线索逐渐增多,先前的一系列判断有部分得到印证,也有推测失误的地方。尤其陈大庆和肖刚系同时遇害,让支援小组比较意外,也意味着先前对犯罪手法的解读有偏颇之处。对于王波被偷袭刺杀致死的结论是可以确定的,问题是凶手第二次作案要同时弑杀两人,显然靠偷袭手段是完成不了的,所以韩印现在倾向于顾菲菲那晚在档案室里提过的一种可能性,凶手很可能把陈大庆和肖刚用酒灌醉了之后才下的杀手。如此,必须还要纠正先前的一个过于主观的判断,那就是布条蒙眼动作出现的时间点——先前支援小组成员普遍认为这个标记性动作,是凶手在完成刺杀动作之后附加的,但现在出现了“醉酒”因素,便又多了一种可能性,凶手完全可以趁着两名受害者酒醉不省人事之时,用布条罩住他们的双眼。这也是为什么当这个标记性动作在韩印脑海里浮现之时,会被他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犯罪手法和犯罪标记若重新解读,所得出的犯罪侧写是截然不同的。比如,按先前的推测,凶手所有作案均采取偷袭的方式,那么他多刺受害者几刀是可以理解的;然而受害者若是已经在酒精的作用下无力反抗,反复多次的刺杀动作便属于过度杀戮,意味着凶手杀人的瞬间,意识是极度愤怒和混乱的。再比如,标记性的蒙眼动作出现在受害者死后,则有可能映射的是凶手寻求“忏悔”的心境;而蒙眼出现在受害者死前,则有可能代表着某种“惩罚”。如果让韩印现在选,他认为后者更接近于凶手的真实心理,因为惩罚比忏悔更具有毁灭性,对应了凶手杀人瞬间极度愤怒的情绪。   那么愤怒的来源是什么?如果从心理层面上解读,愤怒是缘于恐惧;如果从现实意义上讲,愤怒往往缘于仇恨。而愤怒一再地累积,最直接的转化,便是通过暴力寻求释放。至于眼下的案子,三个受害者有着紧密的关联,性别、年龄、个性、经历方面同质性很高,而凶手的作案时间又相对集中,利用两次作案完成对三个受害者的杀戮之后,即停止作案。鉴于以上特征,韩印认为:眼下的案子,凶手的愤怒源自内心累积的仇恨,表明凶手与三个受害者在现实中存在利益的交集,也许与赌球有关,也许与别的什么有关。   犯罪侧写:凶手,青壮年男性,思想尚未完全成熟,与受害者有可能很熟悉,彼此交流顺畅,不易引起防范,同龄人的可能性较大。凶手集中抛尸于南山上,且尸坑分布具有某种寓意,意味着他对南山的抛尸地有某种情结,应该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杀人到掩埋尸体的过程中,凶手体现出的意识混乱和一定的妄想性,可能缘于某种精神障碍。而大多数精神障碍都伴有失眠和厌食的问题,所以凶手体态应该偏瘦。受害者王波是在向客户收账的过程中失踪遇害的,受害者陈大庆和肖刚是在借钱周转的过程中失踪遇害的,三个人的死都与钱有关,但凶手在整个作案中并未做出与金钱有关的标记行为,所以韩印认为钱对凶手来说只是诱饵。由此推测,凶手的经济状况应该不错,有自己的私家车,以便于抛尸。当然了,韩印能这样想,是因为他判断王波最后见到的客户,与陈大庆和肖刚想要借钱周转的人,是同一个人。   韩印在脑海里把“植物园埋尸案”又整体捋顺一遍,甚至还形成了犯罪侧写的初步轮廓,睡意便更无影无踪了。他翻身下床,给自己倒了杯水,端着水杯踱步到窗前。窗外,夜色正浓,微风徐徐,空气清爽醒脑。韩印禁不住又开始揣摩起林峰遇害的案件来……   “林峰案”首先要解决的是作案动机的问题,是图财害命,还是正好相反,主旨为杀人,窃取财物只是顺手牵羊,或者借此扰乱警方办案视线的手段?   现场勘验和尸检报告显示:现场没有暴力闯入和撬压门窗潜入痕迹,受害者身上没有防卫伤,但有被下药的迹象,凶器上有多组受害者的指纹,说明折叠水果刀是属于受害者的。那么综合以上证据判断:凶手与受害者应该是相识的关系,而且盗窃财物是有预谋的,只是得手后开始后怕,遂临时起意、杀人灭口,借用了受害者的水果刀,戳进其脑袋里,最终导致受害者死亡。而在这之前,凶手从受害者衣物上剪下一条布条蒙住了受害者的双眼。这是一个明确的犯罪标记性动作,如果延续上面“相识关系”的判断,可能映射的是凶手“内疚”的心理。这也表明凶手有心理畸变和妄想的一面,正常人不会有这样的举动。   当然,梳理“林峰案”,是为了鉴别它与“植物园埋尸案”的关联性。从判断连环案件三要素的层面上说,两案的犯罪标记只能说部分相似。为什么这么说呢?韩印认为“植物园埋尸案”中除了布条蒙眼的动作,埋尸方式本身也是一种标记性动作。韩印经常说,连环杀手连续作案中的犯罪标记性动作是不会变的,当然可以升华,用更完美的手段来阐述标记性动作映射的心理需求。但“林峰案”显示的是一种退化,是模仿吗?还是说凶手对犯罪活动意兴阑珊了?或者说大家想多了,两案其实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韩印一时也无法做出有效判断。   犯罪手法上,两案似乎有那么一点点异曲同工之处。按照线索更新之后韩印的判断,“植物园埋尸案”的凶手,很可能事先用酒灌醉了受害者,然后才做出刺杀动作。而“林峰案”中,也有凶手使用安眠药令受害者产生昏迷之后,才实施刺杀动作的情节。但除此之外,使用的凶器,刺杀的部位、次数,均截然不同。同样也是令韩印难以下结论。   受害者选择方面,林峰年龄是符合的,但也仅此而已,其余的什么学历、经历、生活环境、经济条件等方面,与陈大庆等人均是大相径庭。更为关键的是,“植物园埋尸案”中的三名受害者,不仅彼此有着紧密的关联,而且与凶手同样有着某种交集,那么林峰会与陈大庆等人产生交集吗?   将“林峰案”在大脑里过了一遍,不仅未让韩印看清事实,反而心里更模糊了。如果以事实和经验为依据,两案很难说有多大关联,但隐隐的,韩印又总觉得可以有一种因素,将两案的隔阂打通。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实在让韩印心里太难受了。   韩印站在窗边惆怅了许久,决定暂时将“林峰案”抛在一边,抓紧时间完善“植物园埋尸案”的犯罪侧写报告,争取天亮之后交给专案组。   早间例会时,韩印正式将侧写报告交到齐兵手上,也相应地做出一番解释说明,以让专案组方面对侧写报告有更透彻的理解。接下来,专案组需要在陈大庆等三个受害者的社会关系中,寻找符合侧写范围的嫌疑人。   散会之后,韩印把杜英雄和艾小美叫到身边,吩咐两人再去找林峰的父亲林德禄谈谈。要求两人将有关林峰的信息资料,但凡林德禄能想到的,都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看能否找到与陈大庆等人的关联。   顾菲菲则表示要去技术处鉴定科一趟,先前从孙阳家搜集到的物品现在都用不上了,她想整理一下,还给孙阳的父母。孙阳已经去世,他的遗物对他父母来说是个念想。一旁的叶曦表示要帮忙一起整理,便和顾菲菲一道走了。   至于韩印,他哪儿也不准备去,想留下来再仔细研究研究“林峰案”的卷宗。 第九章 黑色轨迹   如果“林峰案”与“植物园埋尸案”存在关联,那么该案凶手不敢说一定是连续杀死陈大庆等人的凶手,至少也会存在一定的牵扯,所以韩印除了让杜英雄和艾小美着手把受害者信息精细化之外,他自己也想再钻研一下“林峰案”卷宗档案,对该案凶手做一番侧写,或许可以借此打开通向“植物园埋尸案”的突破口。   杜英雄和艾小美听从顾菲菲的建议,已经把林峰遇害前后,出现盗窃情节的案件,整理出了一份报告。报告现在就放在韩印手边,但他暂时还不想看。因为他的这份工作,是需要通过剖绘案情特征和罪犯行为,去塑造出一个嫌疑人形象,然后去与嫌疑人群对比,而不是事先带着条条框框和某些心理暗示,去寻找嫌疑人。   此时,韩印将一张张存证照片依次排开,陈列在桌上,双手轻轻按在桌沿上,俯身细细审视起来。很多时候,不能亲临犯罪现场,这些现场存证照片便是犯罪行为科学分析的根基,犯罪侧写专家不仅要把静止的照片行动化,更为关键的是要透析行动人的状态和需求。   那么眼前这些照片让韩印透析到了什么呢?凶手应该没有太丰富的社会阅历,缺乏一定的眼光和品位,照片中明明显示出现场还有一些陶瓷和玉器的摆件(事后林父证实皆为贵重真品),即便一般人辨不出真假,通常小偷也不会放过它们。而本案凶手,却只带走了笔记本电脑、手机等电子产品,且看不出现场被大肆翻动过,似乎目标很明确。会不会是一个年纪很轻的人?   韩印心里面琢磨着,眼睛在照片中漫无目标地睃巡,当视线接触到受害者尸体照片上时,突然间有种灵感在脑海中闪现,但瞬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韩印赶忙拿起那张照片,举到眼前直直地盯着,竭力想要搜索出刚刚触动他心弦那一刻的感觉。而就在这时,顾菲菲手拿着一个牛皮纸档案袋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见韩印正对着手中的照片发呆,顾菲菲走过来不由分说道:“走,咱们去见个人。”   “见谁?”韩印把照片随手放到桌上,机械地跟在顾菲菲身后,一脸莫名其妙地问,“叶曦去哪儿了?”   “跟齐队去学校调查了。”顾菲菲一边快步走着,一边简单应道。   “什么学校?”韩印紧赶几步追问。   “上车详细说。”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支队大院停车场,顾菲菲拉开车门快速坐进去,等着韩印从另一边坐到副驾驶座位上,将自己手中的牛皮纸档案袋递给他,随即又把手机拿出来设置好地图导航,便发动起车子,“你看看档案袋里的照片吧。”   “什么照片?”韩印满脸疑惑地打开档案袋,从里面抽出一张长条形的大照片,举到眼前——是一张学生毕业合影,照片上方印着几个红色大字“江平市第三十四中学高二三班”。韩印把视线又向前凑了凑,便看到站在队伍前列、与女生站在一排、矮个子的“孙阳”。   “这是孙阳的高中毕业照?”韩印视线停留在照片上,“是你刚刚整理他遗物时发现的?”   “对,先前没注意看,”顾菲菲一只手握着方向盘,腾出一只手指向照片中站在后排的两个人,“你看看他们是谁?”   韩印推推鼻梁上的镜框,定睛看了看,迟疑着说:“这两人有点像陈大庆和肖刚?”   “那边有名字,”顾菲菲又指了指照片左侧部位,那里按照队列顺序标印着学生的名字,“确实是他俩。”   “陈大庆、肖刚、孙阳是高中同学,前两者又和王波是朋友、生意伙伴,后者则被王波在网戒学校活活打死,而陈大庆、肖刚、王波最终又被同一个凶手杀死。”韩印脑子一时也转不过弯,自言自语道,“太乱了,这中间到底是什么关联呢?”   “别急,还没完呢。”顾菲菲卖关子似的用手点了下照片中站在孙阳身边的一个女生。   韩印随着她的手势看了眼,然后把视线挪到照片左侧去找女生的名字——“吕晶”。韩印心里蓦地咯噔了一下,那个站在孙阳身旁的女生叫吕晶,南山上掩埋尸体的“晶”字形尸坑,难道是为了这个女生而设?难道所有的谜团将会在这个女生身上找到答案?   “咱们现在是去找吕晶?”韩印恍然大悟道。   “在身份证登记系统中搜索到她的地址。”顾菲菲解释道,跟着又补充,“照片和年龄都匹配,应该就是她。地址也是几年前更换二代身份证时登记的,现在应该不会变。”   “叶曦和齐队是去这些孩子当年读书的三十四中学调查了吗?”韩印问。   “我俩在走廊里遇到齐队,齐队听我们说了照片的事,便提议分头行动。”顾菲菲解释说。   “对了,”韩印稍微扬了扬声,“你刚刚提到二代身份证时提醒了我,二代身份证更换时有指纹录入这一项,咱们是不是可以把留在杀死林峰凶器上的那两枚未知身份者的指纹,放到身份证指纹数据库中做比对呢?”   “你这建议算是个补漏,身份证指纹数据库是2012年之后才开始建立的,先前调查‘林峰案’时,办案人员应该没比对过。”顾菲菲点了下头,犹豫一下,“不过同理,二代身份证的指纹录入,也是从2012年之后才开始的,就怕未知嫌疑人早在这之前便更换了新的身份证,不过还是可以试试。”   大概四十分钟后,手机地图导航精确地把两人带到了目的地。是一个比较老的住宅小区,楼道口连防盗门也没有。   两人踩着脏兮兮的台阶来到五楼的楼梯间,便听到一阵节奏感强劲的音乐从一间屋子里传出,循着音乐两人看到门上标注的房号,正是他们要找的人家。两人敲了好一阵的门,屋子里的音乐声才变小,然后便听到一阵似乎是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咚咚声由远及近。   门终于打开,一个穿着低胸蕾丝短裙、黑丝袜、高跟鞋,一脸浓妆的女子,出现在两人眼前。冷不丁把两人看得一愣,尤其韩印,根本没想到突然间眼前会冒出如此一个身着性感衣物的女子,便下意识尴尬地把脸扭到一边。   艳妆女子倒没有丝毫的介意,挑着眉问:“你们找谁?”   “你是吕晶?”顾菲菲反问道。   “对啊。”艳妆女子干脆地答。   “我们是警察,找你了解点事。”顾菲菲亮出警官证说道。   “不,不是吧,是我被人举报了吗?我可没做黄色直播,没露过点啊!”吕晶一听来人是警察,即刻便慌了,一边向屋子里面退着,一边语无伦次地说道。   韩印和顾菲菲就势走进屋子。看到传出音乐的房间里窗帘紧闭,电脑桌上有一台大屏幕电脑,两侧分别立着摄像头和麦克风,靠近墙角还立着一盏小型的摄影灯。这么稍微一打量,韩印和顾菲菲心里大概明白吕晶是干啥的了,敢情她就是所谓的网络美女主播,怪不得大白天在家里穿得这么撩人。   顾菲菲还好,主要是韩印比较尴尬,眼睛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放。顾菲菲不禁在心里暗暗发笑,心说要不要这么纯情?不过一副窘态的小男生模样还挺可爱。暗笑一阵后,顾菲菲拾起放在沙发上的睡袍,扔给“做贼心虚”的吕晶,声音冷冷地说:“把睡衣披上,把音乐关掉,回来坐下。”   吕晶顺从地按照顾菲菲说的裹上睡袍,关掉音乐,然后乖乖地回到客厅,坐在侧边沙发上。屁股刚挨到沙发上,便慌不迭地解释道:“警官我真的没做违法的事,顶多就打打擦边球,跳跳舞,发发嗲,勾引勾引个人,要点礼物啥的。”   “你别紧张,我们找你跟你做网络直播无关,是想请你协助我们调查一个案子。”吕晶穿上衣服,韩印感觉呼吸和说话都自如多了。   吕晶微微耸了耸肩,看得出是长舒一口气,态度也没那么小心翼翼了,跷起二郎腿,懒懒地说道:“想让我协助你们调查什么?”   “你记得孙阳吗?”顾菲菲问。   “记得,他是我高中同学。”吕晶说。   “陈大庆和肖刚呢?”顾菲菲问。   “也是我高中同学,怎么突然一下子问起他们仨了?”吕晶表情略微有些诧异。   “他们都被杀了。”顾菲菲说。   “啥,都死了,谁干的?”吕晶张着大大的嘴巴,很吃惊地问。   “我们还在调查,不过我们认为也许这其中有你的因素。”韩印说。   “我,怎么可能?高中毕业后,我和他们就没再联系过。再说,你们觉得我有能力杀人吗?”吕晶使劲摇着头,辩解说。   “你别急,我们没怀疑你是凶手,我们只是认为你、孙阳、肖刚、陈大庆之间可能发生过什么事情?”韩印进一步提示说,“那应该是一个对你们几个当年的生活和学习乃至整个人生,都影响蛮大的事件。在你的记忆里,有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韩印话音落下,吕晶似乎下意识地瞥了眼沙发对面的电视柜,接着从放在桌上的香烟盒中抽出一支香烟点上。抽了一口,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眉宇间不经意地露出一丝焦躁和落寞,苦着脸道:“陈大庆和肖刚当年是班级里的恶霸,很多同学都被他俩欺负过,像什么打架、抢东西、逼着女生和他们约会等坏事经常做,班里从上到下包括老师都忌惮他们三分。   “孙阳那时候是我们班个子最矮的男生,甚至比许多女同学都要矮得多,皮肤很白,说话声音很轻,举手投足都柔柔弱弱的,样子很像女生。也就因为这一点,他便成为陈大庆和肖刚经常捉弄的对象。说人家是娘炮、小骚货、小变态等等,这些言语上的羞辱也就罢了,有好几次他俩抢了女生的化妆品硬是给孙阳化了妆,化完还不准擦。更恶劣的是,他俩但凡在厕所里遇到孙阳,就会去扒孙阳的裤子,扒光了还让别的同学摸他,弄得孙阳有一段时间下课都不敢去厕所,陈大庆和肖刚还大言不惭地把这事当成段子在班里讲。”   “当然,我觉得对孙阳伤害最大的,也是我被牵涉其中的那次。”吕晶一时哽咽难言,眼泪开始在眼圈里打转,狠嘬了几口烟,控制了下情绪,才接着说,“那是高二下学期的一天,下午第一节 课是体育课,那一课的内容是练习仰卧起坐和引体向上。事情就出在练习引体向上的环节,该到孙阳做的时候,他拖拖拉拉坐在地上不愿意起来。老师问他为什么,他支支吾吾也没说出个理由。后来陈大庆和肖刚跑过去硬把他拉起来拽到单杠前,孙阳也只好硬着头皮把自己挂上单杠,结果大家猛然看到他裆下那玩意儿……竟然非常坚挺地支着……   “陈大庆便起哄,说孙阳想耍流氓,肖刚也跟着附和。孙阳蹲在地上捂着自己下面,辩解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陈大庆和肖刚便不依不饶指责他想耍流氓还不敢承认,然后两人一个按住孙阳,另一个把孙阳外面穿的运动裤扒掉,于是很快孙阳下面便只剩下个三角裤衩,下体支着便更明显了,场面特别难堪。当时很多同学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也有敢怒不敢言的,体育老师又是个刚来不久的女老师,红着脸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我看孙阳屈辱无助的样子特别可怜,实在忍不住,就跑过去把自己的运动外套脱下来,盖住他的下体,然后陈大庆和肖刚就和我推搡起来。   “那时是春天,大家都穿得很单薄,我脱掉运动外套,里面只剩个半袖T恤,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推搡间陈大庆拽着我胸前的衣服用力扯了一下,结果把我的T恤和胸罩一同扯烂了,一瞬间我的胸部在众目睽睽下几乎全部暴露出来。我顿时蒙了,就那么袒胸露乳傻傻地站着,不知道该怎么收场。好在我们班有个男生也看不过眼,跑上来和陈大庆、肖刚纠缠在一起,这才有好心的同学趁乱把我和孙阳送回教室。事后,陈大庆和肖刚到处炫耀,我们才知道,原来那天中午吃饭的时候,趁着孙阳没注意,两人也不知道从哪儿弄到两片性药,磨成面偷偷倒进孙阳的水杯里,结果孙阳一点没察觉,愣是全给喝了。”   “这个事情后来怎么处理的?”顾菲菲拿出一包纸巾,递给红着眼睛的吕晶。   “陈大庆和肖刚给我和孙阳道个歉,事情便不了了之了。”吕晶凄然笑笑,然后说,“事发后老师找我和孙阳谈话。先跟孙阳谈的,大意就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孙阳不应该有不健康的思想,要不陈大庆和肖刚也没机会胡闹。然后又劝我,说我是班干部,胸怀要放大点,说陈大庆不是故意要撕坏我衣服的。还说眼瞅着就要进入高三,快到高考的冲刺阶段,这个事情要是闹大了对谁都没有好处,最好还是冷处理。现在想想,真可笑,明明是我们被坏人欺负了,倒好像我们给他们添麻烦了。”   “这都什么老师这是,”顾菲菲愤愤地说,“你们没跟父母说这个事?”   “孙阳本来胆子就小,老师那么一说,他也就没敢讲,我倒是没忍住,跟爸妈说了。”吕晶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不屑和无奈道,“说了又怎么样?学校不想担责任,一方面,联合老师和班里的一些同学,暗地里引导舆论说衣服是我自己不小心扯开的;另一方面,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劝我父母别把事情搞复杂了,说都是孩子难免犯错,给人家孩子一个机会,也是给自己孩子一个机会。没完没了地追究下去,只能影响孩子们的学业,为这点小事耽误孩子一辈子的前途,不值得。总之,最后我父母妥协了,这个事情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了。”末了,吕晶似乎又下意识地向电视柜方向望了一眼。   这次被韩印注意到了,顺着她的视线,韩印看到电视柜旁边的五斗柜上摆着一个相框。他起身走过去,把相框拿到手中,看到里面镶着的是一个穿着运动装、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少女的照片。当然照片中的女孩就是吕晶,看起来她那时也就是高中生模样的年纪,想必刚刚提到高中的过往,令吕晶对这张照片生出一番感念。不对,韩印身子突然定住——照片背景是在一个山林里,而且是楠树林,很像植物园中的抛尸地。   韩印快步坐回沙发上,把相框递给顾菲菲,又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然后向吕晶问道:“你这照片是在南山照的?”   “对,高一学校组织到南山春游时候照的。”吕晶说。   “给你照相的人是谁?”顾菲菲盯了会儿手中的相框,抬头问道。   “不知道。”吕晶干脆地说。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顾菲菲一脸诧异,“那这照片是哪来的?”   “是别人快递给我的,对方留的地址和电话都是假的,我觉得挺好看的,就找了相框装起来。”吕晶说。   “是什么时候的事?”顾菲菲追问道。   “好像是2011年吧,”吕晶皱眉摇头,“具体时间我记不清了。”   “这么说照片是有人在你们春游时偷偷抓拍的,对于这个人你心里其实已经有人选了对吗?”经吕晶这么一解释,韩印立马反应过来,吕晶刚刚对照片的一瞥,并不是有什么感慨,而是想到了一个人,那个给她照这张照片的人。   “我觉得可能是尤晓东。”吕晶犹疑着说,“其实说起来,尤晓东也牵涉到我和孙阳被欺负的那件事中。刚刚说的冲上前去为我和孙阳解围的就是他,而且我爸妈当时去学校讨说法时,学校和老师都帮着陈大庆和肖刚说话,班里有几个同学为了自己的利益也跟他们站在同一阵线,其余的同学不愿意惹麻烦上身,大都保持沉默,只有尤晓东站出来向我爸妈证实了我说的是事实。虽然并没有改变最后的结果,但我也挺感激他的,当然也觉得特别对不起他。他站出来了,而最后我却妥协了,他落了个里外不是人。学校和老师说他不顾全大局,找了他不少麻烦,还被陈大庆和肖刚他们报复,挨了一顿揍。我想他愿意这么为我付出,大概是一直暗恋我吧。”   “他的近况你知道吗?”顾菲菲问。   “不知道。”吕晶补充说,“其实在学校我们交流也不是特别多,他那个人当时挺傲气的,学习成绩也不错,不过后来高考成绩也不太好,好像最后上了一个高职学校。”   “噢,是这样啊。”顾菲菲和韩印对了下眼色,沉吟一下,摆弄着手中的相框,“你这照片我们先借用了,等取完证以后再还给你。”   “随你们便吧,不过我估计你们啥也找不着,那照片我用湿抹布前前后后都抹过。”吕晶解释说,“我原来养过一只猫,有一天它捣乱时把相框碰到地上摔碎了,还在上面拉了泡屎,你们拿的这个相框是我把照片清理干净后换的。”   “我们试试吧。”顾菲菲笑了笑,坚持道。   “你听过林峰这个名字吗?”本来已经想结束问话了,韩印又想起“林峰案”,便试着随口问了一句。   “知道啊,他也是我们高中同学,不过高二下学期结束,他就转到国外读书了。”吕晶说。   读完高二便转走了,怪不得毕业照上没有他,这小杜和小艾也是马虎,这么重要的信息先前怎么未了解到。韩印在心里暗念一句,转而继续问吕晶说:“你和他关系怎样?他也牵涉到你们那次被霸凌的事件中吗?”   “没有,跟他没关系,不过他追过我,我没答应。”吕晶直截了当说道。   尤晓东和林峰都喜欢过吕晶,会不会……顾菲菲心思一动,把手机拿出来,调出一张照片。照片显示的是一把折叠水果刀,也就是当年刺死林峰的凶器,顾菲菲把照片扩大,把手机举到吕晶眼前:“你见过这把刀吗?”   吕晶睁大眼睛,盯着手机屏幕,迟疑一下,说:“这……这很像是我送给尤晓东的那把刀。当年的事件过后,陈大庆和肖刚总找他麻烦,我看着挺着急的,有天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大概是脑袋短路吧,也没想过后果,就送了把水果刀给他防身。”   “那你拒绝林峰是因为尤晓东吗?”顾菲菲问。   “不是,无论谁追我,我都不会接受。我那时是班里的学习委员,对未来有很明确的规划,一心想考一所重点医学类院校,将来当医生。只不过出了那档子事之后,我很长时间都提不起精神学习,脑袋里想的全都是尽快脱离那所学校,所以最后高考成绩并不太好,只考上一所大专。”吕晶哼了哼鼻子,换上一副颇为自得的表情,“其实现在想想没当上医生也无所谓,我现在这样也很不错,赚的钱可比当医生的多多了。”   “确实是,你现在吃饭睡觉、打嗝放屁都有人愿意花钱看,再穿得性感点,扭扭屁股、抖抖胸,钱来得更快,对吗?”顾菲菲讪笑一下,冷着脸说。   “你真的喜欢你现在的生活状态?”虽然韩印也很看不上吕晶玩世不恭的姿态,但以他一贯的涵养,不会说出多么刺痛别人的话。   “很好啊!我不偷不抢,凭自己本事赚钱,怎么了?看你俩这态度是不是特别瞧不起我们这些做网络主播的?”吕晶撇撇嘴,反击道,“别装了,现在都什么时代了,生活好的定义就是有钱。你挣到钱了你就是成功者,甭管你怎么挣的。你看看网络上,甭说我们了,那些专家、教授、大艺术家、大明星,不也都极尽所能,炒作各种人设圈粉赚钱吗?问题是他们已经很有钱了!还有一些所谓的网络大佬,动辄消灭这个、颠覆那个的,不也就是用一个个故事和金钱堆砌起了空中楼阁,然后再去掏空股市坑害股民吗?可是他们却个个被尊为创业先锋、励志典范,有谁会在乎他们风光的背后,也有我们这些在你们眼中的龌龊女人的贡献。我们直播的平台哪儿来的?不都是他们提供的吗?”   吕晶这一番话,虽然听上去有些偏激,但确实说到时下一些不良的社会风气,让韩印瞬间对她有些刮目相看,也不禁让韩印想到作家王朔先生说过的一句话——什么是成功,不就挣点钱,被傻×们知道吗?! 第十章 最佳嫌疑   果然,吕晶提供的照片上并未采集到有效指纹,而这张照片背后的故事则更值得探究。   照片的拍摄地和植物园埋尸地点是同一个地方,照片中主人公名字中的一个字,与“晶”字形尸坑不谋而合,并且她还与其中两个受害者是高中同学,关键是照片的拍摄者真的是吕晶提到的尤晓东吗?   尤晓东为1987年生人,2003年办理了一代身份证,至2013年正好到期,故申领了新一代的指纹身份证。通过在身份证指纹数据库中检索,证实留在杀死林峰的那把折叠刀上未知身份的指纹正是属于他的。同时通过调阅身份证登记信息,也锁定了尤晓东的居住地址。杜英雄和齐兵立即带着人手上门实施传唤,却只见到了他的妻子——准确点说是前妻。据尤晓东前妻说,他们一年前离婚了,房子留给了她和孩子,尤晓东现在独自在外面租房子住,工作是在一家汽修厂当修理工。随后,尤晓东前妻提供了尤晓东的手机号码、租住地以及他父母的居住地址。   出了尤晓东原来的家门,杜英雄和齐兵带着人马直接杀到尤晓东工作的汽修厂,结果汽修厂方面说两个月前已经把尤晓东辞退了。原因是尤晓东有赌博嗜好,经常通宵打麻将,白天上班时便找地方偷偷睡觉。为谨慎起见,齐兵派侦查员前往尤晓东父母家调查他的行踪,他和杜英雄则奔向尤晓东租住的出租屋。路上齐兵试着拨打尤晓东的手机,但对方已经关机,齐兵把号码转给技术处,吩咐技术处对该号码实施监控。   支援小组这边也没闲着,几个人围坐在长条桌前继续钻研线索。   虽然“植物园埋尸案”真相尚不明朗,但隐约已经露出一丝端倪,不出意外的话,谜团最终会指向多年前那起校园霸凌事件。   孙阳作为校园霸凌事件的受害者之一,惨遭网戒学校辅导老师王波殴打致死,而时隔几个月王波遇刺身亡,尸体与霸凌事件两位施害者陈大庆和肖刚的尸体,以晶字形的分布,一同被掩埋于南山上的楠树林中。如此看来,凶手似乎有意在为孙阳和吕晶报仇雪耻,那么他和他们会是怎样的关系呢?   实质上,如果深究起来,尤晓东也是当年那起霸凌事件的受害者。他因为伸张正义,敢于说出真相,不仅遭到老师和学校的排挤,也遭到陈大庆和肖刚的打击报复。从心理层面说,尤晓东曾是一个刚正不阿、坚持正义的热血青年,他相信这个世界是黑白分明的,相信正义一定会战胜邪恶,但他在霸凌事件之后的遭遇却让他看到了真实世界的残酷。不仅正义被妥协掉,反而大多数人却选择了沉默,甚至站在了他认为是邪恶的一方。尤其那里面有他的好同学,有他喜欢的女孩,有他尊敬的师长。对一个人生观和价值观尚不成熟的青年人来说,心性潜移默化地发生转变,是非常有可能的。如果踏入社会又一再遭受挫折,他就很可能濒临反社会人格的边缘,面对挫折失败不去反思自己的缺陷,反而认为是别人的犯错和世界的不公致使他境遇难堪。如此的心理蜕变,是有可能造就一名偏执型的连环杀手的,只是为什么他会在那个时间点爆发,是因为孙阳的死吗?可是他又怎么洞悉了孙阳被殴打致死的真相?   吕晶的出现不仅为“植物园埋尸案”找到了极有价值的突破口,也让韩印觉得案件和“林峰案”的关联不再是那么若即若离,尤晓东的出现则实实在在打破了两案的隔阂。目前的线索,显示出这么几个信息:林峰也曾就读于江平市第三十四中学,与吕晶、孙阳、陈大庆、肖刚、尤晓东,做过一段时期的同学。他是霸凌事件的经历者和沉默者,他和尤晓东一样追过吕晶,吕晶送给过尤晓东一把水果刀,但这把水果刀最终插进了林峰的脑袋,而尤晓东现在是“植物园埋尸案”最大的嫌疑人。   尤晓东和林峰是同学关系,林峰把他放进家里很正常,他给林峰喝什么林峰也不会防范。林峰看过吕晶袒露双乳的模样,也贪图过吕晶的美色,所以尤晓东要像惩罚陈大庆和肖刚一样,在他昏迷之后,蒙上他的双眼,用吕晶给的折叠水果刀刺死他。尤晓东和林峰同岁,案发当年也仅仅24岁,他和林峰同样喜欢当年那些盛行的电子数码产品也能说得通,而且那把凶器上的指纹是属于尤晓东的,可是这次他为什么那么大意,留下了指纹呢?   带着一脑子疑惑,韩印再次把卷宗里的存证照片翻出来,一张张摆到桌上。上一次他观察这些照片时,曾经有过灵光乍现的瞬间,只可惜没有及时捕捉到具体的指向。但他有一点点印象,那一刻他心里有点小兴奋,似乎发现了对案件调查会起到推进作用的线索,所以他想试着把那种感觉从灵魂深处再搜寻出来。   尤晓东租住在一栋小高层的楼房内,杜英雄和齐兵按了按电梯按钮,等了会儿,发现没反应,估计是坏了,只好走安全通道的楼梯。好在尤晓东住的楼层比较低,只有三层而已。   两人来到尤晓东租住的房门前,使劲敲了一阵门,但里面始终没有回应。两人正合计着这小子到底是猫在屋子里故意不出声,还是真的没在家之时,便看到两个穿制服的警员,簇拥着一个着便衣的小伙子,从下面楼梯走上来。   两人还未问话,刚走上来的两个警员中的一个,倒先虎着脸问道:“你们俩鬼鬼祟祟在干吗?和里面的住户什么关系?”   “你们俩派出所的?”齐兵正一肚子火,皱着眉头,看了眼两人的警衔,没好气地说,“不认识我?”   一听这口气,两个民警中年龄稍大的那个,赶紧仔细打量齐兵几眼,忙不迭赔着笑说:“您是齐支队长吧?我们这些小民警见您的机会不多,一时没瞧出来,实在不好意思。”   “你们干吗来了?”齐兵大概也觉得自己刚刚太过严厉,便缓和语气道。   “噢,我们是配合网警执行任务。”年龄大的民警指指身旁的小伙子,“这是网警支队的小刘。”   “您好齐队,我是网警支队的刘明。”着便衣的小伙子赶紧向齐兵伸出双手,礼貌地握手致意,并解释道,“前段时间我们监查到网络上有人散播谣言,说本市即将有大暴风雨降临,雨量和风力都将远远大于4月1日那场强暴风雨,政府方面一心追求维稳,不顾老百姓死活,内部下令不得对公众透露汛情。此则谣言被各社交平台的私人用户大肆转发,给社会和政府带来极其恶劣的影响,后来我们通过排查IP地址,最终锁定这间房子的住户是始作俑者。”   “手续带齐了吗?”齐兵问。   “带了,拘传证和搜查证明都带了。”网警刘明打开公文包,取出两页纸。   “行了,收起来吧。”齐兵点点头,冲杜英雄使了个眼色。   杜英雄心领神会,从裤兜里掏出钥匙包,取出专用工具,转瞬便把门打开了。几个人随后进了屋子,看到房子是一室一厅的,外加个阳台厨房,尤晓东确实不在里面。   齐兵吩咐民警和网警也帮着挨个角落翻翻,看能不能找到匕首之类的锐器。但里里外外搜查了半个多小时,毫无收获。   杜英雄转悠到阳台厨房,看到洗碗池边有一个垃圾桶,便随手从筷笼里抽出一支筷子,蹲到垃圾桶旁翻看起来。   “这小子没跑远,垃圾桶里有鲜奶包装袋,日期是昨天的,估计手机可能是没电了,咱们下去到车里等等看吧?”杜英雄拍拍手,从厨房走出来说。   “行。”齐兵点下头,转而对网警刘明说,“辛苦了,你们回去吧,这个尤晓东我先查,要是身上没什么事再转给你们。”   “没问题,您怎么着都成。”网警说道。   顾菲菲见韩印一脸沉闷,弓着身子盯着桌上的照片,足足半小时没换姿势,显然遇到瓶颈了。她便体恤地走过来,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以示安慰。韩印转头,两人对视笑笑,身子轻轻倚在一起,共同打量起照片来。   陪着韩印默默观察了一阵,顾菲菲长出一口气,有些泄气地说:“真没看出有什么疑点,还是等找到尤晓东看他怎么说吧。对了,英雄和齐队可走了好一会儿了,怎么也没个消息?”   “是,有两个多小时了,”韩印抬腕看了眼表,“可能……”   “等一下,”韩印话音未落,顾菲菲视线突然定住了,指了指他腕上的手表,随即迅速转身将几张记录受害者死状的照片挑选出来,分别举到眼前细细观察一阵,然后把照片陈列在韩印身前,“你看,手表。林峰腕上的手表还在,这是一个国际大品牌,最便宜的差不多也得近十万块钱,以林峰的家世他不可能戴高仿品,既然案件中有盗窃情节,那这么值钱的东西凶手怎么会放过?”   听到顾菲菲略带兴奋的声音,艾小美和叶曦也围聚过来,艾小美试着说:“会不会那家伙不识货,韩老师之前不也说过他没什么见识吗?”   “除此,还有另一种可能性,”韩印眯缝着眼睛,眼神显得格外深邃,若有所思道,“有没有可能林峰被杀和财物被盗并不是同一天发生的?”   “你是说盗窃案件是之前发生的,当时林峰并不在场?”叶曦问。   “还有一点,林峰父亲说过林峰不知道什么时候给家里换了把新锁,会不会是因为林峰发现家里丢了东西所以才换的锁?”艾小美跟着提示道。   “这就更能佐证我刚刚的观点。”韩印点头道。   “不对啊,手表是随身携带,手机应该也是,但手机被凶手带走了啊!”艾小美一脸矛盾。   “手机有两年没有通话记录,说明林峰根本没在用,倒是有可能也放在家里。”叶曦说。   “那林峰总得还有个手机吧,现在哪有不用手机的人?”艾小美说。   “这个问题确实有点解释不通。”顾菲菲稍微点下头,斟酌了会儿,接着说,“我有一个想法,咱们先抛开手机的问题,遵从韩老师刚刚的观点,如果‘林峰案’中剔除盗窃财物的情节,再剔除关于折叠水果刀的指纹问题,现场基本就没有第二个人出没的迹象,那案件的性质就会有另一种走向。说实话,也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个案件时最直观的感受,林峰也有可能是‘自杀’的。”   “顾姐,别忘了林峰体内还有安眠药的成分,可是现场没有发现药物包装,如果是自杀,他有必要毁灭证据吗?”艾小美提醒说。   “你也别忘了,我说过那安眠药的成分即使过了很多年依然可以检测到。”顾菲菲说,“也许服用安眠药和盗窃情节一样,并不是跟林峰之死发生在同一天。”   “那也就是说林峰有过严重失眠的问题……有先进的智能手机,但他偏偏不用……家里遭小偷洗劫,不去报警,只自行换了新锁……”韩印一边思索,一边喃喃自语。   “林峰曾和母亲在国外一同出过车祸,结果母亲死了,他活下来了,他父亲也说过很长时间他都走不出车祸的阴影,你刚刚说的这几点,会不会意味着他精神上出现了问题?比如,创伤后应激障碍,或者抑郁症什么的?”叶曦受到韩印的启发说道。   “他服用过一段时间的安眠药,后来放弃了,是担心有人给他下毒?他长期不使用手机和座机电话,是因为忌惮手机有辐射,或者是觉得所有电话都不够安全,会被跟踪和监听?丢了心头喜好之物却不报警,是因为对警察不够信任?”韩印继续自言自语推敲着,随后兀自点点头,“如果把这种种细节和疑问综合起来演绎推理一下,或许林峰患有抑郁症,进而加重出现迫害妄想症。而这种病患的自杀行为大多是突发性的,故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也很常见。”   “迫害妄想症?若是这样解释的话,我有个更大胆的想法。”叶曦使劲伸长了手臂,从桌子远处拿过来一份文件,拿在手中扬了一下,“我刚刚一直在研究你的这份侧写——本地人;与受害者同年龄阶段;有可能与受害者熟识,相互交流顺畅;有某种精神障碍;失眠、体形偏瘦;经济状况优越,有私家车。你有没有觉得,如果把林峰患有迫害妄想症这一细节考虑进去,那他是不是和你侧写的嫌疑人形象极其吻合?”   “还真挺接近的,”艾小美略微仰了下头,思索着说,“那作案动机呢?”   “迫害妄想症最大的特征,即是患者总觉得被别人算计、陷害,甚至伤害,所以每天都活在恐惧当中,内心极其痛苦。他们往往会抓住一些极为微小的事件,充当被蓄意谋害的证据,随之恐慌的情绪逐渐蔓延、加剧,外在最直接的反映便是猜忌和愤怒,甚至会产生杀人的冲动。”韩印详尽解释了病症特征,接着进一步结合案件展开观点,“‘植物园埋尸案’的特征显示,凶手作案是意在为孙阳和吕晶报仇雪耻,‘布条蒙眼’的标记性行为,是映射陈大庆和肖刚当年对吕晶粗暴猥亵的行径,问题是林峰案也出现了这样一个标记性动作。假设林峰因为精神出了问题,杀了人,又自杀,那么他在自杀中体现出的标记性动作,只能解读为他在实施自我惩罚,以达到自我救赎的妄想。但我们现在知道,除了喜欢吕晶之外,林峰并未牵涉到霸凌事件当中,他不应该遭受与陈大庆和肖刚一样的惩罚。所以我不排除林峰是‘植物园埋尸案’凶手的可能,但证据有自相矛盾的地方。”   “说得也是,”叶曦咬咬嘴唇,“‘林峰案’中确实有很多疑点无法捋顺清楚,包括那把凶器,咱们也说不清它是怎么从尤晓东手中又到林峰手中的。”   “不管怎样,还是得先找到尤晓东。”顾菲菲说。   天刚擦黑,一个瘦高个的男人,头上戴着一顶长舌帽,低着头从杜英雄和齐兵的车旁走过。接着,男子在楼道口稍微驻足,鬼鬼祟祟东张西望了一番,才又压了压帽舌走进楼里。   在车里蹲守了一个多小时的杜英雄和齐兵,相互对了下眼神,赶紧打开车门,下了车,相继跟进楼里。   男子格外谨慎,走上三楼,似乎听到楼下身后有响动,在楼梯口踌躇了一下,装作自己并不住在这一楼层的样子,继续迈步向楼上走去。   杜英雄和齐兵也未停步,继续快步跟上。   男子扭头瞥了两人一眼,突然加速向楼上飞奔起来。   “是尤晓东,这小子看来是要奔天台去,追!”杜英雄冲齐兵喊了一嗓子,便追了上去。   “我的天,这么费劲,一共多少楼来着?”两鬓已生出白发,身材也略微发福,齐兵跑起来已经没有当年小伙子时的劲头。   “共17层。”杜英雄说话时,人已经超了齐兵半层楼。   齐兵真是硬着头皮跟着追到顶楼,又顺着墙上的扶梯爬到天台,整个人都快要站不稳了,弓着腰,双手按着膝盖,大口喘着粗气。   此时,尤晓东站在天台围墙边正嚷嚷着:“都别过来……我真没钱……两位大哥再容我几天,我一准把钱都还上。”   “钱什么钱?我们找你……”杜英雄稍微往前凑了凑。   “告诉你们别过来啊……再往前……再往前我真跳下去,你们也拿不着钱……对大家都没好处!”没让杜英雄把话说完,尤晓东便叫嚣着说。   齐兵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好容易磨蹭到杜英雄身边,手搭在杜英雄肩膀,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哎呀,不服老不行,身子骨快要散架了,这兔崽子准是赌博输了借了高利贷,把咱们当成要账的了。”   “你别冲动,我们是警察,来找你协助调查吕晶的事。”杜英雄从兜里掏出证件亮了亮,知道尤晓东喜欢过吕晶,便没提林峰等人的茬。   “吕晶?”一听对面是警察,又提到吕晶,尤晓东果然放松下来,随即又紧张地问,“她……她怎么了?”   “来,来,你看看这个人是不是吕晶。”齐兵是老油条,不想与尤晓东再纠缠下去,便心生一计,从兜里掏出手机,划开屏幕,装模作样地调出一张照片,摇晃着举到半空中,瞬即偷偷向杜英雄递了个眼色。   果然尤晓东被齐兵的手机吸引,伸长了脖子,身子也离开天台围墙有一段距离。说时迟,那时快,杜英雄瞅准时机猛地扑向尤晓东,抓住他的领口,顺势就是一个大背跨。 第十一章 心碎之痕   审讯室里,尤晓东单手揉着腰,龇牙咧嘴地坐在审讯椅上,对面坐着杜英雄和齐兵。   隔壁观察室里,专用单向玻璃背后,江平市局几位主要领导都到场了,和支援小组一道,关注着这场审讯。   审讯之前,支援小组和齐兵开过一个小会,介绍了更新线索之后的一些判断。把对于尤晓东、林峰两人身上的疑惑和推测都详细做了说明,以便审讯时齐兵和杜英雄对于尤晓东有可能反馈回来的信息做到心中有数,从而有效引导其说出全部事实真相。   “这个人你认识吗?”杜英雄举着一张照片问。   “林峰,我高中同学,后来到加拿大留学了。”尤晓东只看了照片一眼,便干脆地说道。   “你们关系怎么样?”杜英雄问。   “读书的时候一般,他从国外回来之后我们俩处得挺好的。”尤晓东解释说,“那时我在一家修车厂当小工,也不知道他得罪谁了,有一阵子车门总被人划,也总来我们修理厂补漆,我们俩就混熟了,后来经常一起出去喝喝酒啥的。”   “具体是什么时间?”杜英雄问。   “应该是2010年开春的时候。”尤晓东说。   “认识这把刀吗?”杜英雄又举起一张照片问。   “认识,是吕晶在高中时送给我的。”尤晓东认真看了眼,答道。   “那你这把刀怎么会跑到林峰脑袋上?”齐兵亮出林峰被杀的照片。   “啥,这是林峰,他被人杀了?”尤晓东张大嘴巴,惊讶地说,“我说我从国外回来,这小子怎么没影了呢,原来是死了。”   “你也出国了?什么时候的事?”杜英雄问。   “我去德国出了两年劳务,2011年9月中旬走的。”尤晓东指了指英雄手边的照片,“那把刀是我走之前送给林峰的。”   “这三个人你认识吗?”杜英雄分别亮出三张照片。   “认识,陈大庆、肖刚,都是我高中同学,还有那个叫王什么,噢,对,叫王波,是大庆的马仔。”尤晓东同样只瞄了一眼,便说道,“他们仨那会儿干着坐庄赌球的买卖,偶尔我也赌两把,后来王波坑了大庆一笔账跑了,再后来大庆和肖刚因为欠了黑社会的钱也跑路了。”   “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齐兵问。   “大庆跟我说的,说让王波去网吧找林峰收账,结果这小子就没影了,后来大庆找林峰核实,林峰说钱确实给了王波。还有大庆和肖刚跑路前找我借过钱,我手头向来都紧,哪有钱借给他们?后来他俩说要去找林峰周转,然后就走了。再后来我问过林峰,林峰说那几天有点感冒没去网吧,没见到大庆和肖刚。”尤晓东解释说。   “你一口一个大庆叫着,你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近了?你高中那会儿跟他和肖刚不是针尖对麦芒吗?”齐兵问。   “咳,看来你们都知道那档子事了。”尤晓东紧着鼻子说,“其实没那么严重,那时大家都小,不懂事,毕业之后进入社会,才觉得同学情谊特别难得。正好有一次我跟几个朋友去一家酒吧遇见他俩,肖刚说酒吧是他姐开的,还说陈大庆已经是他姐夫了,非要给我们免单,后来就经常联系了。”   “你刚刚说王波找林峰收账,林峰也参与赌球?”杜英雄问。   “他和我一样只是偶尔玩玩。”尤晓东说。   “你知道林峰从国外回来后,是怎么联系上陈大庆和肖刚的吗?是林峰主动的吗?”杜英雄接连问道。   “不,是陈大庆和肖刚知道他家有钱,想拉拢他下注赌球。”尤晓东使劲摇摇头,说,“一开始他们都不知道林峰回来了,有一阵子我赌球输了不少钱,实在赔不起,只好跟林峰借钱把账还了。后来大庆问我一下子从哪儿弄那么多钱,我实话实说是跟林峰借的,然后他说让我联系林峰,找机会一起聚聚。”   “你和林峰平常怎么联系?”杜英雄问。   “林峰那时也不知怎么了,整天神经兮兮的,动不动说有人要谋害他,说划他车就是先兆。还说有人通过手机监听和追踪他,所以从来不用手机。平时他想约我喝酒,便直接来厂里等我下班。我要是想找他,就去体育场旁边有个叫宏声的网吧,他几乎每天都在那家网吧玩,去那儿一准能找到他。”尤晓东突然愣了一下,瞪大眼睛说,“你们这又问林峰,又问陈大庆和肖刚的,不会是他们都被杀了吧?难道真的是吕晶和孙阳干的?怪不得当年林峰说吕晶和孙阳要报复他,吓得他整宿整宿睡不着觉,连吃安眠药也不管用,出门时身上还总带着刀。”   “吕晶和孙阳干吗要报复他,当年的霸凌事件他不是没参与吗?”杜英雄问。   “他不但参与了,还是始作俑者。”尤晓东苦笑一下,说,“这也是我去德国前找他喝了顿酒,他喝多了才说的。林峰当年和我一样喜欢吕晶,他曾经向吕晶表白过,但被吕晶婉转拒绝了。但他不死心,也搞不明白吕晶为什么不肯接受他,后来就瞄上孙阳了。其实孙阳特别无辜,他性格像女孩子,总愿意跟我们班女生黏糊在一起,包括吕晶他们那些女生也愿意带他玩,开玩笑都说当他是好姐妹。也巧了,那一阵子吕晶和孙阳放学经常一起走,被林峰撞到过几次,他就开始胡思乱想,觉得吕晶不喜欢他是孙阳在背后捣鬼,就想报复孙阳,想让他当众出一次丑。后来他偷了他爸两片“伟哥”,带到学校,然后给了陈大庆和肖刚一人一千块钱,让他俩捉弄孙阳,只是事情发展超出了他的想象,牵连吕晶也遭受到极大的伤害。林峰说那是他从小到大做的唯一一件对不起良心的事,所以总觉得会遭到报应。”   “对了,你刚刚说林峰出门总带着刀,那把刀什么样?”齐兵问道。   “是一个有二三十厘米长的匕首,外面带个金色的刀鞘,说是他爸去蒙古时带回的纪念品。”尤晓东冲自己衣服里面比画了下,“平时衣服穿多的时候他把刀放在衣服内兜里,夏天放在背包里,不过后来他家遭了小偷,刀被小偷顺走了。”   “你不说他天天带在身上,怎么会被偷?”齐兵问。   “大概是我走那年的8月份,林峰住在外地的叔叔去世了,他和他爸去送殡,坐飞机没法带刀,便扔在家里。结果就去了两天,家里的那些笔记本电脑啥的连同刀都被盗了,所以我临走前才把吕晶送我的刀转送给他。”尤晓东说。   “那个王波,你和林峰跟他接触得多吗?”杜英雄问。   “一般吧,我不怎么喜欢他,他那个人总咋咋呼呼的,一喝多了就吹嘘自己弄死过人,反正我是不相信。”尤晓东撇了撇嘴角,“不过林峰第一次和他喝酒还真被唬住了,刨根问底和他聊了半个晚上。”   “那你知不知道,王波弄死的那个人就是孙阳?”杜英雄问。   “啥,真的假的?”尤晓东再一次露出惊讶异常的表情,“我倒是听说过孙阳在什么网戒学校逃跑了,一直没有音信,怎么会死了呢?”   “你听谁说的?”杜英雄问。   “听我高中时的班主任说的,他说孙阳他爸去过学校,问老师孙阳读高中时跟谁关系比较好,可能觉得孙阳躲到同学家了。”尤晓东身子又定住了,倒吸一口凉气道,“噢,我想起来了,那晚喝过酒后,第二天林峰特意到厂里问我孙阳的事。我还纳闷他怎么知道的,难道是王波说漏了嘴?也就是说那时林峰就知道王波把孙阳弄死了?”   “你邮寄过一张照片给吕晶吗?”杜英雄问。   “没有!”尤晓东说。   一场审讯下来,所有线索都指向林峰,问题是他已经自杀了,如何取证是个大麻烦事。顾菲菲提议说:“能找到林峰当年开的车也行,如果清洗程度不高的话,可以试着在后备厢里做一下血迹反应测试。”   “没可能了。”艾小美直截了当说,“我问过他父亲,说是车后来给他继子开了,结果那孩子开车到湖边钓鱼,忘了拉手刹,车溜到湖里直接报废了。”   “继子?当年多大?”韩印像突然想到什么,略微提高音量问道。   “我听林峰他爸提过一嘴,好像比林峰小个两三岁。”艾小美想了下说。   “继子,年轻人,喜欢电子产品,与林峰关系紧张,继父林德禄偏宠亲生子林峰,送其林林总总新型先进的电子产品,尤其还送了辆车,因此招致继子的不快和嫉妒。林德禄有林峰家的钥匙,继子完全可以偷配一把,他同样知晓林德禄和林峰赴外地送殡的时间,然后趁机潜入林峰住的老房子里实施盗窃。他得不到的,林峰也别想痛快得到。还有林峰的车经常被划,说不定也是那个继子干的。”韩印一边推敲,一边说道。   “这思路靠谱,可以跟那继子接触接触,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找到凶器呢!”齐兵拍着桌子说。   “那林德禄这个继子现在干啥,在不在本市?”顾菲菲望向艾小美问。   “不太清楚,先前也没想到他跟案子有关系,没深入问过。”艾小美解释说。   叶曦抬腕看了下时间,已经接近午夜了,她用征询的目光望向韩印和齐兵:“现在动,还是明早动?”   “事不宜迟,现在就去找林德禄,麻烦他配合我们把他继子找出来。”齐兵斩钉截铁说。   尾声   正如韩印判断的那样,划花林峰的车,盗走林峰喜爱的电子产品,确是林德禄继子所为。他其实也不是真想拥有那些东西,只是嫉妒和愤愤不平林德禄厚此薄彼的行径,所以他从林峰家偷走那些东西之后,直接扔到家里阁楼上的一个破箱子里,便再未动过。还有,当日他还顺手在林峰衣柜里拽出一个旅行包,用来装赃物。他当时并未仔细摸查,其实那包的夹层里装着几个皮夹和手机,以及一把匕首。最终,皮夹和手机被证实分别属于陈大庆、肖刚和王波,而那把匕首上同样被证实残留有这三人的血迹。   毫无疑问,林峰即是杀死陈大庆、肖刚、王波,以及他自己的凶手。   林峰母亲遭遇车祸意外丧生,令其身心备受打击,置身于举目无亲的海外,林峰逐渐陷入焦虑和抑郁的情绪当中。随后他被父亲林德禄带回国内,而林德禄不仅未及时帮助林峰做有效的心理疏导,反而一段时间后又再度组织家庭,令林峰感到被父亲背叛,内心的孤独感和与世隔离感愈加强烈,偏执妄想的思想逐渐成形,并蔓延到现实生活当中。   与高中同学尤晓东的邂逅,令林峰不可抑止地将深埋于心底多年的霸凌事件再度在脑海中上演,于是他的迫害妄想开始有了主题——因为年少无知时策划的校园霸凌事件,他会遭到受害者,乃至老天爷的报复。而当他异父异母的兄弟,一而再再而三地划花他的车子,又为这一主题提供了佐证,致使他心底的恐惧感更加剧烈。   孙阳之死,是林峰开始连环杀人的直接性刺激源。当王波酒后吐露出孙阳失踪事实真相之时,令林峰产生了某种妄想,认为如果能帮助孙阳和吕晶报仇雪恨,他就会免于被他们二人报复和被老天报应。也许因此他能得到短暂平静的时光,但一旦再次出现能令他产生与妄想主题有关的心理暗示的话,他的病情就会急剧加重。   而现实是多重的致命打击接踵而至。先是作为埋尸地点的南山,被纳入植物园升级改造范围;接着家里遭到小偷光顾,凶器不知所终;再之后自己唯一能说知心话的朋友,也离开他远赴国外。相应地,尸骨有可能在植物园的改造过程中被挖掘出来;那把杀人凶器或许已落入警方之手;这世界也再无可倾诉衷肠之人。如此三重焦虑,三重恐惧,致使林峰精神彻底崩溃、分裂。他恍然间想到,自己也应该受到惩罚,只有惩罚了自己,才能得到彻底的救赎,于是他拿起尤晓东转赠他的那把水果刀,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脑袋。   实事求是地说,在韩印多年的办案生涯中,相对来说本案是最为波澜不惊的,但对其内心的触动不亚于任何案件。   一宗校园霸凌事件,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如果没有那次事件,孙阳便不会把自己隐藏在虚幻的网络世界无法自拔,以至于在网戒学校被活活打死;吕晶或许已经成为一名医术精湛的医生,而不是成为走在灰色地带靠搔首弄姿谋生的网络主播;尤晓东也不会那么愤世嫉俗,更不会成为一个整天对他人恶语相向和蛊惑造谣的“键盘侠”;肖刚和陈大庆此时仍然是两条鲜活的生命,而不是深埋于地下的两具尸骨;林峰或许已经成为一名海外归来的精英学子,而不是一个连自己都杀的连环杀手。   而比事件本身更可悲的,是周围人的沉默、妥协与推却。对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尚未成熟的年轻人来说,犯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人告诉他们这是错的,没人教给他们什么是对的!不仅如此,那些大人推卸责任、随波逐流的姿态,面对得失心的丑陋嘴脸,却一再上演。   韩印真的无意鞭挞和指责任何群体和行业,而且他相信本案中涉及的不良社会现象,只是极个别的案例。韩印本身也是一名老师,他能够理解作为一名老师需要面对几十个孩子,还有他们背后更多的家长,以及校方绩效考核和职称评定的种种压力;他也能够理解孩子的家长要背负着生存和想要给家庭创造更好生活的重担,无暇顾及孩子内心的成长和蜕变,但是教给孩子们分辨是非对错、正邪善恶,教导孩子们什么应该摒弃,什么应该坚持,难道不是最基本的吗?   生活没有如果,唯有向前。一个良性的社会,其实不需要人们多付出什么,只需要每个人担负起自己该担负的责任,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就足够了! 第二卷 理智面具   我具有人类的一切特征,发肤血肉,但没有一个清晰可辨的表情,除了贪婪和厌恶,我内心深处发生了可怕的变化,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属于黑夜的嗜血恶性蔓延到了白昼,我感到垂死的气息处于狂怒的边缘,我想我理智的面具就快要脱落了。   ——《美国精神病人》 楔子   夏夜,天色昏昏沉沉,月亮躲在云层背后,只偶尔露出小半张灰白的脸。城市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行人熙来攘往,大多脚步匆匆。   马路边,光亮惨淡的路灯下,站着一个身材高挑,装扮艳丽的女孩。她粘着长睫毛的双眸,时而盯着手机屏幕,时而东张西望,似乎在等着什么人。尤其有轿车从身边经过时,她便会低眸冲车里打量几眼,想必她要等的人是开着车来的。   果不其然,不多时,一辆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色轿车,打着右侧转向灯,缓缓停靠到女孩身前。女孩随即弯下腰,冲着车窗玻璃挥挥手,便满脸愉悦地打开副驾驶一侧的车门,坐上了车。   岂知,当黑色轿车吐着白雾逐渐驶向远处,地狱之门也离女孩渐行渐近……   黑漆漆的山谷中,昆虫鸣叫不止,吵吵嚷嚷、此起彼伏,显然与人类的沉寂截然相反,夜晚才是它们焕发活力的天地。   但这个夜晚,山谷中多了一位不速之客。随着一阵粗重的喘息声,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兜帽扣在脑袋上,怀里抱着一个女人,步履蹒跚地出现在夜色中的山间小路上。那怀里的女人,脑袋和双臂绵软无力地垂着,双目圆鼓鼓地怒张着,满脸惨白,似乎已然香消玉殒。   黑衣男子的脚步越来越沉重,看起来力气快要用竭……终于,他放下了怀里的女人,脚下随之一个踉跄,身子便扑倒在地。他没有急着爬起来,只是把身子换成仰躺的姿势,守着一旁的女尸,望向黑洞洞的天幕,胸口微微起伏着,嗓子里发出低沉的闷哼声,分不清是在哭还是笑。 第一章 踏上征途   刑事侦查总局,重案支援部。   电梯门打开,陆续走出几个人,最后走出来的是叶曦。她扎着马尾辫,斜刘海,穿着白色打底T恤,外罩深蓝色牛仔衬衫,搭配九分小脚牛仔裤,白色休闲鞋,一副干练打扮,看起来颇为英姿飒爽。   支援部负责人吴国庆,依然在走廊尽头那间没有任何门牌标志的办公室中办公。看到敲门进来的是叶曦,原本严肃的面孔,便多了些慈爱的笑容。叶曦虽然才调来不久,但他看得出这孩子人品、性格以及工作能力都特别优秀,心下甚为喜欢。   “坐,坐。”吴国庆指了指会客沙发,一脸关切地问道,“怎么样,对咱们这儿的工作环境都熟悉了吗?和小组同事之间关系处得怎么样?住处的问题解决了吗?生活上有没有什么困难?”   “谢谢吴老师关心,都挺好的,您甭劳心挂记,有困难我会主动找您的。”叶曦使劲点着头,笑盈盈地说。   “那就好。”吴国庆也点点头,旋即收起笑容,从桌上拿起一份卷宗递向叶曦,“喏,这是分给你们组的最新任务。”   叶曦欠身接过卷宗,翻开看到:   本年6月17日上午10时许,胶东省文安市旅游中专两名学生,在学校附近一座山(焦金山)上游玩时,在半山腰一处草丛中发现一具裸体女尸。   法医尸检显示:受害者年纪在20岁至25岁之间,系被大力扼颈,导致呼吸道闭塞,引发呼吸障碍死亡,死亡时间为6月15日晚至6月16日凌晨之间。受害者面部有多处软组织挫伤,四肢有表皮脱落和划伤痕迹,说明案发当时受害者和凶手之间曾有过一番搏斗。受害者下体未见过度损伤和暴力侵害迹象,但相关鉴定表明,受害者死前有过性生活,性生活中另一方当事人戴了安全套。   现场勘验显示:尸体呈仰卧体位,全身赤裸,胸口处留有一个被锐器刻下的“×”符号,口中塞满泥土和杂草,过肩的长发被锐器割得七零八落,碎发散落在尸体周围。受害者衣物被卷成一个卷,连同一个黑色的小背包,放置在尸体右侧约一米处的草丛中。包内有一包面巾纸、一串钥匙和少许现金,未见身份证和手机。现场未搜索到任何与凶手有关的物证,相关数据库中也未搜索到与受害者相匹配的指纹和DNA,故文安市警方于近日发出尸源协查通报,截至目前还未获得有效反馈信息。   大致看过案情简报,合上卷宗,叶曦犹豫了一下,斟酌着问道:“吴老师,这种规格的案子,似乎没必要咱们去接手,这次为什么……”   “我知道你的意思,从情节上看这案子算不上多重大,但凶手在尸体上动了不少手脚。”吴老师笑着压了下手,示意叶曦不必再说下去,跟着解释道,“主办这案子的刑警曾经听过韩老师的讲座,他觉得凶手在作案过程中的一系列行为特征,很符合韩老师提到的心理畸变犯罪,便联系上韩老师,就案子进行了沟通。韩老师肯定了他的判断,认为案件有可能不是孤立的,并且凶手很可能会继续作案,所以建议他寻求咱们支援部的帮助。”   “明白了。”听到是韩印推荐的案子,作为其头号粉丝的叶曦,当然不会再有任何的含糊,立马从沙发上站起身,干脆地说道,“我这就去安排行程。”   物证鉴定中心,法医病理损伤检验处。   做回专职法医,顾菲菲属于重操老本行,处里的同事在以往的办案过程中也都有过接触,所以新岗位对她来说可谓是驾轻就熟、游刃有余。   就在刚刚,她和同事一起对一宗在地方颇有争议的人身伤害案件检材进行了全面复检,整个过程持续四个多小时,这会儿刚坐下连口水都没喝上,便接到叶曦的电话。她看了看自己的工作日程表,给叶曦做了回复。   十五分钟后,一辆深蓝色商务车在物证鉴定中心银白色大楼门前停下。旋即大楼自动玻璃门打开,顾菲菲穿着白色立领雪纺衬衫,搭配黑色铅笔裤,银色细跟高跟鞋,手里拖着一个小巧的拉杆旅行箱,神采奕奕地走出来。   上了车,叶曦、杜英雄和艾小美早已候在车里,顾菲菲微微翘了下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算是和所有人打过招呼。待她坐定,叶曦轻声冲前面的司机吩咐道:“好了,人到齐了,去机场吧。”   北方某警官学院,大阶梯教室。像以往一样,韩印喜欢站在第一排座位前,近距离与他的学生们做最直接的交流。   “最近有部叫《心灵猎人》的热门美剧相信大家都看过了,实质上它是根据美国FBI前著名侧写专家约翰·道格拉斯自传改编而成的。与剧情中讲述的一样,正是缘于约翰·道格拉斯和他的搭档罗伯特·K.雷斯勒,深入到美国各大监狱,与在押的数十名连环杀手进行访谈,才总结出一套‘犯罪侧写’参与案件侦破的体系。简而言之,是在归纳和演绎相似犯罪行为的基础上,推定出未知犯罪人的人口统计学变量、地理位置、生活环境、身份背景信息等特征,所以犯罪侧写被认定为更适用于侦破系列犯罪和追捕连环杀手的案件上。   “说到‘连环杀手’这一术语,是刚刚提到的时任美国FBI行为科学部主管罗伯特·K.雷斯勒首先提出的,同时赋予它的定义为至少谋杀三人以上的犯罪人。时隔不久,他的搭档,也是刚刚提到的约翰·道格拉斯,提出了‘犯罪标记’这一术语。”   “其实,有关犯罪侧写、连环杀手、犯罪标记这三个知识点,先前的课上咱们都着重讲过,那么今天我为什么把它们同时提出来呢?是因为这节课我们要抛开它们教条上的概念,以发展的眼光去探索它们实际的应用。”   “首先,开宗明义,我要说的是:当我们完全、系统学习了犯罪侧写这门学科之后,比起在侦破恶性系列案件上的功用,我更希望同学们能把你们的所学着眼于预判犯罪,识别犯罪倾向,将犯罪的连续、蔓延及早扼杀与遏制。直白些说,我们要关注的是犯罪行为的趋势,哪怕是一起轻微的案件,或者单一人身伤害案件,当案件情节中出现了犯罪标记行为的倾向,我们都要严加关注。好,下面咱们来具体讲述……”   不知不觉,走廊里响起了下课铃声。与此同时,韩印走回讲台上,看到放在讲课桌上被设置为静音模式的手机屏幕上,显示有五通未接电话。点开之后,看到号码显示都是来自叶曦的,他知道自己恐怕又要暂别课堂一段时间了。 第二章 受害者×   6月21日,距离尸体被发现已过去4天,支援小组和韩印前后脚赶到文安市。   案件被文安市刑侦支队分派给刑侦一大队负责侦办,大队长陈铎身材魁梧,脸色黝黑,一副硬汉模样,但言谈举止显得彬彬有礼,可谓粗中有细。他曾经在省厅组织的一次业务培训会上听过韩印的讲座,感触颇深,所以这次有幸能与包括韩印在内的支援小组合作办案,令他倍感雀跃。   一番客套寒暄,陈铎便把话题转到案子上:“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有人来认尸了,就在刚刚——半小时之前,我们给她做了笔录。来认尸的也是个女的,叫王爽,外省人,与受害者是同乡,案发前两人一同租住在黄河街道梧桐小区的一栋单元楼里。据王爽说,受害者叫陈美云,24岁,5年前她和陈美云背井离乡来到本市打工。最初两人在一家洗浴中心做按摩师,后来洗浴中心倒闭,两人也嫌做按摩师太辛苦,又不愿意回地处偏僻农村的老家,便继续留在本市学着做起网络上盛行的微商来。两周之前,王爽母亲突然生病,她便回老家待了一段时间,昨天才刚刚回来。由于在出租屋中未见到陈美云,打她手机也一直显示关机,家里又像好几天没住过人的样子,觉得事有蹊跷,所以今天一早到辖区派出所报了失踪,结果派出所便把她带到队里来认尸。   “至于坏消息,是我们根据韩老师的建议,集中梳理了本市近几年有关成年女性失踪的案例。说来也惭愧,这方面案子先前并未引起我们足够的重视,也从未做过横向联系,但这一次集中梳理后才发现,相关案例未侦破完结的竟然多达5起。我们从中筛选出3起,时间跨度从前年8月份至去年10月份,接下来我们会做深入调查,希望能找到与眼下案子的交集。”   “筛选的依据是什么?”顾菲菲插话问。   “主要是年龄和性别,这三起案子中失踪者都是非常年轻的女性,排除的那两起失踪案,失踪者都是男性。”说着话,陈铎望向韩印,“关于焦金山的案子,先前我与韩老师沟通过……”   “好,我来解释,顺便也向各位汇报一下我的思路。”韩印微微点头,语气谦和地说道,“从尸体上看,显而易见,凶手在扼死受害者后,做出一系列与杀人无关的动作。包括用锐器割碎头发、往嘴里塞泥土和杂草以及用锐器在胸前刻下一个‘×’符号。以我的专业来解读,这一系列动作一定映射着凶手的某种心理需求,是烦琐的,且相当具体,表明凶手的妄想思维和执行力已经处在一个比较成熟的阶段,不会是初次作案的人所能达到的高度,想必本案应该不是单一案件,我认为我们将要追捕的是一名变态连环杀手。   “连环杀手选择‘受害者’,不论是随机的,还是有预谋的,他们身上往往都具有相似的吸引连环杀手的特质,也就是说受害者大都是固定的类型。当然现实中也不乏无差别连杀数人的杀人狂,通常他们被称之为屠杀型杀手,与具有冷却期、间歇作案的连环杀手,还是有区别的。说回眼下的案子,受害者为女性,胸部和生殖器官是她们区别于男性的显著特征,但凶手在整个作案过程中并未对这两方面做任何的侵害动作,也没有表现出过度杀戮迹象,表明两点:一、凶手的侵害行为与性压抑无关;二、凶手的侵害行为针对的不是全体女性,只是女性中的某一特定群体,也就是我刚刚提到的某一固定的类型。这一类型有可能是单一因素组成的,比如年龄、相貌、品行、婚姻、工作等方面中的某一项,或者是这其中几项的组合。目前,咱们手上有的是一名年仅24岁的女受害者,所以我建议陈队先筛选出有关年轻女性的失踪案件,接下来随着对陈美云背景调查的深入展开,再做相应的修正和补充。”   “这样吧,把那3起案子的资料也给我们一份,咱们共同来做排查认定。”叶曦冲陈铎说道。   “早准备好了。”陈铎使劲点着头说。   焦金山位于文安市西城区,海拔仅163米,山上山下走个来回,也用不了多长时间。而且也并未如韩印想象的那般僻静,周边有好几个人口密集的居民住宅小区,还有几所学校,最近的一个居民小区,距离山体只隔着一条马路而已。   登山道有两条。从东南坡起登,有一条带护栏的木栈道,由山底一直蜿蜒至山顶,系当地街道为方便市民登山健身所修建的。西山坡也有一个登山口,但山势比较陡峭,山路也是狭窄原始的土路,所以自打五年前有了东南坡登山栈道,几乎没人再走这条路,入口也差不多被杂草封死了。当然除了上个周末,那一对想要避开人群,一边上山,一边打情骂俏的学生情侣。   陈铎引导着韩印和杜英雄,从西山坡登山道,登到半山腰处的案发现场。现场在一条土路附近,两边是茂密的松林,尸体被学生情侣发现时,仰躺在土路边的杂草丛中。   杜英雄双手叉腰,环顾四周说道:“凶手完全可以把尸体抛到更深的丛林中,那样的话一时半会儿都很难被人发现。”   “除非他的主观意识就是想让尸体曝光,只不过需要一个相对僻静的地方,来完成自己在受害者身体上的宣泄动作。”韩印皱着眉说,“再一个应该也是出于自我保护,不敢把尸体随便抛弃到大街上,又或者说他还不够自信、大胆。”   “如果是这样的话,岂不是跟您先前的说法自相矛盾。”陈铎一脸疑惑道,“如果凶手先前有过相同的作案经历,那么为什么我们没有发现尸体?”   “确实是个疑问,或许是我过于理论化了,但凶手潜在的危害性也很明显,继续作案的概率很大。”韩印微微笑了下,语气一转,“还有,那4起失踪案仍要跟进,一段时期内连续有多名年轻女子失踪,本身就很不寻常,无论与这里的案子有没有关联,都应该深入地追查下去。”   “那好,我听您的。”陈铎干脆地说。   支队技术处,法医科。   一位中年模样的女法医与顾菲菲握了握手,自我介绍叫刘杰,接着便把顾菲菲带到存储尸体的冰冻室。   刘法医从一排冷藏柜中抽出一个抽屉,一具半身留着X字形缝合线的女性尸体便呈现在顾菲菲眼前。刘法医紧跟着介绍道:“……检验胃内食物,部分呈食糜状,尚残存部分肉类和蔬菜,以及碳水化合物成分,受害者应该是在末次进餐后3~4小时内死亡的。通常普通人晚餐时间大都在5~7点之间,所以受害者精确些的死亡时间大致为6月15日晚8~11点之间。此外,固化的尸斑状态与案发现场的地势完全吻合,表明凶手应该是在扼死受害者当晚,便将尸体抛到焦金山上。”   “胃内食物有没有什么指向?”顾菲菲内行地问。因为尸检中有关胃肠道的检验部分,除了有助于判断受害者的死亡时间,还可以从胃肠道内食物的种类和成分,来判断受害者的经济状况、生活习惯,以及最关键的一点——末次进餐的地点。   “经检验,肉是鸡肉,菜是西生菜,碳水化合物应该是汽水之类的饮料,总之,受害者最后一餐吃的应该是汉堡加汽水。”刘法医说。   “这么说就餐地点是快餐店?”顾菲菲说。   “我们也这样认为。”刘法医点头道,“另外,从扼痕上看,案发当时受害者是呈仰卧姿态,但肩部和背部以及头枕部位并没有广泛擦伤和皮下出血,想必身体接触面是软性的。再有,受害者当天穿了一双皮带扣高跟凉鞋,我们在皮带扣中发现一根线头,经检验为聚酯纤维,也就是俗称的涤纶纤维。”   “身体躺在软的地方?”顾菲菲喃喃自语道,“应该不是在床上,如果在床上受害者四肢不会有那么多划痕。”   “我们怀疑受害者是在凶手驾驶的汽车中遭到扼杀的。”刘法医跟着解释道,“现在很多人买车都会选择经济实惠、透气性能好的织物座椅,而织物座椅有很多都是涤纶材质的,估计受害者鞋上皮带扣中的那根涤纶线头,是她在挣扎中剐到了汽车座椅留下的。”   “这判断倒是很合理。”顾菲菲略做沉吟道,“如果汽车采用的是织物座椅,想必凶手驾驶的应该是一辆经济型轿车。对了,毒理检测什么结果?”   “没有任何发现。”刘法医摇摇头,跟着补充道,“受害者脖子上、身上和指甲中,也没提取到凶手的指纹、毛发和皮屑。”   “看来是早有预谋,凶手应该穿了长袖衣服、戴了帽子和手套。”顾菲菲接话道。   梧桐小区比较老旧,受害者陈美云生前租住的房子是两室一厅的,她和同乡王爽各住一间,租金对半分担。   此时,技术处的两名勘查员正在试着搜集物证线索,叶曦也在两个卧室和客厅中来回巡查着,艾小美的注意力则放在摆在客厅中的台式电脑上,王爽怯怯地站在门口,似有些惊魂未定地注视着屋子里正在发生的一切。   艾小美冲王爽扬扬手,把她招呼到身边:“陈美云QQ号和微信号是什么,你知道密码吗?”   “QQ号是752896849,密码我不太清楚,微信号就是她名字的汉语拼音chenmeiyun,密码很简单——CMY123456。”王爽跟着补充说,“有一次她手机出了点毛病,登录不上微信,便借了我的手机用微信发了几个信息,我就记住了她的微信密码。还有,自打有了微信之后,我们俩都好长时间没用过QQ了。”   艾小美点点头,从背包中取出一枚U盘插入电脑机箱,打开电脑上的QQ软件,输入陈美云的QQ账号,很快便破解了密码,登录上去。但正如王爽说的一样,陈美云确实很长时间没有使用过QQ,所以艾小美细致翻看了一通,也未发现有价值的线索。随后她拿出自己的手机,试着用陈美云的微信账号和密码登录她的微信,结果显示需要通过陈美云的手机短信验证之后才可以登录。   当然,这难不倒艾小美,陈美云曾经用王爽的手机登录过她自己的微信,意味着王爽的手机也是她微信账号的授信设备,所以估计用王爽的手机加上陈美云的微信账号和密码应该可以登录上她的微信。   果然,艾小美向王爽借了手机很顺利地登录上了陈美云的微信。不过聊天记录肯定是查不到了,因为微信聊天信息是采取点对点和加密技术传输,只保存在用户自己的手机中,使用别的手机看不到,服务器后台不保存,也无法查看。但网约叫车信息和支付中心的交易记录,是跟着账号走的。   艾小美翻看了会儿陈美云的微信朋友圈,看到陈美云发的确实都是些广告之类的信息,其中主要叫卖的是一款女性面膜产品。艾小美接着调出网约车信息,未发现案发当天陈美云有叫车记录,当然不排除记录被删除掉。然后她又调出支付交易记录继续翻看,须臾,皱起双眉,抬头深盯了王爽一眼,问道:“你和陈美云卖的面膜什么价格?”   “一盒是116,两盒购买是174。”王爽垂着眼眸,轻声答道。   “生意怎么样?”艾小美翘着嘴角,似有些讥诮地说。   “还行。”王爽继续低着头说。   “我看不是还行,是大好。”艾小美突然提高声音,把手机屏幕冲向王爽,“你抬起头来,看看陈美云的微信交易记录,几乎每天都有一到两笔的进账,金额全是整数,要么400,要么800,且转账人全部都是她微信上的男性好友,你告诉我什么男人能用那么多面膜?”   “那个……”王爽双眼闪过一丝慌乱,一时语塞。   两人正对峙着,叶曦走过来,从艾小美手中接过手机。看了几眼,瞬间便明白这其中的问题,瞪着王爽说:“不用看,你自己的微信交易记录,也是这样的吧?”   “老实交代,你和陈美云都干了什么,怎么会挣这么多钱?”艾小美一脸冷峻地说。   “我们俩……”刚说了三个字,王爽双膝一软,扑通跪到地板上,“我……我知道错了,本来我和美云确实想好好做微商来着,无奈生意太差,我俩一时糊涂,想多挣点钱,就开始做那种生意,一次400,包夜800。怕客人赖账,一般我们都要求客人事先通过微信转账,也有客人执意要见面再付现金的,我们也不推辞。”   “你站起来说话,”叶曦紧着鼻子道,“你们俩做多长时间了,怎么招揽客人?”   “差不多快一年了,主要通过微信上‘附近的人’功能,也有一些熟客会帮忙介绍客人。”王爽站起身,怯声怯气地说,“你们在这里找不到什么的,我和美云约定过,不准把客人带到家里来。”   “这么说,陈美云微信上的男性好友大多都是她的客人?”叶曦问。   “对。”王爽说。   “陈美云与客人有过冲突吗?”叶曦接着问。   “没听她提过。”王爽摇摇头说。   “陈美云有男朋友吗?”叶曦又问。   “两三年前有一个,不过早分手了,很长时间没联系了。”王爽说。   “你最后与陈美云联络是什么时候?”艾小美问。   “那还是在我回老家探亲之前,在老家待着那段时间没跟她联系过,所以我真的很难帮到你们。”王爽一脸遗憾地说。   确实,在陈美云和王爽租住的房子里,勘查员并未发现物证线索,没有迹象表明这里是第一案发现场,只确定了陈美云的身份证和信用卡并没有放在家中,而是应该被凶手作案后从她的包里取走了。当然,想必也是想给警方确认身源设置些障碍。   艾小美又马不停蹄地赶到电信部门,打印出陈美云近期的手机通话记录,从中未发现异常通讯号码,并且其遇害当天手机都未有通话记录。不出意外,凶手应该与那些嫖客一样,也是通过微信与陈美云联系上的,凶手作案后带走陈美云的手机也佐证了这一点。实际点说,凶手此时一定会把他留在陈美云微信上的踪迹删除得干干净净,不过陈美云微信上的支付交易记录显示,案发当天下午她有一笔400元钱的进账,应该是客人付的嫖资,那么这个客人想必就是她遇害前最后接触过的与她有关的人。找到这个客人,进而找出陈美云与他分手之后的去向,最终找出陈美云与凶手约定碰面的地点,是叶曦他们接下来要做的工作。 第三章 循序渐进   案发现场焦金山周边人口密集,有一条城市次干路和多条支路交会车道,而且相较正规行车道还要窄一些,全程没有交通信号灯,也没有监控摄像。总之,想要通过周边交通监控录像捕捉案发当晚凶手驾驶的车辆是比较困难的,因此搞清楚凶手与受害者会面的地点便显得尤为重要。   虽然陈铎非常推崇韩印的行为科学分析,对于韩印把案件定性为无现实动机的心理变态杀人也较为认可,但仍不敢放松常规办案的排查工作。受害者身份已确认,且其所从事的违法卖淫活动也易于产生更深入的犯罪行为,所以对陈美云的社会关系、前男友、微信上的男性好友(嫖客)等,都需要细致地排查,也许案件只是一起单纯的报复杀人,或者因嫖资引发的激情杀人也说不定。   此时,支队审讯室中,第一个被传唤的便是案发当天下午与陈美云有过钱色交易的客人。一个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坐在长条桌旁,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微信的支付记录是能看到转账人名称的,且转账人必须是微信好友,所以这个在陈美云遇害前最后打过交道的名叫刘耀吉的男子,很容易就被警方找到。   “认识这个女人吗?”陈铎举着陈美云的照片让刘耀吉辨认。   “见过吧……噢,认识,认识。”陈铎稍微犹豫了一下,才忙不迭地点头道,紧接着装腔作势朝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丢人,太丢人,都怪我意志力薄弱,没经受住诱惑,就和这姑娘做了那种事。”   “你们怎么认识的,有过几次交易?”陈铎虎着脸问道。   “是通过微信认识的,她先加的我,我们总共见过三次面。”刘耀吉应道。   “最后一次交易是哪一天?”陈铎问。   “上周四。”刘耀吉想了下说,“我们在西诚路泰禾酒店开的房。”   上周四,也就是陈美云遇害的6月15日,这刘耀吉倒是没说假话,陈铎在心里合计了一下:“你们几点见的面,什么时候分的手?”   “下午4点多开的房,大概6点多她先走了。”刘耀吉又想了下说。   “她没说要去哪儿?”陈铎问。   “具体的没说,只是说晚上8点有一个大活。”刘耀吉说,“我跟她说晚上接客注意点安全,她说没事,主要是那客人喜欢搞车震,白天不怎么方便,而且答应付双倍价格。”   “再没说别的?”陈铎问。   “没了,就这么多,我可全部实话实说了,求您给我个宽大处理,成吗?”刘耀吉踉跄地从椅子上站起,连着给陈铎鞠了三个躬,嘴里哀求着。   “你先坐下。”陈铎指指刘耀吉身后的椅子,“那天你们分手之后你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几个朋友攒了个饭局,从酒店退房后我就过去了,吃完饭又打了一宿麻将。”刘耀吉说。   “你还真行,吃喝嫖赌算是占全了。”陈铎嘲讽道。   失踪者一:赵丽娜,女,本市人,1988年生人,本科学历,于2015年8月13日下班离开单位后失联,其时赵丽娜为文安市热门门户网站“雷天网”的记者。据背景调查显示:赵丽娜系文安市近郊双台镇人,父母住在郊区,赵丽娜独自住在市区内,住处房屋由父母出资购买。赵丽娜失踪前两个月,与相处三年之久的男友正式分手,案发时其男友正在外地出差公干,故被排除嫌疑。除此,未发现任何可导致其突然失联的缘由。   失踪者二:张燕,女,外市人,1993年生人,胶东省(文安市)师范大学大四学生,于2016年1月7日离校外出后失联,她的大学同班同学,也是她的男友,于隔天向警方报案。据先前的调查显示:张燕失踪前正陷入一场“追贷”风波。   失踪者三:刘晓,女,外市人,1989年生人,2008年考入文安市财经大学,本科毕业后留在本市工作,先后供职于太安保险公司、文安友好商贸股份有限公司。刘晓于2016年10月20日由单位报案失踪,报案时其已失联两天,失联前她在单位的一切表现都很正常。据先前的调查显示:刘晓单身,独自居住,出租屋内家具摆放完好,无打斗痕迹,也无打包日常用品出远门迹象。无论生活中,还是工作中,也均未发现可导致其突然失联的缘由。其手机自10月18日下班之后关机便再没能打通过,她与单位的同事,大学的校友,乃至身在外市的亲属没有任何联系记录。   关于焦金山案件最新的调查显示,受害者陈美云是一个卖淫者,具有一定的道德缺憾。而上面三名失踪者,就警方目前掌握的信息看,似乎与陈美云除了性别一致、年纪相仿,其余的无论是文化素养,还是生活圈子,或是工作经历,均差别很大,并且未有线索显示她们三人有过不道德的行为。反而只综合这三名失踪者的背景信息,进行横向比较,韩印却发现了明显的同质性,包括年龄、学历、工作层次,大致都处在相同的水平线上,也同样失踪至今均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除非这三个人与陈美云一样有不为人知的阴暗面,如若不然她们几个倒更像是被同一个犯罪人绑架了。   “难道文安市早已存在一个名副其实的连环杀手?”看过陈铎筛选出的三起失踪案的卷宗,韩印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脸色便越发严峻。   泰禾酒店,保安部监控室。   调阅监控录像显示:6月15日下午4点16分,陈美云和刘耀吉一同走进泰禾酒店0916房间,随后下午6点21分陈美云出了房间,独自一人穿越酒店大堂离开酒店。在酒店大门口,陈美云没有乘坐排队等客的出租车,径直向酒店东侧马路走去,很快整个人便从酒店监控中消失。   陈铎派了一名侦查员陪同叶曦和艾小美一起走访泰禾酒店。此时,三人从泰禾酒店出来,站在酒店门前的马路边四下张望,观察着周边的环境。同时也讨论着陈美云离开酒店之后可能的动向——陈美云当天没有搭乘出租车和网约车,这很可能是因为她跟下一个客人约好了在泰禾酒店附近碰面,又或者她准备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去向约定地点。鉴于此,侦查员提议,可以查看当天泰禾酒店周边的交通监控录像,试着找找陈美云的踪影。   三人上车,以最快速度赶到交警指挥中心。没用多长时间,便在电脑屏幕上看到了陈美云的身影。她当时正穿过一个十字路口,走进位于西诚路中段的地铁一号线进站口。   马不停蹄,三人又赶到地铁公司。不过要在地铁站密集人流中找出陈美云,并最终锁定她要抵达的站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很难说需要耗费多长时间,三人商量了一下,向地铁公司说明情况后,艾小美用U盘拷贝下相关监控录像,带回支队再做细致查阅。   文安市地铁一号线起自美华街,终点为文安北火车站,途经22个站点,若以文安北站驶车方向为参照,西诚路地铁站为其中的第12个站点。十字路口的交通监控录像显示陈美云于下午6点28分走入西诚路地铁站,按照相应的时间段检索站内监控录像,最终确定陈美云于6点36分上了驶向美华街方向的地铁。随后艾小美和叶曦盯着电脑屏幕,开始跟随这趟地铁在每一个站点下车的人流中搜寻陈美云。   正值地铁客流晚高峰时间段,各站点上车和下车的人群都相当密集,搜寻的困难可想而知。艾小美和叶曦反复看了大半宿的录像,才终于在美华街站前一站的金马路站,发现陈美云下地铁的身影。   艾小美随即打开手机上的地图软件,搜寻金马路地铁站的具体位置,却突然发现金马路地铁站距离案发现场焦金山的直线距离仅1公里左右,也就意味着陈美云遇害当天和她的下一个客人很可能是约在焦金山周边碰面的。想起法医尸检指出陈美云死前最后一餐吃的是汉堡,艾小美便又打开地图软件,以金马路地铁站为坐标,搜索周边的西式快餐店,结果发现地铁站东侧164米处有一家“麦当劳”。   一大早,叶曦和艾小美便走进麦当劳金马路店,亮明身份,提出要调看6月15日陈美云被害当日的监控录像,店方当班经理表示马上安排。   陈美云从金马路地铁站口走出的时间是当日傍晚7时许,由这个时间节点开始检索店内的监控录像,很快便找到陈美云进店就餐的画面。整个就餐期间,陈美云始终是一个人,没和任何人搭讪,大部分时间都在低头玩手机。直到时间接近8点时,她才开始抬头左顾右盼起来。过了大概5分钟之后,她又低头摆弄一阵手机,随后便起身走出麦当劳。由陈美云如此表现看,她应该事先和客人约定好晚上8点在麦当劳碰面,但到了时间客人并未进到店里来,而是通过微信指挥她到店外的某个地点上车。   麦当劳金马路店开在一个综合百货商场的一层,门前有一个小型露天停车场,北侧便是金马路大道。周围有各种饭店和商铺,公交车站点也比较多,人群流动量相对较大。如此一来,想要确定“客人”到底隐身在何处等待陈美云应该不会那么容易,恐怕还得借助周边店铺门前架设的摄像头,以及交通监控摄像头。 第四章 非礼勿视   陈铎和一名姓姜的侦查员刚走到雷天网办公区大门口时,和一个低头打电话急匆匆从里面往外走的矮胖男人撞了个满怀。矮胖男人瞥了陈铎一眼,随口说了声对不起,便欲继续往外走。不想,却被陈铎从后面一把拽住:“等等,你是高华生吧?”   矮胖男人转过身,愣了下,瞬间一脸喜出望外:“呀,陈铎!咱可好些年没见了,老同学,听说你当警察了?”   “对,我在刑警支队工作。”陈铎把身边的侦查员向高华生做了介绍,又向侦查员介绍高华生是自己初中同学,然后冲高华生问道,“你们这儿原先有个叫赵丽娜的员工你熟悉吗?”   “认识,认识,这样,等我两分钟,我去楼上给总编送篇稿子,回头咱俩好好唠唠。”高华生说着话,便走到办公区外的电梯旁,抬手快速地按开电梯门,一边急促地走进去,一边不忘回头嘱咐着,“等我啊,马上下来。”   果然,很快,高华生便又坐着电梯下来,引着陈铎和侦查员来到他的办公室。三个人刚刚坐下,便有一个秘书之类的女职员送进来三杯咖啡。陈铎举杯呷了口咖啡,看到放在大班桌上的名牌写着“娱乐部主编”,便打趣道:“行啊老同学,混得不错,都当上八卦主编了。”   “哪里,哪里,一般,一般。”高华生客气两句,紧跟着说,“你刚刚提到赵丽娜,是她有消息了吗?”   “她失踪的事你知道?”陈铎问。   “当然知道,她就是我们娱乐部的员工,当时还是我打发人去报的警。”高华生说。   “那太好了。”陈铎使劲点点头,顿了下,才说,“人还没找到,所以我们想对她个人的信息再深入了解一下。”   “早该这样了。”高华生紧了紧鼻子,稍带些怨气说,“咱老同学之间,我说话就直来直去,你们这些警察太官僚了。当初我们去派出所报案,一个个爱搭不理的,随便备个案就把我们打发了。我们公司和家属要求了多次,硬生生拖了三个月才给立案。后来也就常规地问了些情况,便没下文了,至今也不给我们个结果。”   “老同学,你真冤枉我们了。”陈铎接下高华生的话,“赵丽娜是成年人,属失踪原因不明,按规定就是超过三个月未归才给予立案侦查,不存在我们警方不愿立案的问题。”   “是这样啊!不对,没你说的那么简单,差不多快两年了,你们警方先前一点消息都没有,怎么会突然又重视起她的案子,是不是她的失踪跟哪个大案子发生关联了?”高华生不愧是做主编的,捕捉新闻的嗅觉很是灵敏。   陈铎抿嘴笑笑,不置可否,略作沉吟,说道:“好吧,既然你是赵丽娜的领导,那你就给我们综合评价一下她这个人。”   “没问题。”高华生爽快地说,“这丫头大概是2012年年初入职到公司的,一直就是跑娱乐新闻,人很勤快,工作也很努力,胆子比较大,属于敢闯敢做型的,业绩也不错。尤其从2014年6月开始,她和一位姓刘的摄影记者搭档,搞了个爆料专栏,专门挖掘城中一些名人私底下的生活状态,搞到不少有爆点的新闻。”   “这不就跟那些专门跟踪名人,偷拍人家私生活的狗仔队一样吗?”一旁的姜警官,忍不住插话说。   “呵呵,对,就是所谓的狗仔队。”高华生笑笑说。   “那她应该得罪了不少人吧?”陈铎问。   “也没多少。”高华生说。   “那就是有喽,那她的失踪岂不是有迹可循?”陈铎继续问。   “不能那么说,爆料的主体还是我们雷天网,而且赵丽娜在新闻稿上的署名用的都是笔名,外界很少有人知道她本人是谁。”高华生顿了下,话锋一转,“其实我们所谓的爆料也是有选择性的,不是什么人的都敢发,我们拍到的东西多了,真正发到网上的说白了都是我们觉得能得罪得起的。”   “这么说有些人还得感谢你们喽!”陈铎带着调侃的语气说。   “也是网站大领导的意思,新闻该做还得做,但也得给自己留个退路,我们文安这么大点的一个城市,保不齐就动了哪个圈子的利益。”高华生笑着说。   “赵丽娜失踪前在做什么人的新闻?”陈铎问。   “做了一个本地网红整容的选题,准确点说不算爆料,是合作炒作,跟赵丽娜失踪不可能产生关联。”高华生说,“再说她失踪前,爆料专栏已经停办将近三个月了,我觉得你们没必要揪着这个查。”   “为什么停办?”陈铎追问道。   “主要是文化部门觉得爆料新闻太过负能量,影响社会风气,不利于社会的和谐发展,建议我们整改。”高华生踌躇了一下,“就这些。”   “真的就这些?”陈铎显然看出高华生有所保留,皱了皱眉,故意换上打趣的语气,但绵里藏着针,“你小子不地道,跟老同学藏心眼是不是?我跟你说,从轻了说你小子这叫不够哥们儿义气,从重了说你知情不举,可是属于妨碍司法公正啊!”   “什么不举,我怎么那么不爱听这两个字,你才不举呢?”高华生撇着嘴,坏笑说,“小心我媳妇挠你。”   “甭跟我打岔,越这么说,越证明你小子心里有事瞒着老同学。”陈铎冲高华生仰了下头,语气诚恳地说,“放心吧,如果不牵涉案子,不会给你说出去的。”   高华生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使劲抿着嘴,思索片刻说:“怎么说呢?偷拍名人隐私做新闻素材,哪怕是跟一些视频网站合作,收取些费用,顶多也就算是不道德、下三滥而已,但是利用偷拍的素材和当事人做金钱上的交易,那就涉嫌敲诈了。”   “您是说赵丽娜有过这样的行径?”一旁的姜警官又插话问。   高华生苦笑一下,点点头:“那一次他们跟拍的是市话剧团的一个副团长,据说经常利用职务之便与女团员搞不正当关系。跟了几天,也确实拍到些证据。之后,赵丽娜和她的那个摄影搭档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给那团长打电话,自报家门说是雷天网爆料专栏的记者,拍到人家和女演员到酒店开房视频,暗示人家破财消灾。可谁知,好死不死,那团长有个表弟是我们网站的广告大客户,人家表弟直接就告到总编那去了。总编好一顿安抚,才把这个事压下来,不然对网站来说是个巨大的丑闻。尤其这一年来,网站一直在跟PE(私募股权基金)接洽融资的事情,当然不希望在这期间出现任何负面新闻。出了这档子事,再加上文化部门有关整改的建议,网站领导便干脆直接停掉了专栏。”   “对赵丽娜你们怎么处理的?”陈铎问。   “冷处理,毕竟交易没做成,网站不想激化矛盾,也怕赵丽娜出去乱说话,所以只随便找了个由头扣罚了她和摄影师的当月工资,以示惩戒。”高华生说。   “这也就是说,那话剧团领导才是爆料栏目停办前最后一期的选题,那人叫什么?”陈铎狡黠一笑,补充说,“放心,我们只是掌握一下资料,不一定跟他接触,就算接触也会注意方式方法,不会出卖你和你们网站的。”   “叫冯凯。”高华生一脸苦笑,多少有些无奈地说,“老同学,你太坏了,这是一步步把我往沟里带。”   “说什么呢?我还能害你不成?”陈铎笑着说,“对了,能把那个摄影师找来跟我们聊聊吗?”   “你说刘海民啊,等着,我给你们叫。”高华生操起电话,对着里面嘟囔一句,转头对陈铎说,“马上到。”   高华生放下电话不久,一个戴着眼镜留着鬈发的男子,便走进高华生的办公室。高华生借故说要上楼和总编讨论稿子,把办公室留给了陈铎等人。   “讹那话剧团领导的事,你和赵丽娜谁先提出来的?”陈铎问话的意思,是想摸摸赵丽娜和刘海民之间,会不会为了讹诈的事彼此产生嫌隙。   “也没谁先谁后,就是我们在蹲坑的时候瞎聊,觉得给网站挖了那么多新闻也没拿到多少奖金,就有了私下捞一笔的想法,差不多算是一块儿想到的。”刘海民脸色铁青,着急地说,“那件事做得确实不地道,我们俩都认识到错误了,你们不是要抓我吧?”   “不说那件事了。”陈铎深盯刘海民一眼,“你和赵丽娜待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多,失踪前她有没有什么反常行为?”   “没觉得有反常,只是情绪有些低落。”刘海民脸色缓和些说,“专栏被停了,她工作上没什么干劲,再加上男友因为有了别的女人跟她提出分手,情绪不好也很正常。”   “刚才跟你们高主编聊过你们的专栏,据他说实质上爆料新闻处理的手法都是有选择性的,你和赵丽娜算是直接爆料人,你帮我们总结总结,从你们的专栏开启到停办,有没有人因此受到特别大的伤害,或者现实生活遭受较大冲击,甚至整个人生轨迹都发生转变的?”陈铎问。   “第一个选题,”刘海民干脆地说,“我们下手比较狠,一个是没经验,再一个也想一炮打响专栏。”   “被你们爆料的人是谁?”姜警官问。   “马可莹。”刘海民从嘴里吐出一个名字,接着补充说,“文安电视台新闻主播。”   “是她!”姜警官说,“原来经常在晚上十点新闻里看到她,气质很好,不过后来就看不到她了。”   “你这么说,我也有点印象,长得好像跟出车祸那个‘文安新闻’的女主播樊敏还挺像。”陈铎附和说。   “对,就是她。”刘海民说道,“她当时是文安电视台年轻一辈里最有潜力的新闻主播,樊敏出车祸退出‘文安新闻’之后,圈里人都看好她,认为她假以时日会坐上‘文安新闻’女主播的位子,那也就意味着她将成为文安电视台的一姐。不过坊间一直有传,她只是表面上稳重,私下里很开放,感情生活比较乱,所以爆料专栏成立伊始,我和丽娜便将目标瞄准了她。我们跟踪她有半个多月,还真拍到她背着老公和别的男人到酒店开房的视频,我们也一股脑把拍到的东西全放到网上。随后她就从电视台的节目中消失了,据说被雪藏了一段时间,时隔一年后才逐步复出。不过电视台已经不让她碰新闻节目了,只能主持一些假模假式的综艺节目,好在她业务能力确实不错,这两年人气又回来了。”   “出轨的另一方是谁?”侦查员问。   “是个老外,也是已婚人士,是一家跨国公司驻文安分公司的总经理,他和马可莹偷情的事被我们曝光不久,就被公司调回欧洲了。”刘海民说。   “看你刚刚提起马可莹好像还挺同情她的,尤其说到她现在主持人气回暖时,还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为什么?”陈铎问。   “怎么说呢?那件事让我和丽娜的专栏迅速走红,但同时也害苦了马可莹,事业一落千丈不说,和老公也离婚了,舆论的各种谩骂和嘲讽更是铺天盖地。”刘海民叹口气,表情复杂地说,“说真的,仔细想想,我们有什么资格去评判人家的生活方式对错与否?感情的事,下半身的事,是痛苦,是幸福,是伤害,是获取,交给当事人去承受、去解决,我们有什么资格装作大义凛然的把人家的隐私昭告天下?更别说我们的根本目的,就是为了吸引看客的眼球而已。也许我和丽娜还是不适合做狗仔,真想把狗仔做好,那得有狼的野心。马可莹的案例,对我和丽娜的内心触动很大,说到底我们也是为网站卖命,真没必要把别人逼到死角,所以后续的案子我们都是悠着做的,会给被爆料的人留点余地。”   出了雷天网办公大厦,陈铎和随行的侦查员姜警官立马驱车去电视台找马可莹。车行到半路,陈铎掏出手机拨通114查号台,查到了文安电视台总值班室的电话,随即把电话打过去,很顺利地便联系到了马可莹。陈铎主要是担心在电视台谈出轨事件,马可莹可能会有抵触情绪,问不出实质性的东西。果然接到他的电话,听闻事关当年的出轨事件,马可莹便提出在电视台大楼旁边的咖啡馆见面。   来到约定的咖啡馆,姜警官一眼便认出坐在窗边的马可莹,容貌和气质比电视上还要好很多。他拍拍陈铎的肩膀,冲窗边指了指,两人便走过去。相互简单地问候之后,马可莹歉意地表示,稍后要参加一个商业活动,只能给陈铎半小时的时间。   既然马可莹有工作要忙,陈铎便开门见山地问,不过用词上还是尽量含蓄:“当年你和外国人在酒店约会被曝光后,你有特别追查过负责报道的记者吗?”   “实话实说,确实托人打探过。”马可莹说。   “这么说,你知道是赵丽娜做的?”陈铎问,“你跟她接触过吗?”   “圈子没多大,找出她很容易。”马可莹说,“也和她见过一次面。”   “什么时候?”陈铎问。   “具体时间……”马可莹边说,边从随身的提包中摸出一本厚厚的带皮扣的记事本,翻看着说,“打从上小学起,我每天都会在本子上写点东西,有时候只有几句话,甚至几个字,已经记不起用过多少记事本了。呵呵,等我老了,这些文字就是我人生的清单。噢,扯远了,我约赵丽娜那天,是2015年3月9日,是一个熟人帮忙引见的。”   “就这一次?”姜警官追问。   “对。”马可莹说。   “你为什么要见她?”陈铎问。   “我被偷拍那件事,我一度认为是有人故意要整我,所以把赵丽娜约出来探探口风,结果她很直白地说,就是为了追求新闻的轰动效应。”马可莹说。   “你没想过报复她?”姜警官试探着问道。   “我傻啊?给她机会再炒作?”马可莹一脸苦笑,“对我来说最期望的就是那个事件的效应赶紧结束,所以最好的应对策略就是尽可能保持缄默。”   “你通过谁把赵丽娜约出来的?”陈铎问。   “她的直属上司高华生。”马可莹说。   “你跟高华生是朋友?”陈铎讶异地问道。   “也不算关系好的那种,只能说是熟人,在一些商业活动和饭局中碰到过几次,算是能说上话。”马可莹解释道,“本来我想从他那里探探口风,又觉得他城府挺深的,不会说实话,所以就试着让他帮忙约一下赵丽娜,他很痛快地答应了。对了,你们一直问我赵丽娜的话题,她是不是出事了?”   “她失踪了,你不知道?”陈铎盯着马可莹的脸说。   “什么时候的事?”马可莹一脸惊讶,“你们不会认为跟我有关吧?”   “你不用急,我们只是例行调查。”陈铎看了眼马可莹手边的记事本,说,“你那个记事本中记没记下你在2015年8月13日下午6点之后都去了哪里?做过什么?”   “她就是那天失踪的?”马可莹又打开记事本,翻找了几页,“我这里记着那天我在单位录《美好生活秀》的最后一期节目,大概录到晚上7点,然后我男朋友过来接我。我们去富华西餐厅吃的饭,之后一起回到我家,直到第二天早晨才又出门。你们可以到电视台查那期节目录制的时间,还有待会儿我男朋友来接我去参加活动,他也可以给我做证。”   话音刚落,马可莹手机便响了,她接听之后,冲着窗外一辆打着双闪的奔驰轿车招招手,随后放下电话,表示她男朋友马上会进来。   很快,咖啡馆的玻璃门被一个身材高大、相貌俊朗的年轻人推开,马可莹甜笑着把他招呼到身边,介绍说:“我男朋友,邵宏。”   “你好,我们是刑警队的,我叫陈铎。”陈铎起身和邵宏握了握手,身边的姜警官也点了点头,跟邵宏打着招呼。   马可莹搂着邵宏的胳膊:“你记不记得那年我在单位录《美好生活秀》最后一期节目,是你来接的我,我们一起出去庆祝?”   “啊,那都多长时间的事了,我哪能记住?”邵宏大大咧咧地说,“怎么又问起这茬?”   “那天,那天,你第一次去我家……记得不?”马可莹白了邵宏一眼,扭捏地说。   “噢,对,想起来了,我们先去富华西餐厅吃的饭,然后去了你家。”邵宏拍拍额头说。   “看吧,我没撒谎吧?”马可莹俏皮地摊摊手。   “那好吧,不耽误你们了,就到这儿吧。”陈铎笑笑站起身来,盯着邵宏双眉之间的一个明显的疤痕,仔细打量了一会儿,“你是樊敏的儿子吧?”   “对。”邵宏愣了下,“你认识我?”   “你母亲的案子,当时上头很重视,成立了专案组,我也是其中的一员。”陈铎满脸遗憾地摇摇头,“可惜没能帮到你们,你母亲还是那种状态吗?”   “对,还是那样,劳烦挂记,谢谢。”邵宏苦笑一下,客气地说,“那案子还需要你们警方多费费心,希望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也给我母亲一个公道。”   “一定。”陈铎伸出手和邵宏使劲握了握,便欲告辞。   “等一下,”邵宏像突然想起什么,看了马可莹一眼,“陈警官,我有件事还想麻烦您。”   “你说。”陈铎收住步子。   “是这样的,”邵宏握住马可莹的手,点点头,转向陈铎说,“可莹有个特别疯狂的粉丝,一直通过各种手段纠缠她,有挺长时间了,您能不能帮忙处理一下?”   “你们可以走正常程序报警啊?”陈铎的第一反应是想拒绝,眼下自己手上的活还忙不过来,他打心眼里不想管这种鸡毛蒜皮的事。   “报警可以,不过我们想找熟识一点的人办这个案子。”邵宏恳求道,“您也清楚,可莹有一段时间事业遇到些坎坷,近一年来才慢慢有些好转,实在不想节外生枝,以免被一些媒体胡乱报道,所以我们想低调处理,您能接我们这个案子吗?”   “这样吧,改天你们去队里找我,具体说明一下情况。”陈铎不太好意思拂邵宏的面子,只能略带些敷衍的语气回应道。   “那好吧,改天我去找您。”邵宏微笑说。   告别马可莹和邵宏,上了车,发动车子,扶着方向盘的姜警官忍不住说道:“刚刚那俩人是姐弟恋吧?看邵宏的脸盘可比马可莹年轻不少。”   “应该是,马可莹虽然长相年轻,但也有三十五六岁了,至于邵宏,查他母亲案子那会儿,他好像也就二十四五岁,现在顶多30岁吧。”陈铎突然一脸愤愤的表情,“高华生这家伙,竟然没跟我提他和马可莹是朋友,我打电话骂骂他。”   说到做到,陈铎拨通高华生手机,设置成免提模式,对着电话便开怼:“你小子行啊,跟我藏心眼还没完了是吧?你和马可莹怎么个关系?刚刚为啥不跟我说你俩认识,还帮她约见过赵丽娜?”   “没,没,我哪敢跟你们人民警察玩心眼,你也没问我认不认识她啊!”在电话里能听出高华生在赔着笑说,“再说我心里从来没把马可莹跟赵丽娜失踪往一块儿联系过,怎么,她有嫌疑啊?”   “有个屁,我看你最有嫌疑!”陈铎哼了下鼻子,用玩笑的语气说。   挂掉高华生的电话,陈铎神情随之变得严肃起来,凝了会儿神,冲身边的侦查员吩咐道:“走吧,去见见赵丽娜的前男友。” 第五章 非礼勿行   失踪者张燕,胶东省(文安市)师范大学外语专业大四学生,因受社交朋友圈铺天盖地微商广告的蛊惑,梦想一夜暴富,便加入微商行列。又苦于没有本钱,遂通过网络借贷平台,以个人“裸照”作抵押,借到6000元的创业启动资金,从而一步步陷入高利贷的陷阱之中。到最后,利滚利本息已经滚成5万元,张燕实在无力偿还,她当初借贷时拍下的裸体照片,被财务公司发到了她的同学、男朋友以及辅导员的手机里,以达到威慑目的,迫其还钱。   张燕是在其裸照被曝光的两天后失踪的,因深陷裸贷旋涡,具备疑似被侵害失踪的可能性,接到报案后警方随即展开调查。嫌疑最大的当然是借款给张燕的财务公司,其办公地点设在同省的宁海市,全名为“东胜财务管理公司”。该公司通过在某网络借贷平台注册并发布广告,与借款者进行交易。而就在文安警方展开办案不久,宁海市警方传来消息,因涉嫌非法运营、诈骗、传播淫秽物品,东胜财务公司被查封,参与运营的人员均被抓获。但在东胜财务公司详细的供认书中,并没有提及与张燕有过实际接触,公司控制人也极力否认与张燕的失踪有关联。   随后,文安警方在追查多条线索无果后,案子被暂时搁置。   按照韩印的思路,焦金山案的凶手具有连续作案的可能性,这就不得不考虑,或许在陈美云之前还有其他的受害者。而最新的调查信息显示,陈美云以微商做掩护,通过微信进行卖淫活动。如果性别、年龄、道德缺憾是凶手选择受害者的必要条件,那么受财务公司蛊惑用裸照借到创业金的张燕,或许也可以算在凶手选择受害者模式的范围内,所以韩印对张燕的失踪格外重视。   还原张燕失踪的整个过程。当时已是大四上学期期末,同班大多数学生都因找到合适的实习单位离开了学校,宿舍中加上张燕只剩下三名学生。其中一名叫韩玲的女生,因实习单位不负责住宿,便向学校申请继续留宿,张燕和一名叫董晶晶的女生,则是因为要考研复习,所以也继续住在宿舍。   那年的全国考研初试时间为12月26日至12月27日,之后张燕和董晶晶都决定在成绩出来之前先找个工作单位实习,便开始在网络招聘平台寻找实习岗位,投递简历。直至2016年1月7日——张燕失踪当天,两人都还未找到合适的单位。   董晶晶最后顺利考取了本校的研究生,所以韩印和顾菲菲很容易便在师范学院找到了她。顾菲菲客气地说:“麻烦你详细说一下张燕失踪当天的情形。”   董晶晶便道:“那天张燕是上午10点多出的宿舍,本来因为被追贷的事,她前几天显得特别懒散和憔悴,但那天她一大早就起来洗澡,化了好长时间的妆,衣服穿得也很漂亮,还穿上了高跟鞋。我问她是不是找到实习单位了要去面试,她说不是,还说眼下哪有心思考虑实习的事,得先把贷款解决了。我又问她是要去见江枫吗?她摇摇头,犹豫了下,说暂时保密。就这么一走,人再也没回来。一直到第二天早晨,我开始有点担心,给江枫打电话,结果他从前一天开始也没见过张燕,于是江枫就去报警了。”   “江枫是张燕的男朋友?”韩印问。   “对,我们都是同班同学,他是本地人,也找到工作单位了,那时已经不住在学校。”董晶晶说。   “他在什么单位上班?”韩印又问。   “百分教育。”董晶晶补充说,“是一家文化教育培训机构,在文安有很多家门店,江枫在那儿做英语培训老师。”   “你和张燕关系特别好?”顾菲菲问。   “对,我们俩是最好的闺密。”董晶晶说。   “你觉得她会不会是因为在学校压力太大,想逃离一段时间?”顾菲菲问。   “不会。”董晶晶斩钉截铁地摇摇头,“当初她借高利贷时,财务公司要求她留下辅导员和两个同学的联系方式作为紧急联系人,所以实质上只有江枫和我,还有辅导员,收到了张燕的裸照。除了辅导员向院方做了汇报,我和江枫都帮她保守着秘密,直到她失踪后,警察来学院调查,消息才扩散出去。而且除了她走时的那身衣服,她其余的衣物和日常化妆品什么的,都留在宿舍。”   “噢,是这样啊!”韩印跟着问,“那你琢磨琢磨,从你的角度看,你觉得谁最有可能帮张燕解决贷款的问题?她在校外有特别亲密的朋友吗?她那天最有可能是去见谁?”   “其实这个问题我也暗自琢磨了好长时间,想来想去觉得最有可能的是……陈嘉峻。”董晶晶踌躇一下,才犹犹豫豫地说道。   “为什么?”韩印追问。   “他暗恋张燕很长时间了,给张燕发过好多肉麻的求爱微信,张燕都给我看过,不过张燕从来没搭理过他。”董晶晶说,“这个陈嘉峻家里巨有钱,平时花钱特豪气,我相信只要张燕张口,他肯定愿意借。”   “既然是这种情况,那张燕做微商时为什么不向陈嘉峻借钱,而是选择了裸贷?”顾菲菲问。   “你们是没看到陈嘉峻那人,太丑了,又矮又胖,还满脸青春痘。”董晶晶撇着嘴不自觉地摇摇头,一脸厌恶道,“长得难看也就罢了,咱不能为这歧视人家,关键还特别花心,特别变态。经常听他在班里公然讲自己又跟哪个女生上床了,用什么姿势,还说哪个小姐长得漂亮,他花了多少钱跟人家上床什么的。有一阵子班里男生都传他得过性病,巨恶心。就这德行,还觍着脸追张燕,可能在有钱人的意识里,觉得多泡几个妞很正常。”说着话,董晶晶突然“扑哧”笑出了声,随即立马又收住笑容:“对不起,张燕还杳无音信,我这么笑有些不合时宜,不过我想起那天早晨她迈出宿舍时,脸上决绝得好像要奔赴刑场的表情,我就有点忍不住。不是去见陈嘉峻,还能是谁?”   “为什么当初你不向办案人员反映这个想法?”顾菲菲问。   “没人像您这样问过我,而且我也是自己瞎琢磨,再加上那会儿一直挂念着考研的成绩,心里很乱,不想惹麻烦。”董晶晶脸上现出一丝歉意的微笑。   “江枫、陈嘉峻,还有当时和你们在一起住的韩玲,他们的联系方式你都有吗?”顾菲菲摊开记事本,望向董晶晶问道。   “江枫的手机号码是181……韩玲的是135……陈嘉峻好像在什么地方当老师,具体我说不清,你们可以去问问我们班当时的辅导员张峻峰老师,他一定知道。这会儿他就在学院,我刚刚还看到他了。”董晶晶顿了下,又补充说,“韩玲你们应该问不到什么东西,她比较内向,一般不怎么和我们一起玩,张燕失踪的那天,她一大早就去上班了。”   “好,特别感谢你的配合,如果想起什么可以给我们打电话。”顾菲菲记下江枫和韩玲的手机号码,把记事本放回包中,顺手掏出一张名片递给董晶晶。   “好嘞。”董晶晶说。   董晶晶是个细心懂事的好女孩,一直把韩印和顾菲菲送到辅导员张峻峰的办公室,才和两人作别。   张峻峰个子中等,穿着朴素,看起来人过中年的模样,似乎就是大多数人心目中老师和蔼可亲的那种形象。说话语速很慢:“除了高利贷追贷的因素,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原因会让张燕失踪。”   “陈嘉峻那个人怎么样?”韩印微笑一下问。   “富二代,外强中干。”张峻峰不假思索说,顿了顿,反问道,“你们怎么想起问他的情况,张燕失踪和他有关?”   “我们在排除一切具有犯罪嫌疑的可能性。”顾菲菲接下话。   “嘿嘿,你们准是听小董说起陈嘉峻的臭德行了吧?”张峻峰笑了两声,“他这个人成天吵吵嚷嚷、嘚嘚瑟瑟的,其实骨子里既自卑又脆弱。他家里是很有钱,父亲做水产品生意的,规模很大,不过早在陈嘉峻七八岁时,父母便离婚了,原因就是他父亲和女下属出轨。后来他父亲把小三扶正,俩人又生了个儿子,陈嘉峻随母亲生活,虽然不缺钱,但实质上就等于父亲把他们娘儿俩抛弃了。再加上陈嘉峻本身外形方面很一般,比较缺乏关注,尤其是女孩子的关注,所以一天到晚满嘴跑火车,把泡妞挂在嘴边,不过就是想引起别人的注意罢了。还有他其实特别抠门,别看他浑身上下都是名牌,钱夹里总是装着一沓信用卡和钞票,真让他请顿客是很费劲的。”   “他的情况您怎么这么清楚?”韩印问。   “我当了二十多年的老师,看学生没走过眼,就他那幼稚的做派,我打眼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他要是真那么浑蛋,哪还有心思学习,能考到我们学院来吗?大学四年也从来没挂过科,不过这小子到处宣扬,说自己考得不好,全是靠疏通关系才及的格。”张峻峰说,“至于他家里的情况,是听我的一个亲戚说的,他是陈嘉峻父亲公司的创业元老,对他们家族的情况比较了解。”   “那您知道我们去哪儿找他吗?”顾菲菲说,“我们想和他谈谈。”   “太好找了,他在品文中学当老师,教英语的,手机号我也可以告诉你们。”张峻峰说。   离开师范学院,下一个目的地是品文中学。张峻峰对陈嘉峻的评价与董晶晶的说法如此迥然,让韩印和顾菲菲觉得很意外,到底他们俩谁的说法更可信,待会儿见到陈嘉峻自然会见分晓。   由于事先打过电话,韩印将车停到品文中学大门口时,便看到一个矮胖的男人嘴里叼着烟卷从侧门走出来。韩印和顾菲菲下车,矮胖男人迎过来,说了句自己就是陈嘉峻,然后指了指街边的花坛,示意三人过去说话。   如此一来,似乎是有些心虚,韩印便更觉得董晶晶猜对了,于是用笃定的语气,开门见山说道:“张燕失踪当天你见过她,对吗?”   “对,见过。”陈嘉峻没理会花坛边的灰尘,一屁股坐上去,爽快地说道。   “是你约的她,还是她约的你?”顾菲菲抱着双臂,盯着陈嘉峻问道。   “我约的她。”陈嘉峻使劲吸了口烟,吐出一个烟圈,撇撇嘴,不屑一顾地说,“我承认我对张燕早有企图,那天约她出来有点乘人之危的意思,但我跟她的失踪真没啥关系,我们俩当天分手时她还好好的,我觉得你们更应该找她男朋友江枫问问。”   “为什么这么说?”韩印问。   “事情是这样的,我约张燕见面的前两天,我回学校宿舍拿点东西,完事之后想着张燕还住在女生宿舍,便想去撩撩她,结果看到江枫气势汹汹地拽着张燕从宿舍区大门走出来。我一时好奇,就在两人身后偷偷跟着,一直跟到图书馆背后的小树林里。然后看到江枫把手机举到张燕脸上开始嚷嚷,说什么不要脸,把身子给人家看,就为了借几个臭钱。我当时就反应过来,肯定是张燕做了裸贷交易。那时张燕也不说话,就站在那儿哭,江枫越说越生气,一个巴掌甩到张燕的脸上,然后握着拳头浑身发抖,眼睛死死瞪着张燕,那眼神都能杀死人。我正担心他会继续打张燕,没承想他转身撒腿跑了。”陈嘉峻猛抽几口烟,把烟屁股捏灭,准确地弹到一旁的垃圾箱里,紧着鼻子说,“我估计张燕说不定是被江枫弄死了,那天可能碍于在学校没敢下手。”   “你和张燕那天在哪里见的面,什么时候分的手?”顾菲菲问。   “在小树林偷看他俩吵架的隔天,我给张燕发了几条微信,大意是说我知道她被追贷的事了,钱不是问题,我可以借给她,也不着急让她还,关键是她能给我什么。我让她好好考虑一下,考虑好了约个时间见面。没想到她很快就回信了,说可以见面,我们俩便约定隔天在美宝酒店大堂的咖啡厅见。我心里盘算着喝着咖啡,把事情谈开,然后直接上楼开房间把她给办了。”陈嘉峻大言不惭地说,并不觉得自己无耻,“隔天,我和她如约见了面,她把自己捯饬得特性感,我一度以为她这是准备从了我,可谁知她是想忽悠我。磨磨叽叽,说什么来日方长,感情需要慢慢培养,她现在没什么心情,就算做那事也不能让我尽兴。哥们儿什么女人没玩过,能被她忽悠着?我就直白地跟她说,钱我随时备着,她想明白了随时可以找我拿,然后我们便不欢而散。”   “张燕接着去哪儿了?”顾菲菲问,“你随后又去哪儿了?”   “她去哪儿了没和我说,我去蓝天洗浴中心蒸了会儿桑拿,做了个按摩,一觉睡到天黑。”陈嘉峻晃着二郎腿说。   “怎么结的账?”顾菲菲问。   “现金。”陈嘉峻说。   韩印低头沉吟了一会儿,片刻之后,抬起头直视着陈嘉峻的眼睛:“上周四,也就是6月15日,下班之后你都在哪里?”   “上周四?”陈嘉峻皱紧眉头想了想,“我回家了。”   “你和母亲一起住?”韩印问。   “不,我现在一个人住了。”陈嘉峻说。   “这个陈嘉峻身上那股子劲儿是真够烦人的。”一上车,顾菲菲便忍不住吐槽道。   “他控制不住。”韩印表情凝重,缓缓摇着头说,“先前打电话联系见面时,他说话是彬彬有礼的,只不过见面谈到张燕,他本能的防御神经便启动了。正如张老师所说,他的个性自卑而又敏感,也许在某个时期学会了用盛气凌人和不屑一顾的姿态,来应对各种紧张不堪的情绪,久而久之变成一种习惯,甚至是本能。”   “这么说咱们的问话让他紧张了?他也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据,所以你怀疑他和张燕的失踪有关,进而也怀疑他与焦金山的案子有关?”顾菲菲说。   “他确实紧张了,但不一定跟案子有关,一般人面对警察都会紧张,何况他与张燕见面的企图很龌龊。”韩印微微笑道,“我只是试探一下罢了。”   “我倒是觉得有必要再深入查查他,回头让英雄先去那家洗浴中心调下监控,看看这小子到底说没说谎。”顾菲菲说。   “够呛,”韩印深吸一口气,“这都过去差不多1年半了,监控录像肯定被覆盖了,又是现金结账,死无对证。”   如果陈嘉峻所言“小树林”中的那一幕是真的,江枫的嫌疑的确很大,那么接下来要调查清楚张燕失踪当天江枫的活动轨迹。   见到江枫的情形与陈嘉峻差不多,可能也是不想和警察在单位里见面,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猜忌,所以江枫选择在单位——一座米黄色三层小楼前的停车场中,与韩印和顾菲菲对话。   江枫中等个头,人很瘦,脸很白,戴着一副半框黑边眼镜,模样斯斯文文的。韩印稍微打量他几眼,问道:“张燕贷款做微商生意的事一开始你就知道吗?”   “嗯。”江枫木讷地应了一声。   “用裸体照片作抵押,你也清楚?”   江枫没出声,轻轻摇了两下头,表示不清楚。   “所以冷不丁接到张燕的裸照信息,让你火冒三丈,在学院图书馆旁边的小树林中打了她?”身子微微倚在车门上的顾菲菲,插话说道。   “你……你们怎么知道?”江枫猛地抬头,满脸疑惑道,“是燕燕说的?你们找到她了?她怎么样,受伤了吗?”   “这么说你承认对张燕使用过暴力?”韩印没理会他的追问,继续按自己的思路问道。   “我……我太生气了……”江枫嘴唇动了动,看似还想说什么,但没说出来。   “去年1月7日,也即是张燕失踪当天你在哪儿?在做什么?”   “我应该……”江枫迟疑一下,说,“时间太久了,想不起那天都做过什么了,估计那天我应该在单位。”   江枫分明是在说谎,女朋友失踪的日子难道不应该记忆深刻,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当时在哪里?韩印皱了皱眉头,和顾菲菲对视一眼,随即顾菲菲抬腿向米黄色小楼走去。   江枫使劲抿着嘴唇,眼神不安地望向顾菲菲的背影。   “你慌什么?”韩印看着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的江枫,“你在赌你们单位已经消掉一年半以前的工作记录?”韩印说着话,扭头望着快要走进米黄色小楼大门的顾菲菲,又扭回头瞪着江枫,继续说:“你还有机会坦白,我们自己查到,性质就不一样了。”   江枫表情不自然地和韩印对视一眼,愣了下神,赶忙冲顾菲菲的背影喊:“顾警官,您等等,我有话说。”   等着顾菲菲反身走回来,江枫飞快眨了几下眼睛,吞吞吐吐地说:“那天,那天我在学院宿舍,和几个同学一起,帮学弟……助考。”   “你的意思是说那种场外作弊?”韩印说,“就是考生在考场里用手机拍下试题发给你们,你们做好答案再发回去?”   “对,校内考试没有国家统一资格考试那么严格,所以比较好操作。”江枫低着头,“上午帮2015级考的高等数学,下午帮2014级考的社会心理学,一整天都待在学院里,晚上他们又非拉着我出去喝酒,搞到很晚,所以没顾得上给燕燕打电话,没承想她就不见了。两位警官我求求你们,别揭发我助考的事成吗?我家里经济条件不好,找个工作不容易,我当时也是想赚点快钱帮燕燕还贷。”说到最后,江枫眼泪汪汪的,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   “先不说这个,你能找到人证实你说的话吗?”顾菲菲沉着脸说。   “能,能。”江枫嗫嚅道。 第六章 非礼勿言   刘晓失踪前供职于文安友好商贸股份有限公司,一位自称姓严的男财务副经理接待了杜英雄和随行的侦查员。   “刘晓是我们这儿的出纳,2014年3月份入职,到2016年10月份失踪,在公司差不多做了两年半,总体来说工作和个人表现方面都还不错。当然了,现在的年轻人都比较随性,所以有时候说话有些直,脾气也稍微有些冲,但和同事相处得还不错。我们认真核实过她经手的票据和资金,没有发现错漏和舞弊行为,那段时期工作情绪也很平稳,她的失踪真的是毫无预兆。我们觉得原因肯定和我们公司无关,应该是她私人方面的事情导致的。”对话的开始,严经理便急着先把自己公司撇清。   杜英雄笑笑,不置可否,问:“她在公司有感情方面的纠葛吗?比如她喜欢谁,或者谁追过她?”   “没听说。”严经理边想,边摇头,“我感觉她在搞对象方面可能要求挺高的,原本有个女同事想给她介绍个医生都被她一口回绝了。”   “你刚刚说她脾气有点急,那麻烦你仔细回忆一下,她在你们公司整个任职期间,有没有和谁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或者得罪过什么人?”杜英雄问。   “要这么说起来,还真出过一档子烂事,不过那是2015年10月份的事,跟她失踪差着一年多的时间,应该不会有联系。”严经理说。   “就说说那事,具体点。”坐在一旁的侦查员催促说。   “咳,怎么说呢?算是个罗生门事件。”严经理使劲叹口气,回想了一下,“那时在办公室里,刘晓和负责财务总账的男同事李刚坐对桌。发生事情那天是个周五,刘晓好像是下班之后要和几个大学同学聚会,所以刻意打扮了一下。穿了条比较窄的裙子,外加黑丝袜,在单位里面比较惹眼。到了午休时间,吃过饭的刘晓趴在桌上睡觉,办公室里其余同事,包括李刚,都在玩手机。可谁知,突然间,刘晓忽地从座位上蹿起身,指着李刚就嚷嚷开来。说李刚打从早上来眼神就不地道,总有意无意瞟她的腿,更过分的是刚刚趁着她睡午觉的机会,李刚把鞋脱了在桌子底下三番五次用脚蹭她的腿。刘晓当着那么多同事这么说,李刚肯定下不来台,便骂刘晓是神经病,无中生有。两个人越吵越凶,谁都不肯退让,刘晓一气之下,跑到人力资源部投诉李刚性骚扰。”   严经理稍微停顿一会儿,喝口水润了润嗓子,继续说:“后来公司责成纪检部和保安部联合调查这个事件,不过当事者一个拼命指认,另一个死不承认,到底有没有性骚扰事件在办公桌下发生,也只有他们俩最清楚,调查到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那你怎么看这个事,李刚到底有没有做过?”侦查员问。   “我觉着吧……”严经理咂巴咂巴嘴,斟酌着说,“李刚平常就有爱脱鞋的毛病,而且他1.88米的个头,腿很长,脚不经意间伸到刘晓桌下碰到她腿的可能性也确实有,他也一直强调自己是无心的。我觉得还是因为刘晓那天打扮得确实挺艳,李刚可能多看了几眼,让她有点过于敏感了。”   “你这话说得不对,刘晓穿什么是人家的自由,李刚骚扰她,怎么还成了她的错?”杜英雄打断严经理的话,语带不平地说。   “不,不,你听我把话说完。”严经理赶忙摆手解释,“我是觉得可能李刚早上盯着刘晓看的时候,她心里已经有一些火气了,所以就算李刚后来是无意碰到她,她应该也会发火。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看法,私下里我可以这么说,要是公开表态,我还是保持中立,如果刘晓真被骚扰了,我这么说岂不又伤害人家一次?”   “那李刚今天在公司吗?”杜英雄问,“我们想跟他谈谈。”   “他被调到子公司了。”严经理说。   “是他自己要求的,还是公司指派的?”侦查员问。   “两方面因素都有。任何行业都一样,作风问题是大忌,肯定会被指指点点,李刚待在公司里压力很大;而公司这边也想快点息事宁人,希望跟事件有关的舆论尽快消失,正好公司成立了一个房地产子公司,领导便找李刚谈话,希望他能到那边做财务负责人,李刚自然欣然接受。”严经理苦笑一下,“其实就等于下放。那边的房地产公司刚成立,所有东西都得从头捋顺,工作量繁重。公司规模也不大,说是负责人,其实整个财务部也就两个人,待遇和环境都比我们总公司差远了。”   “这么说李刚的利益还是受到极大的损害。”杜英雄直视着严经理说,“为什么没向先前警方的调查人员反映这个事件?”   “我刚刚也说了,刘晓失踪和性骚扰事件相隔挺长时间的,李刚平时为人也很不错,不但是我,同事们大都不认为他会报复刘晓,所以大家确实忽略了这个问题。”严经理解释说。   “那麻烦你现在帮我们联系一下,我们想见见李刚。”杜英雄说。   “我这就让他过来,你们稍等一会儿。”严经理说着话,便拿起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拨打出去。   李刚大高个,相貌周正,看来是走得比较急,进门时,带着一脑门子汗。介绍了身份,打过招呼,杜英雄向严经理表示要单独和李刚谈话,严经理便离开了办公室。   “你知道刘晓失踪了吧?”杜英雄先发问。   “听说了,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李刚点点头,一脸莫名其妙地说。   “刘晓投诉你性骚扰的事,对你的生活影响大吗?”杜英雄反问道。   “你们不会是怀疑刘晓的失踪跟我有关吧?”李刚略微扬了下声音,急促地说,“我先声明:我绝没有要故意骚扰刘晓的企图,碰到她的腿确实是无心的。至于对我的影响,多少还是有点,最直接的是让我的工作多了些波折。”   “你急什么急?你瞪着眼睛盯着女孩子大腿没完没了地看,本身就是一种冒犯,装什么无辜?”杜英雄也提高了音量道,顿了顿,又缓和了口气说,“家庭呢?你爱人没怪你?”   “怎么说好呢?”李刚愣神想了想,收敛了着急的情绪,自问自答说,“既然你们是警察,我有义务跟你们实话实说,其实我和我爱人因感情不和已经分居好多年,为了孩子才没有办理离婚,只是在外人看来,我们还是和谐的一家人,所以我根本不理会我爱人怎么看那件事。”   没等杜英雄发问,李刚继续说道:“至于工作上的波折,也可以说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虽然我去的子公司是一家小房地产公司,失去总公司安稳的大平台,但近一年的历练,让我对房地产财务工作的流程和方法有了全面的认识。你们可能不太清楚我们这个行业,时下优秀的财务人员很抢手,像我这种既在大型商业股份公司做过,又熟悉房地产方面财务工作的,分分钟都能找个大的房地产公司做个财务总监什么的。其实已经有很多家公司向我发出邀请,只是我目前还处于甄选阶段,所以那件事对我个人的负面影响也仅限于那一小段时间,我实在犯不着报复刘晓,根本也从没想过要拿她怎么样。”   “能想起来去年10月18日下班后你去哪里了吗?”侦查员问。   “时间过去太久,没印象了。”李刚摇摇头,干脆地说。   “我们可以联系你爱人问话吗?”杜英雄说。   “当然。”李刚说。   晚间,支队大会议室,案情分析会。   叶曦说:“监控录像表明:陈美云被害当天,曾在抛尸现场焦金山周边的一家麦当劳中,停留近一小时的时间。分析录像中她的身体语言,她应该是与客人约好在那里见面,但到了约定时间客人并未出现,而是通过微信向她发出指示。随即在晚上8点左右,她离开了麦当劳。”   艾小美接下话说:“这家麦当劳临近一条大马路,周边商铺林立,人流相当密集,又是大晚上的,光线不好,无论是陈美云,还是她要见的客人,若混在人群和车流中,从监控录像中很难梳理出他们整个的行动路线。我们也试着调阅交通监控和一些商铺架设在门口的摄像头的录像,以及麦当劳门前停车场的监控录像,只获取到四条有关陈美云的影像。在仅有的这四段录像中,陈美云身边并未出现可疑人员,而从时间线上锁定,陈美云最后出现在画面中时,正行走在麦当劳斜对面的焦金花园住宅小区旁的焦中路上。我们实地走了一遍,这条路走到尽头左拐会进入焦北路,沿着焦北路再走200米左右,有一个T字形岔路口,而这个岔路口北行方向的马路,正是通往焦金山西坡的马路。我们留意看了下,周边都是监控盲点,是凶手与陈美云接头风险较低的地点。”   叶曦接着说:“综合判断,陈美云与刘耀吉分手后去见的下一个客人,应该就是本案的凶手。陈美云按照凶手在微信中的指示,走到焦北路岔路口北行方向的街边,随后凶手开车接上她,然后把车又行驶到焦金山西坡隐匿位置。在车里扼死了她,最后进山抛尸。”   顾菲菲说:“有关张燕的失踪案,各位应该已经知道,失踪当时她正深陷裸贷旋涡。也正是因为裸贷事件的延伸,我和韩老师在走访当中发现两名嫌疑人:一个是她的男朋友,叫江枫;另一个是暗恋她的人,叫陈嘉峻。两人都是她的大学同班同学,江枫现今在一家民办培训机构做英语老师,事前并不清楚女朋友张燕是通过裸照作抵押获取贷款的,所以接到财务公司发到他手机上的张燕的裸照,怒火中烧,对张燕实施了暴力举动。不过有同学证实,张燕失踪当天一整天,江枫都在师范学院宿舍中帮学弟助考。”   韩印接着说:“陈嘉峻现今是品文中学的英语老师,富二代,因父母早年离婚,以及相貌较差,致使性格自卑、敏感。陈嘉峻觊觎张燕美色已久,当年曾趁她被追贷无力偿还之机,想通过借钱给张燕还贷与她发生性关系,也是我们目前所知张燕失踪前最后见过的相识的人。据陈嘉峻说,张燕当日拒绝了他的引诱,两人因此不欢而散。随后陈嘉峻的去向,以及眼下陈美云被害当天他的行踪,陈嘉峻都未给出特别明确的说法,有些可疑,需要调查一下他是否有不在两个案发现场的证据。”   杜英雄说:“刘晓的背景信息比想象中要复杂一点,她曾向单位投诉,遭到同科室男同事李刚的性骚扰。不过因当事双方各执一词,事情最终未有定论,而因此事件李刚则被下放至新成立的子公司。我们对李刚进行了询问,并且与他分居多年的妻子也进行了对话,虽然李刚已经记不起来刘晓失踪当天他自己的活动轨迹,但总的来看他在性骚扰事件中的挫折感并不明显,报复刘晓的可能性不大。至于性骚扰事件,我们也和刘晓的其他同事聊了聊,绝大多数人都站在刘晓这边,而有意思的是,少数站在李刚那边的人,全部是男性。这不禁让我想到一个问题:焦金山案件的凶手,如果同样以那些男性的视角去解读性骚扰事件,那是不是刘晓在他眼里也算是个有污点的女人?对于靠裸体照片换取贷款的张燕,他是不是也会有相同的解读?如此来看,张燕、刘晓、陈美云,同属于年轻、貌美、具有道德缺憾或人性污点的人,这三个人是可以划到凶手选择受害者的固定模式中的。”   “我同意小杜的分析。”陈铎接下话说,“赵丽娜也同样有道德良知缺憾的问题。她是一个狗仔记者,专门靠偷拍名人隐私获取关注度。不仅如此,她曾利用偷拍到的素材,威胁当事人进行金钱交易,结果遭到举报,导致她所把持的新闻爆料专栏被公司停掉。围绕爆料专栏试着寻找有可能报复赵丽娜的嫌疑人,我们发现受到伤害和挫折最强烈的,是原文安电视台晚间十点新闻的女主播马可莹。我们试着与马可莹问话,出乎意料的是,她有记录生活事件的习惯,虽然赵丽娜失踪已近两年了,但她仍能给出不在现场的证据,而且还有电视台方面和她的男朋友给她做证。不过马可莹提供了一条信息,她曾经约见过赵丽娜,中间牵线的人是雷天网娱乐部的主编,也是赵丽娜的顶头上司,高华生。而一开始我询问高华生时,他并没有提到这一点。另外,我们还询问了赵丽娜失踪前刚分手不久的前男友,关于他们俩分手的原因,他和赵丽娜的说辞截然相反。他说他是被分手的,原因是赵丽娜喜欢上了别的男人,至于具体是谁他表示不清楚。总的来说,高华生是必须要深挖一下的,鉴于他是我的初中同学,对他的调查还是烦劳你们支援小组来做吧?”   “好吧,我总结一下,各路调查展开之后,信息量还是很大的。”叶曦轻轻拍了下手,将众人目光引过来,说,“首先一点,目前来看,赵丽娜、张燕、刘晓、陈美云四人,背景信息还是具有一定同质性的,虽然目前还不够证据并案,但必须继续跟进调查。鉴于陈美云尸体是在焦金山中被发现的,我建议陈大队向支队要求增派人手,对焦金山地带进行地毯式搜索,试着寻找除陈美云之外其余三人的尸体。   “第二点,全面调查赵丽娜、张燕和刘晓三人的手机通信记录、电子邮箱、QQ、微博,以及微信的使用记录,寻找可疑的联络人,并试着梳理三人失踪当日离开单位后的活动轨迹。关键一点,如果这三个人真是因为道德缺憾被凶手选中的话,那么凶手是如何知晓相应的事件的呢?或许这三个人的背景信息中,其实是有着某种交集的,我们要把它找出来。   “第三点,对我们手上现有两名嫌疑人陈嘉峻和高华生展开全面调查。   “第四点,虽然希望比较渺茫,但还要再试着搜集一下案发当晚焦金山周边的各路监控录像,看看能否在相应时间段中找出嫌疑车辆。”   “你看咱们这样布置行吗?”末了,叶曦冲陈铎笑笑,客气地征询他的意见。   “我完全同意。”陈铎痛快地点点头,转而又对韩印说,“韩老师,关于凶手,你现在有没有一个大概的轮廓?”   “好,我简单说一下。”韩印点头应声道,“很明显受害者是某个现实中存在的人的替代品。想必是个女性,她是凶手初始的刺激源。凶手让尸体赤裸地呈现,往嗓子里塞杂草,剪乱其头发,在其胸口刻下一个‘×’符号,实质上是一种象征,象征着凶手真正想惩罚的人。当然也是一种施虐行径。想必大家都听过心理学家荣格的一个理论——正常的人不会折磨别人,一般来说,被虐者最终会成为施虐者。这也就是说,凶手有被虐待的经历,而施虐者在凶手心中是一个年轻、美丽、有污点的女性形象。我认为最大可能是凶手孩童时期,对于母亲形象的一个认知。而母亲的形象停留在那个时期,意味着她要么已经去世,要么早年间便抛弃了凶手。   “我们在做行为科学分析的时候,是乐于见到犯罪人在犯罪过程中有更多的行为呈现出来,有些行为是为了掩饰身份,有的是想要转移侦破视线,而对连环杀手来说,则是他心理诉求的一种映射。焦金山案中,凶手在尸体上做了很多文章,犯罪标记性动作如刚刚所说多达四个步骤,可见他内心中的诉求和想要表达的意愿非常非常之强烈。但所映射的他在现实生活中的状态,却恰恰相反。他是沉默寡言的,孤独且内向,看上去心如止水,没有任何的危害性。同时又缺乏交际能力,身边的朋友应该很少,或者说能交心的几乎没有。至于‘×’字符,它可能是拼音字母,也可能是英文字母,或者代表着数学中的未知数,总之我必须承认,我还没想到它所代表的含义。”说到最后,韩印无奈地笑笑。   “如果凶手的背景信息和人格特征在刚刚您说的这个范围内,那是不是高华生和陈嘉峻就没必要再调查了?”陈铎紧跟着说。   “还是查清楚点好。”韩印笑笑,“毕竟只是一个初步的判断,划定嫌疑人范围为时尚早。”   陈铎还想继续就刚刚的话题讨论下去,但放在会议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接听之后,放下电话,陈铎眉峰骤紧,语速飞快地说:“是支队长的电话,刚刚接到报案,又一个年轻女孩失踪了。” 第七章 网约劫杀   深夜11点15分,支队长王浩林脚步急促地走进会议室,身后跟着刑侦二大队的队长,王浩林冲众人点点头,走到会议桌前,一脸严肃地说道:“失踪者叫程悦,27岁,银行职员,今天晚上在长岭路盛景酒店参加同事的生日会。9点左右,独自一人先行离开酒店。从盛景酒店到程悦家只有20多分钟的车程,并且她从酒店出来时曾给家里打过一个电话说马上到家,之后便再无消息。家人从9点45分开始拨打程悦手机,始终处于关机状态,也逐一打电话询问过她的一些朋友,他们都表示没和程悦在一起。差不多15分钟前,家人担心程悦被坏人打劫,选择报警。   “情况就是这样,咱们现在分下工:交通指挥中心我亲自督阵,我会和各小组随时保持联络;二大队负责调配各派出所的巡逻车,在市区相关要道设卡,严格排查过往车辆;陈铎带着你们一大队的人去盛景酒店,把周边区域给我仔仔细细翻几遍;另外,我已经派人去接程悦的家人和她的同事,麻烦支援小组的同志负责做一下询问,看看能否在问话中找到些线索,这是你们擅长的。好,大家都动起来吧,焦金山的案子已经够闹心了,别再死人了!”   王浩林大手一挥,众人便鱼贯走出会议室。   询问程悦家属和同事用不着整组人都在,叶曦和杜英雄便主动加入到陈铎寻人的队伍里。一队人立即上了警车,拉响警笛,很快便赶到盛景酒店。   叶曦和杜英雄负责调看酒店监控录像,看到程悦走出酒店大门后,很快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陈铎带着人手在酒店周边的公交车站、街边绿化带、垃圾箱,以及各个阴暗的角落里细致搜索与程悦相关的证物,如果她在酒店附近遭遇到坏人劫持,或许会留下蛛丝马迹。   韩印和顾菲菲这边的问话没什么收获,只知道晚宴上程悦喝了酒,稍微有些醉意。加上艾小美,三人分析了一下:“程悦在微醉的状态下离开酒店回家,无非是坐出租车或者网约车。如果坐出租车,就要靠王支队从交通指挥中心调出的监控录像中,试着寻找程悦上车时的影像。如果乘坐的是网约车,那就好办多了。艾小美问清楚程悦的微信号和手机号码,随后拨打网约车平台客服电话,表明身份,报上微信号和手机号,请求网约车平台试着调出程悦最后叫车的记录。结果网约车平台反馈的信息显示:程悦于晚间9点09分叫了快车,接单司机叫何明辉,外市人,身份证号为……绑定手机号为139……车型为黑色大众宝来,车牌号为本地号码“东BL4228”。不过信息中又显示,该叫车订单于9点35分又被程悦取消了。到底是程悦没等到预约的车辆主动取消的,还是已经坐上车在司机的劫持下被动取消的,这是个很大的疑问。随即顾菲菲试着拨打司机手机,结果与程悦一样,处于关机状态。   正踌躇着,王支队打来电话,说从交通监控录像中看到程悦于晚上9点12分,在距离盛景酒店不远的一个路口上了一辆黑色轿车,但由于光线问题,暂时还没搞清楚车牌号码。艾小美便赶紧汇报了网约车的情况,两方交叉判断:程悦应该是被车牌号码为“东BL4228”的大众宝来车司机劫持了。只是时间已过去两个多小时了,程悦有可能凶多吉少。   消息很快发散到各路搜寻程悦的警员队伍中,程悦家人也把网约车信息发到微信朋友圈中求助,王支队这边则扩大搜寻范围,继续在交通监控录像中和实时监控画面中,捕捉嫌疑车辆踪迹。   扩大搜寻范围后,交通监控录像显示:晚上9点16分,涉案宝来车从长岭路西段十字路口驶过,随后向西北方向驶去;9点23分,宝来车穿过长胜路立交桥,继续直行,向长宁路方向驶去;9点35分,宝来车被香海路加油站旁的交通监控拍到,随后宝来车拐进华北路;在此之后,涉案宝来车在交通监控录像中消失了一段时间。直到晚上11点10分,香海路与香洲路交叉路口的交通监控,才又拍到该车行驶过去的画面;11点37分,宝来车下了锦华路立交桥,左拐进入新城路,向北行方向驶去;随即该车再度从监控录像中消失,截至目前,未再出现在交通监控的画面中。   就监控录像捕捉到宝来车的行进路线,王支队和身边的警员分析了一下:香海路附近有一处搁置多年的烂尾楼,周边比较荒凉,宝来车司机极有可能是将程悦劫持到那边,实施了犯罪侵害举动。至于该车最后出现的新城路,位于市区边缘地带,周围是大片大片的棚户区,是外来务工人员居住密集的区域,或许宝来车司机在那边有个落脚点。也意味着,程悦很可能已遇害。   王支队正拿起电话准备拨给陈铎,想让他带着人手先试着到“烂尾楼”区域搜寻一番,不想手机却先响了起来。打来电话的是队里的值班刑警,告知王支队刚刚有市民打电话到110报警台提供线索,声称在泽龙湖水库边发现了车号为“东BL4228”的宝来车。王支队和身边的警员一合计,泽龙湖水库距离新城路棚户区有2公里左右,周边比较荒凉,易于抛尸不被目击,想必市民提供的线索可信度很高。王支队立即吩咐值班民警,用报话机喊话,通知各路搜寻警员全部赶往泽龙湖水库,对宝来车进行围捕;同时命令值班民警与提供线索的市民保持联系,随时通报宝来车动向。   午夜时分,一辆辆嘶吼的警车,从四面八方向泽龙湖水库方向进发。行进中,值班刑警通过报话机喊话,说宝来车被提供线索的市民惊到了,现已驶离泽龙湖水库,正向金柳路方向逃窜。王支队随即也通过车载报话机,调派各路正赶往泽龙湖水库的警员,对涉案宝来车进行围追堵截。不多时,值班刑警再度喊话,通报宝来车由金柳路拐入西塘路,向郊区方向逃窜。原来,刚刚提供线索的市民,正自告奋勇驾驶着汽车,对涉案宝来车进行尾随跟踪。   深夜0点45分,涉案宝来车在西山镇落网,程悦已惨遭车主强奸杀害,尸体在宝来车的后备厢中被发现。   支队审讯室,连夜审讯。   “那女乘客长得很漂亮,胸前特别丰满,穿着短裙子,露出一双大白腿,脚上还穿着我最喜欢看的高跟鞋。之前,在街边等客的时候,在手机上看了朋友发的几段黄色视频,弄得我心里直痒痒,所以那女乘客刚坐上车我就有了色心。我看她有些喝醉了,便装作体贴地说她要是难受就先眯一会儿,等到了地方我再叫醒她,没想到她还真睡着了。本来我就想偷偷摸几把,可那女孩身上的香气太迷人了。   “我趁她睡着了,偷偷把车开到香海路附近的福源大厦,就是那个荒了七八年的烂尾楼旁的巷子里。我一般晚上出车都带着一把刀防身,我把那女孩叫醒,把刀架在她脖子上,逼着她脱衣服。没承想,她开始大叫,我一时害怕,就用刀在她脖子上捅了两刀,把她捅死了。然后又……   “完事后,我开始后怕,不知道该怎么办,在车里坐了很长时间。后来想,她身上沾了我身上的好多证据,干脆把尸体扔到泽龙湖水库里,一了百了,什么证据也都会被水冲没了。”   宝来车主何明辉到案后,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严惩。但对支援小组和昨夜所有参与搜寻程悦的警员来说,心里依旧充满沮丧,尽管他们已经倾尽全力,可惜还是未能把活的程悦还给她的家人。这也是警察这份职业特有的悲哀,很多时候他们都在跟邪恶和生命赛跑,遗憾的是并不是每次都能跑赢。   当然,本次案件中必须要表扬提供线索的两位市民,他们也被请到支队配合调查。巧合的是这两位市民陈铎都不陌生,一位是电视台主持人马可莹,另一位是她的男朋友邵宏。据邵宏说:由于是周五晚间,第二天休息,两人在一家西餐厅就餐后,没急着回家,而是驾车外出兜风,不知不觉便将车开到泽龙湖水库附近。赶上夜空晴朗无云,月亮又大又圆,把泽龙湖水库映照得特别美,两人被浪漫的气息感染,便在水库边多待了一会儿,结果看到何明辉驾驶着宝来车缓缓停到路边。至于两人认出车辆为涉案车辆,是因为马可莹看到微信朋友圈转发的关于宝来网约车劫持程悦的求助信息。   邵宏提到他和马可莹坐在车里欣赏龙泽湖夜景时,不知为何,坐在一旁的马可莹霎时满面绯红。正好被韩印撞见,不禁在心里哑然失笑。 第八章 失踪又现   6月23日,周六,但对警察来说,是没有休息日概念的。这不,还未卸去昨夜搜救程悦的疲惫,一大早又一位年轻女性被报失联。   案子由东弶路派出所上报到支队,报案人叫蔡洪生,系失联女性的父亲。据蔡洪生介绍:他女儿叫蔡小洁,本市人,今年27岁,有日本留学经历,目前在软件园一家软件科技公司做人力资源专员。周五下班后给家里打电话,说是要与同事聚会,晚一点回家,结果便彻夜未归,手机目前是关机状态。   通过蔡小洁的单位,联络到她的同事。同事们都表示昨夜确实有个聚会,蔡小洁也答应出席,但她声称有点私事要先处理,然后再去跟同事们会合。结果最终她并没有出现在聚会上,因此她失联前去了哪里就成为一个谜。这与程悦的案子截然不同,起码昨夜警方掌握了程悦失联前最后出没的地点,而蔡小洁失联的模式让韩印嗅到一点与赵丽娜等三人失踪时相同的味道。   深度询问过后,得到的信息也与赵丽娜等三位失踪者的情况大致相同。蔡小洁失联前无论生活中还是工作中都没有任何反常表现,她没有男朋友——不存在情感纠葛,日常与同事们的相处,总的来说还是可以的,但也有同事反映她有时候说话很令人反感。比如,她是日本留学归来的,便总爱拿日本与国内对比,总爱夸耀日本怎么怎么好,国内怎么怎么差。还有她有些盲目自大,不时会流露出一些对公司的不满情绪,似乎觉得她的能力和资历与公司给她的职位并不匹配。除此,倒并没有什么具体事件显示她有道德良知方面的缺憾。   韩印觉得先不着急下结论,案子刚发生不久,或许蔡小洁生命尚存,所以眼下最急迫的是要找出昨天她下班后的活动轨迹,抓紧时间,争取能够成功将她解救。同时,韩印认为,如果蔡小洁的案子,真与前面三起失踪案有关联,说不定可以由此打开突破口。   艾小美和顾菲菲赶到电信部门,打印了包括赵丽娜等三名失踪者在内,以及蔡小洁近段时间的手机通话记录。发现蔡小洁手机昨日最后一次使用记录是下午5点12分,也就是她打给家里的那通电话。有疑问的是下午1点15分她接到过一个来自临时手机卡的来电,通话过程持续在3分钟左右。同样,赵丽娜、刘晓和张燕失踪当天,也分别接到过一个来自临时手机卡的来电。虽然4通来电,号码截然不同,定位到的基站也分别在4个不同的区域,但这样一种通话模式,加上她们失踪的模式,足以让支援小组认定:不算上陈美云,至少这4个失踪者很可能是被同一个犯罪人绑架的。   至于她们4个人的微信密码,艾小美也不想费力破解了,干脆通过电信部门将她们的手机号按照遗失补办处理,如此便可以重新设置微信密码,登录到她们的微信上。但如陈美云的微信一样,几个人的微信都被处理得很干净,聊天记录均被删除,联络人中也未发现她们有共同的好友,失踪当天也没有叫乘网约车记录。担心是被犯罪人事后删除了,顾菲菲打通网约车平台的客服电话进行核实,结果确认微信记录属实。为谨慎起见,顾菲菲和艾小美又分别拨打了几个热门专车平台的客服电话,也都没查到相关用车记录。这就值得思索了,4名失踪者都是在工作日下班后急着要去赴约,肯定不会搭乘公交车,只能坐出租车或者网约车。然而她们4人却都舍弃了网约车,如此不约而同的概率能有多大?是犯罪人指定她们4人必须搭乘出租车?可是这样的要求是不是太过诡异?不会引起疑问吗?莫非犯罪人当时就等候在她们工作单位附近?   带着上述疑问,顾菲菲和艾小美仔细查看了蔡小洁单位所在的软件园方的监控录像。遗憾的是,当监控录像记录蔡小洁走出软件园3号大厦后,便没有了她的踪影。而周边大致两公里之外,才架设有交通监控,又正逢下班高峰时段,车辆行驶异常密集,想要从中锁定蔡小洁乘坐的车辆,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蔡小洁在单位使用的电脑中并无异常,其个人使用的笔记本电脑每天都随身携带,故与其一同失踪。赵丽娜、刘晓和张燕个人使用的笔记本电脑,因三人失踪已久,电脑或被家人使用,或转赠他人使用,均已失去调查价值。   另外,有了微信之后,QQ和邮箱的使用频率都大大下降。蔡小洁的QQ基本都没用,邮箱中的邮件也大抵都是与工作有关的,没发现什么异常。   高华生显然没想到警方会再次登门问话,尤其这一次面对的一男一女两名警察中,并不包括他的老同学陈铎,他靠在大班椅上的身子不自然地挺直着,脸上笑容也有些僵硬,看起来有一丝局促不安。   “我们得知赵丽娜其实是因为喜欢上了别的男人才和她男友分手的,你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吗?”叶曦声音冷冷的,眼睛盯在高华生脸上。   高华生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语气讶异地说:“是吗?这我还真不太清楚,她说她男友有了新欢才跟她分手的,我就信了,要不然你们再问问别的同事?他们年轻人之间应该交流得比较多。”   “她失踪的那个晚上你在哪儿?”韩印同样表情很严肃,配合着叶曦把问话的压迫感保持下去。   “噢,那天下班后,我陪总编去见了几个广告客户,一起在曼琳酒店吃的饭,然后又去KTV娱乐了一下,搞到很晚,我也喝醉了,还是总编派车把我送回家的。”高华生不假思索地说,“如若不信,你们尽可以去问我们总编,还有那几个广告客户的电话我也可以给你们。”   “对你来说,应酬广告客户应该是经常性的,是你日常工作的一部分,对吧?我很纳闷,那晚的应酬距现在已经过去近两年的时间,你怎么会印象那么深刻?”韩印微微翘起嘴角,轻轻“哼”了下鼻子,“我想或许是因为赵丽娜是你在乎的人,所以是她的失踪令你对那天印象深刻吧?”   “我……我不太懂你们在说什么?”高华生讪笑一下,强作镇定说道。   问话到此,凭叶曦和韩印的经验,基本断定高华生与赵丽娜有私情。陈铎早前说过高华生有老婆孩子,这样说来赵丽娜便是一个第三者,韩印觉得有必要下重口敲打敲打高华生:“或者你刚刚的这套说辞,打从赵丽娜失踪后,甚至失踪前,便开始演练了。那天晚上的饭局证明不了什么,有些事情是不需要你亲自动手的。”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是说赵丽娜的失踪跟我有关?”高华生使劲摇了两下头,又下意识向员工办公区瞄了眼,压低声音说,“好,我承认我跟赵丽娜暗地里好了一年多,我始终都抱着玩玩的姿态,没想到她竟然当真了。后来,她先和男友分手,接着又想让我离婚,我拒绝了。她失踪前我们俩之间正处于冷战状态。”   “你和她最后接触是什么时候?”叶曦问。   “就是她失踪那天,下班前我去卫生间,碰巧她从女卫生间里出来,我看她脸上好像刚补了妆,就半开玩笑问她:把自己捯饬得这么漂亮是要跟谁去约会吗?她气鼓鼓地说,对,去相亲。”高华生说。   “你觉得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只是想气气你。”韩印追问道。   “我觉得她应该真的是去相亲了,当然主要还是想要让我吃醋。”高华生说,“那丫头疯得很,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听罢高华生的话,韩印和叶曦迅速对视一眼,彼此能看得出他们此时脑海里的疑惑是相同的。除去张燕已经有了江枫,赵丽娜、刘晓以及最近失联的蔡小洁,三人都是单身,犯罪人会不会是她们在某个社交平台认识的网友?以谈男女朋友为借口,与三人约会,进而绑架了她们?因为如果是现实中的人,她们周围的人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听过。只是她们的手机都落在犯罪人手里,时下的社交平台和交友软件又极其泛滥,这条线索的跟进,恐怕得狠下一番功夫才行。   就如韩印先前所料到的那样,杜英雄和陈铎去蓝天洗浴中心走访调查,工作人员对陈嘉峻都没什么印象,更别说去年1月份的事了。可以说张燕失踪当天,陈嘉峻与她分手之后去了哪里,已经死无对证。   接着两人又去了陈嘉峻居住的小区。是一个高档住宅小区,进进出出都有监控,保安措施严密。调阅小区监控录像显示:陈美云失踪当日,陈嘉峻驾驶着一辆车牌号为“东BX6658”的黑色奥迪A6轿车,于傍晚5点35分驶进小区地下停车场,随后坐电梯回到家中。但18点06分,陈嘉峻又驾驶着他的黑色奥迪车驶离小区,并彻夜未归。这意味着在先前面对韩印和顾菲菲的问话中,他并没有说实话。   这次陈铎和杜英雄也没客气,直接到学校找到陈嘉峻。陈嘉峻把两人带到一个小会议室里,听闻杜英雄指责他先前对警方撒了谎,随即摊摊手、耸耸肩,表示自己当天不是故意要隐瞒,只是忘记说了。   “那天晚上你到底去哪儿了?”陈铎追问道。   “我一大学同学,前阵子从我这儿借了一万块钱,那天我下班回家之后,接到他电话,说让我去他家,要还我钱,还说要请我喝酒,我就过去了。后来我们俩在他家楼下的小馆子里喝的酒,我喝多了,就睡在他家了。”陈嘉峻大大咧咧地说,“他叫金兆凯,在市殡仪馆工作,电话是155……你们尽可以找他证实我说的话。”   “你慢点说,我记一下!”杜英雄皱着眉,从兜里掏出记事本和笔,没好气地说。   打电话联系上金兆凯,对方表示正在单位上班,杜英雄和陈铎便马不停蹄驾车去了殡仪馆。陈铎向金兆凯说明来意,他立马表示陈嘉峻所说的全部属实。   “当天你和陈嘉峻喝酒喝到什么时候?”杜英雄问。   “也没多长时间,将近8点。”金兆凯说,“我们俩其实都不太能喝,一人差不多也就喝了四瓶啤酒,然后我们俩回家倒头便睡过去了。”   “你自己住?”陈铎问。   “对。”金兆凯说。   “小区里有监控吗?”陈铎又问。   “没有,我那是老小区,连电梯都没有。”金兆凯说。   “说一下具体地址。”杜英雄又拿出记事本。   “西城区金茂路129号华源小区12号楼2单元303室。”金兆凯说。   “据你观察,当时陈嘉峻情绪上有没有什么反常?”陈铎问。   “没觉着,噢,对了,他那天说起个事,挺让我吃惊的。”金兆凯挠挠后脑勺,斟酌了一会儿,“前段时间,我遇到大学同学江枫,他姥姥过世了,在我们这儿做的火化。我知道嘉峻在大学那会儿,喜欢过江枫的女朋友——就是那个也不知道是欠了高利贷跑路了,还是被高利贷害死了的张燕。我就顺口跟嘉峻提到我遇到江枫的事儿,没想到他跟我说,原来张燕跑路当天曾找他借过钱,结果这小子非要跟人家睡才肯借,两人最后不欢而散。你们警察是不是还在调查张燕失踪的案子,这个情况不知道对你们有没有帮助?”   陈嘉峻与张燕的交集,对杜英雄和陈铎来说没什么新鲜的,倒是金兆凯家所处的位置令两人很感兴趣。实质上从金兆凯家到陈美云遇害的焦金山,只有半小时左右的车程,如果陈嘉峻趁金兆凯熟睡之后溜出来作案,时间上还是来得及的。如此,恐怕又得再次调看焦金山周边的交通监控,不过有了具体的目标,辨认起来应该会容易些。   回到队里,杜英雄和陈铎便一头扎进从交通指挥中心拷贝回来的监控录像中。一直到晚饭前,基本把案发当晚路过焦金山周边的奥迪A6轿车统计完毕。总计有12辆,通过技术放大,只能够辨清9辆车的牌照号码,其中并不包括陈嘉峻的车。另有3辆车,因角度和光线问题,实在无法辨清车牌号和驾驶人。不过从行驶方向看,只有一辆车系从金兆凯家的方向驶来焦金山区域。如此一来,虽然最大限度地排除了目标车辆,陈嘉峻的作案嫌疑尚不能完全排除。 第九章 死亡又现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韩印从睡梦中惊醒,他拿起放在枕边的手表瞄了眼,才早上5点45分。似乎预感到什么,他迅速起身穿好衣服,接着打开宾馆的房门,便看见陈铎站在门口,身后的叶曦等人都已整装待发。   韩印惨然一笑,问:“是蔡小洁?”   陈铎一脸疲惫地摇摇头:“不是。”   天光微亮,焦金山下警笛声此起彼伏,一辆辆警车接踵而至。两位早起结伴晨跑的市民,在靠近西山坡登山口的路边,发现一具裸体女尸,随即拨打报警电话。   尸体仰躺在路边的草丛中,周身衣物被撕成碎片,随意抛在一旁,颈部环绕着一道深红色的扼痕,头发被剪碎,两边腮帮子鼓鼓的,嘴角溢着泥土和草根,更扎眼的是胸前的“×”字符,不是1个,是5个,几乎占满整个上半身。   “应该还是那个凶手吧?”陈铎盯了会儿尸体,抬眼望向韩印问。   “肯定是。”叶曦先接下话,“手段比先前残忍了,看起来更有信心了,也急于把自己的杰作展示给世人。”   “不,是愤怒。”韩印轻轻摇了摇头,解释说,“虽然他完成了犯罪标记性动作,但条理性变差了。衣物很明显是被胡乱撕扯下来的,身上的字符也彼此出现交接,是在盛怒之下急促完成的。”   “韩老师说得对,这一次作案没有上一次严谨。”蹲在一边,正翻查一个女士背包的艾小美,摇晃着手中的一张信用卡,说,“凶手应该带走了手机和身份证,但忽略了信用卡也可以查到受害者身份。”   “扼死方式与上一个案子也略有不同,陈美云颈部的扼痕是横行的形态,我们称之为虎口扼痕,也即是单手扼颈造成的。眼下的受害者,脖颈上留下的则很明显是双手扼颈所致的圆形扼痕,这也能佐证韩老师刚刚的观点,凶手被受害者激怒了,用力更猛了。”顾菲菲一边对尸体进行初检,一边介绍道,“受害者没有遭到暴力性侵,头面、双手、双臂、双腿等体表处,只有轻微擦伤,感觉上她没有尽力与凶手抗争。或许被下药了,丧失了抵抗能力,具体还要等毒化检测结果。综合尸体肛温、尸斑、尸僵状况判断:受害者死于昨夜9点至11点之间。”   “这就奇怪了,受害者没有反抗,凶手怎么反而恼羞成怒,他这个愤怒的点是什么?”陈铎微微仰着头,皱紧双眉说。   “您这是正常人的思维逻辑,但咱们面对的是一个心理变态的连环杀手。”杜英雄接下话,“受害人体表损伤不大,很有可能是因为她预感到自己要面临险境,对凶手采取了顺从姿态,但这恰恰与凶手的诉求背道而驰,让他觉得是受害者在控制局面,从而暴怒。”   “对,是这样的。”韩印点点头,以示肯定,稍微整理了下思路,接着说,“这反映出凶手开始作案的刺激性诱因,是因为现实生活出现巨大的波澜,某个对他意义重大的平衡被突然打破,让他产生无法抑制的应激反应,他需要一个渠道来重塑他对命运和生活的掌控感。”   在银行方面的配合下,警方调取受害者随身携带的信用卡信息,获悉受害者叫冯静姝,24岁,外省人,手机号码是156……紧接着又通过电信部门,打印出该手机号码一段时期内的通话记录。当然通话记录对追踪凶手用处应该不大,前面的案件都显示出凶手在这方面很小心谨慎,是不会留下任何相关线索的。警方的目的是想据此梳理出与冯静姝联络较多的联络人,从而透过他们深入了解冯静姝的背景信息。艾小美也故技重施,将该手机号码做了遗失补办处理,从而可以重新设置微信密码,登录到冯静姝的微信上。   不出所料,无论是通过手机号码联络到冯静姝的朋友得到的信息,还是她微信上的支付交易记录特征,以及她在微信好友名字后面的备注信息(好客人;变态客人),都显示冯静姝与陈美云一样,也是一个通过微信招揽客户的卖淫者。   甚至同样,冯静姝昨夜与凶手接头的路线也和陈美云大致相同。韩印一开始也只是抱着试试的想法,建议陈铎派人前去调看麦当劳金马路店的监控录像,结果真在其中发现了冯静姝的身影。她于19点41分进到麦当劳店中,离开时是20点15分。周边交通监控最后拍到她的踪影,也同样是她行走在焦中路上的画面。   此时,除顾菲菲在法医科监督尸检、艾小美去了电信公司之外,韩印、叶曦和杜英雄则一同围在电脑前,查看陈美云(6月15日)和冯静姝(6月25日)遇害当晚焦金山周边的交通监控录像。当监控画面上的时间点显示在(6月25日)22点31分时,一辆车牌号为“东BX6658”的奥迪A6型轿车,映入三人眼帘。画面中能看到这辆属于陈嘉峻的私家车,正行驶在焦北路以东大约一公里处的中华路上。距离案发现场如此之近,时间点也处在冯静姝被害的时间范围内,本就被列为嫌疑人的陈嘉峻,作案的可能性进一步加大,叶曦便立刻通知陈铎,正式传唤陈嘉峻。   支队审讯室里,陈铎和叶曦坐在长条桌背后,对面坐着陈嘉峻。   “昨天21点到23点之间,你在哪里,在做什么?”陈铎先开口问道。   “我在家啊!”陈嘉峻不耐烦地说,“你们有完没完,我不就那时想和张燕玩一玩,又没得手,她跑哪儿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三天两头到单位找我,让领导和学生怎么想我?”   “你昨晚在家?”叶曦没理会陈嘉峻的吐槽,冷着脸说,“确定?”   “确定。”陈嘉峻梗着脖子说。   “认识这辆车吗?”叶曦抬手举起从监控视频中翻拍的奥迪A6车照片。   “这是我的车。”陈嘉峻仰头,瞄了眼照片,干脆地说,“我昨儿借给金兆凯用了。”   “他干吗用?”陈铎追问道。   “他有个亲戚昨天结婚,借了我的车过去帮忙,今天早上才还我。”陈嘉峻说。   听了陈嘉峻的解释,陈铎和叶曦都愣了下,叶曦身子微微靠向陈铎,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陈铎随即缓和语气对陈嘉峻说:“我们可以对你的车进行勘查吗?”   “查呗!”陈嘉峻痛快地说,“不过我能不能问问到底怎么了?昨晚出啥事了?”   陈铎踌躇一下,想试试陈嘉峻看到尸体照片有什么反应,便从手边的文件夹中,取出一张冯静姝尸体的存证照片,递向陈嘉峻:“看看吧。”   “我X,这谁干的?”陈嘉峻举着照片,倒也没有想象中的退却,飙出一句脏话道,“是一精神病干的吧,干吗往人身上划这么多‘叉’?”   “叉!”身处观察室隔着单向玻璃关注审讯的韩印,突然身子一凛,口中情不自禁重复着陈嘉峻最后说的话。他凝了下神,随即像自言自语,又像向身边的顾菲菲等人求证,喃喃地说道:“难道留在尸体上的‘×’字符,实质上就是与对号(√)相对应,代表错误的叉号(×)?就这么简单?是我先前想复杂了?凶手只是借用简单的叉号(×),直白地表达出他认为受害者出卖肉体,是一种错误的人生选择?”   “说得通。”顾菲菲使劲点点头,“但这么直白的表达,似乎有些幼稚,凶手应该不是那种高智商类型的人。”   “对,思想单一,笨拙,想象力匮乏。”韩印也跟着点头说。   “其实也早有征象。”杜英雄稍微扬了下声,“凶手与受害者陈美云和冯静姝接头的方式和地点应该是有设计的,但在陈美云案发的情形下,他若以同样的方式与冯静姝接头,还是有一定风险的。但他依然坚持了这种方式,可见他不喜欢改变,或者说不会变通。”   “再延伸下思路,凶手选择在焦金山作案、抛尸,或许也并非无缘无故,可能是受到了某种启发,或者心理暗示。”韩印沉吟一下,说,“犯罪、死亡、杀人、抛尸,在凶手根深蒂固的意识里,会本能地将这几项与焦金山联系到一起。”   “明白了,我这就去档案室查档案,看看焦金山的历史上有没有诸如此类的事件发生。”艾小美说着话,便快步走出观察室。   杜英雄喊她等一下,也跟着出了观察室。   望着两个年轻人的身影,韩印一脸严峻,若有所思道:“现在出了冯静姝的案子,陈美云的案子就必须要从赵丽娜等人的失踪案中彻底摘出来,她们俩才是真真正正同一模式的受害人,恐怕咱们实际面对的,将会是两名变态犯罪人。”   顾菲菲点点头,显然听懂了韩印的意思,叹口气说:“咳,绕点弯路也是值得的,争取一并解决。”   刚刚在审讯中,陈嘉峻提到昨夜驾车经过焦金山附近的是金兆凯,叶曦和陈铎都觉得应该立即对车辆进行勘查,如果能够搜集到与冯静姝相关的物证,再把金兆凯抓了也不迟。   结束审讯后,顾菲菲便带上工具箱,和叶曦一同前往品文中学,陈嘉峻的车停在了单位停车场。与此同时,陈铎带着人赶去殡仪馆,布置人手暗中盯紧金兆凯,只等着顾菲菲和叶曦传来好消息,然后一举拿下金兆凯。   事与愿违。顾菲菲和叶曦对陈嘉峻的车进行了细致的勘查,结果一无所获。接到消息的陈铎,只能试着与金兆凯直接对峙。未料,金兆凯淡定地表示,昨夜经过中华路时车里还坐着两个朋友,他们一起到另一个朋友家,凑够四人,打了一宿麻将。   这就意味着,陈嘉峻和金兆凯这两条线断了,他们被彻底地排除作案嫌疑。 第十章 虐与施虐   杜英雄和艾小美带着一阵风走进支队大办公间,艾小美怀里抱着一份卷宗,一脸的振奋,想必是档案室一行大有收获。   艾小美一边将卷宗递给韩印,一边嘴里欢快地嚷嚷着:“韩老师,您真神了,焦金山果真曾经发生过命案!”   杜英雄进一步解释说:“案发在2007年5月9日,一个女出租车司机,被一伙歹徒抢劫杀害,抛尸到焦金山中。两天后,几个中学生到山上游玩,发现尸体并报了警。而这几个中学生中,就有我们曾经接触过的嫌疑人——江枫,他当时在焦金山下一所中学读初二。”   “确定是张燕的那个男朋友江枫?”叶曦追问。   “对,当时作为报案人做笔录时,录入了他户口簿上的身份证号码,我和英雄刚刚在身份证数据库中比对过,此江枫就是张燕的男朋友江枫。”艾小美一脸笃定地说,“正如韩老师所说的那样,江枫年少时目击了焦金山的命案,在他狭隘的意识中,不自觉地将犯罪或者死亡与焦金山联系到一起,并形成一种思维上的反射,于是在他自己成为犯罪人的时候,焦金山理所当然成为他抛尸的不二选择,所以江枫作案嫌疑巨大。”   杜英雄接着说:“刚刚看到案件卷宗中出现江枫的名字,我突然想起和陈队询问金兆凯时,他提到江枫的姥姥在前段时间去世的消息。于是我和小美调阅了江枫家族的户籍信息,发现他姥姥的户籍于本年6月9日被销户,距离陈美云的遇害不到一周的时间,我和小美觉得他姥姥的死,应该就是他作案的刺激性诱因。”   艾小美紧跟着解释道:“户籍信息中还显示,他年少时父母便相继死亡,他的户籍是挂在姥姥家的户口簿上,而姥爷比他父母去世得更早,所以实质上他是跟着姥姥相依为命、长大成人的。如此来看,失去唯一可以依赖的姥姥,令江枫彻彻底底成为孤家寡人,心理的失衡感一定很强烈。”   “说得很对。”韩印点点头,长出一口气,“江枫是一个培训老师,正确的打对号(√),错误的打叉号(×),是他日常性的操作,并深入骨髓,成为他衡量生活中一切对错的标记符号。”   “他有车吗?”叶曦提到了一个关键性问题。   “没留意,我和韩老师询问他的时候没关注到这一点。”顾菲菲摇摇头说。   “这个好办,我们现在跟车管所联网了,用身份证号查一下就知道了。”陈铎望向艾小美,“江枫身份证号码多少来着?”   艾小美迅速翻开放在桌子上的卷宗,报出一组数字。陈铎随即操作起手边的电脑,很快便有了结果——江枫有一辆捷达车,车牌号为“东BG3779”,车辆信息显示该车更换过车主,也就是说是一辆二手车。   “现在怎么办?”证据显然不够充分,陈铎用征询的眼神望向韩印。   “等等,有了车型和车牌号,不再盲目了,咱们再看一遍两个案发当晚的监控录像吧?”艾小美插话提示道。   说着话,艾小美已经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又插上一个黑色的移动硬盘,先前她已经把相关的监控录像都拷贝到这块硬盘中。   6月15日晚8点09分……6月25日晚8点51分,车牌号为“东BG3779”的捷达车,均在案发现场焦金山区域出现过。虽然只是被两公里之外江淮路上的一处交通监控捕捉到该车行驶的画面,但作为当地人的陈铎,很清楚捷达车从江淮路往北行,是可以抵达焦北路的。   众人一番商量,决定申请传唤通知书和搜查证,与江枫展开正面交锋。   当叶曦、陈铎带领众警员出现在百分教育培训中心时,江枫错愕而又惶恐的神情,似乎已经说明一切。尤其当他看到传唤通知书,看到搜查证书中标明的搜查范围包括他的捷达车和他的住所,单薄瘦削的身子竟抑制不住瑟瑟发抖起来。少顷,或许已经预感到自己的结局,他使劲抿了抿嘴唇,主动伸出双手,等着被戴上手铐。   “一言不发”,这就是江枫被抓捕后的状态。整整两天,无论警方提出什么问题,他始终只字不吐。   在江枫的车中,未搜集到两名受害者的毛发和衣物纤维等物证,不过在车的后备厢中,警方找到一把刃长为20厘米左右的匕首,刀柄上有江枫的指纹,刀刃上则采集到属于陈美云和冯静姝的血渍。还有江枫作案时穿戴着的长袖衬衫、长舌帽和手套,也在捷达车后备厢中被找到,上面均沾有来自两名受害者的DNA证据。同时在江枫的住所中,警方也起获了两名受害者的手机等物品。另外,在破解了江枫的手机锁屏密码后,警方在其手机中发现多张来自案发现场的照片,照片从各个角度记录了陈美云和冯静姝被遗弃在焦金山时的状态。   警方目前掌握的证据,可以说是相当充分,即使零口供也并不妨碍对江枫的定罪。但对韩印来说,这样的结案方式是他所不能接受的,是他的失败。他研究的专业,就是要搞清楚这些形形色色具有畸变心理的犯罪人的所思所想,他们人格的蜕变轨迹,他们从开始、到发展、到成熟的妄想系统是如何形成的?从而不仅要从法证证据上击败他们,更要从心理上彻底击垮他们,以真真正正维护法律的尊严。所以近两天韩印走访了江枫就读过的小学、中学、大学,乃至工作单位,与教导过他的老师和一些同学以及同事,进行了对话,也走访了他姥姥那边的几位表亲,于是江枫二十多年的人生,便浓缩到韩印的大脑中。   支队审讯室中,灯光亮得刺眼,坐在审讯椅上的江枫微仰着头,眼睛毫无顾忌地盯着灯管,一副老僧入定的架势。   韩印独自抱着一个米黄色的大纸箱走进来,他翘翘嘴角冲江枫送出一个微笑,然后走到长条审讯桌背后,把箱子放下,紧接着从箱子里取出一摞摞的文件夹,放在手边。其实那些文件夹中什么都没有,该有的都在韩印的脑子里,他只是想传递给江枫一种感觉——我研究你很久了,你的一切我都掌握。   韩印坐到椅子上,解开两边衬衫袖口的纽扣,将衬衫袖子向上挽了挽,随后摘下腕上的手表放到桌上,又从兜里掏出手机紧挨着手表摆好。做这一系列动作时,韩印脸上始终挂着亲和的微笑,就如他站在学院讲堂上,准备开始今天的讲课一般。   “怎么样,这么多天想明白了吗?”韩印不动声色地注视着江枫,但也并不指望能得到他的回应,停顿几秒钟之后,继续说道,“‘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去哪里?’正如这三个千百年来困扰人类的哲学命题,我相信也同样无时无刻不在困扰着你,令你的人生感到茫然、焦灼。   “‘理智面具’,是你在微博上给自己的命名。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它取自好莱坞电影《美国精神病人》中的一段台词——‘我具有人类的一切特征,发肤血肉,但没有一个清晰可辨的表情,除了贪婪和厌恶,我内心深处发生了可怕的变化,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属于黑夜的嗜血恶性蔓延到了白昼,我感到垂死的气息处于狂怒的边缘,我想我理智的面具就快要脱落了’。”   一段低沉的吟诵之后,韩印轻咳两声,随即陷入短暂的沉默,但很快又继续说道:“我想这部电影之所以让你印象深刻,大抵是因为男主角挣扎在华尔街金融骄子与冷血杀手之间的双重人生打动了你。很多时候,你都在扪心自问:暗夜中的杀戮者和白天讲台上的教书育人者,哪个才是真实的自己?你又为什么会成为今天这副模样?而你终究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可以负责任地说,对于你——你们这一类人,我有很深的研究,我想和你解释,或者说是探讨一下你的困惑,你愿意听吗?”韩印不断通过征询的口气,挑动着江枫的神经,逐步将他的注意力完全吸引到自己身上,“从哪里说起呢?还是从你的父母开始说吧,因为他们,尤其是你的母亲,是你走到今天的初始刺激源。你父母有了你的时候,只是两个刚成年不久的孩子,还浑身充满着稚气,他们以为他们正在经历的就是真正的爱情。因为有了你,他们不顾所有人的反对,从家里偷出户口簿,急匆匆领了结婚证,但是他们并不懂得那张证书背后所要承担的义务和责任。于是在你一岁半的时候,你父亲不堪压力,突然离家出走,消失得无影无踪。你母亲因为早前和家人断绝了关系,只能独自带着你生活。可是一个不到20岁的女孩,又没有文凭,她能干什么呢?拿什么养你?最终她只能出卖自己。她开始周旋在一个又一个男人之间,时常穿着暴露的衣服,学会了抽烟,疯狂酗酒,甚至学会了抽大麻。可能有那么一次,她又喝得烂醉不堪,她心情极度郁闷,浑身充满戾气,因为你的一点小错误,她把你结结实实暴打了一顿。也就这么偶然的一次,却让她体会到了某种释放,她为自己狼狈不堪的生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并逐渐形成习惯。还记得你对陈美云和冯静姝的尸体做过什么吗?你往她们的嘴里塞满泥土,剪断了她们的头发,那其实是你对母亲时常拽着你的头发、喊破喉咙冲你怒吼的回应。不仅如此,你还扒光了她们的衣服,让她们那个裹着肮脏灵魂的躯体赤裸裸地暴露在世人眼前,就如同你在羞辱那个私生活糜烂、在你眼里如同妓女一般的母亲。   “我见过你中学时期的同学,他们对你的评价都很不错,尤其强调你是一个非常正派的人。在我的循循善诱下,他们讲了一个关于你的有趣的故事。你们初中的几个男同学曾经有过一次聚餐对吧?那天聚餐后你们又一起去KTV唱歌,每个同学都找了作陪小姐,只有你拼命地推辞。后来一个男同学,还是找了一个小姐硬塞给你,结果没多久你便吐了小姐一身的酒。事后,你告诉你的同学,那小姐身上的味道太让人恶心了。我听了这个故事,当时就在想,那小姐身上到底是一种什么味道?我想了很长时间,不得其解,于是我也试着走进那样的场所,终于我体会到了那种味道——是香烟、酒精,混合着廉价化妆品的气味,对吗?”   “风尘味!”江枫动了动嘴唇,迟疑了一下,突然吐出三个字。   “对,很形象,是风尘味。”韩印微微仰头,深邃的双眸中闪过一丝亮光,显然江枫的思绪正随着他的牵引,已经有所起伏,令韩印觉得可以进入核心话题了,便稳了稳自己的情绪,继续说道,“但我并没觉得那味道有多么令人恶心,所以是你心理的问题,因为那是你记忆中母亲身上经常散发的味道。因为那种气味,让你仿佛被牵引回到那些个遭到母亲虐打的夜晚,紧张和恐惧感油然而生,并逐渐蔓延,令你惶惶不可抑制。实质上这就是一种强迫性的焦虑症,它来源于年少的你,面对暴敛、颓废的母亲时,由内心中的紧张、害怕、无助和愤恨,以及肉体上的疼痛,交织而成。令你痛苦的是,一旦它形成了,便如影随形般追随着你的人生轨迹,无法磨灭。而这种焦虑和惶恐,随着你母亲在你8岁时因酒精中毒身亡,随着你的初恋女友陷入裸贷旋涡,随着在你母亲死后抚养你,并与你相依为命的姥姥的去世,达到顶点。你觉得必须要做点什么,才能让自己感觉到安全。于是在你姥姥告别人世后不久,曾经发生过一起女出租车司机命案的焦金山上,便接连出现两具女尸,就是我刚刚提到过的陈美云和冯静姝。她们活着的时候,与你母亲在世时一样,年轻貌美,风流放荡……”   “别……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别说了……”江枫突然打断韩印的话,语无伦次,喃喃说道。瞬即,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这也正是韩印所要的效果,既然目的达到了,便及时止住话题,默默地等着江枫平复心绪。   片刻之后,低头抹了一阵眼泪的江枫,抬起头,使劲眨着双眼,抑制住泪水,抽泣着,语调颤颤巍巍地说:“关于那两个女孩的事,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你怎么找上那两个女孩的?”   “第一个,是她主动在微信上加的我;第二个,是我有意识在微信附近的人功能中搜索到的。”   “你和她们约在哪里见面?”   “焦北路往北的路边,我先前在附近观察过多次,只有那里是监控盲点。”   ……   尾声   案件侦办至此,可以说支援小组已经出色地完成了本次任务,只不过他们还不想离开文安市,尤其在韩印看来,他们只是完成了一半的任务。赵丽娜、张燕、刘晓、蔡小洁四人,她们的背景信息,失踪的过程,有明显的同质性,韩印认为:此时此刻,文安市仍然活跃着一名连环作案的犯罪人,甚至比江枫更凶残,更变态。   至今,赵丽娜等四人仍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或许四人此刻仍然存活于世,尤其以往的变态犯罪中,也确实出现过圈养性奴的案例,所以支援小组内部紧急磋商,统一了意见之后,便由叶曦上报支援部,请求留在文安市继续执行搜寻赵丽娜等四名失踪者的任务。   支援部主管吴国庆当然没意见,只不过规矩上还要看文安市局的态度,支援部是不能硬性干扰地方公安单位的工作的。好在听取了支援小组的汇报,文安市局领导深感事态严重,也非常重视,经研究决定:鉴于刑警支队一大队在先前的案子中与支援小组合作默契,故指令刑警支队以一大队为核心组建专案组,因首起案件发生在2015年8月13日,故命名为“8·13”专案组。专案组与支援小组一道组成一个大办案组,共同侦破涉及四名女性的连环失踪案。   如此一来,焦金山案的收尾工作便要交由其他大队来做,但案子还未开始交接,看守所方面传来坏消息,江枫于凌晨时分偷偷用牙齿咬破手腕动脉血管自杀身亡。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接到江枫自杀的消息后没多久,艾小美突然把大家召集到会议室。随后,艾小美在大屏幕上接连放出三段视频影像,并解释视频是在恢复江枫笔记本电脑中的删除文件后发现的。   视频中所呈现的场景令人触目惊心,也终于让韩印解开了先前的疑惑:原来江枫初次作案时,表现出的成熟组织能力和系统性的妄想不是没来由的,因为他在现实中有一名“犯罪导师”。 第三卷 白夜人生   我们本该共同行走,去寻找光明,可你,把我留给了黑暗!   ——曹禺《雷雨》 楔子   看不清是在什么地方。似乎就像是话剧舞台上的一幕场景,周遭一片漆黑,唯有舞台中央从黑暗上方看不见的地方投下一缕幽弱的光亮,那亮光包裹着一个身材纤瘦的女人。她弓着身子,一动不动,侧着脑袋趴在地上。   镜头拉近,能看到女人双眼微闭,嘴巴上粘着一块黑色胶带,双手背在身后,也被黑色胶带缠住,双脚同样如此。   随之,镜头中走入一双“黑皮鞋”,是男款的,鞋头雕着布洛克花纹。黑皮鞋慢悠悠踱步到女人身前。“黑皮鞋”蹲下身子,伸出戴着黑手套的一只手,轻轻抚摩着女人的脸庞,又极其耐心把散落在女人眼睑上的几根乱发整理到脑后。   注视须臾,“黑皮鞋”站起身子,走出镜头。   再次走入镜头,蹲到女孩身前,“黑皮鞋”脚边多了一个灰色帆布包。“黑皮鞋”拉开拉链,从帆布包里取出一个布袋放到脚边展开,插在布格子上的各种刀具便呈现在镜头中。“黑皮鞋”抬手抽出一把月牙形匕首,握在手中,在镜头前掂量几下。随即,“黑皮鞋”稍微转了下身子,用握着匕首的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撕扯下女人嘴上的胶带。似乎感觉到了疼痛,女人动了动眼皮,但脸上立马招致“黑皮鞋”一记重拳,瞬即又一动不动了。   “黑皮鞋”另一只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镊子。“黑皮鞋”用镊子撬开女人的嘴,夹住她的舌头用力往外拉扯,嘴里跟着发出一种似乎是欢愉的呜咽,另一只手上的匕首正高高举起……   “黑皮鞋”收拾好一切后,用双手紧紧扼住女人的脖子……   镜头定格。文安市刑警支队小会议室中一阵大喘气,随即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显然在座的所有人都被残忍的视频影像所震惊。   “咳,这是第三段了,视频中的女人应该就是刘晓,看来她被绑架到某个地方,遭到‘割舌’,随后被掐死了。”艾小美使劲叹口气,打破沉默,“前一段视频中,死的应该是张燕,‘双手’被整齐切割下来。再上一段,也就是播放的第一段视频中,死的应该是赵丽娜,‘两个眼球’被剜出了。”   “器官均是被活体切割,这真是一个疯子。”顾菲菲紧着鼻子说。   “他不仅自己疯,还在有意识引导江枫和他一起疯,否则江枫初次作案不会表现得那么成熟。”韩印说。   “视频来自江枫的电脑,怎么知道里面的人不是他呢?”陈铎试着问。   “身高不同。”顾菲菲接下话,“通常人脚掌长度是身高的七分之一,视频中这个犯罪人穿的鞋,有二十七八厘米长,估计实际的脚长至少也有二十六厘米左右,相应的身高应该在一米八以上,可江枫咱们都见过,穿着鞋也就才一米七四五的样子。”   “重点还是犯罪标记方面的差异,意味着所映射的心理诉求必然是大相径庭的。”韩印解释道,“江枫是将对母亲的愤恨投射到受害者身上,实质上无论他选择在受害者死前做动作,还是死后虐待尸体,分别都不太大,只是以他时刻都在追寻安全感的人格特征,他当然愿意选择在受害者死后从容地去完成自己的诉求表达。然而视频中的犯罪人,面对三个受害者,均是先切割器官,然后再扼死她们,这显然是一种顺序严谨的杀人仪式。而通常这一类的连环杀手,大多属于使命型杀手。”   “带着某种使命杀人?就是那种私下里以暴制暴、惩恶扬善的所谓的城市猎人?”陈铎怔了怔,像在快速整理思路,片刻后说道,“我刚刚看这三段视频时,脑袋里一直在联想相应的三个受害者身上的信息,可以说她们身上都有人性的污点:赵丽娜偷窥他人隐私牟利,张燕不知廉耻靠裸照去换取贷款,刘晓凭着自己主观的想象诬陷同事性骚扰她。由此,咱们延伸解读一下,她们三个人的死会不会是因为——赵丽娜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张燕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刘晓说了不该说的话呢?也因此她们三个受到了相应的惩罚——赵丽娜眼球被挖出来,张燕遭到切割双手,刘晓则被割掉舌头。这不正是孔子所言的——非礼勿视,非礼勿动,非礼勿言吗?”   “我记得还有一句是‘非礼勿听’吧?”杜英雄跟着说,“如果这是凶手的逻辑,那么他杀人的终极目标应该是四个人。”   “已经有了,蔡小洁。”陈铎又解释道,“虽然刚刚没看到她的视频,但咱们从她同事那儿了解到她有外国留学经历,也尤为崇洋媚外,会不会凶手觉得她是听信外国人的谗言,被洗了脑,才会如此?也就是所谓的听了不该听的——非礼勿听?” 第一章 寻找交集   虽然,陈铎以孔子的名言来解读杀人仪式的寓意,从逻辑上看似乎较为贴切,但韩印总觉得过于戏剧化了。   实质上如果全方位去审视现实社会中的每一个人,或多或少都能发现一些不为人知的一面,所谓违背道德礼制的不能看、不能听、不能言、不能动,又有多少人真的能够全部恪守?所以对于陈铎的观点,韩印嘴上未说,心里还是有所保留的。但其实这并不妨碍下一步的调查动作,眼下首先要搞清楚凶手是如何选中包括蔡小洁在内的四名失踪者的?若真是因为她们都具有人性的污点,那凶手又是如何知晓的?总之,这四个人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交集。   综合前期调查的信息判断:案发当天凶手与受害者会面的地点,应该就在受害者单位附近。由于距离首起失踪案已过去近两年时间,相关监控录像早已被覆盖,加之凶手事先应该踩过点,将驾驶的车辆停至监控盲点位置,并且时间上又刻意选择在工作日下班高峰时段,可以说比较成功地干扰了警方通过监控方面的搜寻。   还有先前说过的单身的问题,现在看来是个值得深入展开的调查方向。当然,案发当时已经有男朋友的张燕是个例外,因为她和凶手之间有一个彼此都认识的人江枫。可以试着推理一下:张燕裸贷事件曝光后,作为男朋友的江枫一定既恼火又苦闷,甚至以他患有人格障碍的一面,可能心里还动过杀念。只是那时还于心不忍,或者可能还未够杀人的胆量,因此他会向所谓的志同道合的“犯罪导师”倾诉。而最终他的导师,也是本次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帮他完成心愿,杀死了张燕。   回过头说说围绕“单身”展开调查的进展。再次走访询问赵丽娜、刘晓、蔡小洁生前的社会交往,仍然未发现有关她们情感方面的线索,但在查阅蔡小洁的信用卡消费记录时,发现她曾于本年2月15日,通过网银,向“美好恋人科技有限公司”,转过一笔金额为5188元的款项。   “美好恋人”是一家国内知名的婚恋网站,网站VIP客户的年费金额正是5188元,也就是说,蔡小洁背着她的家人和朋友,在这家婚恋网站做了注册征婚。那刘晓和赵丽娜会不会也注册了类似的婚恋交友网站?因为很多诸如此类的网站,对女性会员都是免费的,由此在她们两人的消费记录中,查不到类似支出也是很可能的。按照这一思路,众人开始在各种婚恋交友网站上,搜寻刘晓和赵丽娜的注册信息,结果是均无所获。   由于先前已经复制了蔡小洁的手机号码,韩印让杜英雄通过手机验证方式重新设置了蔡小洁在“美好恋人”网的登录密码,并最终顺利地登录上她的账号。在其账号中,有她和多名男性会员的私信聊天记录,涉及文安本地的有3位男会员。其中有一名叫李震的,从会员资料上看,现年36岁,巧合的是他也在软件园内工作,是一家科技信息公司的公关部副总监。也许是有了这层关系,他与蔡小洁聊得格外投机,并互相加了微信,双方都表达了想要见面的意愿。   这是5月初的事,但杜英雄翻看蔡小洁的微信,在好友名单中并未看到李震,是被蔡小洁删除了?还是说李震就是绑架并杀害蔡小洁的凶手,作案之后登录蔡小洁的微信把自己删除了?   李震坐在自己办公室的大班椅上,脸颊不自然地抖动着,似乎极力想挤出一丝微笑,但又抑制不住有些紧张。   “那个……那个,小蔡真把我告了?”李震深吸一口气,先开口问道。   “你觉着她应不应该告?”尚不清楚李震是在故作姿态,还是他和蔡小洁之间真的有什么纠纷,韩印只能试探着反问道。   “那个事我做得确实不地道,但上床是你情我愿的,我可没做任何勉强她的动作,你们不能只听她一面之词。”李震急赤白脸地说,“她……她这是报复我。”   “行,按你说的,我们给你个机会,从头到尾明明白白把你和蔡小洁的事说清楚。”杜英雄冷着脸说。   “好,好。”李震忙不迭地点头,顿了顿,说道,“我爱人带着孩子在国外生活,我一个人在这边比较孤单,我看网上说很多婚恋交友网站不仅可以找对象,还可以找性伴侣,所以就在‘美好恋人’网注了册,试着交了一年的会员费用。我在会员资料上谎称自己是单身,想试着寻找合适的女会员约会,进而发生性关系。至于小蔡,我和她在线上聊得特别投机,线下我们见过两次面后,就去酒店开了房。可不承想,她有一个同事认识我的秘书,闲聊天时,我的秘书便把我早已结婚的事说出去了。结果小蔡就和我断绝关系,把我从微信好友中删除了,还说要报警,告我强奸。”   “你最后一次见到蔡小洁是什么时候?”杜英雄问。   “上周五,下班后我开车从公司出来,看到她站在街边,好像在等什么人。”李震说,“后来我经过她不远,从倒车镜中看到她上了一辆丰田普拉多吉普车。”   “看到车牌号了吗?”韩印问。   “没注意,反正车是那种深绿色的。”李震说。   “司机的大致模样看到了吗?”韩印问。   “车窗玻璃膜颜色特别深,根本看不清车里的状况。”李震说,“你们问这些,是不是小蔡出事了?”   “随后你去哪儿了?”杜英雄没搭理李震的问话。   “因为是周末,我和几个朋友约了去吃烤肉。”李震大概已经觉察到警方找他问话,与他和蔡小洁的情感纠纷无关,便急着补充道,“有至少四个人可以给我做证,我们那晚喝了三家店,下半夜才回家。”   寻找受害者之间的交集很重要,同样,寻找本案凶手和江枫之间的交集也相当重要。只是有些可惜的是,江枫在看守所自杀身亡的消息已经发布出去了,否则完全可以在他身上做点文章,来引出他的“导师”。当然,支援小组表示理解文安市局的做法,他们也是想第一时间让公众了解到案件发展的真实状况,以免事后阴谋论甚嚣尘上。   艾小美恢复的那三段视频影像上,有很明显的“水印”标记,看得出它们实质上是江枫通过一款录屏软件翻录的。而诸如此类的软件基本都是收费软件,江枫使用的是破解版本,因此上面便带有破解方的“水印”。并且这三段视频影像最初的创建时间,均只与三个受害者的失踪日间隔一天,因此艾小美怀疑:很有可能是“导师”向江枫直播了他三次杀人的过程,被江枫用屏幕录像软件录了下来。   如此私密性的视频直播,恐怕只能借助QQ和微信了,意味着江枫与“导师”之间,很有可能就是通过此两款软件中的一款进行交流。先前在韩印的攻心游说下,江枫如实交代了他的犯罪过程,并且向警方提供了他的微博、微信、QQ、邮箱、网盘等软件的账户名和登录密码。艾小美当时便对其手机进行过全面“解剖”,结果除了在相册中发现陈美云和冯静姝的尸体照片外,并未发现更多有价值的线索。如今带着寻找江枫“导师”的调查方向,艾小美再次对其手机进行查验,重点是核实QQ和微信联络人的现实身份。   同时,艾小美还想查看一下江枫笔记本电脑中的网络浏览记录,结果发现他设置了自动清理功能。就是说关闭浏览器后,他在网络上的浏览痕迹和登录记录都会自动消除。艾小美尝试着对网页浏览记录进行恢复,遗憾的是,由于数据和缓存不断地覆盖,只能够做到部分恢复,时间久远的,艾小美也是无能为力。但就现有的部分记录来看,除去一些正常的门户网站,江枫会经常浏览一些网民个人建立的网络论坛。这其中除了一些黑科技论坛,剩余都是与变态连环杀手话题有关的论坛。而他浏览最多的两个论坛,一个叫“美国精神病”,另一个叫“杀手暗网”。   综上,艾小美怀疑,江枫之所以很注意消除自己的网络痕迹,除了与他人格中强迫性的谨慎有关,或许也是他那个所谓的“导师”给他下的指令。如此来推理,江枫和他的导师或许就是在那种变态论坛上认识的,并建立了臭味相投的师生关系,随后才开始利用微信进行联系。   另外,根据渣男李震提供的车辆线索,韩印和杜英雄再次调看蔡小洁失踪当日,她工作单位周边的监控录像。结果发现一辆车牌号为“东BL6649”的丰田普拉多吉普车甚是可疑,除了车身和车膜颜色符合李震的口供之外,更主要的是它是一辆“套牌车”。 第二章 疯狂挑衅   同样的一幕场景。仿似一个四周黑暗的舞台,一束昏黄的灯光,投射在倒在舞台中央的女主角身上,只不过这一次的女主角换成了“蔡小洁”。   视频影像中那双“黑色的布洛克雕花皮鞋”也再次出现,这一次黑皮鞋的主人在蔡小洁一息尚存之时,残忍地割下了她的鼻子。但与之前影像不同的是,蔡小洁不是被扼死的,是被乱刀刺死的。   支队会议室里,鸦雀无声。似乎被刚刚大屏幕上播放的那一段令人心惊肉跳的视频影像所感染,在座的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异常严峻,能够感受到一股愤怒而又绝望的气息,在会议室中无声地蔓延着。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陈铎咳嗽两声,清了清疲惫的嗓子,打破沉默道:“这段视频是早上收到的,不出意外应该是江枫那个‘导师’寄给我们的。”   “太嚣张了,这是正式向咱们发出挑战了吧?”杜英雄一脸激愤说,“快递源头有线索吗?”   “已经第一时间派人去快递公司查了,也找到收件的快递员了。”陈铎说,“据他讲,昨天下午1点左右,他接了个要求上门取件的电话,对方给出的地址是福林小区3号楼601室。等他到了小区,把车停在楼下,往楼上没走多大会儿,便再次接到那个电话。对方在电话里问他在哪儿,他说已经走到四楼,马上就到。对方便说自己临时有急事已经从家里出来了,正要开车走,说他把要寄的东西放到快递员的车头上了,麻烦快递员帮着填下单子,钱也放在车头上,多出来的当作给快递员的酬谢。就这么着,快递员下楼后,看到自己车头上有一个大纸袋。打开袋子,快递员看到里面有张纸条,还有100块钱,外加一个四方盒子,里面装的就是邮寄给咱们的U盘。”   “咳,那给快递员的地址肯定跟真的寄件人没什么关系吧?”艾小美叹口气说。   “确实,找601的住户核实过,他们家没人给快递员打过电话。”陈铎一脸无奈地说,“盒子和U盘都交给鉴定科了,凶手太狡猾,说实话我不看好能在那上面找到什么线索。”   “对了,按照陈大队先前提出的有关‘孔子非礼四不能’的逻辑,凶手的杀人仪式中还差个‘非礼勿听’,那么蔡小洁受到的惩罚应该是割掉耳朵,而不是鼻子吧?”顾菲菲望向陈铎说。   “现在看,显然是我错了,我太想当然了。”陈铎不好意思地笑笑说。   “不过相比较先前三段视频中的淡定,这一次凶手好像焦躁了不少,似乎不那么享受了,是他突然间感到厌倦杀人这回事了吗?”叶曦望向韩印说。   “还不好说,但凶手好像确实被什么东西触动到了,心性骤然大变,只是不知道这个触发点是否与蔡小洁有关?或许咱们对蔡小洁了解得还是不够深入。”韩印抬手推了下鼻梁上的镜框,“另外,单就凶手把视频寄给咱们这一动作来说也很反常,江枫已经死了,并没有供出他这个所谓的‘犯罪导师’,咱们也未对外公布有关在江枫电脑上发现那三段视频影像的消息,他不应该这么急着跳出来,感觉上也是受到了某种刺激。”   “会不会是他‘徒弟’江枫的自杀,让他很愤怒,所以迁怒于咱们?”陈铎问。   “不是愤怒,或许是感同身受的掌控感所驱使的,因为江枫的自杀本身也是一种‘掌控’自我命运的体验。”杜英雄道。   “不对,如果是这样,他会把所有受害者遭到虐杀的视频影像都发给咱们,不会单单只发来蔡小洁的,或许仍旧与蔡小洁有关系。”韩印缓缓摇头,顿了顿,又说,“不过有一点小杜说得非常对,凶手确实很兴奋。”   “那尸体他会怎么处理?”陈铎问,“他为什么不抛尸呢?”   “他应该有很严重的恋物癖。”韩印回应道。   会议室里的讨论结束没多久,蔡小洁的父母便被侦查员接到队里来。听闻女儿的噩耗,两位老人免不了撕心裂肺、痛哭流涕一番。虽然作为警察,这样的场面早已司空见惯,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场面,总是令人格外唏嘘,虽然心情急迫,但也只能耐着性子等待两位老人平复情绪。   差不多过了四十多分钟,两位老人才逐渐止住抽泣声,陈铎吩咐手下赶紧给老人拿矿泉水润润嗓子,眼看着他们一股脑喝下半瓶水,才开腔问道:“关于蔡小洁,您二位还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没啥了,该说的先前都说过了。”蔡爸爸说。   “小洁从小到大一直都挺乖的,我们也想不出她会得罪什么人,惹下这么大的仇来。”蔡妈妈跟着说。   “这样吧,您二位换下思路,不要往大了想,别总往能引起深仇大恨方向考虑。”叶曦温和地启发道,“您二位仔细回忆回忆,蔡小洁有没有无意间针对什么人说过不太好的话,或者有没有跟什么人有些小摩擦、小纠纷?又或者生活中曾发生过什么对她不利的事,都可以跟我们说说。”   “会跟郝小宁有关?”蔡爸爸转了转眼球,侧了下身子,望着身边的老伴说。   “不会吧,小洁说是小郝非要跟她分手的,他怎么会反过来对小洁使坏呢?”蔡妈妈使劲摇着头说。   “郝……郝什么宁是谁?他和蔡小洁之间发生过什么?”陈铎插话说。   “是这样的。”蔡妈妈顿了顿,稍微想了下说,“大概是两年前的事了,那会儿小洁刚从日本回来,她姨给她介绍了个男朋友叫郝小宁,比小洁大4岁,家里是开连锁饭店的,他本人也是一家银行的中层干部,条件特别优秀。两个人一开始处得挺好的,我们家长也都比较满意,可谁知处了俩月后,小郝突然提出分手,死活也不和小洁处了。”   “男方为什么会这样?”叶曦问。   “我也问小洁为什么,她说主要是性格不合,还说小郝家虽然有钱,但他人挺土的,特别小气,分就分了。”蔡妈妈说。   “分手之后就没再联系吗?”叶曦继续问。   “应该是,没听孩子提过。”蔡爸爸说。   “怎么能找到郝小宁?”陈铎问。   “他在文安商业银行西区分行做行长助理。”蔡爸爸说。   开车驶出支队大院,陈铎、杜英雄和叶曦便直奔文安商业银行西区分行。到了那儿一打听,才知道郝小宁已经调到西区分行江滨支行做行长了。   三人马不停蹄又奔支行而去,这一次终于顺利地见到了郝小宁。这郝小宁长得人高马大,但脸很白净,一张口说话细声细气的,举手投足显出几分沉稳,与他粗犷的外形比较起来,有很大的反差。   “我们想知道你当年为什么和蔡小洁分手?”陈铎开门见山问道。   “她出事了是吧?”郝小宁反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杜英雄追问道。   “我听一个朋友说的,她和蔡小洁曾经一起在日本留学过,蔡小洁突然失踪了,她妈妈给我那朋友打电话问看没看见过蔡小洁。”郝小宁说。   “还是说说你和蔡小洁的事吧。”叶曦说。   “我和她处的时间不长,主要是觉得她有些爱慕虚荣,并且还听说她在日本做过整容。”郝小宁解释说,“一开始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后再看她那张脸怎么看都觉得很假,我是实在接受不了整容脸,就和她分手了。”   “你怎么知道她整容了?”叶曦又问。   “也是听我那朋友说的。”郝小宁进一步解释说,“我跟蔡小洁处朋友那会儿,曾经把我俩的合照发到微信朋友圈里,结果被我那朋友看到了,认出蔡小洁来。然后跟我说蔡小洁在日本留学时,特别爱跟有钱的公子哥儿玩在一起,人很虚荣,还开过眼角,鼻子和下巴也都整过。”   “能找到你那朋友吗?”陈铎问。   “你们不用怀疑她,她是个女的,干不出啥坏事来。”郝小宁说。   “那据你所知,蔡小洁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陈铎问。   “不清楚,反正我和她处朋友的那个阶段没听她提起过。”郝小宁说。   回到队里,叶曦把询问郝小宁的情况一说,韩印立马来了灵感。   “鼻子如果整过形里面能看出来吗?”韩印语气稍显急切地问。   “你是说把鼻子切开来,能不能看到里面做过整形?”顾菲菲冲韩印点点头,“当然能啊,垫高鼻子,里面需要个硅胶假体。”   “这就是问题的所在,凶手一定是割下蔡小洁的鼻子后看到了假体,结果瞬间发飙了。”韩印道。   “如果是这样,再结合前面三起案子看,凶手真正在意的是受害者的器官。”叶曦接下话说,“他切割受害者的器官没有特别的寓意,就是想获取那些器官而已,而且必须是年轻的,综合素质高的。”   “小美,”韩印冲小美手边的电脑指了指,“张燕的暂且不用,先把赵丽娜、刘晓、蔡小洁的照片调出来,试着截取赵丽娜的双眼部分、刘晓的嘴巴部分、蔡小洁的鼻子部分组成一张面孔,看看能是什么样子。”   “好嘞。”艾小美得令,随即噼里啪啦敲起键盘来,很快便按照韩印的要求,模拟组合出一张人的面孔,投到会议室墙上的大屏幕上。   “呀,还别说,这张脸还真好像在哪儿见过!”杜英雄第一个指着大屏幕惊叹道。   “我怎么也有点印象。”叶曦晃着脑袋思索道。   “是那个女的吧?”顾菲菲使劲“噢”了一下,紧跟着指着大屏幕说,“这张脸是不是有点像先前协助我们追捕何明辉的那对恋人中的那个女的,好像是什么电视台主持人来着。”   “对,很像马可莹。”陈铎拍了下大腿,“先前她跟我反映过,说一直被一个变态粉丝纠缠,已经苦不堪言,会不会就是她那粉丝干的?”   “难不成那粉丝得不到马可莹,想利用与马可莹相像的器官组成一个高仿马可莹?”艾小美使劲咧咧嘴,“那确实够变态的。”   “千万别是这样,他现在只获取到一双眼睛、鼻子、舌头(嘴)、双手,差的器官还多着呢,这得再祸害多少人呢?”杜英雄紧着鼻子说。   “不急着下结论,咱们还是先会会马可莹吧?”叶曦望向陈铎说。   “应该没问题,我这就去派人把她请过来。”陈铎说。   “对了,能不能把这个马可莹的背景资料整理一份给我们看看?”韩印说,“包括与她有关的传言和八卦也可以搜集一些,总之,越详尽越好。”   “好的。”陈铎说。 第三章 如影随形   马可莹被请进支队会议室时,感觉上是一脸发蒙的样子,双手紧紧挽着男友邵宏的胳膊,看起来还有点小紧张,或许是因为会议室里不仅坐着陈铎,还有支援小组一众人等,让她有种被虎视眈眈审视的错觉。   陈铎赶忙起身请两人落座,又殷勤地介绍支援小组的每一个人跟他们认识,随后自己才坐回到座位上。   陈铎清了清嗓子,稍微整理了下思路,说道:“我必须承认,先前你们二位提到被粉丝纠缠的事,我因为手头上的工作比较多不太愿意接茬。今天把二位请来,一方面,是想当面向二位道歉;另一方面,我们有案子需要马女士协助调查。”   “您说。”马可莹迟疑了一下,“只是不知道我能帮上你们什么?”   “其实我们主要是想听你介绍一下,关于你被粉丝纠缠的整个经过。”先前陈铎和支援小组内部讨论过,决定暂时不向马可莹透露蔡小洁等人被绑架杀害的案子。   “这个……还得从2013年说起。”马可莹拖着长音缓缓说道,接着低头斟酌了一下,然后再抬头说,“那会儿我还在主持晚间新闻,同时还在做一个周播的人物访谈节目,尤其访谈节目收视率很高,仅次于文安新闻,所以那段时间算是我人气鼎盛时期,邀请我出席的商业活动应接不暇,粉丝也特别多,还有几个自发的粉丝团体。   “大概是2013年5月中旬,我参加完一次商业活动正要回到车里,看到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戴着眼镜的小男孩,手里捧着一大束鲜花等在车边。我当时也没多想,很自然地接过鲜花,然后对小男孩说了声谢谢便上了车。只是没想到,自此但凡我有公开的商业活动,那个小男孩都会等在车边给我送花。我那时只是想当然地以为他是我的某个粉丝会的成员,是接到粉丝会的内部通告,所以才会经常性地出现在我出席商业活动的地点,私下里我的助理还给他取了个代号叫‘眼镜粉’。但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终于让我明白了,原来他早已对我进行了定位。   “当然,一切都随着我的婚内出轨被曝光戛然而止,那个‘眼镜粉’也从我的视野中暂时消失了,直到我复出主持节目后,他竟又在我身边活跃起来。而这一次,他不再出现在我眼前,而是通过各种渠道对我进行信息轰炸。我不知道他怎么弄到我的手机号码、QQ号码、微信号码,以及相对应的账号密码,甚至在我本人没有操作的情形下,他便成为我QQ和微信的好友,即便我把他拉黑了,他依然还能自己解封。还有我在电话中跟朋友聊天,跟领导交流工作,甚至在手机里的所有动作,他似乎都一清二楚。几乎每天如此,真的是让我苦恼极了。换过手机号码,换过QQ和微信号,甚至换过多部手机,依然无法摆脱他,一直到今天。”   “他对你有什么现实中的诉求吗?”韩印问,“比如,邀请你吃饭,要求和你约会什么的?”   “有过很多次,都被我拒绝了。”马可莹深吸一口气,“但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在自说自话。可能有时候心情不太好,他就会给我发一些恶毒下流的微信辱骂我。要不就会描述一些他幻想和我亲热的场景,把裸露下体的照片发给我。还时常点评我的穿着,说我哪天穿了什么衣服、什么裙子、什么鞋,他觉得好看不好看,怎么搭配更性感。可怕的是,他描述的恰恰就是我当天在穿的衣服。以至于我觉得自己在他眼前是透明的,不论做什么都能感觉到他那双眼睛在背后盯着我,搞得我经常都得把手机关了。对了,我刚刚来之前就特意关了手机,我担心他能定位到我来公安局,以为我是来报案的,然后又变本加厉骚扰我。”   “你经常和陌生人在QQ和微信上交流吗?”艾小美插话问,显然她在考虑技术上的问题。   “原先是,那些外接的商业活动,基本都是用QQ或者微信与对方进行沟通。不过近半年多以来,商业活动都是我男朋友在帮忙打理,用不着我亲自沟通了。”马可莹说着话,冲坐在身边的邵宏微笑一下,从眼神中能看得出来,她对这个比她年龄小很多的男友非常依赖。   “那个骚扰你的粉丝给你的留言都删了吗?”艾小美又问。   “最开始的删了,后来的也懒得删了,再一个也想保存证据,以备日后你们警方处理时调用。”马可莹说。   “这样吧马女士,情况我们都了解了,我们需要讨论下,看接下来怎么帮你把这件事处理好。”叶曦瞥了眼艾小美,又和韩印对了对眼,斟酌着用词说,“如果不耽误你接工作,要是你能信任我们的话,就请把你的手机留下来让我们检测一下,我的同事应该可以帮你找出手机信息泄露的原因。”   “没问题。”马可莹痛快地说。   “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我们绝对会全力配合你们警方的调查。”邵宏沉吟一下,又继续说道,“说实话,上一次我们跟陈队交流这档子事时,看得出陈队挺为难的,所以我们没好意思继续麻烦陈队。我冒昧问一句,为什么你们现在会主动关注我们可莹的事?”   “这个我们有纪律,暂时不能向二位透露,还请多担待。”陈铎拱拱手说。   一众人站在会议室的玻璃窗前,默默地看着邵宏驾驶着黑色奔驰轿车缓缓驶出支队大院,须臾,又都回到座位上坐下。   “怎么样韩老师,对这个‘跟踪者’有什么想法?”陈铎先开腔说道。   “总的感觉比较特别,他持续跟踪骚扰马可莹这么长时间,一定很清楚马可莹的家庭住址、她上班的路线、她几点上班、几点回家,等等但他在遭到马可莹拒绝见面的情形下,却始终未有过在现实中强行接触马可莹的行径,这很不符合他们这种‘跟踪者’人格的发展轨迹。”韩印一边思索,一边说道,“如果强行推理的话,或许有两种可能性:要么‘跟踪者’出了什么意外,导致他出行不便;要么‘跟踪者’具有强烈的自卑感,对于梦中情人马可莹,内心深处总是在欲望和自卑中挣扎,所以迟迟未有行动。不过真要是后一种情形的话,一旦他决定将妄想变成现实,就一定会让马可莹付出惨痛的代价,甚至生命。”   “咱们怎么对付他?”叶曦问。   “双管齐下怎么样?”顾菲菲说,“一方面,让小美试着通过手机反向追踪;另一方面,咱们让马可莹答应和他见面,看能不能把他引出来。”   顾菲菲话音落下,众人都沉默了一下,随即又都点点头,表示同意。   马可莹,现年36岁,2007年取得播音专业硕士学位,并在文安电视台举办的主持人大赛中脱颖而出夺得冠军,随后正式加入文安电视台。   当时那届大赛的专家评委团中,便有文安新闻的女主播,文安电视台的头牌女主持人樊敏。樊敏现年53岁,同样出身于文安电视台主持人大赛(首届),在文安广电系统和电视观众中都有很高的声誉和人气,在电视台内部也有相当高的话语权。或许是因为同样的经历,再加上马可莹言谈举止特别礼貌周到,尤其从外形到气质都与她有几分相像——其实在比赛期间已经有人称马可莹为小樊敏,因此樊敏对马可莹可以说是青睐有加,格外关注和照顾。   有了樊敏在业务上的指导和工作中的提拔,马可莹很快从年轻一辈的主持人中崭露头角,逐步地从播报早间新闻,提升到晚间新闻女主播,乃至独自挑大梁参与嘉宾访谈节目。而这期间,意外和厄运也接踵而来。先是2012年3月樊敏因车祸(蓄意)成为植物人,令马可莹在电视台失去了贵人的支撑;随后便是2014年6月因婚内出轨被曝光,导致婚姻解体,并遭到电视台全面封杀。   马可莹前夫叫赵德伟,比她大3岁,是一家上市证券公司驻文安分公司的总经理,两人没有孩子,离婚后赵德伟至今单身。据熟悉赵德伟和马可莹的知情人士向警方透露:赵德伟家境殷实,当年对马可莹是一见钟情,但因其貌不扬,苦苦追求马可莹的过程也是颇多波折。甚至为了讨得马可莹欢心,竟然在二人刚刚确立恋爱关系之时,便以马可莹的名字买下房产和名贵轿车,以至于离婚时作为被出轨方的他,却必须要离开自己花钱置办的家。   另外,据广电系统内部人士向警方透露:马可莹之所以能够时隔一年后重返荧屏,很大程度上是靠着她离婚后又再结交的男朋友邵宏的关系。邵宏系樊敏的独子,年纪轻轻便开办了一家规模在文安数一数二的传媒公司,当然,这也是依靠他母亲在电视台深耕多年的人脉关系。   看过陈铎差人送来的马可莹的资料,韩印身子靠在宾馆大床的床头上沉思良久。末了,摘下把玩在手中的水性笔笔帽,在樊敏和赵德伟两个名字上画了个圈。   正所谓爱之深,恨之切,相关的事例证明:当恋爱双方中的一方当事人在求爱阶段付出得越多,那么当双方分手时另一方当事人所付出的代价就会越大。赵德伟当年追马可莹时,可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追到手,又被戴了绿帽子,然而最终作为受害方的他,却被净身出户。赵德伟能咽下这口气吗?在他和马可莹婚姻存续期间,他一定听过“眼镜粉”的故事,所以会不会是他离婚后假借“眼镜粉”的名号,雇用IT高手,对马可莹进行了报复呢?   实质上,一些专业机构的研究表明:跟踪者跟踪骚扰他们心仪目标对象的过程,与正常男女之间求爱的过程是一样的。他们首先会通过甜言蜜语或者送礼物的方式去博得目标对象的好感,接着便是三番五次找寻机会表达爱意,只有当跟踪者认为他们前面的所作所为都是在做无用功时,才会转而用愤怒谩骂的方式去引起目标对象对他们的高度关注。而从马可莹先前的描述来看,跟踪骚扰她的人似乎并没有什么耐性,几乎一上来便是恶毒的谩骂和言语上的猥亵,这让韩印觉得跟踪者其实并不是真想与马可莹发展恋情,他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折磨马可莹,所以在跟踪骚扰马可莹这个事件上,她那个憋屈的前夫赵德伟真的有很大嫌疑。可是如果这种推理最终被证实,那也就意味着蔡小洁等人遭到绑架杀害的案件与马可莹无关。   那么会与樊敏有关吗?韩印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刚刚在看马可莹资料时,他注意到里面提到马可莹与樊敏外形有几分相像,她甚至有小樊敏之称,而且樊敏的车祸事件,也存在诸多隐情。那么有没有可能蔡小洁等几个受害者的眼、口、鼻组成的那张面孔,是指向樊敏的呢? 第四章 网络狂人   艾小美一门心思捣鼓马可莹的手机,杜英雄便接下在变态网络论坛中和微信以及QQ上寻找江枫的“犯罪导师”的任务。   由于先前韩印提过江枫对《美国精神病人》这部电影极为推崇,于是杜英雄便把筛查的重点放到那个以“美国精神病”命名的变态论坛上。结果发现了一个与江枫微博名字一样的账号——理智面具。到这步,就又是艾小美的活了,通过梳理论坛浏览缓存,很快锁定了“理智面具”的IP地址,随后调阅相应的入网档案,上面显示的登记人正是江枫。这并不出人意料,关键是要找出他在论坛中经常跟什么人交流。可是杜英雄细细把论坛翻了个遍,并未发现相关线索,江枫大多时候都是只看不发言,只有下载一些变态视频和照片资源需要回复时,才能看到他简短的评论。总之,在该论坛上并未发现江枫与什么人有密切互动。   至于微信和QQ相比,显然前者私密性更好,而且通过一番技术侦查,杜英雄发现江枫和时下大多数人一样,基本上已经不怎么使用QQ,便将微信联络人作为重点筛查方向。江枫的微信上,从A到Z,英文字母打头的联络人仅有90人,这其中大多数是他学员的家长,这也与他不善表达的个性有关,朋友比较少。那么剔除女性联络人,则还剩32人;剔除身在外地的联络人,还剩19人;经过相关的询问,再剔除身高不足1.8米的,最终只剩下3名联络人值得更深入地追查。   接近中午,艾小美对手机的检测终于有了结果。简单点说就是手机中了木马病毒。艾小美怀疑“跟踪者”最初是假冒商家通过QQ与马可莹联络演出事宜,在聊天中把木马植入马可莹的手机中,从而对其手机收发短信和拨打电话进行监听,并窃取其社交软件的账号和密码,同时获得精准的定位信息。   艾小美进一步测试发现,该木马病毒已经侵蚀到多款马可莹日常应用的软件中,这就导致她在不更换手机的情形下,即使更换手机号码、QQ和微信号码,依然是枉费心机。因为只要她打开那些中了病毒的软件,新的信息便会被重新搜集,发送到始作俑者那里。   不仅如此,木马病毒还感染了手机中的照片相册和SD卡,这也是为什么即使马可莹更换了手机,依然无法摆脱“跟踪者”的定位和骚扰。因为她会把原手机中储存的照片以及SD卡放进新的手机中,只要打开旧照片和SD卡储存的信息,木马病毒便再次开始运行,并迅速蔓延到整个手机。   艾小美很确定这一次遇到了高手,不仅仅其使用的木马病毒侵蚀性强和广,并且从一开始他所有的操作,都是通过“共用VPN”跳转“2层”后执行的,以达到隐藏真实IP地址的目的。   对这种操作手法的反向追踪,成功率相对较低,过程也极其烦琐。具体步骤:艾小美得先获取到追踪者给马可莹发送信息时,所显示的服务器IP地址;由此追查到VPN2的IP地址;再通过这个IP地址侵入VPN2的服务器;通过读取服务器链接日志,追查到VPN1的服务器;再通过读取服务器链接日志,追查出“跟踪者”真实的IP地址;然后查出网络运营商,最终调出“跟踪者”入网登记信息。   同时,艾小美也着手反向读取木马病毒的数据,通常在那些数据中会隐藏病毒制造者的个性签名。   韩印和顾菲菲按照事先的约定,与马可莹的前夫赵德伟在他的单位见了面。问话中,赵德伟表现得滴水不漏,也毫不掩饰对马可莹的怨恨,对于韩印试探性的有关骚扰和报复马可莹的问题,均矢口否认。通过电信部门和银行部门调看赵德伟的手机通话记录和财务支出记录,也均未发现疑点,所以对于赵德伟的怀疑只能暂且放下。韩印决定把注意力放到樊敏身上,便和顾菲菲驾车返回支队,准备到档案室将樊敏车祸事件的卷宗档案找出来研究一番。   除了网络追踪,叶曦和陈铎也着手启动诱捕计划。为谨慎起见,他们把手机留给艾小美,取出手机SIM卡放置到另一部手机中,并且直到马可莹单位附近才把手机开机。   碰巧的是,手机刚开机,便收到“跟踪者”的一拨骚扰短信。故意拖了一阵时间,叶曦开始代表马可莹与“跟踪者”通过短信试着建立沟通。一番你来我往,“跟踪者”逐渐上钩,叶曦便适时提出:自己可以付给“跟踪者”一笔钱,或者两人见一次面当面把话说清楚,以求“跟踪者”放过她,不再进行骚扰。对方似乎故作姿态地考虑了一会儿,最终表示选择与马可莹见上一面。随后双方商定两小时后,在电视台大厦旁边的咖啡馆见面。叶曦则进一步强调,马可莹会在咖啡馆靠窗的4号桌等候“跟踪者”。   午后2点15分,在警方的安排下,精心打扮过的马可莹,如约坐在咖啡馆4号桌前。大约5分钟后,一个戴着眼镜、剃着板寸头发的年轻人,左顾右盼地走进咖啡馆。年轻人一身的名牌,手里攥着手机和一把宝马车钥匙,浑身上下圆鼓鼓的,双眼微红,脸色蜡黄,一看就是那种沉迷酒色、睡眠颠倒、营养过剩的纨绔子弟。   “板寸男”进来后,直接向窗边望去,马可莹装作没看见,低头搅拌着咖啡杯里的咖啡。“板寸男”摇头晃脑地一边打量着马可莹,一边冲她的座位走过来。   “这是4号桌吧?”“板寸男”摇摇手中的手机,讪讪地问道,“你是莹莹吗?”   “你是……”马可莹沉着脸,迟疑地问。   “咱们在微信上约好的,下午2点半,在这咖啡馆的4号桌见面啊!”“板寸男”一屁股坐到马可莹对面的座位上,随即一脸兴奋地说,“呀,你不是电视台那主持人马可莹吗?原来刚刚在微信上和我聊天的女孩就是你啊!太好了,我就喜欢你这样的熟女。”   马可莹还未回应,坐在她背后卡座里的叶曦和陈铎已经来到桌前,叶曦直接冲向马可莹问:“他是原先给你送花的那个男孩吗?”   马可莹使劲打量对面的“板寸男”几眼,坚决地摇了摇头:“肯定不是,一点也不像!”   “2号,3号,注意,注意,里面的人不是,目标人物可能潜伏在周边,注意观察寻找可疑人员!2号,3号,注意,注意……”马可莹话音落下,叶曦和陈铎瞬间明白他们俩被涮了,陈铎赶紧从手包里掏出对讲机,向事先布置在周边负责警戒的两组人手进行喊话。   “不,你们谁啊,搞仙人跳的是不是?”“板寸男”不乐意了,噌地蹿起身,瞪着眼睛说,“出去打听打听哥们儿是谁?敢敲诈我?”   “老实点,跟我们去趟刑警队,协助调查个案子。”叶曦亮出警官证,随即缓和口气,冲马可莹说,“为安全起见,你也跟我们到队里去吧?”   “好,我听您的。”马可莹欠欠身,从座位上站起来说。   “那个,二位警官,我这点事不至于进局子吧?”“板寸男”一脸谄笑,“不……不就……不就在微信上约个妹子聊聊天吗?”   返回支队的路上,叶曦和陈铎基本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了。很明显马可莹和警方,还有“板寸男”,都被那个“跟踪者”调戏了。“跟踪者”与装作马可莹的叶曦,通过短信约好见面时间和地点后,随后立刻以“漂亮女孩头像”通过微信附近人功能,主动加了“板寸男”为好友。一番撩拨之后,便邀约见面。“板寸男”自然求之不得,却不知被用作傀儡,送到警方的包围圈中。   这里面得探讨两个问题:一、“跟踪者”有可能识破警方的诱捕计策,那必然加大日后对其抓捕的难度;二、“跟踪者”压根就不想与马可莹见面,只是想耍耍她而已。问题是,他费尽周折,持续不懈,在网络上追踪骚扰马可莹,难道只是为了耍耍她?难道真的如韩印分析的那样,他只是想通过这种骚扰方式让马可莹倍感折磨?可是除了马可莹的前夫赵德伟,还有谁会这么恨马可莹呢?   叶曦心中有种感觉:案子发展到现在,线索是越捋越乱,似乎已经偏离了对连环绑架杀人案的调查。   一无所获又带着一肚子窝囊气的叶曦和陈铎回到支队,却迎来了案件获得突破性进展的好消息。   艾小美通过反向读取木马病毒数据,从中发现了一个隐藏很深的个性签名——“Loyalfans”。翻译过来就是“忠实粉丝”的意思,这不免让艾小美想起那个曾经等在马可莹车前的送花男孩。随后不久,反向追踪IP地址也有了明确的结果。调阅网络运营商的入网档案显示:“跟踪者”真实的IP地址,登记在南城区福临花园住宅小区26号楼1单元302室,登记人叫周昊。   随即,全员紧急出动,抓捕周昊。马可莹也要求参加抓捕,陈铎踌躇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同意了。   福临花园小区,犯罪嫌疑人周昊住处。   扮作小区物业工作人员的杜英雄,试着敲响周昊的家门。连着敲了五六下,终于等到屋里面传来回应。比想象中要顺利,周昊应着声,毫无警惕地打开了房门。   “你叫周昊?”   “是我,什么事?”   “警察,不许动!”   随着杜英雄亮明身份,举起枪指向周昊,隐身在门边的陈铎等人迅速冲进周昊家中,干净利落地几下便将其控制住。   周昊双手被铐在背后蹲在客厅中央的地板上,马可莹微蹙着双眉,眼神怯怯地打量着他,须臾点着头说:“脸形很像,眉眼之间也很像,个头长高了,近视镜没戴,不过应该就是当年那个给我送花的小男孩。”   “不是他。”客厅左边的一间房里,传出韩印低沉的声音,随即众人便看到韩印手里拿着一个相框,从房间里走出来。   韩印走到马可莹身边,将相框递向她。马可莹接过来,便看到相框中有一张两个男孩的合影。两个男孩长得有几分相像,个子一高一矮,高个子很像眼前的年轻人,矮个子戴着一副近视眼镜,正是当年那个送花男孩。她好像有些明白了,把相框举到周昊眼前:“你是哥哥,当年给我送花的是你弟弟?”   周昊“哼”了下鼻子,撇撇嘴,一脸蔑视的表情:“臭婊子,难为你还记得有我弟弟这个人,知道吗,他就是被你害死的!”   “我……我跟你弟弟没有任何关系,我完全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马可莹一脸发蒙地说。   “呸,放屁,我弟弟真是瞎了眼睛,怎么会迷恋上你这种烂货……”周昊吐了一口唾沫说。   “老实点,把嘴巴放干净点!”陈铎见马可莹一脸尴尬,便冲着周昊呵斥道。   “有本事乱搞,就别怕人说,我说错你了吗?”周昊双眼恨恨地瞪向马可莹说。   此时,艾小美从另一间房里露出半个脑袋,冲叶曦和顾菲菲招了招手,两人便冲她走过去,随即便看到一屋子的电脑。想必这间房就是周昊通过网络追踪骚扰马可莹的操作间。   审讯室里,周昊戴着手铐,坐在审讯椅上,双眼噙着泪水。   “五年前我父母外出公干遇到意外不幸去世,剩下我和弟弟相依为命。那年他16岁,还是个高中生,我比他大6岁,在理工大学软件学院读大三。我父母去世很长时间,我弟弟都走不出失去他们的阴影,一直郁郁寡欢,时常会躲在房间里偷偷地哭。   “爸妈不在了,我得勤工俭学养活这个家。我白天上学,晚上帮人家编程,每天都累得像死狗一样,所以很多时候,明明知道自己弟弟心理有问题,但也无暇顾及。后来不知怎的,他就迷上了电视台的女主持人马可莹,或许是马可莹那种成熟优雅的气质很像妈妈吧。他每天准时守在电视机前等着她的出现,搜集她的新闻剪报,在网上下载她的明星照,积极参与她的各种粉丝团体,还不时跑到马可莹做商业活动的现场给她打气。   “说实话,那段时间他变得开朗了许多,我看在眼里也挺高兴,同时心里隐隐也有些担忧,怕他过于沉迷,影响学业。可我又不太敢打消他的积极性,怕他又陷回到失去爸妈的悲痛之中,最后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默认了他追星的行径,甚至还给予经济方面的支持。但其实我错了,我低估了那种过度陷入沉迷的杀伤力,以至于当马可莹婚内出轨的丑闻曝光后,我弟弟一时接受不了,留下对她充满怨念的遗书,选择了轻生。   “我恨马可莹,是她令我失去了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个亲人,可那时她的人生也跌入谷底,已经不值得我再去踏上一脚。但令我不能接受的是,沉寂一段时间之后,她又人模狗样地出现在电视机荧屏上。就好像先前的丑闻没有发生过一样,就好像她对别人的伤害只是别人自作自受似的,她甚至又装作一副‘白莲花’的模样,开始了新的恋情。可是我弟弟的人生却永远地终结了。这公平吗?   “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便从马可莹的微博上找到她的QQ号码,以邀请她参与商业活动为说辞,通过QQ与她进行接洽和商谈,借机把木马病毒散播到她手机中,由此便开始了对她的纠缠和骚扰。不为别的,就是想让她每时每刻都遭受折磨。”   周昊的自说自话,自然有他偏激的一面,但不得不说现如今一些明星经纪公司,大搞粉丝经济,把一些思想尚未成熟的少男少女一步步锻造成了偏执狂。   所谓的粉丝经济,其核心便是提升明星和粉丝之间的黏性。实质上就是明星背后的团队,假借明星名义与粉丝互动,整合分散的粉丝个体,施以小恩小惠的互动,以及特定的导向和洗脑,培养出固定的粉丝群体。这部分群体被明星经纪公司玩弄于股掌之中,至少让明星的所到之处不需要再雇用假粉丝撑场面,并且通过他们的追捧和渲染,为明星堆砌起一个又一个人设。而当这些人设因意外情况突然间坍塌之时,那些粉丝便又会被推上舆论争斗的最前线,遭受谩骂和嘲讽,以及网络暴力的洗礼。而如此往复的经历,让那些涉世未深的孩子,学会了用谎言去掩饰谎言,学会了用伤害他人的方式转移视线,学会了用金钱引导舆论方向。而心灵脆弱和承受能力差的,不免就会陷入迷茫,以至于怀疑人生。   一场审讯,让韩印心里生出许多感慨。旁边的叶曦看他一副惆怅的样子,想缓和下凝重的气氛,便开玩笑说他是不是想太多了,还说现在的孩子都聪明着呢。韩印便又露出他标志性的浅笑,叹着气说:“但愿是我杞人忧天吧!” 第五章 车祸事件   2012年3月26日晚,阴雨绵绵,马路上略显湿滑,樊敏和儿子邵宏乘坐一辆豪华商务车,自南城区建设路云岭花园别墅小区返家的途中,商务车突然失控,在躲避一辆抢行的大货车后,撞在了松江路立交桥的桥墩上。   汽车严重损毁,车内人员包括司机陈淮、樊敏和邵宏母子俩,均被撞伤,被送往医院紧急救治。最终司机陈淮因伤势过重抢救无效死亡,邵宏则相对来说比较幸运,前额被撞开一道大口子,断了两根肋骨,外加右膝盖和双臂轻微骨折,而他母亲樊敏经过长达5个多小时的抢救,虽保留了生命体征,但成了一个植物人。   事故发生后,交警方面第一时间组织人力勘查现场和车辆,结果发现这并不是一起普通的车祸,而是人为造成的。商务车之所以突然失控,是因为汽车右前轮刹车系统的输油管线被锐器割破,导致高速行驶的汽车刹车失去制动力所致。这也就是说,有人针对樊敏和邵宏母子俩蓄意制造了谋杀事件,案件便也由交警队转至刑警队侦办,并成立了“3·26”车祸事件专案组。   发生事故的商务车为樊敏日常使用,追溯案发当天该车辆的行驶轨迹,专案组发现问题出在樊敏和邵宏在云岭花园别墅小区逗留的这一时间段中。当时商务车停在别墅小区一期和二期中间的马路上,专案组在相应的停车位置上发现了从刹车输油管线中渗漏出的油污。遗憾的是,由于别墅小区才刚刚落成,房屋还未完全交付,周边的监控设施尚未启用,并且已时至傍晚,天色昏暗,所以并没有人目击到输油管线被割破的过程。   樊敏出身干部家庭,大学毕业后即嫁为人妇,夫家有很深厚的经商背景,结婚次年两人便有了儿子邵宏。本来一家人生活得相当幸福圆满,但不幸的是在邵宏5岁时,丈夫因患癌症去世。随后樊敏独自抚养邵宏长大,直到他大学毕业后,才动了要寻找个“依靠”的心思。   也就在车祸事件发生的前一年,经朋友撮合,樊敏和文安市佳禾集团的董事长陈佳禾开始亲密交往,彼此感觉良好,发展迅速,很快到了谈婚论嫁阶段。云岭别墅小区的房子,便是陈佳禾买来作为他和樊敏成婚用的婚房。   专案组走访询问了樊敏单位的领导、同事,她的未婚夫陈佳禾,以及日常其他社会交往人士,对于樊敏的评价,他们给出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一种说法是,樊敏工作能力强,行事雷厉风行,言谈举止大方得体,为人亲和,整体素质较高,深受领导赏识和同事爱戴;另一种说法是,樊敏个性强势,脾气暴躁,在同事和朋友中间属于飞扬跋扈、颐指气使的那种人,占有欲极强。尤其车祸事件中死亡的司机陈淮的妻子,对樊敏的抨击更是毫不留情。据她说:丈夫陈淮给樊敏开了不到一年的车,受尽樊敏的刁难和谩骂。不仅被要求24小时随传随到,每天一大早还得给樊敏母子买早餐,晚上下班也特别晚,还不让把车开回家,陈淮每天都得自己打车回家。樊敏心情不好时,会胡乱骂人和撒泼,甚至有一次还把手机摔到陈淮的脑袋上,她感觉自己丈夫被樊敏折磨得都快抑郁了。只是让司机的妻子始料未及的是,她倒是骂痛快了,却无形中让自己丈夫陈淮成为车祸事件的头号犯罪嫌疑人。   樊敏这个案子,调查起来,过程比较简单明了,难以判断的是“作案动机”。樊敏是颇有影响力的公众人物,社会关系、人脉交往都比较复杂,就像前面那两种对她截然不同的评价一样,有些人可以对她无比地尊崇,有些人则对她无比地厌弃。查来查去,最终专案组把调查的重点,放在两个方向:   一方面,据保守估计,陈佳禾资产超过5亿,其早年丧妻,与樊敏交往时已年过花甲,膝下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对于父亲与樊敏交往,三个子女均表示反对,原因说白了就是担心樊敏母子争家产。其中尤以大女儿反应格外强烈,甚至到电视台找过樊敏谈话,要求她远离陈佳禾。当然结果显而易见,三个子女并没能阻止住樊敏与陈佳禾的继续交往,所以专案组怀疑他们三个,尤其是陈佳禾的大女儿,有可能明着不行,转而在暗地里耍阴招。   另一方面,是对司机陈淮的怀疑,实质上他也是最先被警方纳入嫌疑人范围的。据邵宏接受专案组询问的笔录显示:邵宏和母亲樊敏在云岭别墅小区逗留期间,陈淮一直等在车里,如果有人破坏刹车油管,他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呢?并且据邵宏仔细回忆说,陈淮当天也确实有些反常,一改平日比较沉稳的驾驶风格,汽车从起步后便一直保持着比较高的时速。再加上陈淮妻子的那番话,很难不让专案组怀疑他就是车祸事件的始作俑者。或许他真的在樊敏持续的压迫下出现了抑郁症状,企图制造车祸与樊敏同归于尽。   从以上两个方向出发,专案组同时展开调查。专案组先借着非法聚众赌博的由头,抓了陈佳禾的大女儿和大女婿,从而对他们的手机通话记录和财务支出,以及社会交往情况,做了集中梳理和审查,结果却并未发现疑点,他们夫妻二人也矢口否认对樊敏实施过非法手段。   对于陈淮的调查倒是有一些进展。实质上他原本是陈佳禾公司的司机,后来陈佳禾与樊敏交往之后,将自己公司的一台豪华商务车送给樊敏,并且一并安排陈淮给她做司机。陈淮的工资也一直是陈佳禾公司负担,并且相对来说工资算是蛮高的,但因为要负担女儿在加拿大留学的费用,经济上的压力还是比较大。这也是尽管他饱受樊敏的摧残,也依然无法做出辞职抉择的原因。另外,除了陈淮的妻子,他的几个朋友也均表示,陈淮自从给樊敏开车后,性格变了很多,偶尔凑在一起时,他总是一个人闷头喝酒,不爱说话,整个人感觉很消沉,似乎确实有些抑郁的倾向。   总之,案子调查到最后,陈淮的嫌疑最大,但又缺乏直接证据;其他的一系列调查,也始终未找到有价值的线索,因此差不多半年过后,专案组宣布解散,案子暂时搁置,待发现新的线索再重新开启。   5年前的“3·26”车祸事件,一个看起来并不复杂的案件,调查到最后竟然是悬而未决,会不会预示着该案与眼下侦办的“8·13”专案有着某种关联呢?这是韩印看完卷宗档案后,联想到用受害者器官组成的那张与马可莹和樊敏相似的面孔时的第一感觉。   韩印进一步思索:如果两案存在关联,那么寻找“8·13”专案嫌疑人的方向,与当年车祸事件划定的嫌疑人范围则要恰恰相反,他们不应该在痛恨樊敏的人群中,而应该在对樊敏有着疯狂而又畸形的热爱的人中。这也是普通谋杀案件与心理变态导致的杀人案件的不同之处,套用艾小美先前提出的作案动机,凶手或许是企图用与樊敏相像的人体器官组成一个高仿的樊敏。   当然,也有可能这是个错误的调查方向,也许“8·13”专案与樊敏压根就没什么关联,不过韩印认为深入做些调查还是很必要的。   杜英雄和叶曦逐一走访从江枫微信联络人中筛选出的3名嫌疑目标,在与其中一位见面时,发现对方的职业是一名心理医生,并且他很痛快地承认江枫是他的咨询对象。   这位心理医生叫杜炎,有近20年心理咨询、治疗的执业经历,据他自己介绍说:他是江枫所在师范大学的心理学客座教授,曾经有一次他在学校作完讲座后,江枫找过他咨询一些心理上的困惑,他当时敏锐地感觉到江枫有很严重的心理方面的问题,便建议江枫有时间可以到他创办的心理诊所做更详尽的咨询,至于咨询费用则只是象征性地收取一点而已。   叶曦希望杜炎能具体谈一些有关江枫进行心理咨询的情况,但被他以为病患保密原则为由拒绝了,杜英雄提出要借用江枫的就诊记录,也被他以同样的理由拒绝。没办法只能走正常手续,叶曦立马给陈铎打电话,说明情况,两个多小时后,陈铎派人把《调取证据通知书》送到了叶曦手里。鉴于此,杜炎也无法再推辞,只得同意交出江枫的就医档案。至于叶曦和杜英雄为什么非要看这份档案,是因为他们想透过江枫对心理医生的倾诉,试着窥探出隐藏在他背后的那个“犯罪导师”的蛛丝马迹。   文安市海达斯康复医院的豪华病房里,邵宏热情地将韩印和顾菲菲请到靠近窗边的沙发上落座,邵宏自己则坐在病床边的靠背椅上,身旁病床上的樊敏看上去气色还不错,若不是插着鼻饲管,给人感觉只是睡着了而已。   樊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在先前“3·26”车祸事件的调查中,专案组从其社会交往中获得了截然相反的两种反馈。在韩印看来,他们都没有说错,只是处于不同的阶层和关系,在与樊敏接触时所获得的待遇不同罢了。实质上把这两种反馈融合在一起,应该就是一个真实立体的樊敏。现实中也不乏这样的人,对上趋炎附势,对下颐指气使,对比自己地位高的、与自身有利益交集的,便装出一副谦和有礼的模样,反之则会露出蛮横无理的真实嘴脸。韩印很想听听在邵宏口中,他母亲樊敏是个什么样的人?随即与邵宏取得联系后,得知他正在医院陪护母亲,韩印和顾菲菲便赶到医院与其会面。   一番简单的寒暄客套之后,韩印便回归正题:“我们知道你母亲出车祸之前,在文安文艺界很有名气,粉丝数量众多,我们想知道,在你印象里有没有那种特别疯狂的粉丝,曾经企图通过各种方式接触你母亲?”   “你们怎么会突然对这方面感兴趣,难道你们觉得我和我母亲的车祸是她的粉丝制造的?”邵宏一边侧着身子耐心为母亲手臂做着按摩,一边一副大大咧咧的姿态说,“不能吧?喜欢我母亲的粉丝应该都有点年纪了,不会那么夸张,不过真要说疯狂的仰慕者,那也非佳禾叔莫属了。”   “你是说你母亲的未婚夫陈佳禾?”顾菲菲问。   “除了他还有谁?”邵宏笑了笑,“他其实对我母亲觊觎已久,找了好几个中间人才和我母亲搭上线,两人好了之后,简直把我母亲宠上了天,可惜我母亲没那个福气。”邵宏叹口气,挪了挪屁股下面的靠背椅,接着按摩起樊敏的腿来。   “呵呵,看你手法挺娴熟的,应该经常为你母亲按摩吧?”顾菲菲也笑了笑,“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你母亲有你这个好儿子。”   “是啊,不经常按,肌肉会萎缩的。”邵宏使劲抿了下嘴,望向母亲的脸,眼神中闪过一丝憧憬,“不仅如此,我心里还有更高的目标,我希望母亲可以逐渐地恢复感官知觉,乃至终有一天能够苏醒过来。”   “祝你早日实现愿望。”韩印微笑一下,又皱了皱眉头,接着说,“我知道先前你可能已经回答过很多遍,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再仔细回忆回忆,你母亲到底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老实说,我母亲平常接触的人比较多,我不敢打包票她一定没与别人结仇,但以我所知道的,她心胸一向很宽,不太可能会得罪什么人。”邵宏一脸坦诚说。   “你们母子的关系怎样?”韩印刻意咧了咧嘴,放大脸上的笑容,他不想让邵宏觉得这个问题有特别的针对性,便做出只是随口一问的样子。   “关系非常好,虽然她平日里对我的要求很严格,但我们家还是很讲民主的,她从不会勉强我做任何事。”邵宏深叹一口气,一脸动情说,“咳,我父亲去世得早你们应该也都知道,虽然我奶奶家和姥姥那边条件都不错,但我母亲还是坚持亲自带我,这么多年她既做好一个母亲的本分,又适时承担起父亲的角色,可以说把人生最美好的时光都用在抚养我长大成人上。你们说,面对这样的母亲,我有什么理由不对她好些呢?”   从康复医院出来,一直到坐上车,韩印始终沉默不语,抬手扶着鼻梁上的黑色镜框,整个人像静止了一般,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当中。   顾菲菲已经很熟悉他这副模样,想必是刚刚在与邵宏的谈话中,有某个点触动了他,给他带来启示或者灵感,此刻他正在大脑中追寻着这份灵感,去试着解开案件中的一个个疑惑。   默默地开了会儿车,顾菲菲忍不住问道:“怎么,你发现那个邵宏有问题?”   韩印缓缓点了点头,还是一副出神的样子说:“我刚刚在想,如果把邵宏放进‘3·26’车祸事件和‘8·13’专案中,似乎很多问题便都可以找出一种解释来。”   “是吗?那快说来听听。”顾菲菲急切地说。   “那就先从有强烈占有欲望的樊敏说起。”韩印凝神整理了下思路,“占有欲太强的人,其实映射的是一种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心理,而这样的人在现实生活中,本能的防御神经很强,会为自己准备很多张‘面具’,以至于他们外在的形象具有很高的欺骗性。但是他们也会累,也有力不从心、疲惫不堪的时候,那么他们想要毫无顾忌地以‘真面目’示人,便只能在面对亲人、朋友以及真正熟悉他们的人的时候。可以说,越是与他们关系亲密的人,越是他们想要时刻摆布和占有的对象,甚至会不惜运用谩骂和暴力手段来达到目的,所以我相信樊敏和邵宏的母子关系,未必真如邵宏说的那么和谐。或许是出于对母亲的尊重吧,总之,邵宏在这个问题上一定没说真话。”   “那和案子又有什么关系?”顾菲菲追问道。   “我们常说孩子的行为是父母的缩影。”韩印解释说,“樊敏言传身教的占有欲望,很可能潜移默化转嫁到邵宏心里,反过来邵宏也一样,会想要无休止地霸占和摆布他最亲密的人,加之父亲去世得早,家庭中缺乏男性榜样,对于母亲便格外依赖,也因此我推测他有严重的恋母情结。以至于当母亲樊敏和陈佳禾开始恋爱交往,令他内心产生极度的失落和愤怒,最终制造了‘3·26’车祸事件,企图与母亲同归于尽,只不过在那场车祸中他幸运地活了下来。此种心理,其实与那些反社会人员一贯秉持的一种恶毒理念一样——‘我得不到的,就要把他毁灭,谁也别想得到’!”   “对,我也注意到邵宏提到陈佳禾追他母亲时,用了一个带有贬义的词‘觊觎’,我当时就觉得他对陈佳禾很反感。”顾菲菲说。   “再来说‘8·13’案。”韩印思索一下,说,“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邵宏刚刚在给樊敏按摩时,提到了一个词——‘感官’,我听了之后顿时心里打了个突。你想想看,人类最基本的感官和知觉是什么?”   “基本的感官应该是——眼、耳、口、鼻、身,相对应的知觉是——视觉、听觉、味觉、嗅觉、触觉。”顾菲菲一边思索,一边缓缓说道,随即“呀”了一声,“赵丽娜的双眼(视觉)、张燕的双手(触觉)、刘晓的舌头(味觉)、蔡小洁的鼻子(嗅觉),这些属于感官的器官均遭到凶手的活体切割,难道说这一系列行径,是对成为植物人的樊敏失去人类最基本五种感官知觉的映射?这么说凶手真的是邵宏?”   “还有你再仔细想想,蔡小洁是哪天失踪的?”韩印又问道。   “6月23日晚上。”顾菲菲又想了下说。   “同一天晚上,程悦被网约车司机奸杀,抛尸时恰巧被邵宏目击,并最终协助咱们将之抓获。”韩印再提示说。   “那也就是说,当天晚上邵宏先用丰田吉普车绑架了蔡小洁,随后换驾奔驰车与马可莹约会,然后又作为奸杀案目击证人,堂而皇之到刑警队走了一遭。”顾菲菲眼睛一亮,“这让他感受到了愚弄警方,以及‘众人皆醉他独醒’的成就感,所以才会刺激他把虐杀蔡小洁的视频影像邮寄给咱们。”   “全中。”韩印语气深沉地说。 第六章 殊途同归   邵宏闯入办案人员视线,有点让所有人始料未及,陈铎更是大呼不敢想象,但调阅车辆注册信息发现,邵宏母亲樊敏名下登记有三辆车,其中有一辆便是与案件中嫌疑车辆颜色和型号均相符的“深绿色丰田普拉多吉普车”。   但截至目前仍只能说对邵宏是有所怀疑,并无任何证据支持他与“3·26”车祸事件和“8·13”专案有关。尤其摆在大家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亟待解决的问题,那就是邵宏是如何处理受害者尸体的,尸体到底被藏在哪里?鉴于此,支援小组和以陈铎为首的专案组经过讨论,决定暂时对邵宏进行24小时的贴身跟踪监视,同时向局里申请调查令,全面调查与邵宏母子有关的通信记录和房产登记信息,广泛寻找邵宏与受害者乃至与江枫之间的交集,以及有可能的藏尸地点。   支援小组方面,杜英雄参与到专案组的跟踪监视任务中;叶曦和艾小美将邵宏作为代入对象,重回案件原点,再次全面检视与“8·13”案相关的资料信息;韩印和顾菲菲驱车去往电视台,找马可莹进行问话。除了她是与邵宏有亲密接触的人之外,还因为韩印突然想到一个细节,或许与藏尸地有关,需要在与马可莹的问话中进行论证。   来电视台之前,担心马可莹走漏风声,韩印和顾菲菲事先并没有和她通电话,所以当两人冷不丁出现在她面前时,马可莹是一脸的惊讶。   在程悦被奸杀的案子中,韩印和顾菲菲曾与马可莹有过一面之交,但其实对她的印象都不怎么深,此时面对面坐在马可莹的办公室中,两人细细打量一番,不由得互相对视一眼——马可莹与樊敏确实很像,邵宏与她交往显然只是将她作为樊敏的替代品而已。   “你别紧张,我们今天来找你,主要是想问一些关于你男朋友邵宏的情况。”顾菲菲语气温和地说。   “邵宏?”马可莹更惊讶了,“他怎么了?”   “你知道他有一辆丰田吉普车吗?”顾菲菲没理会马可莹的问题,接着又问。   “不清楚。”马可莹干脆地摇摇头,顿了下,又赶紧说,“噢,是不是很多年前樊敏姐开的那辆?不过我没见邵宏开过。”   “冒昧地问一句,你和邵宏平时约会都选在什么地方?”半天没说话的韩印,突然插话问。   “差不多就那几个地方,”马可莹想了想,“他家、我家、咖啡厅、餐厅、电影院,再有时会逛逛商场。噢,我也经常陪他到康复医院护理樊敏姐。”   “你好像漏说了‘泽龙湖水库’。”韩印微笑道,“还记得你和邵宏协助我们追捕网约车司机那晚吗?那也是我们初次见面,当时你和邵宏正好在泽龙湖水库边赏月,目击犯罪人企图抛尸的过程,不过我们想知道的是,那里是你们俩约会经常会去的地方吗?”   “有过那么三四次。”马可莹脸上浮起一片绯红说。   “你们俩为什么三番五次去那里?”韩印问。   “是邵宏的提议,他说樊敏姐出车祸前经常带他到那里兜风和赏月。”   “据说你有记录生活日记的习惯,不知道除了刚刚说的那晚,其余几次什么时候去的,你有记录吗?”韩印继续问。   “应该有。”马可莹说着话,从放在桌上的一个女士名牌背包中,又把她那本厚厚的带皮扣的记事本掏了出来,翻查一会儿,说,“有了,分别是2015年8月13日、2016年1月7日、2016年10月18日,再有就是你们刚刚说的6月22日那晚。”   “请允许我问个隐私性的问题,因为这对我们的调查很重要,我需要你如实回答。”韩印斟酌着用词,问道,“你和邵宏在泽龙湖水库这四次约会,你们在亲热时,他是不是显得特别兴奋。”   “嗯,对。”马可莹低头垂眸道。   虽然马可莹只是简单地应了两个字,但对韩印来说已经足够,和他来之前料想的一样:邵宏分别选择在实施绑架赵丽娜、张燕、刘晓、蔡小洁当晚,与马可莹在泽龙湖水库边疯狂地做爱。可以想象得出,身边是母亲的替代品,脑袋里回味着与母亲在泽龙湖边曾有过的美好记忆,同时身体里还激荡着俘获与母亲某个器官相像的猎物的紧张刺激感,具有严重恋母情结的邵宏会有多么的兴奋,所获得的快感想必也是前所未有的。由此,除了表明泽龙湖水库对邵宏和他母亲樊敏有着特别的意义之外,也让韩印怀疑那四个受害者的藏尸地点,或许就在泽龙湖水库附近。   叶曦从摆了满满一桌子的卷宗资料中抬起头,凝神思索片刻,冲坐在身边的艾小美说:“咱们原先好像漏掉一个细节,除了张燕是凶手代江枫所杀之外,其余的几个受害者在工作单位都出现了一定的困扰。比如,赵丽娜的爆料专栏被停掉,同时又与上司有纠缠不清的情感问题,刘晓则是遭到同事的性骚扰,蔡小洁更是直截了当表现出对现有工作的不满,她们会不会因此有跳槽的想法?”   “很有可能,不过先前我仔细查过她们的电子邮箱,没发现她们发送过求职信。”艾小美也抬起深埋在卷宗中的头说,随后翻了翻手边的一个文件夹,递给叶曦,“喏,这是我先前查阅她们几个人邮箱情况的报告。”   叶曦接过文件夹,翻看起来,只一会儿便发现问题:“不对,你查阅的这几个邮箱,都属于她们几个人单位的内部邮箱,容易被单位监控,她们不会用这种邮箱发送求职信。赶紧联系她们熟识的人问问,看看她们平常有没有在用别的邮箱?”   “好,好,我马上就联系。”艾小美道。   邵宏早晨从自家小区里出来,便直接把车开到时代大厦地下停车场,他所创办的“敏宏传媒公司”在时代大厦里租了一整层楼作为办公地点。大概两小时后,邵宏离开时代大厦,驱车前往樊敏所在的海达斯康复医院。中午,他在康复医院吃的午饭,直到下午1点左右离开。随后邵宏开车来到市中心,中途停车买了杯“星巴克”,接着把车开到福佳大厦的地下停车场。   杜英雄和专案组侦查员驾车跟踪邵宏进入福佳大厦地下停车场,眼瞅着邵宏朝电梯走过去,杜英雄与邵宏照过面,怕他认出来,便赶紧让一名侦查员下车,尾随邵宏进入电梯。看着电梯门关上,杜英雄心里不由得有些激动,因为杜炎的心理诊所便开在这座大厦16层的1605—1606室,如果邵宏也是来找杜炎做心理咨询的,那也就意味着他和江枫是在做心理咨询时认识的。或许两人聊得来,互加了微信,由此邵宏便开始对江枫进行摆布。那江枫微信上的联络人怎么会没有邵宏呢?是邵宏预感到要出事,指示江枫删掉电脑中的视频录像,也一并要求他删除自己的微信?   杜英雄正思索着,跟踪邵宏进入电梯的侦查员返回车上,带回来的消息正是他所期盼的那样。不过出于谨慎,在等了一个多小时之后,等着邵宏把车驶出停车场,杜英雄吩咐侦查员继续跟踪,自己则下车,坐上电梯,来到杜炎的心理诊所。   杜炎虽然拒绝透露邵宏做心理咨询的具体缘由,但他承认邵宏是他的病人,并且应杜英雄的请求,调出了江枫和邵宏前来做心理咨询的时间登记表,发现有一段时期两人的咨询时间是紧挨着的。杜炎随后主动解释说:有的时候,可能前面的病人在做咨询和治疗时,因某种原因出现拖时问题,那后面预约好的病人便会出现拥堵现象,江枫和邵宏由此结识也不奇怪。   这边厢,艾小美一脸兴奋地嚷嚷起来:“叶组,真让你说着了,赵丽娜、刘晓、蔡小洁她们三个人都有私人邮箱,我刚刚都破解了,发现她们果然都发送过很多份求职信件。”   “出现一致的求职单位了吗?”叶曦问。   “有,三个人都给一家叫作‘敏宏传媒’的公司发过求职信。”艾小美说。   “是邵宏开的那家公司?”叶曦问。   “就是他开的,看来咱们终于找到受害者与邵宏之间的交集了。”艾小美说。   “赶紧给韩老师和顾法医打电话,把情况汇报一下。”叶曦吩咐道。   “好嘞。”艾小美说着话,顺手抄起桌上的手机,拨打出去。   前后脚接到艾小美和杜英雄的电话,已经来到泽龙湖水库边的韩印和顾菲菲,以及前来会合的陈铎,均兴奋不已。可以说整个“8·13”案的疑点基本都已调查清楚,唯剩下“藏尸地点”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三人围着泽龙湖水库,边转悠,边讨论。陈铎说:“尸体有没有可能被邵宏沉到水底?所以他和马可莹在此约会时便格外兴奋?”   “不太可能。”叶曦迟疑着说,“感觉上邵宏绑架受害者后,并没有立即进行虐杀。一方面,他要赶着和马可莹约会,时间上不充分;另一方面,他可能需要和江枫约好直播的时间,才能动手。他应该有个藏匿作案车辆和受害者的地方。”   “对,我同意顾法医的说法。”韩印接话道,“邵宏应该有很严重的恋物倾向,所以在杀死四名受害者后并没有做出抛尸举动。这种情况的凶手,往往会把尸体埋葬或者藏匿在比较私密性的,是他所能控制的范围以内的地方。”   “那咱们到周边转转吧?”陈铎深叹一口气,“反正从房产登记信息看,邵宏和他母亲樊敏,以及他公司名下,在此区域都没有房产。”   “先找找再说。”叶曦道。   三人都上了陈铎的车,随即陈铎发动汽车,沿着水库边的金柳路向西行驶。汽车驶出十多分钟,便拐进西塘路——一条连接市区和近郊的主干道。沿着西塘路又行驶五六分钟,三人看到路边不远处有一个大院,大院里是一排排灰白色墙体的库房,其中一排库房上方架着四个红色大字——名扬冷库。   陈铎用力向右打了一把方向盘,汽车便从一个岔路口驶出西塘路,朝着名扬冷库方向驶去。到了冷库门口,一排铁栅栏门挡住汽车的去路。陈铎按了两下车喇叭,随即从门卫室里跑出一个穿保安制服的人,来到陈铎的车边。陈铎放下车窗玻璃,亮出警官证,随后又亮出邵宏的照片,让保安指认。未料,保安只稍加辨认,便指出照片上的人在厂内C区租了一间冷库房。   三人一阵兴奋,陈铎赶忙操起手机,拨给支队长,将情况做了汇报。支队长指示他原地待命,并表示自己马上向局领导汇报,申请搜查令,对名扬冷库中相关库房进行搜查。   大约过了一个半小时,支队长亲自带着搜查令和技术处勘查人员赶到名扬冷库。打开冷库厂C区的一间冷库房,首先映入众人眼帘的,便是那辆深绿色丰田普拉多吉普车,紧接着众人便看到靠墙摆放的一排铁架上,挂着四具女性尸体。在铁架的下方,还摆着四个装满液体的大玻璃罐,而那些液体中则分别浸泡着一对眼球、一根舌头、一只鼻子,以及一双惨白的手。   随即,陈铎冲着报话机向监视小组喊话——“收网!”   尾声   审视江枫和邵宏的成长轨迹,他们共同的特点,便是长期生活在以女性为主导的家庭环境中,所以无论是出于恨还是爱,他们最终都把罪恶之手伸向女性群体。   家庭关系不平衡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包括离异、病逝、父母双方的某一方不负责任等等。但锻造出所谓的连环杀手的成因并不复杂,甚至很多时候说白了就一个“爱”字。但是这个爱字的背后,是责任和智慧的担当。   越来越多的事实证明,孩子是父母的缩影。父母种什么因,孩子便得什么果,父母在孩子面前的暴戾、对孩子无休止的摆布,以及过度的控制、溺爱,最终都会在孩子身上再度重演。不仅如此,心理承受能力差的孩子,最终会养成极端的个性,甚至是反社会的人格。   总之,韩印想说的是,当你决定要为人父母时,一定要担负起养育和教导孩子的责任,不仅仅是身体发肤,更重要的是对心灵的培育。即使受环境所迫,做不到保持一个完整的家庭,但也请你用责任和智慧去弥补,让孩子能够感受到完整的爱。 第四卷 秋时别离   愤怒是一种毒药。它从内部噬咬着你。我们以为,我们可以把仇恨当作一种武器,来攻击伤害过我们的人。但是,仇恨是一个弯弯的刀刃。我们去伤害别人,实际上却伤害了自己。   ——米奇·阿尔博姆 楔子一   “他们”渐渐睁开沉重的双眼,渐渐感受到身上的刺痛,也渐渐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这里原本是他们熟悉的地方,但现在他们昏然懵懂地半裸着身子,被绳索五花大绑,嘴巴也被塑胶带死死缠住,困在油腻腻的水泥地上无法动弹,只能瞪着错愕惊恐的双眼,无助地望着彼此。   幽室内窗帘紧闭,老化的日光灯管忽明忽暗,闪着奄奄一息的光亮,犹如鬼门关前的冥灯。那光亮投射在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脸庞上,那张脸距离他们很近,看上去一点也不狰狞,甚至还有一丝文弱的书生气。   “他”丝毫不理会“他们”的恐惧反应。他很专注自己手上的动作。他在他们身上“作画”。小心翼翼地,像要完成一幅艺术杰作。   良久之后,他终于放下手中的“画笔”,大口、大口喘了几口粗气,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他声音嘶哑,死一般的低沉:   “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等你们醒来?要不要解释我和你们为什么会以如此的方式面对彼此?   “既然都醒了,那我就给你们一个理由,让你们死个明白。   “实质上,更早之前,咱们已经见过面,只是你们记不得我了,但你们每一张脸都深深印在我脑海里,我找机会认识你们,和你们混成朋友,请你们喝我的陈酿好酒,就是在等待着这一刻的来临……”   他消失了,但只是片刻,再出现时,手里拖着一只大铁锤。铁锤缓缓挪动,摩擦着水泥地面,发出“令人惊怵”的声响,刺痛着在场所有人的神经。   他对着他们的头,用尽全力,抡起铁锤,狠狠地砸了下去。   一下,两下,三下…… 楔子二   晴朗的夜,月光皎洁明亮,微风轻盈拂面。静谧的海滨盘山公路上,一双白色的光影欢快自如地游弋着。不远处,大海的轻涛细浪正连绵不绝拍打着细细的沙滩,仿佛相拥的情侣在低喃情话。   借着公路边朦胧的路灯光亮,能看到疾驰而过的汽车里有两个人的身影。他们是一男一女,男士穿着深色西装,女士穿着紫纱礼服,如此盛装打扮,想必这是一个对他们有着重要意义的夜晚。   他们牵着彼此的手,似乎一刻也不想分开,而女士无名指上戴着的那颗晶莹的钻戒,遇上划过的路灯,便会发出璀璨的光芒,映照着两张深情的面庞。   尤其,当男士的目光从女士微微起伏的小腹掠过,幸福和满足感便更加溢于言表。   男士情不自禁伸手向女士的小腹轻抚过去。   突然,一道强烈的白炽光亮,猛地冲向他们。   而就在这时,黑暗中响起一声惊叫,一个男人噌地从床上坐起身来。蓬乱的长发遮着他的脸颊,一只手停滞在半空中,似乎有某种东西近在眼前却又无法触及,瘦削的双肩瑟瑟抖动着,低低的啜泣声,幽幽可闻…… 第一章 人皮密码   刑事侦查总局,重案支援部。   叶曦和顾菲菲一同被老领导吴国庆召集到办公室,可以预见一定是支援部又接到了情况紧急而又恶劣的案件。   吴国庆废话不多说,直接开始陈述案情简报。   “自昨日(10月20日)清晨5时起,春海市街头陆续发现来自人体皮肤组织的碎片,经法医初步鉴定,被抛弃的人体皮肤组织至少来自三名受害者,所以案件已经定性为恶性连环杀人案件。”吴国庆说着话,打开桌上的文件夹,取出两张来自案发现场的存证照片,分别递给两人,“你们注意看一下皮肤组织碎片上刻着的图案。”   顾菲菲接过照片,只打量一眼上面的图案(━━━━.),便脱口而出道:“这是摩斯密码?”   “对。”吴国庆点点头,从文件夹中又接连取出几张照片,摆到身前的桌上,“据目前掌握的信息显示,凶手总共在市区内五个地段接连抛出五张人皮组织碎片,每一张碎片上均刻有类似摩斯密码的图案。由于是突发案件,春海市局方面能给出的信息也不多,而凶手把人体皮肤碎片抛在闹市街头也实在太嚣张了,造成的社会影响极其恶劣,所以无论是春海市公安局还是咱们总局,都希望能尽快让案件真相水落石出,所以你们只有二十分钟准备时间,之后会有车送你们到机场。”   “韩老师那边怎么安排?”叶曦追问道。   “协调好了,他已经动身出发,如果顺利的话,今日午后他应该会在春海市和你们会合。”吴国庆缓和了口气,又恢复到平常和蔼的模样,“好了,在办案期间有什么需要部里和我配合的,随时给我打电话。”   春海市,位于辽沈省南部,地处黄渤海之滨,具有海洋性特点的暖温带大陆性季风气候,冬无严寒,夏无酷暑。   而秋天是这座城市最浪漫的季节,景色优美,气候舒适,姑娘和小伙穿着靓丽,让人感受到恋爱的气息。当然,韩印对这座城市有着如此的偏爱,是因为这里是他的故乡,是他从出生到长大成人的地方。   “木林路”韩印再熟悉不过了。临近马路有一所学校,他向同行的叶曦介绍说,自己曾在那里度过了高中的三年时光。只是没想到,时隔多年他再次站在母校门前,竟是因为街边的垃圾箱旁出现了一张人皮。   “抛皮现场”所在的木林路,是一条南北向的次干路,南北两端都与城市主干路相交,周边有学校、超市、饭店,监控摄像头分布密集,风险性极高。韩印一边观察着周边的环境,一边在记事本上做着记录,在写到母校名字时,不禁抬头深深望了一眼母校的大楼。   离开木林路,驱车二十分钟左右,韩印和叶曦进入到一个叫作“富民花园”的住宅小区。小区中有一条大马路名为“玉水路”,凶手同样将一张人皮碎片抛在路边的垃圾箱旁。   富民花园是一个开放式的老旧住宅小区,人员密集,生活配套设施完善,距抛皮地点不远处便有一个菜市场,周边还有小型邮局、银行储蓄点、药店、饭店等场所,抛皮被目击的风险性同样非常之高。   韩印发动汽车,穿越富民花园小区向东行驶,半个多小时后,他把汽车停在一家“老机械工厂”门前。之所以称之为“老厂”,是因为这家大型国有机械厂自新中国成立初期便存在于此,直到前些年才因环保问题整体迁至郊区。现如今荒废的老厂区中杂草丛生,锈迹斑斑的铁丝网门中间破了一个大洞,左边花岗岩门垛上挂着一个白底黑字的厂牌,经过风雨和岁月的洗礼,如今只能隐约看到“中土机械厂”几个大字。就在这个工厂的大招牌下,凶手抛下了一张人皮碎片。   中土机械厂紧邻的马路也因工厂得名,称之为中土路。马路沿线基本都是近几年开发建成的住宅小区,公交车站台也比较多,工厂大门正对着的是一个住宅小区,斜对面是一个带红绿灯的十字路口,灯架上设有交通监控摄像头。   韩印掉转车头,向城市西区方向驶去。大概一刻钟之后,汽车进入金柳路,韩印看到路边一处公交站台上,连着公交站牌和广告牌均被黄白相间的警戒线圈了起来,这即是本次案件中又一个抛皮现场。   该现场,地处繁华地带,公交站台背后便是春海市妇产医院,公交车和出租车来往密集,不远处同样有一个带交通监控摄像头的十字路口。   韩印再次发动汽车,顺着金柳路继续向西行驶,到了路的尽头右转,行驶一段距离再左转,便上了一座立交桥。下了桥,又行驶了两公里左右,汽车进入星火路,路边一处绿化带中间的花坛,同样被黄白相间的警戒线围住,凶手曾将一张人皮碎片抛在花坛边的水泥台上。   星火路是一条连接城市和郊区的城市主干路,周边为城市低收入人群和外来人口密集居住区,人员构成比较复杂,花坛背身临近一栋居民楼,楼下开着小超市、药店、面馆等店铺。花坛正对着的马路对面,便是街道派出所的办公楼。   技术处,法医科,解剖室。   共五张人皮组织碎片,放在五个托盘中,摆在法医工作台上。顾菲菲身披白色医袍立在台前,旁边站着春海市公安局的柳法医,也是位女性,年纪和顾菲菲仿佛。   “每一张人皮组织碎片,规格都大抵相近,长三十厘米左右,宽二十厘米左右,近似一张A4打印纸的大小。”柳法医介绍说,“基因检测显示,凶手抛出的人皮组织碎片来自三名受害者,包括两名男性和一名女性,皮肤碎片均取自受害者的躯干部位,切割面无生活反应,显然割皮时三名受害者已死亡。观察人皮碎片上的凝血状态,以及在显微镜下对红细胞的观测,大致推测三名受害者的死亡时间为48至72小时之前,即是大前天——嫌疑人实施抛皮动作的前一天夜里。凶手留在皮肤碎片上类似摩斯密码的图案,是用专业文身工具文上的,文图部位有皮下出血迹象,说明当时三名受害者均未停止呼吸。”   “切割工具看起来倒是挺锋利的,只是这手法太业余了。”顾菲菲戴上无菌乳胶手套,摆弄着其中一张人皮碎片,看到皮肤组织与肉体的分隔层并不平整,有的地方还带着厚厚的一大块血肉,“毒理检测有发现吗?”   “只在三名受害者血液中检测出高浓度酒精成分,估计犯罪人是把他们用酒灌醉之后痛下杀手。”柳法医指了指其中一张人皮碎片上的图案,“对了,您对摩斯密码有研究吗?这方面我还真没涉猎过。”   “噢,这几幅图案对应的是几个数字。”顾菲菲微笑一下,轻松说道。   顾菲菲从法医科出来,进了电梯,上了两层楼,走出电梯门便看到对面墙上挂着鉴定科的牌子。实质上,凶手是用“泡沫保温箱”装着皮肤组织碎片抛到市区街头的,顾菲菲来此是想看看痕检员在保温箱上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接待她的是一个长相精明的小伙子,接连捧起案件中涉及的保温箱,分别将底部向顾菲菲展示一遍,说:“每一个装皮肤组织的保温箱底部都多多少少有些污迹,我们采集样本进行了检测,发现其中主要成分是甘油三酯,同时也检测出铅和砷的成分,不过酸价和过氧化值都偏高。”   “是地沟油?”顾菲菲皱着眉说。   “您说得对。”痕检员使劲点着头说。   “文图工具方面有什么发现没?”顾菲菲问。   “我们仔细研究过,应该用的是那种小而精的多功能一体文身机。”痕检员敲击几下身边的电脑键盘,指了指显示屏,“喏,就是类似这种的,价格很便宜,也容易上手使用,网购平台和电子市场都能买到,想要追查到源头比较困难。”   凶手“抛皮”的五个现场,要么位于城市繁华地段,要么系人口居住密集区域,周边的交通监控摄像头,以及一些公共事业单位和商铺外部架设的监控摄像头,相继记录下抛皮的过程。   艾小美针对专案组搜集到的一系列相关监控录像进行汇总分析,从而梳理出一条凶手“抛皮”的时间线:   10月20日深夜1点19分,一辆牌照为春BL5358的微型面包车,出现在春海市中山区友好街道木林路南段,春海市第十八中学门前的监控录像显示,凶手从右侧后车门下车,将一个白色保温箱放到路边垃圾箱旁,随后反身上车离去,整个过程仅用了15秒左右。   10月20日深夜1点46分,嫌疑车辆出现在春海市沙河区周山街道金柳路中段十字路口的交通监控视频中,距此50米左右便是601路公交车站台,即是嫌疑人第二次进行“抛皮”的现场。   10月20日凌晨2点05分,嫌疑车辆出现在春海市沙河区王家街道中土路东段十字路口的交通监控视频中,十字路口的斜对面便是中土机械厂老厂区,嫌疑人在厂区门口实施了第三次的“抛皮”动作。   10月20日凌晨2点21分,嫌疑车辆出现在春海市甘宁区富民街道富民花园小区玉水路东段一处垃圾箱旁,马路对面一家银行的ATM机监控摄像头,记录了凶手第四次的“抛皮”过程,仍旧从右侧后车门下的车,随后原路返回车上,开车逃走。   10月20日凌晨2点39分,嫌疑车辆出现在春海市甘宁区机场街道星火路旁一处绿化带的花坛旁,花坛背后一个开在居民楼一楼共建处的药店门口上方的监控摄像头,拍到了嫌疑人从右侧后车门下车“抛皮”的过程。   10月20日凌晨2点58分,嫌疑车辆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录像中,拍摄地点为距离春海市区南部边界9公里处的南关镇镇政府门前的十字路口处。   本案共有五名报案人,其中住在中土机械厂老厂区对面住宅小区中的王先生,声称目击到了凶手抛皮的过程,杜英雄在他协助警局画像师完成了凶手的模拟画像后见到了他。   “你好王先生,麻烦你再说一下当晚你看到的情形。”杜英雄客气地说道。   “大概凌晨2点钟吧,我让尿憋醒了,去了趟厕所。”王先生未加回忆道,“上完厕所出来,觉得屋子里比较凉,便想起阳台厨房的窗户还敞着,就走到厨房那里想把窗户关上。然后便看到路灯下有个男人鬼鬼祟祟的,正从一辆面包车里捧出一个白色箱子,扔到那个机械厂门口。我当时也没太在意,关完窗便接着上床睡觉了。后来大概早上5点,我出来晨跑,路过那白色箱子,一时好奇便打开了箱子。其实我当时也不敢确定是人皮,就是觉得三更半夜有人把一张血肉模糊的皮扔到路边有点诡异,想来想去还是报了警。”   “你确定你当时看到的人就是这副模样?”杜英雄打量着手中的模拟画像,“你确定他当时脸上没戴口罩?”   “应该是吧。”王先生低头沉吟了一下,随即抬头说,“反正我记得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   “这个人走路有什么特征吗?”杜英雄继续问。   “一瘸一瘸的,好像有点跛脚。”王先生说。 第二章 神秘数字   次日,案情分析会。   与以往一样,案件侦办以春海市公安局成立的专案组为主导,支援小组负责提出案件侦破方法、方向的建议,以及通过犯罪侧写等科学的侦破手段,协助专案组缩小犯罪嫌疑人搜捕范围。当然建议也好,侧写也罢,都需要从实践中分析和总结,以及科学合理的演绎,所以支援小组在办案过程中必须要躬行践履,甚至冲到第一线去。   专案组方面的负责人,由春海刑侦支队支队长张宏斌担任,是一个刚过40岁正值年富力强的精壮男人,一双眼睛圆鼓鼓的,眼神格外凌厉,透着一股老辣的精气神。讲话也是干脆利落,只简单介绍了两方的组员,便将时间交给支援小组。   顾菲菲摊开记事本,首先说道:“尸检和物证鉴定报告各位都看过了,我就不再赘述,只谈几点我对报告的感受。其一,凶手割皮的手法比较业余,应该不是从事与使用刀具有关的职业;其二,凶手五次‘抛皮’所使用的泡沫保温箱底部,均沾染到了地沟油,很有可能是第一作案现场地面上残存有地沟油污迹的缘故,由此推测第一作案现场,有可能是黑心粮油批发店,或者制地沟油的作坊,又或者是一些黑心饭店和食堂等场所;其三,是关于凶手在皮肤组织碎片上文图的问题。”   顾菲菲停住话头,冲艾小美点头示意一下,后者便操作起笔记本电脑,将五张带着图案的皮肤组织碎片照片,同时显现在会议室中的大屏幕上碎皮上摩斯密码图示:“.━━━━”“━━━━.”“━━━..”“━....”“..━━━”。   顾菲菲随即说道:“各位现在都知道凶手留在皮肤组织碎片上的图案是摩斯密码,而大屏幕上这五张照片,是按照凶手‘抛皮’时间线来排列的,破解之后相对应的是五个数字(1、9、8、6、2),显然凶手想以此传递某种讯息给咱们,至于更深层次的解读还有待研究。”顾菲菲又顿了顿,眼睛瞄向艾小美,后者便赶紧又摆弄几下笔记本电脑,大屏幕上便显示出一张带有青年男子照片的网上通缉令,顾菲菲接着说,“这是我要说的最后一点,通过在皮肤组织碎片上提取到的材检进行DNA鉴定,并在数据库中进行检索,已经锁定一名受害者身份,就是照片上的男子,名叫王威,本省路江市人,现年22岁,三年前因涉嫌强奸妇女,被当地警方通缉。”   见顾菲菲合上记事本,艾小美接着说道:“顾法医刚刚提到了我们根据监控录像梳理出凶手‘抛皮’的时间线,也即是凶手‘抛皮’的大致时间和先后顺序,而最终凶手逃窜至郊区地带消失踪影。喏,大家可以看下大屏幕。”艾小美说着话,敲了敲键盘,将一幅注有特别标记的城市卫星地图显示到大屏幕上,然后说,“如果说郊区隐蔽地带是凶手逃窜的终极目的地,那么回过头看凶手五次‘抛皮’的行程,便显得不是十分顺畅。各位都是本地人,应该比我更清楚春海的公路和街巷,各位从大屏幕上的这幅图也能看出来,凶手显然走了不少的冤枉路。这有可能因为凶手不是本地常住人口,对市区道路不熟悉的缘故;还有一种可能性,即五个‘抛皮’地点,是凶手精心选择的。至于凶手,多个视频中显示他有意避免自己过多地暴露在车外,‘抛皮’时均选择从面包车内部驾驶座位蹿到后座部位,然后从右侧后车门下车,实施‘抛皮’。但我们还是通过凶手在多个视频中暴露出的特征,拼凑出一个大致的轮廓:凶手为男性,‘抛皮’时头上和脸上分别戴着长舌运动帽和黑色口罩,把整个面部包裹得严严实实,两鬓的鬓角很厚很长,已经完全遮盖住脸颊,想必其头发是比较长的,身材方面算是比较瘦,身高在1.75米到1.78米之间,走路姿势有些特别,应该是左边那条腿有残疾。另外,关于嫌疑车辆,目前可以确认为国产金星牌微型面包车,颜色是灰色的,车牌号码是假的。”   随着艾小美操作笔记本电脑,在大屏幕上显示出两张照片后,杜英雄便发言道:“大屏幕上的两张照片,左边的照片是我们根据视频中凶手暴露出的特征做成的模拟画像,右边是画像师根据目击者提供的线索完成的模拟画像。单从轮廓上看,两幅画像有些神似,但很大一个区别,在于左边的画像中凶手面部罩着黑口罩,右边的画像中则没有。   “为什么要拿它们做对比呢?是因为我们觉得目击者的证言并不可靠。心理学家的研究表明:目击证人所看到信息的记忆,很容易被自己的主观倾向和后续出现的信息所左右。有些时候,目击者的证词实质上是在某种心理暗示的促使下加工过的,可信度值得商榷。当然,并不是每个目击证人的口供都是如此,我们之所以对王姓目击者提出质疑,是因为他声称目击到凶手‘抛皮’的那个当下,是在凌晨光线条件极差的时候,他自己又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并且随后他又继续睡了一觉,对于大脑中的真假信息很难做到准确区分。关键是我们在监控录像中,但凡能看到凶手的身影出现时,他都是戴着口罩的,怎么会偏偏在那一次‘抛皮’时,他就摘掉口罩了呢?   “总的来说,我们认为右边的模拟画像可信度不高,各位要谨慎对待,以免被误导。不过目击者的证词和我们在监控录像中所看到的凶手特征,也有统一的地方,那就是凶手走路一瘸一拐的,基本可以确认凶手左腿有残疾。”   见大家都说得差不多了,叶曦冲韩印点点头,韩印便道:“我虽然是春海本地人,但因为工作关系回来的机会不多,对咱们春海一些街道周边的环境也不是特别熟悉,所以五个‘抛皮’现场,我和叶组长都走了一遍。走过之后,再去审视凶手一系列抛皮动作,我心中有种很强烈的感受,就是两个字——展示。凶手在刻意向老百姓、向我们警方、向整座城市展示他的疯狂行径。那么这是为什么呢?答案就在凶手文在五张人皮上的摩斯密码所对应的五个数字中,而这五个数字的组合,一定代表着某个对凶手至关重要的事件或者诉求。当然不能只局限于顾组长刚刚给出的这组数字组合,凶手冒着巨大风险、费尽周折展示出了五个数字,是不会轻易让咱们找到正确答案的。由此我想就小美刚刚阐述的观点,再做一些补充说明:到目前为止,从凶手‘抛皮’的过程,从他最终选定逃窜的目的地,从他在皮肤组织上所做的文章,可以看出凶手是一个心思极为细腻的人,对整个案件一定有着缜密的规划,因此我认为凶手‘抛皮’的五个地点,是精心考量过的。他应该就是春海本地人,或者长期居住人口。”   叶曦接着说:“另外,摩斯密码对一般人来说可能会觉得很高深,但破解起来并没有多大难度,凶手应该很清楚这一点,那么他执意这么做是为什么呢?可能有两点原因:一是,虚荣心作祟,故作高深;二是,摩斯密码对他有着特别的意义。关于这第二点,各位在排查走访时要留意下,凶手在生活中一定会显示出一些与摩斯密码有关的细节,比如与工作有关,个人爱好,或者小情趣,等等。”   散了会,众人走在走廊里,正准备回支队为支援小组临时安排的办公间。迎面走来一个女内勤叫住韩印,说是支队大门口有个50多岁的老阿姨点名要见韩印,还特别强调要顾法医也一同出去。   叶曦识时务地挥挥手,示意自己先回去,韩印点点头,随即扭头在顾菲菲耳边轻声说了句:“是我妈(继母)”。   顾菲菲脸腾地红了,不自觉地抬手理了理耳边的头发,随即垂眸无语。   按理说她和韩印年龄都不小了,正式交往也有两三年了,早该到见家长的环节,只是她心里始终觉得自己还没做好准备。倒不是因为矫情和扭捏,主要是以她的个性来说,是真的打心眼里忌惮那种所谓婆媳见面的场合,她是真的不会应对,又担心给韩印家长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一直以来便索性不提拜见双方家长这茬,但没想到韩印母亲今天竟然主动找上门来。   “要不,我……我还是不出去见阿姨了吧?”顾菲菲眼神无措地望着韩印,支吾地说道。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韩印笑笑,拉过顾菲菲的手,使劲攥了攥,“何况你貌美如花,放心吧,我老妈不会为难你的。”   实际上韩印一直在等待顾菲菲突破心结,他爱顾菲菲,真心实意尊重她,所以在任何事情上对她都不想有一丝勉强。不过关于婚姻大事,父母确实也提过多次,一直拖着不把女朋友正式介绍给父母也不是个事,何况母亲近在眼前,再回避就有点不近人情了。   支队大门外,一个容貌保养极好,看上去雍容华贵、气度不凡的中年女人,笑容可掬地冲院内张望着。   韩印拖着顾菲菲的手,紧走几步:“妈,您怎么来了?”说着话,韩印顺势轻轻推着顾菲菲的后背,把她推到母亲身前,介绍说,“这是菲菲。”   “您好阿姨。”顾菲菲略显拘谨地说。   “好,好。”韩印母亲一边笑着点头,一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起顾菲菲来。   韩印知道顾菲菲最怕这个,便赶紧替她解围道:“妈,您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还说呢,你说你这孩子都回春海了也不回趟家,我和你爸看报纸才知道公安局请你们过来帮助破案。”果然被韩印这么一问,母亲的注意力便转到韩印身上,故意拉下脸数落起他来。   “案子太紧急,我一时没顾得上,恕孩儿不孝。”韩印打趣道,“等这案子办完,我带菲菲回去好好陪您和爸吃顿饭。”   “对,对,菲菲可一定来啊,尝尝阿姨的手艺。”韩印母亲牵起顾菲菲的手,轻轻拍拍,眼神中充满亲切。   “嗯,嗯。”顾菲菲僵着身子,使劲点点头。   韩印知道母亲来主要就是为了见见顾菲菲,便笑道:“好啦,您的目的达到了,该放我们回去工作了吧?”   韩印母亲这才放下顾菲菲的手,但眼睛还不肯从顾菲菲脸上挪开,嘴里嘱咐道:“好了孩子,回去工作吧,别太累了,记得一定来家里吃饭啊!”   “记得了,记得了。”韩印一边替顾菲菲应允着,一边抬手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和母亲道别。   “那好,阿姨我们进去了。”顾菲菲挥挥手说。   随着韩印和顾菲菲的身影逐渐从视线中消失,韩印母亲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淡了下来,她掏出手机拨打了个电话,一辆黑色豪华轿车很快便停到她身边。   韩印母亲拉开车门坐进车里,车里面早已坐着一个模样富态的男人,似乎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男人急促问道:“见到人了吗?怎么样?和咱们家小印般配吗?”   “让你跟我一起见你偏不肯,这会儿又急成这样。”见自己丈夫——韩印父亲着急忙慌的模样,韩印母亲不禁哑然失笑,“孩子挺不错的,人长得很漂亮,看起来比实际年龄也年轻不少,就是性格太内向,除了打声招呼,啥话也没说。”   “你觉得这俩孩子有戏吗?”韩印父亲又问。   “我觉得差不多,那孩子看着就是个认真本分的人,咱家小印更不用说了,看那女孩的眼神里全都是欢喜。”韩印母亲道。   “咳,就是年龄大点,”韩印父亲叹口气,“反正小印喜欢就好。” 第三章 百里追凶   截至目前,案件涉及三名受害者,其中已经确认身份的是一个叫王威的男子,原籍为距春海市三百公里左右的路江市。   具体些说,王威老家在路江市边缘一个叫作王沟村的小村子里,杜英雄和叶曦驾驶着越野大吉普车一路高速疾驶,只用了两个半小时便赶到村里。紧接着两人便在当地派出所民警的陪同下去了王威家中。   王威家经济条件看上去还不错,五间宽敞的大瓦房,院子也大大方方的,父母都是承包果园的农民,家里还有一个大王威四岁的姐姐。赶上中午吃饭点,一家三口正聚在饭桌前吃饭,也省得杜英雄特意召集他们。   王威家隔壁住着王威姑姑的儿子和儿媳妇,也就是王威的表哥和表嫂,表哥王闯在江边承包了一个打鱼船,表嫂陈艳红是裁缝,在自家偏房开了个裁缝店。案发当年,王威19岁,高中毕业后待业在家无所事事,便经常往表嫂的裁缝店跑,和表嫂闲聊天打发时间,日子久了竟暗暗喜欢上表嫂。案发当天,下着小雨,裁缝店没客人,王威喝了点酒,向表嫂表白自己喜欢人家,结果当然是被拒绝。王威一时冲动,趁着酒劲愣是把表嫂强奸了。事后才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于是回家收拾些衣物和钱财便逃离了村子。   “王威自畏罪潜逃后真的没和家里联系过吗?”叶曦望着略显惶恐的王威家人问道。   “没有,没有。”王威三位家人异口同声道,王威母亲更是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你们家在‘春海市’有亲戚吗?”叶曦刻意在“春海市”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或者说据你们所知,王威在‘春海市’有没有什么认识的人?”   “春海?”王威姐姐不自觉地跟着重复一句,脸上的表情也颇为紧张,和父母面面相觑一番,才慌不迭地摆摆手,“没有,我们全家人连春海都没去过,怎么会有亲戚和认识的人?”   派出所民警闻言,看了眼坐在身边察言观色的杜英雄,随即凑到杜英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杜英雄听了会儿,然后摇摇头,又在他耳边回了几句。实质上民警是在和杜英雄商量要不要向王威家人透露他已经遇害的消息,杜英雄则表示先不急着说,毕竟尸体还没找到。当然两人这番咬耳朵的情景,客观上也会带给王威家人一些压力,如果他们心里有鬼的话。而这个当口,杜英雄也一直在暗中观察他们的表现,显然对面一家人都很紧张,尤其王威的母亲,来回不住搓着双手,眼睛时不时瞟向放在窗台上的座机电话。   杜英雄随即起身走到窗边,皱着眉头摆弄起电话机来。电话机是来电显示电话,也就是说里面会储存近期拨打或者已接和未接电话的信息。杜英雄按着上下键,翻看里面的信息,而此时王威的家人几乎同时挺直了身子,似乎也屏住了呼吸,一副紧张万分大气也不敢出的模样。   杜英雄不再理会电话机上的信息,因为有对面一家人的反应已经足够了,便反身坐回椅子上,斟酌一下,眼睛扫过对面的三人,说道:“有些话想必派出所的同志已经跟你们说过很多遍了,但我今天还想重申一次,包庇畏罪潜逃的犯罪人,同样也是一种犯罪,同样也需要承担法律责任。而且我不妨跟你们说句实在话,有些话你们现在说,和我们回去查了你们家电话的通话记录后再说,意义是截然不同的。”   “王威往家里打过电话,对吗?”叶曦心领神会,跟着逼问道。   话音刚落,便见王威母亲身子一软,差点从椅子上滑落到地上,幸好被身旁的女儿拉了一把,但还未等坐正身子,嘴里便带着哭腔嚷道:“我们知道错了,你们可不要抓我们啊,小威的确打过电话回来。”   “是,是,是,去年6月份他妈过生日,他特意打过一个电话给他妈祝寿,还有就是大年三十打过一个,给我们拜了个年。”王威父亲急赤白脸补充道,“就这么两次,也就说了几句就挂了,我们真不知道他具体在春海哪儿。”   “他都说了些什么?”叶曦一脸严肃道,“请一字不落地复述一遍!”   “其实真没说几句话,第一次打电话给我妈说了句祝寿的话就挂了,后来三十晚上那次多说了几句,才告诉我们他在春海,说在那儿待得挺好的,还说过完年后要跟几个朋友合伙开个饭店,然后就又挂了。”王威姐姐接下话说。   “王威一点也没透露他在春海跟什么人在一起?”叶曦追问道。   “真没有,刚刚我们没撒谎,我们家跟春海一点关系也没有。”王威姐姐声音稍微扬了下,强调说。   “王威在春海的事你们跟谁说过?”杜英雄问。   “没有,没和任何人说过。”王威家人又是异口同声道,王威父亲还跟着说了句,“哪敢提,尤其那两口子据说也在春海。”   “那两口子是谁?”杜英雄追问道。   “我大姐的儿子和媳妇,”王威父亲说,“就是王威的表哥和表嫂。”   “咳,也都怪我们家小威,干出那种丑事,把小闯和艳红害苦了。”王威母亲唉声叹气道,“那件事后,村里风言风语可多了,说啥的都有,小闯和艳红实在待不下去,后来便外出打工去了。”   “那你们怎么知道他们去春海了?”杜英雄问。   “是听村里人说的,自从小威把艳红祸害了,我们两家就不来往了。”王威父亲说,“要不然你们去问问我大姐吧,她家住在前面不远,我可以把你们带过去。”   “不必了,他家我知道,我带路就是了。”派出所民警插话说。   从王威家出来,杜英雄和叶曦随派出所民警去见了王闯的家人。王闯母亲确认了王闯和陈艳红在春海打工的消息,但说不清楚他们具体住在什么地方,只知道两人在一个叫英华市场的大市场里卖海鲜。末了,还给了一个王闯的手机号码。   回程的路上,杜英雄把王威家的座机号码发给了艾小美,让她通过电信部门调取一下通话记录,看看能不能通过王威拨打电话时使用的电话号码锁定他的位置。另外,王威给家里打的拜年电话中,透露出他与朋友在春海合伙开饭店的信息,意味着顾菲菲先前的判断是对的,第一作案现场极有可能就是饭店之类的场所。   至于王闯和陈艳红在春海打工的消息倒是很让人意外,而且通过当地派出所了解,这王闯也不是什么善茬,曾经因带头聚众斗殴被派出所拘留过。这样一个人,媳妇被人强奸了,他怎么可能咽下这口气?巧合的是,眼下王闯和陈艳红两口子与王威同在春海市谋生,那么会不会有更巧合的事,某个偶然的机会让他们相遇了呢?如果真的撞见,王闯会放过王威吗?从动机来说,王闯绝对有杀害王威的可能性,作案嫌疑巨大。   虽然支援小组指出目击者提供的模拟画像并不可信,但为免错过线索,专案组还是把两幅模拟画像一同发送到各分局以及派出所,同时发送的还有已知受害者王威的照片,希望基层民警能指认出王威曾在哪个辖区内生活过。当然更多的警力被专案组调集至郊区南关镇,全力搜捕嫌疑车辆。   南关镇下辖11个自然村,其中最大的,也是离镇政府最近的便是永兴村。专案组推测嫌疑车辆路过镇政府之后,很有可能进入了永兴村,便以此村为核心,逐步向外扩展进行搜捕。   与此同时,韩印和顾菲菲则把全部精力放在破解摩斯密码真正的含义上。5个数字,不重复的排列,可以得出120种组合,到底哪一个才是凶手想要展示的?又代表着什么含义呢? 第四章 冰柜藏尸   春海市沙河区东关路101路公交车站台向西二十米处,立着一个破旧不堪的磁卡电话亭,王威打回家的两通电话便是从这个电话亭打出去的。   艾小美身子靠在电话亭上向四周瞭望。东关路是城市东北部老街区中的一条大马路,两边都是做各种买卖的小店,有杂货铺、五金建材商店、文具店、拉面馆等等。店铺后身是些老旧的居民楼,还有些低矮的平房,看上去房租也不会太贵,对畏罪潜逃的王威来说是个不错的落脚点。不过从现实角度出发,王威显然是担心被电话追踪,所以才选择利用磁卡电话往家里打电话。问题是随着手机和网络通信软件的普及,磁卡电话亭在城市中早已寥寥无几,如果磁卡电话亭是个特定的选择,那么王威打电话的方位是由电话亭来决定的,与他生活的区域有没有交集便不好说了。   思来想去,艾小美还是决定拿着王威的照片,让马路沿线的小店老板们指认一下,尤其是经营饭店、餐馆的,没准会有人认识王威。找到王威的落脚点,也许就能知道其余两名受害者的身份,甚至找到他们所有人的尸体。   杜英雄和叶曦回到支队,将路江之行的情况做了汇报,也点出他和叶曦对王闯的怀疑。张宏斌、韩印、顾菲菲等人商量了一番,决定先试着到英华市场找一找这个王闯,探探虚实。   英华市场在一个大型生活社区的中心地带,属于室内型的综合市场,卖菜的、卖熟食的、卖粮油的、卖日用品的都有,海鲜摊位都集中在市场西区,靠近市场西大门的位置。   时间已接近傍晚,正是买卖高峰时段,各个摊位前都围满了人,卖海鲜的小老板们也都忙得不可开交,没空搭理张宏斌和杜英雄。两人只好拿着王闯的照片,跟着买海鲜的顾客挤来挤去,挨个摊位端详摊主。   巡视一圈下来,并没发现与照片相像的男子,除了一个卖海鱼的摊位,案板上扔着几条鱼,老板却不知道去哪儿了。这也是杜英雄和张宏斌最后的希望,也不顾旁边摊位摊主正忙着,杜英雄拉住摊主的胳膊,指着空着的摊位,问道:“这摊位老板是不是叫王闯?”   “是,是,是。”旁边卖鱼摊位上的摊主,不耐烦地应着。   “是这个人吗?”杜英雄亮出王闯的照片,担心摊主不用心看,旁边的张宏斌适时亮出警官证。   “是他,没错。”看到警官证,摊主果然和气多了,认真看了眼照片说。   “他这会儿去哪儿了?”杜英雄继续问。   “去市场外边的诊所了。”摊主冲门口指了指。   “他怎么了?”张宏斌问道。   “刚刚给客人收拾鱼时刀切到手了。”摊主叹口气说,“平常都是他媳妇艳红收拾鱼,这不艳红回老家了,他一个人忙不过来,一着急就把手伤了。”   “明明王闯家人说他和陈艳红都在春海的啊!”杜英雄闻言,心里涌起一丝疑问,皱着双眉问:“谁跟你说陈艳红回老家了?她走多长时间了?”   “王闯说的,”摊主想了一下说,“走了有半个多月了。”   杜英雄正纳着闷,眼睛余光瞥到一个手上缠着白纱布的男人从市场西门走进来,刚刚被问话的摊主显然也看到了,一边招手,一边嚷着:“王闯,赶紧的,有警察找你。”   王闯一听,顿时定住身子,与杜英雄和张宏斌短暂对视几秒,猛然反身推开身边的人群向市场外面蹿去。两人愣了一下,杜英雄先反应过来,冲着王闯的背影追了上去,紧跟着张宏斌也冲了过去。   正逢下班时间,马路上人多、车也多王闯撒丫子在人群中穿梭着,杜英雄和张宏斌在后面紧追不放,引起马路上一阵骚乱。担心不明真相的群众被吓到,引起更大的骚乱,张宏斌一边跑着,嘴里还一边喊着:“警察办案,警察办案,大家都让开点,让开点……”   大概追过了两条街,杜英雄渐渐赶上王闯,瞅准时机一个前扑,把王闯扑倒在地,紧跟着用膝盖顶着王闯的后背,将他的两条手臂别到后面,麻溜地铐上手铐。这一系列动作完成后,张宏斌才气喘吁吁地赶上来。   王闯困兽犹斗般做着无谓的挣扎,嘴里恶狠狠地嚷着:“我杀了那臭娘儿们怎么了?敢给老子戴绿帽子,老子就送她见阎王!”   陈艳红当年被王威强奸后,丈夫王闯表面上表示不介意,实质上内心一直无法释怀。加上村里风言风语不断,尤其有人传瞎话说陈艳红是在半推半就下与王威发生的关系,让王闯不由得在心里暗暗怀疑起妻子来。此后他带着妻子离开老家,来到春海市,但心里的疑虑不仅没有消减,反而疑心病越来越重。但凡妻子与男人接触,哪怕只是无意中瞥了哪个男人一眼,都会招致他一顿盘问和痛斥。夫妻俩每天在外面看起来和和睦睦,但一回到家里,关上门,王闯便像恶魔似的摧残着陈艳红的身心。终于半个多月前,陈艳红因帮市场中附近摊位做买卖的男摊主,挑了一根扎在手上的刺,结果再次招致王闯的毒打。这过程中,处于极度愤懑中的王闯,掐死了妻子陈艳红。在其被抓捕之后,警方在出租屋内的大冰柜中,发现了陈艳红完整的尸体。   连夜突击审问,王闯对于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当然,警方更想了解的是王闯与王威的死到底有没有关联?而到目前为止,在王闯家中并未发现与“抛皮案”相关的物证。   “你知道强奸你妻子的王威也在春海吗?”杜英雄问。   “他在春海?”王闯瞪大了眼睛,情绪略显激动地说,“我不知道啊,要是知道早把那王八蛋阉了。”   “10月18日夜里,10月19日夜里至10月20日凌晨3点,你在哪儿,在做什么?”杜英雄问。   “哪儿也没去,在家陪媳妇,喝酒,睡觉。”王闯干脆地说道,提到“陪媳妇”三个字时,咧了咧嘴,露出一丝阴沉的笑容。   “有人能证明吗?”张宏斌问。   “证明?”王闯一副无赖样,“你脑子没病吧?换成你把你媳妇杀了,搁冰柜里躺着,敢大张旗鼓地把人召家里喝酒?没别人,就我自己,还有我冰柜里的媳妇。”   “不是他,应答问题反应很直接,没有事先准备的痕迹,更主要的是他没有‘抛皮凶手’那份素养和耐性。”韩印在隔壁观察室说道。   “你心里是不是对犯罪人已经有了大概的轮廓了?”顾菲菲仰着头问。   “线索太少,只能说初步印象。”韩印微微颔首道,“我又仔细看了遍皮肤组织碎片上的摩斯密码图案,可以说凶手文得非常精细和认真。横和点都非常直和圆,每一条横线、每一个圆点长度和大小也都差不多,看得出他在力求让五张人皮碎片上的图案,都达到清晰和工整。这已经超出我先前认为‘卖弄’的境界,而是一种强烈和炙热的精神诉求,同时也让我看到了一个有着一定的文化底蕴和个性坚韧、耐心、细致的人的影子。”   “这几点王闯显然不具备。”叶曦插话说,接着扭头冲刚走进屋子的艾小美问,“电话亭周边走访情况有收获吗?”   “暂时还未有收获。”艾小美斟酌了一下,“不过我也不知道这条线值不值得跟下去,正想听听大家的建议。”   “咱们经常看到,不管多么高智商的罪犯,最后依然会被绳之以法,实质上很多时候都是因为他们过于自信,从而放松警惕,留下了破绽。借此从心理层面,咱们再来推理王威打电话的问题。他第二次往家里打电话时显然从容多了,不仅告诉家人他身在春海市,还说了自己想要开饭店的打算。表明经过两年多的时间,他已经完全适应了负案在逃的生活,心里原本紧绷的弦正逐渐松脱,对于外界的警惕性也不那么高了。且当时还是除夕夜,而王威依然选择那个磁卡电话亭,很可能是因为电话亭距离他日常活动的区域并不远。”韩印顿了下,强调说,“但是要注意,这个不远只是相对的,因为毕竟会有个心理安全边界在。那么以电话亭为中心的话,我认为距离在一公里到三公里之间,也就是说从王威所处的方位,要么走路,要么骑单车,都可以到达电话亭的距离。”   “这样吧,我跟张队说一下,让辖区派出所协助参与走访调查。”叶曦听出韩印是支持在磁卡电话亭周边继续排查下去的,便冲艾小美嘱咐说,“还要特别留意有没有近期关闭,或者原本营业得好好的,但突然间不营业了的饭店、餐馆。”   “我知道了。”艾小美点点头,沉吟一下,抬头说,“王威系负案在逃的强奸犯,凶手有没有可能是使命型杀手,他在为这座城市清除不为人知的坏分子?”   “那就要看另两名受害者的身份背景了。”韩印道。   “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破解摩斯密码背后的诉求。”顾菲菲甩甩头,插话道。   次日一大早,张宏斌得到消息,“模拟画像”中的犯罪嫌疑人找到了。随之嫌疑人很快被带到了队里,支援小组也接到通知从宾馆赶过来。   嫌疑人是个乞丐,外形和相貌与目击者王先生给出的模拟画像非常相像。他戴着一顶破长舌帽,头发很长,乱糟糟地盖着耳朵,满脸胡楂,年纪四五十岁的样子,腿部有残疾,走路一瘸一拐的。一个派出所的民警,早上开车送媳妇上班路过松江路十字路口等绿灯时,该嫌疑人主动拍他的窗户讨要钱财,被他逮个正着。   韩印看了第一眼便猛摇头——能做出那么惊天恐怖事情的人,不会去沿街乞讨的。   顾菲菲也皱着眉头:“那个给出模拟画像的目击者,是做什么工作的?与这个乞丐有没有交集点?”   “是四院的大夫。”张宏斌翻了翻手边的材料,“噢,还真有交集的地方,王先生上班时也会经过松江路十字路口。”   “这就对了。”杜英雄接下话,“‘抛皮凶手’外部轮廓和乞丐的确有点像,而且都显示腿部有残疾,所以目击者当夜看到‘抛皮凶手’时,下意识将他白天上班时看到的特征相似的乞丐,联系在一起。等他睡了一觉之后,便分不清他眼睛看到的和当时下意识想到的,哪个是真实的。最后便将两者特征糅合在一起,给出了一个加工过的口供。”   “咳,白高兴一场。”张宏斌摇头叹气道,“行吧,程序上还得做一下确认,待会儿派人跟这个要饭的去他的落脚点走一趟,如果有线索再通知你们。”   “嗯”。顾菲菲轻声应道。   上午10点多,早上失落的劲儿还没过,张宏斌接到南关村搜捕小组传回来的消息,嫌疑车辆终于找到了。   南关村是个靠山临海的村子,山和海主要集中在村子的南面,距离村民密集居住的区域有两公里左右。群山中有一座山叫野鸡山,山下有一处沟壑叫红岭沟,嫌疑车辆就是被村民在红岭沟的灌木丛中发现的。   顾菲菲跟随张宏斌赶到红岭沟,技术处的勘查员已经把周边的灌木丛清理干净,正在对嫌疑车辆进行初步勘查。顾菲菲便也加入进去。   嫌疑车辆是个七座的微型面包车,车里车外都脏兮兮的,看起来车龄很长了。后排五个座位被拆掉了,空出来的地上铺着一块木板,上面有被重物拖行摩擦的印迹,估计面包车被车主非法改成了载货车。   微型面包车和轿车不同,发动机安置在副驾驶座位下面,勘查员掀开副驾驶座位,在发动机与车架连接处的三角铁上找到了车架号。另一位勘查员在汽车尾部不远处的地面上,发现一条轮胎印迹和几枚脚印。顾菲菲则在驾驶员座位周边细细观察着,很快刹车踏板下面的一团油污和一撮黄色粉末,引起了她的注意……   到了午后,关于嫌疑车辆的信息陆陆续续都有了结果:通过车架号,锁定该车的真实车牌号,也找到了车辆所有者,同时调阅报案记录,证实该车为被盗车辆。据车主介绍:他本人是水果贩子,私自拆除车后座是为了便于他采购运输水果,在一个多月前,该车停在自家楼下被盗。   在凶手遗弃车辆现场发现的轮胎印迹,经比对为自行车行驶的印迹,进一步观察可以看出,轮胎是深齿结构的,齿纹之间间距较大,多用于越野山地自行车,也就是说凶手很可能抛弃作案车辆之后,是骑着山地自行车逃走的。至于留在现场的脚印,不出意外是来自凶手的,脚印长25厘米,通常人的脚印约是身高的七分之一,因此推测凶手身高在1.75米至1.8米之间。   顾菲菲亲自对“油污和黄色粉末”做了检验,证实油污为地沟油,应系凶手在第一作案现场地面上踩到的。而黄色粉末,则来自一种叫作“尼美舒利”的药片。   就以上信息,可以坐实支援小组先前的一些判断:案件确实有过精心谋划,从盗车到制定逃脱路线都是规划好的,由此也能确认“抛皮地点”是凶手刻意的选择。另外一点,尼美舒利药片,适应症为类风湿性关节炎和骨关节炎等,以及用于治疗手术和急性创伤后的疼痛和炎症,这就与凶手腿部的残疾对应上了。想必药片很可能是凶手随身携带、服用的,但不小心掉到脚踏板下被踩碎了。 第五章 直播死亡   夜已经很深了,支援小组的办公间依然亮着灯,五个人围坐在长条办公桌旁,眼睛齐齐盯着立在长条桌右侧的一张白板,白板上用黑色水性笔写满了数字。   “1、9、8、6、2”,即是凶手通过受害者皮肤组织碎片上的摩斯密码所传递的数字。前面顾菲菲已经提过,目前的这种排列顺序是根据凶手“抛皮”先后顺序组合而成的,乍看起来很像是一个时间提示——1986年2月,难道犯罪人是想提示1986年2月春海市发生了某个与他有关的重大社会事件或者案件?问题是正如韩印先前说的那样,犯罪人费尽周折布下的迷局,有可能这么容易便让警方猜到密码数字正确的顺序组合吗?而若沿着“时间提示”的思路——也确实是一个值得深入追查的方向,五个数字可以组合成的时间那就太多了。比如只精确到月的,1982年6月、1968年2月、1928年6月……甚至更远的1826年9月等等;再比如精确到日的,1992年6月18日、1996年8月16日、1998年1月26日等等。   这两天韩印没干别的,满脑子都是这些数字,他把所有与时间有关的组合全部列了出来,从1986年2月开始,由近及远,通过网络搜索引擎进行搜索,去资料室查找旧报纸和城市日志,到档案室翻阅案件卷宗,林林总总做了好多工作,可截至目前仍是一无所获。他只好把5个数字,不重复排列的120种组合,全部写到白板上,把大家召集到一起,集思广益、共同讨论,来找出答案。   “韩老师您不是判断‘抛皮地点’是特定的吗?”杜英雄说道,“有没有可能数字的组合顺序,与五个‘抛皮地点’的某种特质有关系?”   “抛皮现场我倒是都仔细观察过,”韩印犹疑道,“如果说周边显著地标的话,分别有学校、住宅区、工厂、妇产医院、派出所。”   “好像有点意思,你们注意到没有,把韩老师刚刚说的顺序改一下,变成医院、派出所、学校、工厂、住宅区,这样的顺序是不是代表着一个人成长的轨迹?”艾小美一脸雀跃解释说,“人出生是在妇产医院,然后需要到派出所落户口,再然后需要读书学习,结束求学生涯之后便要参加工作,再下一步便是离开原生家庭组织自己的家庭。”   “还真能说得过去。”叶曦跟着总结道,“‘医院’出现在犯罪人第二次的抛皮地点,相对应的数字是‘9’,以此类推,‘派出所’对应的数字是‘2’,‘学校’对应的数字是‘1’,‘工厂’对应的数字是‘8’,‘住宅区’对应的数字是‘6’,组合到一起便是‘9、2、1、8、6’。”   “92186?”韩印轻轻念着,随即摇摇头,“应该不是个时间提示。”   “有没有可能是某个案件卷宗的编号?”艾小美说。   “不会,编号没这么短。”顾菲菲说。   “或许是截取了编号中的某几位数字呢?”杜英雄说。   “有可能,我来查查看。”艾小美说着话,便敲了几下手边的笔记本电脑键盘,登录到案件数据库查询系统,试着输入上面的数字。   “又会不会是把时间精确到小时了?比如1992年1月8日6点?”杜英雄又延伸了想象,紧跟着也摆弄起自己手边的笔记本电脑,开始在网络搜索引擎中寻找契合的线索。   数据库搜索需要一定的时间,艾小美盯着显示屏看了好一阵,一直也没出来个结果,便把头凑到旁边杜英雄的电脑前,想看他找没找到一星半点线索,结果却看到显示屏中正播着略显香艳的画面:一个身材火辣的女孩,穿着刚刚包住臀部的短睡裙,黑色的三角内裤隐约可见,怀里搂着一个毛茸公仔,挡住她大半个脸,身子侧卧在床上,一双又长又白的美腿裸露在外,很是惹眼。   艾小美抬起粉拳使劲捶了下杜英雄的肩膀,嚷着说:“你这个臭家伙,还以为你在找线索,原来在欣赏网络女主播直播睡觉!”   “没,没,别瞎说。”杜英雄红着脸辩解道,“我也是刚刚看到浏览器的推送,说是网络美女主播创造直播睡觉纪录,有些好奇才点开的。信息显示这女孩是春海本地的,已经连续睡了超过二十四小时。”   “真的假的?”叶曦也被勾起好奇心。   “确实是真的。”艾小美撇撇嘴,把电脑显示屏转向叶曦一侧,讪讪地说,“这些网络主播都跟疯子似的,为了出点名啥招都敢使。”   顾菲菲也凑到叶曦身边,跟着瞅了眼视频,随即双眉微微蹙起,伸手把电脑又往自己身前挪了挪,似乎感觉有点不对劲:“这姑娘不冷吗?现在可是春海深秋时节,像咱这室内温度也就十几摄氏度,穿这么少也没盖被子能睡那么久?”   “可能开着空调吧?她们干这行的都这样,故意露着大长腿好勾人看。”艾小美顿了下,摇着头说,“我这边搜索完毕了,数据库中没有与92186相匹配的案件档案编号。”   “嗯。”顾菲菲随口应道,单手扶着显示屏,几乎把眼睛快要贴到屏幕上,须臾,扭头冲韩印冷冷地说,“这姑娘死了。”   韩印身子一凛,追问道:“死了,何以见得?”   “以我的经验,这姑娘身子没有任何呼吸的律动。”顾菲菲冲女孩下体部位指了指,“还有你仔细看看这儿,床单上湿了一大片,这是因为人死之后膀胱和肛门括约肌松弛了,导致尿液和粪便都漏了出来。”   “那赶紧找到这姑娘吧?”韩印将电脑推向对面,“小美,锁定下具体方位。”   “好嘞。”艾小美接过电脑,噼里啪啦敲起键盘,没费多长时间,便停下手,“找到IP地址了,登记在‘张瑶’名下,地址为春海市甘宁区东特路185号1单元601室。”   “通知张队出现场,咱们也跟着过去看看。”叶曦干脆利落地吩咐道。   午夜时分,一队警察出现在一栋居民楼里,为首的正是张宏斌,身后跟着顾菲菲和韩印等人。   来到6楼601室门前,张宏斌试着敲了会儿门,里面没有任何回应。他拔出枪,冲身边的杜英雄示意了一下,后者便运用技术开锁悄无声息打开了房门。   出于谨慎,张宏斌和杜英雄举着枪和手电筒率先走进室内,韩印和顾菲菲等人暂时候在门外,不过很快张宏斌便确认解除危险,众人便全部进入室内。   这是个一室一厅的房子,进门之后是个小客厅,左首是洗手间,右首便是卧室。卧室敞着门,里面亮着灯,可以很清晰地看到一张单人床上侧躺着一个穿短睡裙的女孩。床的侧面,也是女孩的脸正对着的,是一张电脑桌,上面摆着电脑显示器,显示器上别着摄像头,由显示器背后伸出一个麦克风支架,上面挂着灰色的麦克风。一看便知,都是网络主播必备的硬件设施。   艾小美第一时间走过去将摄像头关掉,顾菲菲跟着走过去探了探女孩的脖脉,又扒开女孩的眼皮看了看,确认女孩已完全死亡。   连夜全面尸检表明:女孩血液中含有超高浓度的苯二氮草类催眠药物三唑仑,相较于其他催眠类药物,三唑仑药力强劲,起效迅速,无味,且易溶于水和各种饮料中,黑市中有广泛售卖,所以在很多类似使用迷药抢劫、强奸,乃至下毒的案例中,都能看到这种药物。回到案子中,女孩是因为服用过量三唑仑导致死亡的,完全停止呼吸大致在案发24小时之内,而关于她睡觉直播的整个录像近27小时,也就是说女孩直播了自己的死亡过程。   在案发现场找到女孩的身份证和关了机的手机,确认被害女孩名叫张丽,网名叫大丽丽,张瑶是她的姐姐,也是房主,与丈夫和孩子住在自己另外一套房子中。据张瑶介绍:张丽原本在一家酒店做前台服务工作,大概两年前被一个高中同学拉入网络主播行列,便辞了工作。因跟父母住在一起直播起来不太方便,便借了姐姐空出来的一套房独自居住。对于张丽日常网络直播状态,张瑶表示自己工作忙并没怎么关注,至于社会交往方面,她倒是经常催妹妹赶紧找个男朋友,但张丽一直声称等赚足了钱再好好谈恋爱。   警方回放了张丽直播的整个录像:直播是自10月22日晚上9点整开始的,张丽起初并没有出镜,只是放了一张她的照片在画面上,并用文字滚动预告,将要创造持续直播睡觉纪录。随后在9点15分20秒时,张丽才出现在直播画面中,那个时候她已经一动不动地睡在床上了。这表明当时除了张丽,屋子里应该还有第二个人。   与网络直播平台的管理员取得联系得知:张丽的直播时间段主要为下午2点和晚上9点,粉丝平均在线人数是五六千,偶尔也有一两万人的时候,作为素人主播来说,人气还算可以。除了在直播中唱歌、跳舞,张丽很多时候也会剑走偏锋,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室外直播。她胆子超大,有时候会大半夜独自开车到空无一人的山林中或者大海边直播,甚至还有一次夜里偷偷溜进寺庙中搞直播。   查看张丽手机,显示10月22日一整天,她只接听过两通电话,全部都是推销电话,未有拨出电话记录。微信方面,保留在主页的私人聊天记录,有与姐姐张瑶的,还有一些是与奢侈品代购人的聊天,联系比较紧密的便是那个拉拢她做网络主播的高中同学,也是个女的,叫陈萍。而从张丽和陈萍两人多次的聊天信息中,透露出她们不仅在直播中与粉丝互动,而且私下里有过多次与粉丝会面的经历,甚至还有约会、开房。当然,粉丝需要付出一定的金钱代价。   警方在案发次日下午联系上了陈萍,并请她到刑警支队协助调查。   在聊天记录这样的证据面前,陈萍也只好老老实实交代她和张丽与一些网友在线下的钱色交易问题。陈萍供认说:“我们平常在做直播时会把微信号或者微信群号打在屏幕下方,有想法的网友便会加入进来,有外地的,也有春海本地的。有诚意的就会通过私信进一步聊聊,谈好价钱,然后约个地方先见见面,感觉不错再到酒店开房。”   “你们还谈感觉?”杜英雄讥诮说道,“你们知不知道这属于卖淫行为?”   “我们一开始也没想……后来慢慢地就……我知道错了。”陈萍低下头,嗫嚅道。   “你知道张丽都和什么人出去过吗?”张宏斌问。   “她那部手机里应该有聊天记录。”陈萍解释说,“她有两部手机,其中一部是专门用于加粉丝微信互动的。怎么,你们在她家没看到那部手机?”   “那部手机号码是多少?”张宏斌没理会陈萍的问题,继续问道,“张丽在那部手机上使用的微信号是什么?”   “181……35。”陈萍说出一串号码,“微信号就是这个手机号。”   “张丽跟没跟你提过与什么人发生过纠纷或者结仇?她有没有比较长期交往的网友或者男朋友?”杜英雄连续问道。   “她做主播前倒是有个男朋友,后来因为做主播的事儿两人闹掰了,张丽提出分手,那男的死活不同意,纠缠了她好长时间才肯罢手,和别的人有没有结仇我就不清楚了。”陈萍想了一下,继续说,“噢,最近一段时间她倒是真认识了一个不错的男网友,也是通过看她直播加她微信认识的。我听张丽说,她和那男的出去过几次,那男的出手特别大方,而且也不急着和她开房,就是一起吃吃饭、聊聊天。”   “张丽提过那网友的具体情况没?”张宏斌问,“比如年龄、相貌、工作之类的。”   “我问过她,她不肯说,神神秘秘的,估计那男人有老婆,不让她乱说。”陈萍说。   “她前男友的联系方式你有吗?”杜英雄问。   “有,是个渣男,和张丽分手后,加了我的微信,有一段时间还想泡我。”陈萍说。   “你觉得张丽有自杀倾向吗?”杜英雄继续问。   “没有,她绝对不会是自杀。”陈萍语气坚决地说。   张丽系服用安眠药过量死亡,就目前警方掌握的一系列信息看,案发当晚曾有第二个人出现在张丽家中,并极有可能带走她用于与网友互动的手机,且张丽死前曾与身份不明男子交往,综合判断:他杀的可能性极大。   张丽住的是一个老房子,楼洞口没有安装防盗门,更没有监控摄像头。她有一部经济型的私家车停在楼下,包括车里和她的家中,警方细致勘查后并未发现有关犯罪嫌疑人的线索。推断张丽很可能是在外面被犯罪人下的药,随后才被转移回住所的。   接下来,首先要在案发现场周边寻找潜在目击者,同时还要调查张丽的前男友。关于不在案发现场的那部手机,只能试着查查通话记录,微信聊天记录肯定是查不到了…… 第六章 破解密码   张丽在直播中死亡的案件,抛开人道主义因素,就案子本身来看,可以说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案子,但对支援小组来说只是一个小插曲,他们还是需要把注意力放到“抛皮案”上。   快到傍晚的时候,艾小美接到派出所打来的电话,说是辖区内有人看过王威的照片表示见过他。她便和杜英雄立马赶了过去。   认出王威照片的是一家叫作满天星网吧的老板,他向艾小美和杜英雄反映曾经有一段时间王威经常到他店里玩。小美便追问道:“你说的这个‘曾经’具体是什么时间?”   “去年,差不多一周能来个两三次,基本都是晚上八九点之后。”老板说。   “那么晚?”杜英雄问,“都是他一个人来吗?”   “对。”老板说。   “他最近一次来玩是什么时候?”艾小美问。   “准确时间说不好,不过大概从年初就没怎么看他来过。”老板想了一下说。   “你怎么称呼他?他有没有透露过在什么地方上班?”杜英雄接连问道。   “我印象里他来上网时出示身份证上的名字叫耿亮,其余的就不太清楚了。”老板摆弄几下放在吧台上的电脑,然后指指显示器荧屏,“喏,这是他所有的上网记录,下面还有身份证号,不知道对你们有没有用处?”   “嗯,谢了。”艾小美拿出记事本抄下身份证号码。   从满天星网吧出来,天色已晚,艾小美和杜英雄商量了下,决定还是先回队里把假身份证的问题落实清楚,再研究下一步的调查方向。   不用说,王威肯定是买了个假的身份证。其实说假也不假,是犯罪分子盗取他人身份证,卖给王威。这个“他人”叫耿亮,从身份证登记系统中查到,此人为本省鼎山市人,年纪和王威仿佛,身家清白,没有犯罪记录。直到艾小美第一时间通过电话联系到他时,他才知道自己身份证被盗用,并坚决表示不认识王威。   满天星网吧与磁卡电话亭有两公里左右的距离,尚在韩印地理侧写的范围之内,想必王威的落脚点也不会离网吧太远。当然现在看来,应该是曾经的落脚点。分析网吧老板提供的线索,王威应该自年初便离开了原生活区域,至于原因很可能像王威家人所说的那样,他和朋友去别处合伙开饭店了。另外,王威在满天星网吧活动的时间,集中在晚间八九点钟之后,这有可能是出于谨慎,毕竟他是负案在逃人员,还有可能是跟他当时的工作属性有关。比如,餐饮娱乐场所等,下班都比较晚。   听了艾小美和杜英雄从满天星网吧带回的线索,所有人都有一种感觉,似乎距离找到王威,或者准确点说是找到王威的尸体,又近了一步。   墙上的时钟指向凌晨2点多,韩印依然没有就寝的意思,手里握着一支水性笔,低垂着眼眸,一脸郁郁地坐在宾馆房间里的地毯上。身子周边摆着笔记本电脑、来自“抛皮现场”的“人体皮肤组织碎片”从各个角度拍摄的存证照片,床上也同样被卷宗和各种资料占满,差不多大半个晚上,他的视线和心绪一直在这些照片和资料中徘徊。   “1、9、8、6、2”,5个数字,不重复的120种排列组合,已经深深刻在韩印脑海里。包括时间节点、案件档案编号、社会重大事件等等,能想到的调查方向都尝试搜寻过了,还是找不出它们真正要表达的含义。   会不会与第一作案现场方位有关?破解出密码真正的含义便能找到受害者尸体?韩印脑袋里又蹦出一种假设。5个数字,可以组成一个街道编码和门牌号码吗?比如,什么什么路,多少多少号,几单元,多少多少室。不过就算是这样,还是要回到老问题上,先得找出正确的数字组合顺序。一想到这个,韩印便又有些气馁,但也只是一瞬间的泄气,很快他大脑又开足马力,高速运转起来。   对了,“抛皮地点”是犯罪人刻意选择的,这一点已经确认过,除了艾小美曾经提过一个所谓“人类生长轨迹”的假设,似乎还是缺少更全面的挖掘。想到这个疏漏,韩印不禁用手指敲敲额头,扭过头在床上的一堆资料中,翻出记载“抛皮地点”的一页报告纸。   韩印盯着报告纸看了会儿,大概觉得不够立体,便起身来到床对面的梳妆镜前,用水性笔按照“抛皮顺序”,把地点抄写到镜子上面:春海市中山区友好街道木林路南段;春海市沙河区周山街道金柳路中段;春海市沙河区王家街道中土路东段;春海市甘宁区富民街道富民花园小区玉水路东段;春海市甘宁区机场街道星火路绿化带花坛旁。   写完之后,韩印伫立在镜前,抱着膀子,一只手习惯性地推着眼镜框,镜框背后那双深邃的目光犹如手术刀般,逐一解剖着那几个地址上的每一个字。   突然,他身子一震,像感悟到了什么,紧跟着迅速用水性笔把几个字画上圈,重点标注出来——   春海市中山区友好街道木9林路南段;春海市沙河区周山街道金9柳路中段;春海市沙河区王家街道中土9路东段;春海市甘宁区富民街道富民花园小区玉9水路东段;春海市甘宁区机场街道星9火路绿化带花坛旁。   “木、金、土、水、火”,系古人把宇宙万物划分为五种性质的事物,称之为“五行”。这也便是犯罪人选择五个“抛皮地点”所要传递的信息。而关于五行是有着相生相克的对应关系,即:五行相生——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五行相克——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联系到案子上,显然受害者都已经死亡,应该适用于五行相克关系。也就是说,凶手文在5张人体皮肤组织碎片上的摩斯密码,所对应的5个数字,是以五行相克顺序排列的。   以凶手“抛皮先后顺序”,对应5个“抛皮地点”地址上有关五行的关键字,所展示出的五行顺序为木、金、土、水、火,相应的摩斯密码代表的数字为1、9、8、6、2,那么按照五行相克关系(金→木→土→水→火)重新排列,凶手真正想表达的数字排列顺序,应该是“9、1、8、6、2”。   不分白夜、费尽心思、来回往复推敲了多日,凶手通过人皮设置的心灵密码终于被有效攻破,但韩印脸上却并未表现出有多么兴奋,这与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个性有关,更主要的是他清醒地认识到,破解数字密码正确的顺序组合仅仅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要找出这组数字隐含的真正寓意。或者更形象些说,“91862”这组数字只是谜面,凶手借用五行学说将之展现出来,那么谜底会不会也与五行学说有关联呢?   五行学说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其内涵博大精深、源远流长,对于中国哲学、科学、中医学、历法领域的发展,都有着积极重大的促进作用。当然,在民间运用更广泛的是将之作为人生预测的基本元素,直白些说就是占卜、算命。至于五行学说这一现实运用,到底是科学还是迷信,民间争论已久,韩印没精力和能力去研究定论,他现在只想知道的是,凶手费尽心机将五行学说融于案件当中,是不是意味着案子与命理有关联?总之,韩印对五行学说只有浅显了解,所以只好转身坐回地毯上,捧起笔记本电脑,试着在网络上搜索一番。   随着一页一页翻阅搜索页面,韩印蓦然注意到五行学说在现实生活中的又一功用,是他先前从未注意过的,也是与时代发展息息相关的,原来在某些彩票网站和彩民中间流行着一种运用五行相生相克理论来选择彩票号码进行投注的方法,被称之为五行选号法。而在众多彩票种类中,一种叫作“排列五”的彩票,运用其选号方法的人群最多。   “91862”会是排列五某期的中奖号码吗?带着这一疑问,韩印进入专门的彩票网站,试着翻阅对比排列五的往期中奖号码。排列五每天都有开奖,自2004年销售至今,时间由近及远,韩印耐着性子不断翻阅。终于在翻阅到上年度10月28日第295期中奖号码时,韩印看到了一个期待多时的号码——“91862”。果然,凶手在5张人皮碎片上借由摩斯密码传递的,就是一个排列五的中奖号码!   韩印长出一口气,压在身上多日的重担终于可以卸下些许,待天亮之后,去彩票管理中心调阅领奖记录,应该很容易便能查到中奖者身份。只是这中奖者与凶手和受害者会有着怎样一种关联呢?   韩印继续在网络搜索引擎网站中,打上“排列五中奖+春海”几个字,按下回车键。只翻过两页搜索页面,便看到一则转自《春海早报》的新闻,是本年8月份的一篇报道,标题为《本市彩民频频中奖,原因乃是借用了五行选号法》。内容写道:记者从一家彩票销售点获悉,在本市工作的彩民程先生,购买彩票经常中奖,最高纪录曾一月中奖3次排列五彩票。记者至本市西城区玉田路30号的13546彩票销售点采访时,恰巧碰到程先生正在购买彩票。据程先生介绍,他自己开着一家小饭店,平时除了爱钻研、购买彩票外,还愿意读一些风水算命之类的书籍,对“五行”有一定了解,因此会将五行相生相克的理论,用于选择彩票号码和排列顺序上。比如,借用1、6为水,2、7为火,3、8为木,4、9为金,0、5为土,1与6共宗,2与7为朋,3与8成友,4与9同道,0与5共守等说法。文章最后写道:据悉,程先生还曾于去年10月份中过一次排列五大奖。随文,还附上一幅程先生接受采访时笑逐颜开的照片。   经营“饭店”,运用“五行选号法”购买彩票,去年10月份中过一次“排列五大奖”,仅从这三个特征上看,这位程先生似乎正是警方要找的人——要么是犯罪人,要么是受害者! 第七章 饭店遗尸   早间例会,韩印将昨夜的一系列发现集中做了阐述,随后各路人马立即投入到调查当中去。   彩票管理中心对彩票中奖和领奖的相关程序和规定非常严谨,所以专案组侦查员很容易就查到去年10月28日春海本地确实中过一注中奖额为10万块钱的排列五彩票,中奖者叫程强,本省富阳市人,现年32岁,职业是厨师,工作单位一栏填的是旺海老菜馆。   旺海老菜馆与满天星网吧隔了两条街,此时距离中午开档时间尚早,饭馆里很冷清,除了两个打扫卫生的女服务员外,便只有一个40多岁的中年男子站在吧台里面低头翻着各种单据,看起来应该是老板。   虽然摩斯密码真正的谜底被彻底破解,并且一位姓程的男子已经被列为案件中最为关键的人物,但韩印认为王威这条线还要继续挖下去,必须要弄清楚他与姓程男子到底是怎样一种交集。所以散了早会,杜英雄便和艾小美以满天星网吧为中心,对四周的餐饮场所进行排查。旺海老菜馆是他们这一上午走的第五家店。   “你好,我们是警察,麻烦你看一下,见过这个男人吗?”杜英雄走到吧台前,亮出王威的照片问。   老板听见话音,赶紧放下手上的活,抬头稍微打量了下杜英雄和艾小美,便把目光集中到照片上,没多大会儿,使劲点着头道:“见过,见过,这不是耿亮吗?在我这儿干过一段日子。怎么,这小子惹事了?”   “你知道他离开你这饭店去哪儿了,做什么工作吗?”艾小美急促地问。   “噢,他跟原来在我这里炒菜的师傅和一个女服务员合伙开饭店去了。”老板说。   两男一女,三个人开饭店,会不会就是案件涉及的三名受害者?杜英雄心里一个激灵,赶紧冲老板追问道:“麻烦你跟我们详细说说这三个人的情况。”   “行,行。”老板稍微想了下,说,“他们仨都是外地的,那炒菜的师傅叫程强,女服务员叫姜春花,和程强是老乡,两人也正在处对象。耿亮最开始在我这里干服务员,后来经常跟程强一起研究彩票,关系混得不错,程强便把他要到后厨打荷去了。”   老板话音未落,杜英雄心里又是一凛,莫非程强就是案子中关键人物程姓男子?便忍不住插话问:“程强中过一注排列五彩票?”   “对,对,应该是去年10月份,他跟耿亮合买了个96块钱的复式,中了10万块钱。”老板一脸羡慕地说,“还别说,程强这小子买彩票真有两下子,虽然没中过啥特大奖,但几千块钱、一两万块钱的小奖没少中,有一阵子都上报纸了,微信朋友圈也都传开了。”   “你继续说饭店的事,他们仨现在在哪里开饭店?”艾小美问。   “那时程强和耿亮中了10万块钱,刨去税,剩8万,也算手里有点底了,正好年初程强有个老乡要转让个小饭店,他俩就给接下了,春花也跟着过去了。”老板又想了下,“说是在玉田路靠近西郊那块,具体地址我还真不清楚,没去过,但名头我知道,叫旭日饭店。”   旭日饭店是一个单独的门脸,临近马路,背靠一处工厂的围墙,从外表看也就是两个大玻璃窗加上一个大门的面积。玻璃窗被窗帘挡得死死的,大门外拉着冰冷的卷闸门。韩印、顾菲菲、叶曦和张宏斌等人,先去了13546号彩票销售点,然后在老板的指点下找到这里来。   张宏斌试着拉起卷闸门,果然未锁,一拉即开,接着推开两扇玻璃门,一股恶臭便猛扑过来。紧随着,众人看到差不多八九十平方米的屋子中央,直挺挺躺着三具庞然大物——两男一女的裸尸,应该死亡相当长一段时间了,尸体腐败已经扩展到全身,形成所谓的“腐败巨人观”形态。进一步观察,三具尸体头部均有明显,遭钝器重击的痕迹,胸前也毫无例外缺少了一块四四方方的皮肉。旁边的餐桌上散落着一些衣物,桌子下面漫着血迹的水泥地上,躺着一把锋利的剔骨刀和一支带着木把手的大铁锤。刀身和锤身均沾满血迹,想必便是作案工具了。饭店后厨中,一个5升容积的油桶倒在地上,洒了一地的黄油……   毫无疑问,旭日饭店即是第一作案现场,现场搜集到了三张身份证,分别属于1995年生人的(耿亮)王威、1993年生人的姜春花,以及1985年生人的程强。王威系负案在逃人员,指纹和DNA数据在库,首先被确认了尸身,程强和姜春花为富阳市人,专案组第一时间联系到两人家属,通知他们尽快赶来春海市认尸。   虽然法理上尚无法正式宣告旭日饭店中被铁锤砸死,除王威外的另两名受害者,为程强和姜春花,但专案组和支援小组已基本认定两人的受害身份。现场勘查显示:三名受害者平日生活起居都在饭店中,包括少量现金、金银首饰、手机等均留在现场,并未被行凶者带走,显然其杀人举动不是求财,那他为什么要在那张中奖的彩票上做文章?又为什么要冒着巨大风险,以隐秘而又恐怖惊心的方式,来展示那组彩票的中奖号码?是那张彩票带给行凶者某种伤害了吗?还是说程强和王威中奖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带着一系列疑问,专案组将旺海老菜馆的老板请到队里协助调查。   老板姓陈,张宏斌首先发问道:“陈老板,麻烦你跟我们详细说说去年10月28日,也就是王威和程强中得彩票大奖当天的情形。噢,对了,跟你说一声,王威就是曾在你们饭店工作的耿亮,王威是他的真名。”   “噢,明白了。”陈老板说,“那天晚上9点左右,他俩兴高采烈从后厨跑到前厅,程强手里举着一张彩票,嚷嚷着说刚刚在网上查过开奖号码,他和王威中了一注排列五彩票,还说待会儿收工之后一起出去庆祝一下,他和王威请大家到KTV喝酒唱歌。后来9点半左右,饭店客人都散了,他俩加上姜春花和我,还有后厨两个厨师,以及前厅两个女服务员,总共八个人,打了两辆出租车,去西安路一家量贩KTV唱歌了。”   “哪家KTV?”张宏斌插话问。   “先锋?”陈老板说。   “你接着说,后来呢?”杜英雄紧跟着问。   “因为那天去到KTV时已经不早了,所以感觉玩了没多大一会儿就12点多了,我便提议到此为止,该回去睡觉了。程强和王威大概是太兴奋了,都表示还没喝够,让我们先走。后来我留下姜春花陪他俩,带着其余人先回去了。”陈老板说。   “再后来有发生什么吗?”杜英雄又问。   “没出啥事啊,就是他们玩得挺晚的,说是回宿舍时都将近早上5点了。”陈老板跟着解释了一句,“我在我们老菜馆对面的居民楼里,租了个三室一厅的房子当宿舍,包括程强他们和服务员都住在那里。”   “你再仔细想想,程强和王威、姜春花他们三个,中奖后一段时间有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张宏斌问。   “反常?”陈老板用手搓了搓后脑勺,用力思索了一会儿,“喝醉了酒把脑袋碰破算吗?”   “怎么个情况?”杜英雄追着问,“具体说说。”   “就唱完歌隔天上班,王威额头上肿了一个大包,程强额头也碰破皮了,粘着两个创可贴,右手也伤了,缠着白纱布。姜春花说是他俩喝多了,抱在一起走,没留神被路基绊了一下,一起摔了个大马趴,不过都是皮外伤,倒也没耽误干活。”陈老板晃着脑袋说,“本来程强那天下午要去领奖的,就因为头碰破了,过了一周才去领的奖,别的就真没有了。”   “关于他们俩中奖的事,这中间有没有什么纠纷?”杜英雄问。   “没有,他们俩关系很铁,程强去领的奖,回来痛快地分给了王威4万。”陈老板说。   送走了陈老板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大家连晚饭都还没吃,张宏斌打发人去支队外的饭店买了些外卖回来,一众人便在大办公间里边吃边聊案子。   “一般人中奖都急于领奖,而程强偏要等头上的伤好了再去,正常吗?”顾菲菲吃了没几口,便停下筷子道。   “钱还没领到手就急着请客,说明这程强是个急性子的人。”韩印跟着说。   “做贼心虚呗,那天晚上在KTV里一定发生了什么。”艾小美抢着说。   “这个时间对娱乐场所来说还很早,”叶曦抬腕看看表,又看看杜英雄和张宏斌,说,“要不吃完饭咱去先锋KTV走一趟?”   “行,当然可以。”   张宏斌话音刚落,就见一个值班警员怀里捧着笔记本电脑冲他小跑过来。警员将笔记本电脑放到张宏斌身前的桌上,急促说道:“张队,突发案件,有人在微博上直播杀人。”   “真的假的?”张宏斌一愣,把电脑拽到眼前,瞪着眼睛说,“这人是咱春海的?不会是恶作剧吧?”   “已经证实图片上的人就是该账号的博主,网名叫大海,本名叫孟凡军,他有朋友在微博上认出了他,一开始也以为是恶作剧,但一直给他打手机都没人接听,这才报了警。”警员解释说。   “这阵子真是邪门了,怎么总出些莫名其妙的案子?”张宏斌没好气地对值班警员说,“那还等什么?赶紧地让技术处定位啊!”   “等等,怎么回事?我们看看。”   顾菲菲在疑惑之间,起身将笔记本电脑转到自己这一侧。随之韩印、杜英雄以及艾小美,便都凑到了电脑屏幕前。顾菲菲轻轻滑动着鼠标按键,只见一个微博账号上连续发出多条微博,每一条微博中均写着同样一段话:“这就是与人妻偷情的下场。”同时每条还都配有一张照片。照片中,在一束圆形光圈的投射下,一个嘴巴被胶带封住的男人,瞪着惊恐的双眼,全身上下被绳索五花大绑,脑袋上拴着一根绳套,勒着脖子,整个人被吊在一间屋子的房梁上,脚下踩着一块白花花的大冰块。随着微博连续更新,冰块渐渐融化、体积变小,拴着男人脖子的绳索也逐渐勒紧,直到最近一条微博更新时,男人的脚尖已经翘到极限角度,差不多快绷直了,生命岌岌可危。   艾小美迅速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登录微博,搜索到直播杀人的微博账号,接着打开特制的定位软件,手上噼里啪啦敲击起键盘来,嘴里跟着说:“你们注意看一下,目前关于这次直播杀人的微博总计有五条,平均每十五分钟一条,且每条微博下显示的客户端设备都是一款叫作时光机的软件,这是一款管理微博的第三方软件,功用之一就是可以定时发送微博,所以我相信这五条微博都是定时发送的,而且是用手机发送的。因为微博PC端本身就带有定时发送功能,而手机客户端没有,所以必须要借助第三方软件才能定时发送。”   “定时发送的?”韩印皱了皱眉,紧跟着问,“最近更新的那一条微博是几点?”   “10点15分。”艾小美答。   “这么说是晚上9点整发的第一张照片,”叶曦算了下时间,接下话说,“往前倒75分钟,那也就是说很可能7点45分左右,整个这一组照片已经在发微博人的手上了。”   “是说咱们现在看到的孟凡军处于岌岌可危的境地,实质上是他在7点45分左右时的一个状态,那岂不是说他现在已经凶多吉少了?”杜英雄说。   “有了!”艾小美扬着声音说,“微博确实是手机4G信号发送的,手机注册人是孟凡军本人,GPS地址显示的是‘春海市沙河区王家街道中土路20号中土机械厂’。”   “那厂子早废了,估计人就在那里面,走!”张宏斌霍地站起身,嚷嚷道。 第八章 秋夜死别   中土机械厂,一片荒芜残败景象,角落里的一扇窗户隐隐透着光亮。众人奔着亮光处跑去,看到灰色的墙体上用红色油漆涂着“库房重地”四个大字,想必孟凡军应该就在这废弃的库房里。   众人绕到大门处,看到两扇大铁门关闭着,门上挂着老式的大插锁,但并没有锁头。杜英雄跑上前,拉开插锁,轻轻一推,门就开了。张宏斌等人随即冲了进去。   空空荡荡的废仓库里,灰尘乱飞,蜘蛛网结得到处都是,就见一束圆形的追光灯投射在中央位置的地上,在一大摊水中蜷缩着身子躺着一个人。众人跑上前去,看到正是孟凡军,不过好像已经没了意识。   顾菲菲把了把孟凡军的腕脉,又翻了翻两边的眼皮,长出一口气:“没死,估计要么是从上面摔下来摔昏的,要么就是被吓晕的。”   话音落下,众人七手八脚帮忙解开孟凡军身上的绳索,撕下嘴上的透明胶带,顾菲菲便着手开始做急救,没多大会儿,孟凡军果然微微睁开了眼睛。刚一睁眼,可能看到周围有穿警服的人,便像见到亲人似的,“哇”的一声从地上坐起来,哭喊道:“你们……你们可算来了,他谁啊?神经病吧?呜呜……”   “不是你偷了人家的媳妇吗?”杜英雄语带讥诮地说。   “狗屁,我根本不认识他!就是个神经病,吓死我了!呜呜……”孟凡军歇斯底里哭嚷道。   “那他干吗这样对你?”艾小美试着问。   “我……我怎么知道?”孟凡军咳嗽两声,嗓音嘶哑地说,“水,有水吗?给我点水喝。”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带水,张宏斌只好说:“先扶他起来,带回队里再说。”   “要不要先带他去医院检查一下?”韩印不无担忧地问。   “没事,看他嚷嚷这劲头,问题不大。”顾菲菲说。   坐到大办公间里的长条桌前,孟凡军已经把自己全身上下拾掇干净,也喝足了水,只是仍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不时还抽两下鼻子。   “说说吧,到底怎么个情况?”张宏斌身子歪靠在椅子扶手上,冷声冷气地说。   “我……我真没跟别人老婆偷情,肯定……肯定是打击报复,我经常在微博上为网友仗义执言,可能得罪到什么人了。”孟凡军支支吾吾地说。   “哼,你可拉倒吧,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问话前张宏斌随便翻了翻孟凡军先前发的一些微博,发现他其实就是那种整天在微博上散发断章取义的新闻,哗众取宠骗取关注度,以达到最终牟利的营销号博主,可以说时下很多假消息和假新闻都与他们这些不负责任的所谓的营销号和自媒体有关联,所以他问话的口气便多少有些生硬,“实话跟你说,你是什么货色我们都知道,给你交个底,绑你的人事先准备很充分,那厂子里没有电,人家特意弄个蓄电池移动电源过去,还带上一个便携式的追光灯,足以见得这一次不是你运气好,是人家故意放你一马,给你个教训而已,下回恐怕就不会这么手下留情了。你还是老老实实把事情经过讲清楚,帮着我们把人抓到,对你以后安全也有个保障。”   “好吧。”孟凡军想了想,咬了下嘴唇,犹犹豫豫地说,“今天中午,有人在微博上私信我,说要给我爆个大料,说他有某银行行长与下属通奸的照片,问我有没有兴趣要。我当然说好了。然后那人就说要当面聊聊,便约好傍晚6点在中土路老机械厂门口见。然后我如约去了,看到那机械厂门前停着一辆奔驰吉普车,我试着敲敲窗户,那人便摇下窗户,对我说存照片的U盘在后备厢里,让我自己过去拿一下。我听了他的话,就走到后备厢那里,他把后备厢打开,我看到里面放着一个大冰块,还没反应过来,后脑勺便挨了一闷棍,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被吊起来了。然后那精神病拿着我的手机一直在拍我……”   “车号多少?”叶曦问。   “没仔细看。”孟凡军说。   “那人说没说为什么要这样对你?”叶曦说。   “我……我被吓晕前,模模糊糊听他说什么也要让我尝尝在微博上被冤枉的滋味。”孟凡军又吞吞吐吐地说道。   “你怎么冤枉他了?”张宏斌问。   “我哪知道,我每天至少发两三条原创微博,连续发了好几年。有的是某些个人或者商家给我钱,让我黑仇家或者竞争对手的,有的是我根据本地时事新闻胡乱改编的,要说无形中得罪什么人,那可没边了。”孟凡军咧着嘴说。   “那人长什么样你看到了吧?”张宏斌问。   “他戴着帽子和黑口罩,根本看不清脸。”孟凡军说,“噢,对了,他是个瘸子。”   “是个瘸子?”一直围坐在桌前抱着看热闹心态的韩印,脑子里猛地一个激灵——中土机械厂、戴帽子和黑口罩、腿部有残疾,难道……“那人哪条腿有残疾?”   “好像是……”孟凡军想了下,“是左腿。”   “看看跟这个人轮廓像不像?”艾小美迅速调出先前根据“抛皮视频”绘制的凶手模拟画像,然后将电脑屏幕冲向孟凡军问道。   “很像,帽子和口罩一模一样!”孟凡军瞪大眼睛,指着屏幕说。   “微博直播杀人”竟然与“抛皮案”出自同一人之手,这着实令在场所有人都大感意外,张宏斌与支援小组几个人对了对眼神,尤其眼睛盯在韩印脸上的时间要比其他人稍微长些,因为他知道在支援小组的队伍里,韩印是最核心的人物,也是最能在纷乱复杂的案情中捋出一条头绪的人。   而韩印已经陷入深深的思索当中。凶手自称在微博上诬陷和戏耍孟凡军,是想让他“也”尝尝被冤枉的滋味,他用了这个“也”字,说明先前他曾经被孟凡军在微博中诬蔑过,这有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意思。由此再去审视这同一个凶手在“杀人抛皮案”中的行为举动,该案中三名受害者曾因利用五行选号法中过一注彩票,而凶手同样利用五行学说,将受害者中彩票的事件展示给世人,单单从这一特征来看,该案中同样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意味。关键一点,程强等三名受害者因何伤害到凶手仍不得而知。孟凡军有罪,但罪不至死,所以凶手放了孟凡军一马,可他却毫不留情地杀死程强等三人,说明程强等人对他犯下的是一个死罪。   “把电脑给他。”韩印冲艾小美使了个眼色,然后一脸严肃地向孟凡军说道,“你给我听清楚了,我不管你发过多少条缺德的微博,哪怕你一条一条翻,也给我仔细想想,有没有因为你发的某条微博,而和春海本地或者长住的网友,发生了纠纷和冲突的事件?”   “好,好,好。”孟凡军一连串点着头,继而缩了缩身子,紧着鼻子说,“警察大哥,说实话,私信骂过我的、威胁过我的、要和我约架的本地网友太多了,而且大多私信都被我删除了,人也被我拉黑了,所以您别着急,给我点时间,容我仔细想想。”   “不,我们要找的人和你说的那些人不一样,他不会骂爹骂娘和说任何难听龌龊的话,更不会约你打架,他会不厌其烦地跟你讲道理、诉说事实,就算威胁你也是从法律层面的。”韩印提示道,“简单些说,你会感觉他是个相当有素质的人。”   “要是这么说的话……”孟凡军歪了下脑袋,眼神有些呆滞,似乎在用力搜索记忆,“好像还真有一位,起因是一起发生在海滨路的车祸事件。车祸具体是怎么个情况当时我并不清楚,只是看到出事车辆是一辆名贵轿车,车里是一男一女,而且海滨路那一段路搞车震的特别多,本地人都戏称是车震胜地,以我多年网络营销的经验,网络上有很多人乐于看到权贵和富裕阶层的倒霉事件,尤其再加点香艳情色的噱头,那关注率和点击率肯定会非常高。于是我就在微博上发了几张车祸现场的图片,并附文说‘土豪与小三海滨路搞车震,激情忘我时误放手刹,豪车冲断护栏报废’。此后大概过了一周,有个男的,微博名叫什么我记不住了,他给我发了几条私信。大意就是指责我编造假新闻,说他自己是车祸当事人,车祸当时坐在车里的女人是他的妻子,说他们只是到海边看夜景,被别的车撞了,对方逃逸了,他们是受害者,让我删除微博并公开发布一条道歉声明,不然就找律师告我诽谤,等等。这种私信我见多了,便没怎么搭理他,后来就把他拉黑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张宏斌问,“你亲眼目击了车祸事件?”   “没,我也是在网络上看到的,大概是去年秋天的事。”孟凡军说,“难不成今天绑我的就是那个人?”   “别废话了,赶紧把那条微博找出来给我们看看。”顾菲菲指着孟凡军身前的笔记本电脑说。   孟凡军对着电脑摆弄了五六分钟,然后把电脑推给坐在对面的顾菲菲。顾菲菲将电脑屏幕转到自己和韩印这一侧,便看到了孟凡军刚刚说的那条微博,微博下评论和转发都有几百条记录。   时间点显示的是去年10月29日上午10点04分,微博文字下配有四张记录车祸场景的图片,只是大致能看出一辆名贵轿车撞在路边的山体上,车内的人影也很模糊,图片清晰度都不是很高,有明显编辑过的痕迹。   “这四张配图是你翻拍的吧?”艾小美皱着双眉冲孟凡军问。   “是,是,我从一个叫大丽丽的网络主播的直播视频中翻拍的。”孟凡军撇撇嘴,“这妞心也够大的,大晚上跑海边做直播,遇见车祸只顾着自己做直播,也不搭把手救人,围着车磨磨叽叽直播了十多分钟,才在网友的催促下打电话报警。我就是在当时翻拍了视频,然后隔天上午发的微博。”   “大丽丽主播?”张宏斌急促地在桌上堆着的材料中翻了翻,找出一张照片举到孟凡军眼前,“是这个女的吗?”   “就是她,前两天还直播睡觉破纪录来着,网络上都传她睡死过去了,是真的吗?”孟凡军眼睛里放着光问。   “她那案子查得怎么样了?”韩印紧跟着冲张宏斌问。   “我交给二大队办的,没什么进展。”张宏斌愣愣地说,显然没料到孟凡军的案子中会扯上张丽。   张宏斌随后登录内部查询系统,查到在去年10月29日凌晨,110报警中心确实接到过一起车祸报警。系统中登记的案件信息显示:被撞车辆为某名贵轿车,车主也即是车祸当时的驾驶人,叫张家声,31岁,广城省明泽市人,当时轿车中另一乘客叫夏晴,31岁,河阳省宁乡市人,为张家声妻子,已死亡。肇事车辆为金牛牌轻型客车,车牌号为DB65325,系被盗车辆,肇事人逃逸,身份不明。目前该案件由春海市沙河区交警大队负责查办。   “肇事车辆也是被盗车辆?”听完张宏斌念完系统中的信息,韩印第一时间问道,“车辆在哪儿丢失的?什么时候的事?”   “系统中登记的只是简要信息,具体情况还得找交通队方面,案件卷宗应该都存在他们那儿。”张宏斌答道。   “能不能现在就联系他们,我们想尽快看到卷宗。”韩印说。   “那么急?”张宏斌看了下表,已经是凌晨2点,沉声问,“你怀疑目前的三宗案件都与车祸有关联?可是动机呢?”   “以我的经验,当时车祸的情形,每一分钟对伤者都至关重要。”顾菲菲先接下话,“张丽虽然是报案人,但她先前只顾着自己的网络直播,有可能耽搁了夏晴的抢救时机,或者说夏晴的丈夫张家声是这样认为的,那么他就会觉得张丽必须要为妻子的死负一定的责任。”   “如果在张家声心里将张丽做‘直播’与夏晴之死画等号,那么张丽被诱骗服下过量的安眠药,于‘直播’中逐渐死亡,是不是也有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意味?”韩印冲顾菲菲笑笑,显然两人默契地想到一块儿了,然后继续说,“当然,说到这儿,问题就又绕回到原点,中彩票的那天晚上,程强他们可能会与车祸扯上关系吗?我们不妨大胆假设一下,把盗窃轻型客车与程强等三人关联在一起,这样一来车祸事件中缺失的肇事者是不是就有了?如此,便也能将三宗案件串并在一起——程强等人制造了车祸,张丽因沉浸直播而贻误抢救伤者时机,孟凡军利用‘看图说话’、编造假新闻对车祸当事人造成二次伤害,所以他们都受到了以牙还牙的惩罚。”   “推理得不错,事不宜迟,我这就给交警那边的大队长打电话,让他们把卷宗立马送过来。”说话间,张宏斌已经把手机放到耳边。   凌晨3时45分,沙河区交警大队大队长亲自带着案件卷宗赶到刑警支队。放下卷宗,大队长指着随同的一位中年人介绍说,那是他们事故逃逸科的程立科长,案子是他主办的,有什么想了解的情况尽可以问他。张宏斌赶紧请两人落座,支援小组几个人也过来和他们握手寒暄。   “麻烦您先介绍一下那次车祸的整体情况吧。”顾菲菲首先说道。   “这样吧,我先从时间点开始说。”程立科长也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对着屏幕整理下思路说,“车祸发生在去年10月29日凌晨1点06分左右(据车祸当事人张家声笔录),报案人张丽路过车祸现场时间为深夜1点48分(张本人承认、有录像做证),110报警中心接到车祸报警时间为深夜2点01分,从2点25分至2点30分左右,巡警、值班交警、救护车相继到达现场,三方合力将两位伤者从车里救出,抬至救护车上,送往就近的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救治,遗憾的是女伤者因失血过多抢救无效死亡。   “接着说撞车经过。通过与张家声问话,以及现场勘验显示:发生车祸的位置为海滨路西段第七弯路处,当时张家声驾驶自己的私家车由东向西行驶,肇事车辆为由西向东行驶,肇事车辆因超速行驶在拐弯处失去控制,冲撞到对面而来的张家声的私家车的左侧车头部位,致使车辆冲出路基撞上右侧山体。因张家声的私家车当时属被动相撞,故车损较重,主副驾驶座位的安全气囊均弹起,而肇事车辆显然车损较轻,迅速逃离了现场。随后我们抽调警力在海滨路沿线追查肇事车辆,结果并没有收获。直到早晨6点,有群众举报,距离车祸现场9公里外,一处悬崖下的海里,发现一辆汽车。我们立刻组织人力打捞,打捞上来之后证实正是肇事车辆。由于海滨路沿线交通监控摄像头安装得比较少,仅有的几个监控点的录像中并没有出现可疑人员身影,怀疑肇事人将车推下悬崖后,由山路返回市区。   “再来说肇事的金牛牌轻型客车,系案发当晚被盗车辆。据车主说:10月28日晚11点40分左右,他将车停在沙河区西安路279号楼自家楼下的车道旁。停下车后他接了个电话,因为聊得太投入了,他把车钥匙落在车上,车窗也半敞着,就回家了。回家之后,他洗了个澡,玩了会儿电脑,突然想起车钥匙还在车上,等他下楼时,车已经不见了。当时是10月29日0点45分左右,前后一小时多点,车就被偷了。我们从附近路口一处交通监控拍到的画面中发现,该车在当晚0点40分时经过该监控点,向西南方向驶去。   “最后说说车祸受害者张家声和夏晴这夫妻俩。两人是外地人,大学毕业后留在春海创业,共同经营一家叫作‘定情海旅行社’的旅游公司。据张家声说:案发当天是他和夏晴的结婚纪念日,两人去西餐厅吃了晚餐,然后又看了场午夜场的电影,电影散场之后夏晴提出想到海边兜风,结果便遭遇了车祸。车祸情况大致就是这些。”   “张家声的车上没有行车记录仪吗?”杜英雄问。   “有,但据张家声说,案发前两天他公司一个姓赵的副总借了他的车用,用完去洗车时,洗车工人不慎把行车记录仪弄坏了,他还没来得及去4S店修。”程立科长说。   “那么巧?”韩印问。   “我们一开始也觉得太过巧合了,包括肇事车辆系被盗车辆,都让我们觉得很像是一起精心策划的事故,但随后经过一系列深入调查,最终排除了这一可能。”程立科长说。   “我插一句,”张宏斌道,“肇事车被盗前停放的地点距离先锋KTV很近,也就在KTV背后的一条街上,所以我觉得韩老师先前的推断没错,可能程强等人当晚从KTV出来之后,在街上乱溜达,偶然发现该车没有上锁,便在酒精的作用下偷了车,企图把车开到海滨路上兜风,未承想出了车祸。并且时间点也很吻合。”   “程强等人的确太有嫌疑了,”顾菲菲冲程立科长问,“对于肇事者,张家声有何说法?”   “他说当时被撞晕了,没看到肇事者。”程立科长说。   “他的伤势如何?”叶曦问。   “我特意到医院了解过他的伤情,他有些轻微的脑震荡,也有失血过多的问题,在医院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还有双前臂均发生骨折,以及左跟骨严重粉碎性骨折,医生说手术还是比较成功,只不过需要漫长的恢复期。”程立科长说。   “看来张家声左脚骨折至今仍未痊愈,得靠服用尼美舒利止痛,所以走路才会一瘸一拐的。”顾菲菲说。   “可惜了他媳妇,还怀着三个月的身孕,医生说哪怕再早十来分钟,大人还有救过来的可能,一尸两命,太可怜了!”程立科长叹道。   “看来真让你们说着了。”张宏斌赞许地指指韩印和顾菲菲,然后说,“张丽做直播那十多分钟,果真是害死了一条生命。”   “你说现在这些小年轻的,玩网络都玩魔怔了,我觉得这张丽还真不是心眼坏,她是心眼不够用,分不清个轻重缓急。”程立科长摇摇头,无奈地说。   “网络经济发展得太迅猛了,一切都向钱看,人心容易浮躁,你看看网上有些人,为了名利炒作,啥厚颜无耻的事都做得出来。”张宏斌叹口气,“咳,那些人连脸都不要了,你还指望着他们有道德底线?”   “您可不能一竿子打死一船人。”艾小美微笑着打趣道,“其实现在就是泛娱乐化的东西太多,年轻人爱追个潮流而已,其实利欲熏心、不知廉耻的只是个别现象,更多的90后和00后网民,在大是大非面前三观都还是蛮正的。”   “唉,就怕时间久了,社交平台不断渲染,好孩子也被带坏了。你看时下的一些不靠谱的新闻导向,经常是谁有钱、谁长得漂亮、谁名气大、谁背景深,谁说的话就是真理。”程立科长毕竟年岁比小美大着近两旬,看问题的角度自然不同,内心的感触便也无法苟同,“不说了,咱还是说回案子,我这有段张丽当时直播车祸现场的录像,放给你们看看。”   随着程立科长将电脑屏幕转向众人,大家便看到车祸现场的惨烈景象,安全气囊背后是两张血淋淋的脸庞,女伤者身子歪倒在一侧、脑袋无力地垂着,一动不动,而男伤者脑袋微微晃着,眼睛不断地眨着,嘴里含着血,嘴唇颤抖着,似乎极力在说着什么……   “从视频上看,夏晴的伤是在头部,张家声其实只是鼻子和嘴出血了,血液溢满了口腔,以及倒流到喉头,所以说话困难,意识还是清醒的。”顾菲菲盯着电脑屏幕说。   “这就是说,如果程强等人肇事后曾下车查看过,他们的脸很可能被张家声看到了,并记住长相。他在医院醒来后,听到妻儿的噩耗,便下决心要复仇,所以对程科长谎称未看到肇事者模样。再到两个月前,因频频中奖,程强的照片随着新闻报道传到大街小巷,也让张家声认出他就是当晚的肇事者之一。”韩印拧着双眉,幽幽说道,“还有,夏晴的车祸伤主要在头部,所以张家声以牙还牙,用锤子把程强等人的脑袋砸烂。”   “也许这位韩老师说对了当时的情形,我们在勘验现场时采集到两滴不属于两名车祸伤者的血迹,也怀疑肇事者撞车后下过车,不过DNA录入数据库中至今也未发现相匹配的数据。”说着话,程立科长从卷宗中取出一张血迹存证照片递向韩印。   顾菲菲主动将照片拿到手上,观察片刻道:“从形态上看,是滴溅型的血迹,旺海老菜馆老板说过程强当时手受了伤,也许这两滴血就是程强的。”   “程强的DNA做过检测了吗?”韩印问。   “图谱已经有了,正等着家属来做进一步的比对认定,还没录入到数据库中,否则应该会有警报,我去鉴定科落实一下。”顾菲菲霍地站起身,扭身便向办公间大门走去。   身后的程立科长一脸兴奋地说:“太好了,真能比对成功,那我们交警这边就有结案的希望了!”   尾声   如程立科长所愿,DNA比对结果显示:遗留在车祸现场,除张家声和妻子夏晴以外的“第三者”的血迹,正是属于程强的。也基本认定程强等三人为车祸当时的肇事方。那么杀死他们,并直播张丽之死,且绑架孟凡军的,应该就是满怀报复之心的张家声。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投射到大地之时,春海市刑警支队大院中,警笛声接连拉响,一辆辆警车呼啸驶出大院。张家声接受车祸调查时,曾登记过一个家庭住址,此刻支援小组和专案组正是奔向张家声的那个住处实施抓捕。另外,张家声还留过一个手机号码,专案组曾试着拨打过,但显示手机处于关机状态。张宏斌吩咐技术处对该号码实施监控,一旦开机立即通知专案组。   半个多小时之后,一处高档社区中的一栋单元楼的楼层楼道中,涌入一队荷枪实弹的警察。走在最前面的是张宏斌和杜英雄,两人对着一个中间贴着红色福字的防盗门敲了一阵,里面没有任何回应,倒是把对面住家的门敲开了。那住家的人,看到满楼道都是警察,先是吓了一跳,然后看警察是在敲张家声家的门,便好心提示说已经好长时间没看到张家声回来住了。   谢了对面住客,出于谨慎,张宏斌还是示意杜英雄利用技术开锁打开房门。进去一看,果然一屋子都是很久未有人住过的迹象,挂在客厅墙上的一幅巨型结婚照片落满了灰尘,照片上的张家声和夏晴脸上盈满幸福的笑容,只是现在已物是人非。张宏斌示意众警员迅速撤离,紧接着便奔向张家声经营的旅游公司——定情海旅行社。   定情海旅行社在繁华街区租了个两层楼的门头房作为办公地点,一众人赶到时,正好遇见一个年轻人正用钥匙打开大门。   杜英雄快步向前,亮出警官证,指了指旅行社:“你是这里的员工?”   “对,这家店我负责。”年轻人把钥匙拿在手上,愣愣地说。   “你贵姓?是这家店的老板?这旅行社不是张家声开的吗?”张宏斌从旁一连串地问道。   “我姓赵,是这家店的代理总经理,家声早些时候出了车祸,现在处于休养期,店里的事便由我负责。”赵经理看着一众面色严峻的警察,一脸忧色地问,“是家声出了什么事吗?”   “我们去过他与夏晴的家,没找到他,你知道他现在住哪儿吗?”张宏斌反问道。   “知道。”赵经理点点头,追着问道,“家声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先上车带路,详情容后再说。”张宏斌不由分说把赵经理拽上自己的车,韩印和顾菲菲便也跟着上了他的车。   差不多二十分钟的车程,在韩印和顾菲菲的询问下,赵经理讲述了一个关于夏晴和张家声之间浪漫而又伤感的爱情故事:赵家声和夏晴是老天爷注定的一对恋人,他们不仅是大学同班同学,而且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因此他们选定的结婚日期,也是他们彼此的生日——10月28日。两人都是外省人,大学毕业后张家声本想去北京发展,但因夏晴喜欢大海,两人便留在春海。去年10月28日是两人结婚一周年的纪念日,夏晴在当天给了张家声一个大大的惊喜,宣布她怀孕了,张家声要当爸爸了。而就在当晚,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毁掉了这一对爱人所有的美好。   赵经理和两人也是大学同班同学,在他的记忆里,张家声和夏晴会用各种方式表达他们彼此深爱着。比如在上课时偷偷传递纸条,用一些奇奇怪怪的图案暗诉衷情,后来同学们才知道那些图案是摩斯密码。这样的爱的小情趣,一直延续到他们后来的生活和工作中。   提起孟凡军的造谣微博,赵经理表示他知道那件事,他和公司的人曾经也在那条微博下面的评论中说出过事实真相,但没人理会他们的解释。社交平台上很多人都是如此,他们并不在乎事情的真相,只愿意相信他们想看到的东西而已。赵经理一度想花钱把孟凡军“人肉”出来教训一顿,但被张家声制止了,他那时说过的一句话,也许就预示了今天所发生的这一切——“我会用自己的方式让那些人认识到事实真相,哪怕是剔骨剜肉,哪怕是惊心动魄。”   灰暗的四层小楼,破破烂烂的楼道,顶楼,一室一厅的房子,准确点说客厅只是一个过道。赵经理解释说,这是张家声和夏晴大学毕业之后租住过的第一个房子,后来生活好了,两人把这房子买下来作为纪念。张家声出车祸受伤从医院出来后,便直接搬到这房子里住下。   来到卧室,张家声依然不见踪影,但视野所及,令人瞠目结舌。卧室中除了窗户,所有的墙壁上都贴满彩色打印机打印出的图片。不,准确些说,是照片。程强、王威、姜春花三人,以及张丽和孟凡军两人,他们几个月以来起居住行的照片,全部都粘在墙上。   进门处,电灯开关旁挂着一本挂历,时间页翻到的是本年10月份,“28日”则被黑色水性笔重点圈注。韩印皱着眉,抬腕看了眼手上的表,显示当下的日期正是10月28日。他不禁抬手敲了敲自己脑壳,一脸懊悔表情——“咱们来晚了,也许张家声从醒来的那一刻,就在等待着今天死去!”   郊外卧龙山墓园。   深秋的早晨,初阳微升,一抹淡雾在山间回荡,透着些许的清寒。几株翠绿的松柏围绕着一处墓穴,汉白玉制的墓碑立在中间,墓碑上没有任何文字,只刻着莫名晦涩的图案(.-.......-..--.-..-.....------..-......-.),墓碑下斜靠着一个长发缭乱、满脸胡楂的男人,他微微低垂着头,双眼紧闭,脸颊挂着风干的泪痕,右臂的腕处,划有一道深深的血痕,血流满地……   顾菲菲走上前去,探了探男人的脖脉,反身回来冲韩印等人缓缓摇了摇头。赵经理忍不住喊了声“家声”,便用力捂住嘴巴,无声啜泣着。悲凉的初阳下,一众人默默地伫立在墓前,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墓碑……   “LIVE AND DIE TOGETHER——同生共死”。这就是墓碑上刻着的摩斯密码对应的寓意。   然而,法律之外,没有任何人拥有主宰他人生死的权利!纵使张家声的经历有多么的悲情,他依然是一个蔑视法律的杀人凶手。须臾,顾菲菲神色决绝地从杜英雄腰间取下一副手铐,走到早无生息的张家声身前,把他的双手拢在一起,戴上冰冷的手铐。   本书完   2018年1月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